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站在門前，摩菲腦中飛快的跑過此生許多值得回味的記憶，內容一半關於家人一半是他的龍。

　　「你還是不是男人！」用力一敲腦門，阻止自己又陷入回憶模式，哪來這麼多話說從頭，人要向前看不是往後走。

　　深吸口氣振作起精神，他抱著必死的決心走入房內。

　　「喀唧！」腳尖踩在木板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床鋪內側看似睡著的男子翻個身，睜開眼望向他，金燦的眸子流轉鎏金般的光澤。

　　摩菲的心跳加快，傳達對方此時的期待情緒。

　　「摩菲，過來。」奧格掀開棉被，拍了拍床鋪的空位。

　　夜晚就寢時間，是摩菲一天中最痛苦的時刻，他得用盡各種理由拒絕奧格的求歡，只差沒脫口說出自己來了月事不方便……房間裡只有一張床，睡在內側的奧格擺明就是留好位置給他，摩菲不想睡地板，面對金龍的「盛情」他感到進退兩難。

　　「哈哈，你還沒睡呀？」摩菲抓抓脖子，朝奧格走近幾步。

　　奧格輕哼，雙眸像拋光的黃金登時亮起。

　　胸腔內的龍心跳得又快又急，讓人喘不過氣，他是重新愛上了這條龍、抑或者五十年來未曾將對方自心裡挪開？已經這麼大把年紀，怎麼還會因誰的熱切注視而臉頰發燙，羞不羞呀！

　　「心跳得那麼快做啥……」摩菲小聲嘟噥，心想死就死吧，覺悟的爬上床。

　　指尖碰到床鋪的瞬間，奧格伸手將他扯進懷裡，視線一花，轉眼金龍壓到他身上，親吻他的眼皮他的鼻尖他的嘴唇，喉間呢喃他的名。「摩菲，摩菲……摩菲……你這可惡的摩菲。」摩菲輕歎，雙臂勾住奧格的脖頸。

　　「傻奧格。」他又傻又好的龍，沒有其他生物比這金龍更可愛。

　　灼熱的吻從唇瓣蔓延到頸窩，遮蔽身體的布料被奧格輕易的撕開，過於急切的撫摸在摩菲柔韌的肌膚留下鮮紅的指印，猶如綻開的艷色花蕊，讓奧格心癢難耐。

　　「摩菲，我想跟你做。」奧格火熱硬挺的分身在摩菲大腿上摩擦。

　　摩菲內心天人交戰，他也渴望碰觸他的龍，感受對方凶狠蠻橫的情慾，他們明明繞了這麼大圈才能重逢，何必再裹足不前。

　　「知、」深呼吸，他拉著奧格的手探向自己胯間，「知道了，但有件事要跟你坦白，就是……我這裡……硬不……」話還沒說完，摩菲突然打個冷顫，胸口的龍心抽了一抽的像在警告，奧格也同時往門口的方向看。

　　又是之前那種，被偷窺的無形壓迫感……怎麼回事？摩菲用眼神無聲的詢問，奧格張口正欲解釋，房門「嘎——」的一聲敞開。

　　一抹白色的身影滑入房內，慘澹月光下無聲移動的嬌小白影彷彿來自幽冥世界的鬼魅，門板被推開的同時，冷冽的寒風颼颼地湧入，室溫驟降，摩菲鼻端呼出的氣息凝結出團團白霧。

　　地板上拉出長長的人影，流動的風在白影腳邊掀起波浪，露出一雙屬於女性的修長小腿。視線順著對方的腳踝往上，摩菲瞧見一張略帶稚氣的美麗臉龐……這白影哪是什麼鬼魅？原來是他的寶貝孫女多莉絲，那小丫頭頭頂披著白床單，將全身罩住，只露出張小臉。

　　摩菲鬆口氣，欲取笑對方的扮相，隨即想起自己衣衫不整的尷尬情況。奧格高大的身影擋住他，從多莉絲的角度看不見他們的動作，他趕忙鬆開奧格的手，將被扯爛的衣服拉好，蠕動肩膀偷偷的往被窩裡鑽。

