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終於擺脫掉摩菲煩人的家眷，金龍得意的在雲層上方旋轉幾圈，喉間發出悠揚的龍吟。

　　貼在奧格腹部下方滑行的不死龍，骨頭胸腔中響起嗡嗡的共鳴聲。

　　這兩條龍的好心情感染到摩菲，兩棲人抱著一罈酒，坐在龍脖子上大口大口的喝著。

　　「最好的下酒菜呀！」摸摸巨龍光滑的鱗片，他對著近在眼前，屋牆那麼大的圓月乾杯。

　　奧格扭過長脖子，笑罵：「好你個摩菲！不准在我背上吃東西，你當是野餐嗎！」摩菲一個擊掌，「倒是提醒了我，來來來，拿個烤蹄膀來，要熱的。」「我不是你家倉庫！」「小氣。」摩菲嘟噥，抱著酒罐子躺在巨龍身上，翹著腿，哼出不成調的海盜之歌。

　　「有什麼好東西都給大爺拿來吧！這是屬於海盜旗的海唷！……」歌詞雖然亂七八糟，但摩菲唱歌給他聽，奧格心裡還是喜歡的。「嗷！——」金龍長嘯一聲，朝月亮吐出顆又大又圓的火球。

　　「摩菲你看，你快看！」奧格炫耀的拍動翅膀催促。

　　摩菲瞥了一眼，隨口虛應：「喔！」他不知道吐火球是公龍對母龍示愛的舉動，要將火球吐得漂亮可不容易，奧格曾跟著年長的公龍苦心學習許多年，對此十分自信。

　　龍心突突的跳得劇烈，摩菲難受的揉了一揉胸口，覺得自己的反應似乎稍顯敷衍，挺腰坐直，又說：「真厲害！好漂亮的火球。」誇讚加上拍手。

　　看吧，他有在改進。雖然他完全不懂如何欣賞一顆火球。

　　奧格本欲發作，被摩菲這麼一讚心情又大好，得意的哼了哼，肚子咕嚕咕嚕的醞釀另一個更圓更漂亮的火球，龍腹的熱度讓不死龍畏懼的稍微退開。

　　或許是只剩骨頭的緣故，不死龍的飛行方式與一般的龍不同，殘破的皮翼拍個兩下便飄上天，一路以滑行的姿態移動，鬼魅般無聲無息的劃過夜空。他貼在奧格身體下方，讓金龍遮擋過於明亮的月光，乍看像是奧格的影子。

　　兩頭龍以人類無法解讀的語言溝通，看似奧格帶頭，實則由不死龍指引方向，躺在龍背上的摩菲從星座判斷出他們正往北移動，目的地他不想多問，反正就讓奧格載著飛。

　　本以為又得花好幾個月習慣龍背的顛簸，沒想到卻能像在甲板上活動一樣自若舒適，非但不用牽著條鏈子保持平衡，就算奧格心血來潮突然翻個十圈八圈，他仍然坐得穩穩的，在龍背生火烤肉吃大餐都沒問題。

　　體內的龍心聯繫著他跟奧格，無論從何種意義上而言，他們再也無法分割。

　　天亮之前兩頭龍收攏翅膀降落，環抱的山巒間有處碗形谷地，正好能容納他們龐大的身軀。

　　谷中有座融雪聚成的湖泊，嫩綠色的藻類在湖央漂動，湖水冰涼沁心、清澈見底。

　　金龍落地的聲勢驚人，後足重重的在地面留下幾個腳印，長尾一甩掀翻谷間好不容易生長出來的矮灌木。不死龍顯得低調許多，輕飄飄的落足，收起翅膀時翼骨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他渾身散發陰冷的氣息，所到之處蟲鳥逃竄，腳下的植物瞬間枯萎。

　　「天黑再出發。」奧格說。

　　摩菲跳下龍背，伸個懶腰活動筋骨，「天黑？」金龍選了處柔軟的草地躺下，縮起翅膀，巨大的頭顱靠在他腳邊。「不死龍畏懼陽光，我們只能在夜間飛行。」「這樣呀。」難怪要用去不少時間。

　　「我們的力量不足以長時間移動。」不死龍用莫林的聲音說。眼見天色逐漸泛白，他趕緊挑個亂石較多的陰暗處，骨頭身體散成霧團，鑽進石縫間躲避日光。

　　「還真辛苦吶……」摩菲抓抓脖側，心想整個白天的時間該做什麼好？他走到湖邊，見水裡有些手指長的小魚，便脫掉鞋襪，跳進湖中。

　　雪水魚小歸小，動作倒很靈活，一溜煙的躲進湖底，摩菲撈了幾下沒抓到，轉身朝奧格招招手，「嘿！來跟我一起游水。」奧格咧嘴笑了，眨眼化作人類的外型，踩著湖面凌空飄浮於水上，走到摩菲身邊，將他拉起。「亞人類，無聊的話陪陪我，別到處亂跑。」「又說這種話。」摩菲以指腹刮他面頰，笑得兩眼彎彎，藍眸亮晶晶的像海面的波光。「我不是正在陪你嗎？傻奧格。」「我是傻，把整顆心給了你。」奧格將臉頰貼到他頸窩，輕輕磨蹭。 摩菲抓了一把奧格金燦的髮絲，圈住，鬆手，又圈住，目光因這耀眼的色澤而迷濛。「是啊，你最好了，我全世界最好的龍。」「匡啷！」亂石堆滾落碎石，躲藏其中的不死龍煩躁地拍動骨頭翅膀。

