第三部份
“你叫什麼?”
“奴人、奴人叫。”
“?這名字真好聽,不像我,叫春花,春花的小白花呢。”
“奴人不敢跟小姐名字並提,小姐是千金之軀……”
春花淡淡打斷她的話,道︰
“既然你崇拜藍小姐,我跟她說去,以後你就待在她那裡,當是圓了你的夢吧。”
立即揚起臉,急切道︰“小姐,我願意留在你這兒,我願意留在你這兒!這園裡只有你吃素,奴人願意一生一世為你掌櫥……”
“因為我好欺負嗎?”春花問道。
“不……”
“你跟著我,是沒有前程的。藍藍是園裡的七姑娘,七焚園是為他們七人建造的,不是我的。我也是寄居在這兒,你跟著我,哪日我不在了,你可就會遭殃了。”她說得很雲淡風輕,讓這奴人傻了眼。
“小姐貴為千金……”
春花笑了笑,道︰“再怎麼千金,也有眨眼消失的時候。我對外頭的世界不熟,你告訴我,外頭可有例子,不是奴人卻像我這樣浸了氣味,烙上奴印的嗎?”
呆呆地望著她最後撇開視線,低聲道︰“有是有的,但多半像小姐一樣,依舊受寵……”
“哎,你不說實話,我怎麼留你?”
心一跳,不知為什麼會被看穿,不由自主又對上春花的眼楮。這不就是個小孩嗎?
昨天六爺替這叫春花的小姐接臂時,還痛得暈了過去。會有閑去大廟裡上香,又好心不把她揭露,多半是個心地善良的千金……
“嗯?我蹲著可累了呢。”
下意識地回避她的目光,小聲道︰“例子是有的。曾有姑娘出門遊玩,被牙人錯認,烙了奴印後逃回家中,家裡人弘以為恥,便、便將她鎖在閨房,不讓外人得知,一生不論婚嫁。”
春花暗自一呆,沒料到這麼嚴重。她又道︰“既然你明白,那還跟著我做什麼?方才你是瞧見他們等我很好,但這種好,你認為能維持多久,了不起一年兩年,終究會疏遠我。那時,你就知道跟錯人的下場了。”
“不!奴人、奴人……想跟著小姐!”緊緊抓著春花的衣袖。“就算小姐哪日遭到跟那千金小姐一樣的下場,奴人還是可以為小姐煮飯,小姐總要吃飯的,我要為小姐煮一輩子的飯!”
“哎,你滿面內疚了,這可不好,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為什麼會、露出這種表情呢?”
“我……我……”
“如果讓我哥哥看穿了,你知道你會有什麼下場嗎?”
渾身哆嗦,牙齒都打顫了。
“你得做到像我這麼面不改色才好。你是怎麼我現我被牙人帶走的?”
“奴人、奴人瞧見小姐被、被拖上樓……便趕緊去找五爺……”
“在這之前呢?我在哪兒?”
“在、在……”
“在哪兒你怎麼知道?哥哥討厭說話太多的人,話愈多愈是假,只有假話才需要大費周章的去圓,你扯這麼多做什麼?”
傻眼地望著她。
“你有沒有力氣扶我起來?”
“是、是。”趕緊扶起她,不料力道過猛,竟然把春花整個小身子紅提了起來。本來沒有什麼表情的春花,也嚇了一跳。“你力氣真大。”
“是小姐太輕了……”連忙放下她,偷偷踫她身骨。這小姐骨頭真細。
春花看她一眼,淺淺笑道︰“以後我哥哥,就是五爺,他反復問你,你就說剛才那段就好,前後都不知道,懂嗎?”
言下之意,是願意留下她了嗎?連忙抹去滿面眼淚,但忍不住又大哭出聲。她哭道︰“奴婢到死也服侍小姐!”