　　奧格雙眼警戒的注視門口，卻不是在看多莉絲的方向，瞇起金眸以眼神逼退躲藏在少女身後的黑暗。

　　但多莉絲誤會了，以為這冷傲的美麗男子終於注意到自己，少女鼓起勇氣往前跨步，挺起胸膛。「奧格，我要你認真看我！」說著她脫下床單往旁一扔，白布掀動重重的波浪落在地板，床單底下的少女寸絲不掛，曼妙的曲線一覽無遺。

　　緊致白晰的大腿、纖細柔軟的腰肢，渾圓堅挺的雙峰微微晃動，少女的肌膚珍珠般光滑，兩肩流洩的紅髮如一團盛開的玫瑰，唇瓣的弧度帶著誘惑的味道。她高傲的挺直背脊，大步走向奧格，傾身爬上床沿。

　　縮在奧格身下的兩棲人差點沒尖叫，海神狄倫啊！他怎麼能看自己孫女的裸體，天知道那對豐滿的乳房離自己多近！

　　「奧格，我很美吧！」多莉絲撥撥長髮，展現自己的身體曲線。

　　奧格額間跳動青筋，人類不長鱗片的身體在龍的眼中可說是噁心！若非多莉絲是奧格的血脈，這冒犯龍威的行為早就惹來一口烈焰。

　　「摩菲。」他瞥向縮在被窩裡裝死的摩菲，要這兩棲人好好管教自己的孫女。

　　被奧格點名，摩菲尷尬的掀開棉被，輕咳一聲，說：「咳！……小丫頭，你先把衣服穿上，夜深了屋裡會冷。」他目不斜視，盯著多莉絲的眼睛。

　　「啊！」這才發覺摩菲也在，多莉絲大驚失色，兩頰登時漲紅，「爺爺！你怎麼……」摩菲躺在奧格身下，衣衫被撕扯開來，外露的胸膛佈滿吻痕齒印，奧格一手搭在摩菲腰側，胯間的布料蓄勢待發的高高隆起，她闖進來前，兩人在床上做什麼一看就明白。

　　曾耳聞摩菲跟奧格間有的沒的那些傳言，如今親眼所見，多莉絲震驚得說不出話。兩人明明就糾纏不清，卻又不阻止她對奧格示好，莫非摩菲故意看她笑話？多莉絲感覺被尊敬的祖父欺騙了！

　　「爺爺你好過分！我那麼喜歡奧格，你應該要把他讓給我！」多莉絲任性的耍著大小姐脾氣，胳膊纏上奧格的脖子，大膽的以赤裸的身體磨蹭他。「我比爺爺好看許多，你怎麼不肯接受我？」礙於摩菲在場，奧格沒有發作，對於多莉絲的挑逗不給予任何反應，淡漠的盯著摩菲，他倒要看看這兩棲人打算如何。

　　「小丫頭你……」摩菲揉揉眉間，頭疼極了。希望奧格推開多莉絲，又擔心金龍沒控制好力量弄傷孫女，心裡頗不是滋味。

　　「多莉絲，你別耍任性，這會讓奧格很為難的，既然人家對你沒意思就算了……」 「為、為什麼爺爺可以，我就不行！」他這麼一說，多莉絲果然惱羞成怒，不顧身上一絲不掛，氣憤的頻頻跺腳，「你不可以霸佔他！」「多莉絲！」摩菲真的生氣了，孫女的刁蠻超過他的容忍範圍，他豎眉沉聲低喝：「你給我把衣服穿好！一個女孩子家隨隨便便爬上別人的床，成何體統？！爺爺的話你不聽？沒關係，我找你大伯來教訓你！」摩菲跳下床，作勢要往外走。

　　多莉絲最怕的就是嚴厲的大伯，從小沒少吃他的鞭子，聽摩菲要去找「奧格」，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爺爺、爺爺不疼我了……哇哇哇！我要跟爸爸說……」「你這丫頭實在是……到底誰寵出來的。」摩菲無奈的搖頭歎氣，被孫女哭得心煩意亂，拎起被單包住多莉絲的裸體，提著褲腰走了出去。

　　摩菲快步進到廚房，看也不看的隨手打開一罈酒，坐在另一個酒甕上端起罈子來喝，以口就著壇沿，幾乎要將腦袋埋進壇裡。

　　奧格跟了出來，也不說話，靜靜的站在門邊看摩菲用辣麥酒把自己淹死。

　　「哈！……」喝掉半罈酒，摩菲吁了口氣，抱著酒罈子，湛藍的眸子瞥向奧格。「你幹嘛不跟她說清楚！」奧格挑眉，這兩棲人竟然找他興師問罪？究竟是誰警告不准欺負他的寶貝孫女。想諷刺個幾句，又覺得好笑，本以為摩菲完全不在意，其實是一直往心裡吞鬱悶。