“哎,沒那麼嚴重,你先下去吧,鶯兒快回來了,她不喜歡有人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
用力點點頭,小臉哭花地退出去。春花打了個呵欠。晚上沒有睡好,現在她倒是睡意濃濃,索性移坐到窗邊吹著風等鶯兒回來。
那個打著什麼心思,她是知道的。從她被拖走的剎那,就該知道她不是藍藍,若是七焚七小姐,哪會任人這樣欺負/如果那時候,立即入廟的五哥,她絕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只怕有心要借五哥之手毀了牙人組織,才會拖延一時半刻去找人。她嘆了口氣。算了,誰叫她沒有能力去抵抗,誰叫她得靠人來保護,那樣是自保,一開始她又委屈又氣惱,但現在反而沒有什麼感覺了。這樣不太好吧,她迷糊地想著。藍藍問她,最想要什麼……她不清楚自身的是什麼,但也知道她這樣的個性跟皇朝裡其它人大不相同,連恨一個人都覺得費力,算是件好事嗎?明明沒有腳步聲,但困倦的神智驀地起來。她心驚肉跳,立即張眼,往院子望去。
她嚇得差點滾下椅子。
“怎麼了?春花,我有這麼可怕嗎?”那男子微微笑著,竟然走到窗前,與她面對面的。幾年前她剛從求春哥哥的宅子搬到七焚園裡,四哥曾來過一次,她只看上這麼一眼,就被求春哥哥帶開了,但那一眼已令她有印象了。
“……四、四、四哥……”她本能驚懼,垂下眼,又是一驚。
***
“求春,你也在?”
歸無道一進議事廳,便瞧見簡求春一身風塵僕僕,坐在墨隨華身邊。簡求春比個個手勢,皺眉,面露關切。
歸無道回道︰“春花精神還好,就是虛了點,不過一般剛成奴人,都是這樣的,等過幾天,身氣味穩了,就會發轉。”
藍藍當作沒有看見另一頭的餘桐生,對著簡求春說道︰
“待會兒你去探探春花,她一定高興。”瞄瞄把玩著玉戒的南宮朗,細聲道︰“五哥,這玉戒不是春花的嗎?”
南宮朗沒有答話。
“你記得拿給她吧,”藍藍又道︰“我剛才抱她時,她身子有些發熱,也沒戴玉。她要戴了玉,就不容易生病了。”
南宮朗勾回玉戒,放在掌心上,隨即成拳。再攤開時,細碎的粉末紛紛落下。他緩緩抬起眼,對上藍藍跟歸無道驚懼的眼神,不以為意道︰“這玉戒髒了,沒用了。”
髒了?這是什麼意思?這是說,春花也髒了嗎?藍藍本是極護春花,要張口問清楚,但一看見那烏沉不見底的黑瞳,便不由自主地閉上嘴。
“我也很久沒看到春花了,她也快要十四了吧。”角落裡,相貌淡雅的男子問道。
墨隨華答道︰“春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桐生,你回來做什麼?”
“我是七焚裡的一份子,有家歸不得嗎?”餘桐生笑道,等了一會,沒人有回應他,他只得嘆氣。“國事漸穩,我回來看一看你們。”
“這真難得了,我還當是四哥又要差咱們去殺誰了呢。”藍藍冷冷道。
餘桐生沒把她的諷語放進心裡,笑道︰“藍藍年紀應該跟春花一般,卻已經是個小美人了呢。”
“怎麼?四哥要引我入宮嗎?”
“藍藍不適合宮中生活。”
“是不適合,還是皇上不能接近七焚?當然,四哥是例外。”藍藍哼道。餘桐生但笑不語,目光掃過議事廳,忽問︰“我倒是好幾年沒見到春花了。”
“四弟老是提及春花,該不是要她成為第八個吧?”墨隨華問。
“當然不是。她身上無惡氣,自然成不了第八個,何況,時局漸穩,以後你們也不會時時沾滿血氣。”
“那時,七焚何在呢?”七焚之中,墨隨華為首,他代諸位兄弟發言。
“四弟當初拉攏咱們幾人,為皇朝殺人放火,幹盡不義之事,如今不需要我們,我們的未來,四弟心裡可有準備?”
餘桐和一一掃過曾經出生入死的兄弟,歸無道與藍藍雖穩,但畢竟年輕,殺氣已現;墨隨華與間求春皆是一派書生,依舊神色自若,隱著淡淡的殺氣,最難定的便是南宮朗。自他入園以後,發現南宮朗所站之處黑濛濛的,所有情緒都藏在裡頭,讀不透也看不見。明明才十七、八歲的少年……原來惡氣兼妖的是南宮朗啊……
“隨華可有想法?”餘桐生面色不改問道。
墨隨華爽朗笑道︰“當然是有的。如果桐生願意聽,那是再好也不過的,當今皇上聖明,即使時局還不至全然太平,但這一天很快就會來,到那時,七焚無用,下場必是奇慘,我們自然要先做打算,我跟求春、朗弟商量過,咱們轉行。”
“轉行?”藍藍攏起柳眉,脫口道︰“轉什麼行?轉成大內高手?地下組織?還是準備搬上山頭去當山寨王?”
簡求春比了個手勢。藍藍掩不住吃驚。“商人?”要她拿把刀去跟人賣東西?
“正是商人。”墨隨華掃過南宮朗,目光落在餘桐生身上,明白說道︰“皇朝想要真正太平,必先百姓溫飽,物資流通,才有繁榮之景。前幾年內亂不斷,皇朝幾戶大商皆一蹶不振,趁著此時,佔得先機,才有退路可言。桐生,你會支持咱們嗎?”
餘桐生注視著他,嘴角掀起︰“這事你想了多久了?”
“三年。”墨隨華乾脆地說。
“朗弟又想了多久了?”餘桐生又問。
南宮朗第一次正眼瞧向餘桐生,淡聲說道︰“你問這做什麼?”
“從春花來後的幾年開始的?”又是春花!南宮朗眯起眼。“你老提她做什麼?”
***
“你瞧過玉春樓了嗎?”餘桐生親切地笑問。
“我、我瞧過了……”
“那裡頭的擺設你也瞧見了?那是七焚第一次托我,我若不賣人情,可就對不起咱們結拜了。我還想是為誰呢,原來是為了你啊。”他笑。
春花愣了愣,這才明白那些古怪擺設出自余桐生手下。她聽求春哥哥提過,世上真有鬼神的話,那人間最能與鬼神交談的必是餘桐生。皇朝上最能防鬼神的,也只有餘桐生一人。餘桐生第一眼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未來,看出一個人的能力,才會費盡千辛萬苦聚集七焚。
七焚之首已死,依序順位是墨隨華、簡求春、餘桐生、南宮朗、歸無道,最後一個是藍藍。餘桐生排行第四,扣住死字,其餘依年齡來論。求春哥哥與哥哥都不喜她太接近餘桐生,哪怕是看一眼也不要。她不明白為何七焚明明該在議事廳裡,餘桐生卻突然出現在她眼前?她手心發汗,惱鶯兒怎麼還不回來。
餘桐生笑著輕輕踫著她紮著白布的額面。“我聽下頭人說了,你怎麼這般不小心?難怪我聞著朗弟一身奴味,還想著她昨晚是否上了地窯,找奴人歡喜去了,原來是你啊……”
踫觸她額面的手掌緩緩攤開,輕壓在她額頭上。她心跳加快,力持鎮定道︰“四哥,五哥他們上哪兒了?”這一掌再用力點,就能轟掉她的頭了吧?她不想成無頭鬼,更怕頸子痛。昨天她在奴人池已痛過一次,這輩子不想再疼第二次了。
“他們還在議事廳說話呢。”餘桐生漫不經心的說道︰“聽說,你這幾年每逢鬼月,總是容易出事。”
“唔,也還好……”她又偷瞄他的腳,確定腳在但沒有影子。
“春花,人到底是打哪兒來的?當初我見你時,以為你只是普通孩子,但今天瞧見你,你……”餘桐生剎那產生疑惑。“你怎會出現呢?”
“我不懂四哥的意思。”
“意思很簡單,明明你的路,不在這個皇朝,為什麼要出現在這裡?”秀眸微地縮了下,她面色不動道︰“我真的不知道四哥在說什麼……”
“真奇怪……”餘桐生專注地盯著她。
“哪兒奇怪了?”她有手有腳,才不像他那樣奇怪呢。
餘桐生注視她一會兒,道︰“我也不瞞你,當年我找來的孩子,都是皇朝當下最具惡氣的人,共六個,藍藍是最後一個。皇朝一亂,惡身必現世,所以我費盡心血,找著他們。春花,你道我找他們做什麼?”