　　「怎麼？你也會吃味？」

　　摩菲撇撇嘴，低聲嘟噥，「廢話嘛，你是我的龍……」奧格笑了，愉悅的在心裡甩動龍尾巴。「哼！難得你知道我的好。」「這是當然……小丫頭也真是，那脾氣到底是給誰寵出來的？小時候明明很可愛。」想到多莉絲，又覺得煩了，摩菲再度端起酒來喝。

　　「你們人類太善變，我得提醒你，你的幾個孩子，他們『心』不正。」聽兒孫被批評，摩菲護短的想幫腔，抓抓脖子，卻找不到能反駁的話。莫林曾提醒過他三子恐怕別有異心，需盡快處置，摩菲總是回以苦笑，拍拍海盜的背說將來等你有了子女就明白。

　　三子柯爾好大喜功，成天巴望著摩菲把船長的頭銜傳給他，周圍的兄弟無法遏止他日漸膨脹的權力慾望，紛紛保持距離避而遠之。

　　兒孫們當他年紀大老糊塗，其實摩菲心裡清明的很，尤其復活之後，更是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許久未聯絡的孫女難得來訪，孝順的成分有幾分很難講，恐怕別有所圖，只是他不願意說破。

　　摩菲垂喪著頭，頗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孩子都大了，管不動了啦……」奧格往窗外看了一眼，回眸說：「你擁有我的心臟，已經不是普通人類，他們的事與你再也沒有關係。」心裡不大暢快，可他怪不了奧格，骨肉的牽絆這頭龍怎麼懂，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換上年輕的軀殼，靈魂仍是老邁的海盜船長，偶爾會感到不知所措，隨即又搖頭嘲笑自己奢侈的煩惱。

　　「我明白，你是為我好，卸下人類的身份或許比較自在……我也沒打算不幹不脆的拖著，就是心態要轉過來不容易。」他還沒有自己可以活個上百年的真實感，得再過幾年才能體悟。

　　「亞人類，你要求太多。」奧格不滿。

　　「真是抱歉吶。」誰叫他是貪婪的海盜，得寸進尺專長掠奪。

　　一口氣喝光這罈酒，抹一抹嘴，摩菲偏著腦袋，笑得兩眼彎彎，「好奧格，接下來該怎麼辦，你有什麼打算？」他問的是今天晚上該睡哪，多莉絲還在臥房裡哭哭啼啼，他不想回去。

　　「什麼怎麼打算？我都聽你的。」奧格這麼說。

　　摩菲失笑，這種噁心話也講得出口，都不覺得害臊！真是頭傻龍。

　　也罷也罷，兒孫們都已成長獨立，沒什麼難以放下的掛念，將這金龍給予的全新生命，都交出來抵給對方很公平，就是他腿間的「陽光」這難以啟齒的問題必須先行解決。

　　聽說於魚口街酒店老闆有個很厲害的秘方，希望能讓他的小傢伙振作精神……恍然間，他在黑暗中看見一雙窺探的眼瞳，幽幽的陰綠色，冰冷不帶情感。

　　「唔！……又來了？！」身體猛地一陣激靈，恍然間，他在黑暗中看見一雙窺探的眼瞳，幽幽的陰綠色，冰冷不帶情感。被這對眼睛看得背脊發毛，摩菲警戒地四處張望，扭頭已經找不到視線的來源。

　　胸口抽痛，龍心再次對他警告，可摩菲不是龍無法分辨意思。

　　龍心這玩意該有個使用說明，老是亂抽亂跳，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心臟出了什麼毛病。

　　「哼！糾纏不休。」奧格不悅的冷哼。

　　他的龍在笑，勾起嘴角卻不是專屬於他的溫柔微笑。有一回，奧格帶他到精靈經營的旅館下榻時，面對長耳朵的同盟，金龍曾露出這副表情，高傲不屑的神態，遨翔天際的巨龍睥睨底下渺小的芸芸眾生。

　　「什麼？」

　　奧格沒有回答，逕自走到窗邊，推開緊閉的窗欞，彷彿幽冥深處吹出的陰風颼颼地從窗縫間灌入，吞噬周圍所有的光線跟溫度，瞬間好像有誰蒙住他的雙眼，摩菲什麼也看不見，在黑暗中凍得牙齒打顫。

　　什麼玩意呀？！比之前更冷了……「奧格？」摩菲想站起來，一隻手搭在肩上將他壓回酒甕，暖意從皮膚接觸處傳至全身，他不再發抖，揉揉眼後也能看得見東西了，金龍的身體泛出微光，照亮籠罩屋子的黑暗。

　　忽聚忽散的黑煙在屋內旋繞，一圈又一圈包圍這不大的廚房，摩菲疑惑的瞥向奧格，見金龍絲毫沒有緊張的神色，於是他放鬆戒心，隨手拔下牆邊掛著的蕃薯干，喀嚓喀嚓的啃了起來，看戲。

　　旋繞的黑煙中露出灰白色的柱狀物體，像是某種生物骨頭，每根都超過他的手臂長，因為空間不大，這些沒有實體的白骨不停的旋轉，散亂的骨頭像蛇那般的捲曲纏繞成一個圓盤，胸骨底下是一節節細長的尾骨，頭骨上方壓著粗大的腿骨，姿態詭異的層層交疊相互扭絞，摩菲瞇眼辨認了許久總算看出端倪。

　　他從捲曲的犄角跟翅膀的骨架子猜測這東西可能是頭龍，由黑霧跟白骨組成的骨頭龍。

　　「這是龍？」訝異奧格原來有這麼怪異的親戚。

　　奧格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像是同情又有些鄙視，他歎口氣，說：「是的，不死龍。」目光在扭曲纏繞的白骨堆上停留，皺眉，這醜陋低賤的姿態是龍族的恥辱。

　　「龍的幽靈？」他曾聽奧格提過這個詞，藉由不死龍的幫助，自己的靈魂才得以回到人間。但復活前的記憶被遺留在幽冥地城，摩菲想不起來自己是否曾見過對方。

　　「龍的靈魂死後將回歸到星星的起源處，不會遺留在這個世界。」想起從長老們口中聽來的故事，奧格的金眸黯淡。

　　「不死龍是活著卻渴望拋棄生命的龍，自戕是龍族不能允許的罪惡，因此被詛咒獲得永遠的生命，成為你看到的這副不堪姿態，從此他們的真名自龍族的歷史中永遠革除。」回應似的，骨頭龍發出尖銳刺耳的嘶鳴，骨頭跟骨頭擠壓摩擦，這鬼哭神號的噪音令人頭皮發麻，摩菲難受的?住耳朵。