春花聞言,一陣寒意。“我不知道。”
“這六個人,命中有惡鬼,皇朝不容。他們一旦出現,那就是天搖地動,霸一方,血腥世間。當年我心想,既然都是足以毀了皇朝的惡鬼,趁他們還是孩子時,納入我手中,既然都是要血腥見世,那就讓他們為真正的龍子斬下成堆的屍首,讓他們過足殺人的癮,也成就了皇朝的未來,讓世間所有冤氣盡沖他們而去,還皇朝的平靜。春花,你說,我這法子算不算好?”
春花聽到傻眼。“四哥,你在扯什麼啊?這世上、這世上,哪有你說的這種事?”
餘桐生目色一沉,道︰“我說的,自然是存在的。”
“那你、你怎能利用哥哥他們?”
“誰利用誰還不知道呢?他們喜歡殺人,咱們算是一拍即合,各謀其利。春花,我說了這麼多,是不是該換你說說你的來歷了?”
“我根本不知道我的來歷啊!”
“怎麼可能呢?你跟蓮花不同,她的未來我一眼就看穿,她一生只會掙紮在佛祖跟她的自私之間。我特意帶她入大佛寺,成全她的未來,你呢?你總得告訴我,你的來歷,我才能成全你的未來啊!”
她聽得毛骨悚然,有點惱了。她怒道︰“你又不是神,哪能成全人家的未來?蓮花的心思,你又豈能掌控?”
“我怎會是神?最多只是比別人多了雙看透未來的眼神。你到底是打哪兒來?五年前,這六個人是沒有未來的,他們滿手血腥的來,滿手血腥的走,終有一天,世間冤氣會找上七焚的。五年後,為什麼他們改變心意了?”
“改變什麼心意?”
“你不知道嗎?”餘桐生細細觀望她的神色,慢慢答道︰“他們想金盆洗手,不幹了。”她聞言大喜。“哥哥他們不殺人了?”
“不殺人?哼,那是他們一輩子也做不著的事!就算此時此刻,他們決意不再殺人,但他們天生就是殺戮之身,怎能放棄得了?遲早會再起殺意的!”
“既然此刻他們有這心意,四哥何不成全?”
“他們的路,不是這一條。”
“可是,現在他們要的,就是這一條啊!”
餘桐生眯眼,說道︰“這真有趣。春花,你跟誰要好?朗弟嗎?這六人,本來全無姻緣,本無子嗣,但我自遇求春後,發現他命裡竟有一語姻緣,這已是叫我又驚又疑了。今日我再看,看出另一個人的姻緣。你可知那人是誰嗎?”
“……是哥哥?”春花喃道。
“是啊,連我看了都吃驚。那個妖氣少年是我最難掌握,他隨時都在變化,這個惡鬼已經脫離控制,我沒料到他竟連姻緣路都出現了,春花,那不是你,你的路,跟他不在同一條。”
春花呆呆地看著他。餘桐生定定回視她。然後,她笑出聲來。“是這樣嗎?是這樣嗎?原來是這樣啊!”
“你回去吧。”
春花撇開臉,不再吭聲。她不知該回哪兒,要她怎麼回去?餘桐生垂下眼,若有所思說道︰“明明皇朝人一見這六人,即便被皮相所惑片刻,但遲早會打從心底懼怕、厭惡七焚。而七焚見了皇朝人也是深惡痛絕,怎會有意外?怎會有姻緣?求春已是例外,再來個南宮朗,這豈不是顛覆皇朝千百年的規矩?七焚不該如此變化,難道跟你這外來者有關?”
春花聽到此處,完全不知餘桐生到底在講什麼。忽地,她想起,有一年跟無道下棋,藍藍就在身邊,突地,無道頭也不抬問出一句︰“你看著我的臉,覺得討厭麼?曾覺得有惡感麼?”