　　「裝神弄鬼！」金眸一個狠瞪，龍影瞬間消失無蹤，黑煙飄散，分成好幾股躲入鍋碗瓢盆的縫隙間。好一會，煙霧才緩緩的圍攏，在他們面前聚集成人類的輪廓。

　　黑煙翻騰滾動，凝聚成形，化作一名年輕男子的姿態。

　　「咦咦咦？！……咳咳！」摩菲被蕃薯干嗆到，眼前出現的竟然是他們家「鯊之獵手」。莫林披頭散髮，面無表情地站在身前……而且全身赤裸！

　　五官體型與本人一模一樣，若非親眼見到不死龍化形的過程，他可能真的會認錯。

　　不死龍跟蹤觀察摩菲跟奧格多時，除了他們，唯一遇過的雄性人類就是海盜莫林，化形時便模仿出他的樣子，沒覺得哪裡不對。

　　他恭敬的朝奧格垂首，屈膝半跪在金龍跟前。「殿下，恕我們冒昧。」無異於莫林本人。

　　「殿……咳咳咳！」摩菲喝口水潤喉，又讓這句話嗆到。「殿下？！」敢情他家金龍還是皇族不成？

　　「有問題嗎？」金龍挑眉。

　　「沒、沒，你們繼續、你們繼續。」摩菲比個「請」的手勢，他不問了，他什麼都不想知道。

　　皇族呀……洞穴裡的金銀珠寶應該不少？海盜偷偷幻想在足以填滿龍穴的金幣山裡打滾。

　　不死龍猶豫的看了摩菲一眼，接著說：「殿下，我們的力量無法在外界停留太久，希望您能遵守約定。」不死龍話雖說得客氣，莫林玫瑰色的眼瞳中卻透出一抹冰冷的陰綠。

　　奧格的眼神也跟著轉寒，緊皺的眉頭能夾死一隻蟲子，他煩躁的攏攏頭髮，在廚房來回踱步。

　　「您的承諾無價。」不死龍又說。

　　奧格狠瞪他一眼，不死龍看似恭敬的低下頭。

　　本該是嚴肅緊繃的情況，看在摩菲眼裡卻有些搞笑，誰叫莫林沒穿衣服呢，腿間的玩意還挺壯觀的……話說不死龍怎麼會知道莫林的尺寸？

　　識相的噤聲，以免打擾到兩頭龍討論大事又被責怪，百無聊賴的摩菲再拔了根蕃薯干，喀嚓喀嚓的啃啊啃。

　　咀嚼聲響起，兩頭龍同時朝他看來，一個目光凶狠、一個神態冰冷。

　　「亞人類！」奧格怒吼。

　　「小的在。」摩菲打趣的舉手應聲。

　　「你很悠哉呀！」奧格氣得咬牙切齒，語氣酸溜溜的，「我會淪落到跟不死龍訂契約，究竟為了誰啊！？你倒是事不幹己。」「我可沒這麼說。」摩菲平舉雙手，無辜的眨眼，語氣卻是十分無賴，「你自己愛胡思亂想不能怪我，發生什麼大事情我不正在等著聽嗎？你講呀！」「你！……」奧格一時語塞，經過五十年，這兩棲人氣死他的功力更上層樓。「好！我講。」吸氣吐氣，摩菲想聽，他就說！

　　「要將你的靈魂帶回這世界，我得尋求不死龍的協助，為此必須完成他們的心願，讓無法安息的靈魂歸於平靜。」簡單來說就是，奧格為了救他，不只把龍心送上，還答應不死龍某些條件，原本他一復活後，奧格就該前去實現與不死龍的約定，但這頭笨龍卻只想跟在他身旁。

　　奧格曾多次要他捨棄人類的牽絆，而他不知內情只當對方不喜歡跟他的家人相處，沒聽進去，耗到不死龍親自上門討債。

　　幸好用不著賠上他們哪方性命或自由，「還債」而已，這代價還算簡單。

　　摩菲鬆口氣，笑道：「早說，那就去做吧。」奧格睜大眼睛，氣得每根頭髮都在顫抖，人類的臉上浮現龍鱗紋路，「那、就、去、做？」他一字一句的吼，鼻翼滾出烈焰。

　　不死龍不著痕跡的往角落挪動膝蓋。

　　「你以為讓龍的靈魂安息，揮手施個魔法就能辦到？」摩菲也不高興了，雙手環胸，沉聲說：「我當然不覺得簡單，但你既然跟他訂下不可違背的契約，我們就只能去完成了不是？無論要花多久時間，得面臨怎樣嚴峻的情況，我都會去實現它的。」「你？」奧格冷笑，「我根本不知道他們要求我做些什麼，不知道會用去多少時間……要我丟著你放任你為所欲為嗎？你又怎會願意跟我一起！」「人類，很善變的，殿下，願你一顆龍心沒許錯對象。」不死龍在一旁冷冷的諷刺。

　　「閉嘴！——」摩菲喝斥，他從酒甕上跳起，藍眸掃向不死龍，自然流露一股橫厲氣勢，令對方乖乖噤聲。

　　「少來人類怎樣怎樣的那套，我們是很善變沒錯，但你可別小看人類的善變，至少我不像你們龍族老巴著個無聊的癥結點不放！」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他怎麼可能辜負這顆龍心，就因為善變，才能為了某些人……好啦某頭龍，改變。

　　摩菲的目光轉向奧格，嘴角帶笑額間跳動青筋。

　　「金龍少爺，自始至終你有跟我提過這事嗎？如何能肯定我不會跟你一道。」是奧格自己不提，怎麼能怪他無情無義。

　　摩菲很明白，這趟離開不知得用去多少年，可能從此再也無法與家人相聚。反正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兒孫的事已經輪不到他來操心，要他現在立刻打包行李出發，摩菲不會說第二句話。

　　「你會嗎？」奧格反問，「先前你……」 「你還敢說、你還敢說！是誰覺得我會成為累贅，將我丟在一旁！」摩菲拉高嗓音斥責，提到這個他就有氣，若非奧格背負龍族的責任，他們不會浪費五十年。「當年先說要離開的可是你！」「你應該等我，怎麼可以去跟女人生孩子！」奧格怒吼。

　　聽這頭龍又死心眼的把老話拿出來講，氣憤之下摩菲一嗓子吼了出來：「等你？你要我一個人孤老到死成日企盼等候，我還不見得活到你想明白的那天！說不定你在哪看上頭漂亮母龍把我忘了，我該怎麼辦？

　　「你說我跟女人生孩子？我不能跟女人生孩子嗎！誰知道你回不回來？我以為你再也不回來！」摩菲的確有過不少女人，也曾努力將心放在她們身上，但浪蕩海盜漂泊的靈魂留不住伴侶，第一任妻子與人私奔、第二任妻子病死，接著幾場婚姻也是無疾而終，中年後他近乎自暴自棄的流連花叢……他喜歡女人，但那天邊遙不可及的流星是此生唯一的愛情。

　　「五十年。」指著自己，摩菲一字一句的讀出這時間長度，「我的一輩子！」「摩、摩菲……」奧格說不出話，胸口堵得難受。

　　豁達微笑中，掩蓋多少落寞不安，坦蕩性子底下，埋藏怎樣的忐忑寂寥。摩菲從不表現出來，從來也無人明白，修改海盜旗幟的任性妄為背後，無法訴說的思念究竟多深。

　　如果，只是如果，他的肆意妄為能傳進龍族耳裡，或許那頭龍會怒氣沖沖的找來……「你委屈，我就過得好受嗎？……這麼久的時間裡我不能看上一些很像你的女人？」一氣之下，他把想說、不想說的話全攤開來，豁出去的朝對方嘶吼。

　　誰曾辜負了誰？此時爭吵不休又有何意義。

　　「很像我？……」奧格一楞。

　　摩菲不說話了，抿著嘴坐回酒甕，喀嚓喀嚓的啃蕃薯洩憤。

　　回想起來似乎是這麼一回事，摩菲幾個兒女五官的特徵與他或多或少有些相似，最明顯的是次女羅蘭的一頭波浪金髮，據說遺傳自母親……先前滿腹的怒火不知消失到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對這兩棲人的憐惜，摩菲嘴裡雖說無法等待，卻在逐漸老去的歲月中流連於他們的過往，戀戀不捨。

　　摩菲是愛他的，除了他還能愛誰。

　　「哼！是你太混帳。」想笑又拉不下臉，奧格扭曲的表情十分滑稽。

　　看看氣憤難平的奧格，又看看低頭垂眸等待回覆的不死龍，摩菲抓了抓脖側，無奈的聳肩。

　　「好啦好啦是我混帳，我不想那麼混帳，所以你下次可以早點提醒我嗎？」摩菲的長子「奧格」，年紀太小還不能隨父親出航時，常被母親丟在附近的酒吧內，給嗓門大心地卻是熱情善良的老闆娘照顧。若說海盜是奧格的畢生志願，經營一間童年記憶中的酒吧便是他的夢想，而五年前，他在父親的支持下總算得以實現。

　　酒吧的生意很好，但因為上門捧場的都是熟人——也就是海盜——光請客就請不完了，更別說被這些人吵架、發酒瘋砸爛的桌椅牆壁，所以每個月的營收都是負值。奧格對此毫不在意，副業做開心的，「本行」賺錢就好。

　　今天晚上酒吧依然高朋滿座，莫林跟兄弟們帶著火辣美女來店裡喝酒，把整層二樓都給包下，幾個年輕氣盛的小鬼頭看不順眼在一樓大打出手，桌子椅子砸壞好幾張，兩群不同陣營的海盜在門前狹路相逢，互揪著彼此衣領粗聲問候對方祖宗……很熱鬧的一個晚上。

　　對於混亂早習以為常，客人們避開滿天飛舞的桌椅餐具繼續喝酒，他的兩名心腹喝得爛醉，趴在吧檯邊不住討酒喝。

　　「老大，再給我一杯吧……」

　　「酒！拿酒來！」

　　「我都快被你們喝垮啦！」奧格往兩人的腦門各敲一記，兄弟們把他店裡的酒幾乎給喝光。「知道啦！我去拿老爹釀的梨酒過來，便宜你們了！」某一年他們費盡千辛萬苦，損失半艘船最後才搶到幾箱水梨，摩菲一氣之下全拿去釀酒，味道香甜頗受好評，兄弟們都很喜歡，目前還剩幾桶堆在酒窖。