那時,她以為無道是受了氣,便誠心誠意答著︰“一點也不會。”
他反復問了幾次,她都是同一答案,歸無道這才抬頭笑了。甚至她還記得,當時藍藍雖然沒有吭聲,但嘴角微揚,連路過的二哥都看她兩眼才離開。如今想來,無道當初問的,跟餘桐生說的,似乎有所關聯。
“春花,雖然他們姻緣都與你無親,但你畢竟不皇朝人,留下不好啊。”餘桐生仍是面帶微笑地說著。
春花緊緊抿著嘴,不肯回他。罩著她額面的掌心微一施力,她的頭整個飛出去——
***
餘桐生面露奇異,低頭注視著他的掌心。那一掌下去,明明必死無疑的。南宮朗霍然起身。餘桐生直覺退了兩步。
簡求春流暢比著手勢︰“不管今天四弟同意與否,我們不改這個決定。成商,是必定會做的。”
墨隨華點頭道︰“求春說的是。咱們念在結拜之義,跟你提一聲,你若反對,我們也無話可說,要從中搞鬼,那就來吧。”
餘桐生笑道︰“兄弟有心向善,我又怎會拒絕?只是,人們都習慣殺人了……”
“桐生不必擔心。”墨隨華道︰“七焚帶煞,大哥早死,但依舊是兄弟,自然不能把他撇除。桐生在朝為官,一年見不到幾次面,但七焚裡有你一日,也不會當沒你這人,以後七焚改八風吧。”
“八風?”餘桐生閃過一抹異色。墨隨華笑了起來,道︰“四弟不可誤會,八風非指惡事八件,而是八面民風。”
“原來如此,我倒不知二弟心軟至此,竟顧起民心來了。”
“在商必言民心,否則如何能持久呢?”
“你倒有見地。”餘桐生又動了動手指,做出勒頸的手勢,嘴裡道︰“第八個人是誰?”
“你在做什麼?”幽冷的男聲如玉珠落地,遽然而響。
廳裡眾人皆詫異看向殺氣內蘊的美玉少年。
“五哥,怎麼了?”
南宮朗沉著目,蓄勢抽出長劍。
“朗弟,你這是在做什麼?”餘桐生噙笑道。
“把你的手松開。”
“手?”餘桐生立即十指攤開,笑道︰“這樣嗎?”
南宮朗目不轉楮一陣,忽道︰
“求春,你盯著他,我去去就回。”
簡求春反應極快,面色透著不可置信,但還是起身擋在門前。
歸無道面露疑惑,但仍代簡求春說道︰“五哥,你放心,咱們盯著呢。”藍藍遲疑一會兒,最後選擇追出去。南宮朗疾步奔向的是客房,玉春樓還沒蓋好前,春花就住在那裡。她一時傻眼,南宮朗這是在做什麼?餘桐生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
當她奔進院子裡,看見南宮朗的身影就停在前頭,動也不動。
她輕輕探頭,剎那大驚。
“餘桐生!”
不可能!餘桐生動作怎會比他們還快?
餘桐生徐徐轉身,笑道︰
“朗弟,她太危險了,留著對你絕不是好事。”
南宮朗冷冷望著他。“留著你,對我了絕不是好事。”
“你想殺了我嗎?”
“不管有幾個你,我都殺。”說來無比平靜,殺氣卻已貫注在劍身上。
余桐生又看向跌坐在地上的春花。
她連眼也不眨地望著他,這眼神跟蓮花不一樣,蓮花眼裡有皇朝人性貪婪的掙紮,但春花沒有。
沒有掙紮就不是人,他動氣將她分屍,她只是跌落椅下;他勒著她頸子,她卻沒有出聲。突地,餘桐生伸出手,拉下她額上的傷布。南宮朗動作極快,長劍一揮,以劍氣活生生斷了餘桐生的手臂。藍藍疾身上前,抱住春花就地一滾。
“春花,你沒事吧?”藍藍急聲道,一見到她的額面,便是一怔。
昨天烙上的奴印,哪可能好得這麼快?美麗的印子就在額面,沒有任何黑翻肉的痕跡。
春花她……
南宮朗連看春花一眼也沒有,妖眸一眯,渾身煞氣鋪天蓋地而來,長劍再施,劍氣風起如龍身出土,掀起滔天大浪,直逼餘桐生而去。
狂風暴起,土石齊崩,飛砂走石間,隱約瞧見其中二人激纏的身手。
終於動手了!