　　將店面交給夥計，奧格到後院的地窖拿酒。自下午莫林出現後，他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鯊之獵手」帶來很有趣的八卦，他刁蠻任性的侄女竟然看上父親的龍，或許明天應找個理由探望他們——順便帶份零嘴看戲。

　　想起與自己同名的龍，以及他恢復年輕樣貌的父親，奧格不禁感慨際遇的奇妙，從小崇拜的海盜船長原來還有許多眾人所不知的故事，下趟航行要讓對方全講給他聽。

　　酒吧傳來水手們暢快爽朗的笑聲，奧格的心情非常好，決定大伙今天全部的帳都算在自己頭上。

　　從地窖裡搬出兩桶梨子酒，在晃動的燈火下他瞧見酒吧後門有道人影，鬼鬼祟祟的，手上抱著東西似乎像是個賊。酒吧龍蛇混雜他什麼角色沒遇過，奧格見怪不怪的扛起梨子酒走近那人。

　　「小子，入口在前面。」

　　對方似乎早就察覺他的出現，鎮定……可說是自若的轉過身，聳了個肩，那副滿不在乎的神態讓奧格嘴咧得更開。

　　「小子，這我比你清楚。」

　　是摩菲，朝奧格笑得兩眼彎彎，眼中的慈愛是他記憶中的老船長，教他使劍將他帶到海上的父親。

　　「你來得剛好，我正愁沒手開門。」不知摩菲怎麼辦到的，瞬間用手裡的兩樣東西交換他兩桶梨子酒。

　　奧格失笑。「你玩膩啦？」

　　被塞到懷裡的是他們家寶貝雙胞胎，兩個小娃娃睡得很沉，被大人們「轉手」了都不知道。

　　兩桶美酒換兩個肉娃娃，這交易奧格感覺不大合算，娃娃不能拿來釀酒還會吃空他的倉庫……果然很划不來。

　　「我要離開一陣子，那位金龍少爺待不住啦。」摩菲笑咪咪的抱著酒桶，看向頭頂。

　　順著摩菲的視線往上望，奧格瞇起了眼，與他同名的金龍化作原本的姿態，盤據頭頂的巨大身影將夜空完全遮擋，金燦的鱗甲猶如鏡面反射著月光，加上龍鱗本身的光彩，恍然間他以為自己直視的是太陽。

　　嘖嘖！好個大傢伙，尾巴一掃能毀掉半座城市。巨龍全身金光燦爛，竟然無人察覺？莫非使了什麼魔法？

　　揚起雙翼，金龍垂下他尊貴的頭顱，貼著屋簷探向摩菲……奧格非常擔心酒吧會被壓扁。

　　「摩菲。」金龍催促，聲音轟隆隆的像在耳邊打響的雷。

　　「這就來了。」摩菲不甘願的應，將從他手中搶來的兩桶水梨酒拋入金龍張開的大嘴中。

　　仔細看看，龍嘴裡還有好幾個木箱子……這運送行李的方式未免也太詭異？！

　　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摩菲折返回來，大力拍拍看呆了的兒子，小時候那般的搓揉奧格的褐髮。「嘿！小子，就交給你啦！」「老爸你放心。」奧格托高雙胞胎的小屁股，朝父親比個大拇指。

　　揮揮手摩菲轉身離開，攀著金龍的脖子往上爬。

　　「老爸，其他人我要怎麼說？」奧格揚聲朝摩菲喊。

　　可能金龍振翼的聲音太響摩菲沒有聽到，他就是笑，頻頻的扭頭張望，對奧格不停的笑。

　　好吧。奧格無所謂的聳肩，沒差，那就等他們回來再聊。

　　奧格以為幾個月後父子倆就能見面，再聽敬愛的船長細說旅途的種種趣事，把酒言歡閒話家常。但他不知道，摩菲已有一去不返的覺悟，爽朗的笑臉是給他的無聲道別，人類的壽命長度對龍而言只一個眨眼。

　　摩菲動作俐落的爬到金龍的背上，奧格抱著雙胞胎以目光替父親送行，流星般的龍影轉瞬間消失在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