藍藍動了動,本能想要加入戰局,但哪有空隙讓她幫忙?
歸無道曾說,這一天遲早會來,只是沒料到這麼早,現在的四哥是分身、是妖術吧?南宮朗再有妖氣也不可能鬥得過一個懂得分身的妖人……
不知是誰尖銳的一劍,竟讓春花暫居的客房樓窗隱隱搖動,窗子門板突地迸裂!
“藍藍,快的二哥他們!”春花啞聲道。
藍藍回神,“對……小心!”她連忙又拖起春花,避開劍氣。
“走!”五哥殺紅了眼,非要置餘桐生於死地不可!兩人劍氣猶如雷霆之威,掃過之處皆足以置人於死地,她拽著春花,奔出院子。
藍藍冷冷喝道︰“全離開這裡,快去找二爺他們來!”
躲在外頭的奴人一哄而散。
她見餘桐生竟有意要追來,再拉著春花跑。
春花回頭看了南宮朗一眼,緊緊閉著嘴,赤腳狼狽逃著。
現在哥哥的眼裡沒有她,只有殺一個人的血腥本能,如果此時她大聲身哥哥求助,只怕他會立時落敗。
為什麼要她死呢?為什麼要她走呢?她只是皇朝裡一小枚不起眼的人兒而已,不會影響任何人,天下之大一定有她容身之處,就算她不是這裡的人,那麼七焚園成為她容身之處,又有什麼關系?
春花踉蹌了下,差點被劍氣掃過。藍藍及時抱起她,低聲咒罵︰
“餘柚生,春花是怎麼惹到你了?非得要殺死她……”一頓,神色竟有些迷惑。“我以前殺過的人,有多少人是春花……”
“藍藍,現在什麼都不要想!”春花大聲道。
藍藍聞言,冷俏的美面一擺,不顧兩人同齡,硬是勒起春花的采,拎著她跑向後門。
“我就不信餘桐生敢在大街上傷人!敢追你出園!”
她踹開門板,拖著春花要奔出去,哪知身後勁風逼近,藍藍叫道︰“快出去!”反身決意要對上餘桐生。
那小石頭飛來的速度疾快,藍藍自知已身絕打不過餘桐生,但她要是驚怕一死,今天也就不是七焚之一了!
驀地,南宮朗一劍霆擊,劍所馳逐而來,擊中那石塊。
頓時,石塊迸裂,一抹青藍修長身影及時擋在她們身前,拂開碎石,正是墨隨華。墨隨華回頭問道︰“你們沒事吧……春花?”他一驚,上前要抱起春花。
她軟軟身子趴在門坎上,上半身已過門但背脊如巨石壓住,動彈不得。
“不,二哥……我動不了……別這樣抱我……”春花喘道,瞪著離她不到一指的泥地。
她的長發散亂,明明有風卻飄不動,全數沉在地面上,抵在泥地的掌心直魯響變發抖,好像一撐不了了,就會被無形巨石壓死一樣。尾隨而至的簡求春見不對勁,拍開墨隨華要抱起她的動作,小心扣住她的腰,往後拖回園裡。拖動了一點,卻再也動不了了。
“求春哥哥,會痛!”春花顫聲道。求春哥哥拖著她,她自門內的下半身子在動,但上半身執意不能動。
歸無道傻眼。春花這小個頭哪有力量跟求春相抗衡,他不信,也加入行列拖她進園。
“不要,真的好痛……”她哽咽。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墨隨華發狠了,奔出門外小心蹲下,附在春花耳邊道︰“你忍忍。”
春花想朝他笑笑,卻笑不出口。二哥平常對她說話溫溫的,沒有什麼喜怒,然而,現在終於有點感情了。
墨隨華試著扳起她的肩,她的肩骨格格作響,卻還是動也不動。他探身春花的上頭,空蕩蕩的,哪來東西壓她?
“求春哥哥……”她喘著氣,臉慢慢地要踫上地面了。“我撐不住了。”
歸無道及時扣住她的臉蛋。他用盡全部力量,也只能讓她維持不沉。
他不由得心慌大叫︰“這見鬼了是不是?”
簡求春眯眼,但仍是輕輕拍拍她的背,要她安心。接著,他當機立斷,回頭不顧生死危險介入那兩人的打鬥之中。南宮朗殺紅眼,劍鋒削去了簡求春一層皮肉,簡求春不理,硬生生接下南宮朗一招,對著他做出口形︰“春花。”
“五哥,春花出事了!”藍藍大叫道。
春花?春花!南宮朗猛地回神,餘桐生也是一臉錯愕地望向門口。
南宮朗順著目光看去——
七焚全在門口,趴在地上的是春花!
他疾步奔去,要抱起她的身子,墨隨華立聲喝道︰
“別這樣拉!她動不了了!”
“這是怎麼回事?”南宮朗毫不猶豫地棄了長劍,蹲地小心攬住她的腰,微一施力往園內這方向抱。
她卻痛得低叫︰“哥哥,別抱我!我會痛!”
“這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讓春花先出門,哪知會變這樣?”藍藍看向餘桐生,怒聲道︰“又是你搞的鬼嗎?”
那尾隨著眾人自議事廳徐步而來的本尊餘桐生,直接收回那與南宮朗打鬥斷了手的分身,隨即,本尊的寬袖上出現大量血跡。他面色不改,在眾人防備的注視下,從春花身邊走出門,專注地看看黃沙土地。
看了良久,餘桐生才面露憐憫地道︰“我叫你回去了,你不肯,現在你不回去,就會落得這下場了。”
“餘桐生!”余桐生瞧向南宮朗,微微笑道︰
“朗弟功夫已非昔日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殺氣一彰,便顯狂性,連我都動不了你了。你信我嗎?春花只是個小蟲子,對皇朝威脅不大,現在我不用動手,她也會自動煙消雲散。”
“什麼意思?”
“我說過,皇朝裡,沒有她的路,她留下來遲早出事。現在,已經沒有她的路了。”
簡求春眯起血色的眼。
南宮朗厲聲道︰“說清楚。”
“一個人,有多少路都是註定的。”餘桐生走了兩步,朝七焚道︰“瞧,我是皇朝人,在皇朝土地上必有路可走,她不是皇朝人,在皇朝土地上,她無路可走,所以她一出門,沒有她的路,她自然走不出去了。”
“胡說八道!”歸無道惱聲道︰“昨兒個,她還跟咱們出去……”
“那是她氣運尚可,皇朝拿她無可奈何。她成奴人,已是皇朝下等人,氣運全毀,哪來的路給她走?”
南宮朗咬牙切齒地瞪著他,而後,他竭力抑制自身殺性,忍氣吞聲問道︰“你道,我要怎麼救她?”
餘桐生淡淡道︰“現在我救了她,但終有一天,她還是會無路可走。”
“我問你,我能怎麼救她!”
餘桐生微微一笑,低頭看著正極力支持的小丫頭。“春花,她不想懂,但你懂,是不?你想在這世間活著嗎?”
歸無道撇開視線,他撐著她小臉的掌心上流過了濕答答的淚水。
“嗯……”
“那好,我就幫幫你吧。”
墨隨華冷聲問道︰“方才你不是還想殺春花?現在為什麼要幫咱們?”
春花緊緊閉著嘴,眼淚掉得更多。二哥不是說幫她,而是幫咱們……她想要留下,不想走、不想走……
餘桐生意味深長地笑道︰
“剛才我看不透她,不知她的威脅性,但即使皇朝都能封路,她當然算不得威脅,能留點人情給你們,我何樂不為呢?”
他緩緩蹲下,低聲道︰
“春花,你記得,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有一天,你會連一步也動不了。”
有股氣自春花頭頂灌入,這股氣令她頓時輕松,南宮朗見機,立即將她拖進園內,緊緊抱在懷裡。
簡求春動作極快,被踢掉的門板重歸原位,擋住了外頭的皇朝世界。
就在這一天起,她地世界只剩七焚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