　　儘管甜蜜吧！人類的善變無情，那頭年輕的金龍早晚將領悟，屆時，欲後悔卻已一無所有。

　　一個早上的時間對龍而言根本不值得記錄，對此摩菲總算有了深刻的體會。

　　金龍佔據谷中大部分的空間，攤開翅膀享受暖和的陽光，不死龍的石頭堆自他縮進去開始，除了滾落幾顆石子，沒有一點動靜，進山谷殺時間的兩頭龍什麼事都不做，就是窩在那！

　　難道不需要討論個行程之類的？

　　摩菲哪是靜得下來的個性，尤其復活後渾身用不完的精力，他一會游泳、一會攀爬山巖，鍥而不捨的騷擾湖裡的小魚，企圖獵些野味打打牙祭，到了中午肚子餓得咕嚕叫，於是抓抓脖子笑著跑來跟奧格討東西吃。

　　金龍吐出條冒著熱氣的烤蹄膀給他，兩棲人手抓著蹄膀窩在奧格曲起的脖子間大快朵頤。張開的龍翼遮擋陽光，雪水湖畔吹來的風冰涼清爽，摩菲吃到一半就開始打哈欠，吃完後他骨頭一扔趴在龍脖子上午睡。奧格也闔上眼睛小憩。

　　耳邊響起金龍呼嚕呼嚕的規律呼吸聲，五十年的隔閡瞬間消弭，他彷彿剛逃出沙漠重獲自由，無牽無掛心裡眼裡只有他的龍，迷迷糊糊間摩菲覺得這麼過日子也不錯……礙於不死龍的魔力不足，無法施展空間跳躍魔法，他們只能以翅膀移動。天黑後兩頭龍再度動身，展翅遨翔於雲層上方，不死龍與夜色融為一體，金龍的身影一閃而逝，偶爾有人抬頭張望，只看見天邊劃過流星。

　　龍族厭惡人群，尤其高傲的金龍。奧格避開城市，在偏僻荒涼深山幽谷或杳無人煙的海中孤島等待日落，腳下的景物不是連綿不絕的群山，就是一望無際的海面，若非摩菲適應性強，換做別人早被悶死。

　　這一人一龍不怕沒話題講，一點小事情也能吵上半天，言歸於好後又是耳鬢廝磨滿口情話不嫌噁心，他們的相處模式再過幾百年都不會變。

　　不死龍完全不看好奧格跟摩菲，認為年輕的金龍最終會為這亞人類心碎，他知道好幾個血淋淋的例子。偶爾他會加入他們的吵鬧，多半是酸溜溜的諷刺，讓摩菲覺得這傢伙還是閉嘴的好。

　　被死亡遺棄的龍時常對著天空的某一處歎息，幽綠雙眼黯淡了亮度，慘白的骨頭架子在月光下詭異駭人、並且寂寞……幾天後海洋被群山吞沒，蒼綠取代蔚藍，龍肚子下方掠過的山巒一座比一座高，奧格告訴摩菲，他們正經過矮人的安庇斯山脈。

　　想起大鬍子的好兄弟，摩菲嘴角浮現懷念的微笑。金龍承諾，實現不死龍的心願後，第一個就是陪他參加矮人的狩獵季。

　　白天停頓夜晚趕路，不知不覺兩個月過去，第三個月圓後，他們在某座城市附近降落，兩頭龍化做人類的外型，顯然要進城。

　　奧格依然是金髮美男的樣子，衣著稍有變化，連身的素面米色長袍，長髮以布條纏起，過膝的大斗蓬蓋住腰間的兩把彎刀。不死龍變成莫林的樣貌，身上是出發那時的海盜裝束，他看了看奧格的裝扮，有樣學樣的給自己加了條斗蓬。

　　兩條龍的打扮摩菲時常見到，行腳商旅通常是這副穿著。

　　奇怪了，還以為他往後的日子都得在深山裡當野人，沒想到這兩頭龍竟然捨棄好用的翅膀下地走路，還易裝打扮，他們是吃錯藥不成？

　　「你這樣子不對。」對於奧格的裝扮，摩菲很不給面子的出聲評判。「商旅不會穿這種麻布鞋，不耐穿，走不了多遠。」奧格不太高興，皺眉檢視自己的衣著，「那怎樣才對？」「牛皮鞋子、麻袋行囊，還有呀……」抓起一把泥土，他二話不說的往奧格身上塗。「你太乾淨了。」「摩菲！」奧格怒吼，摩菲更是故意，在他臉上拍了個泥手印。

　　「嘿嘿！」

　　飛快的一抹，摩菲平舉雙手迅速跳開，計謀得逞的狡詐神情，可愛的讓奧格哭笑不得，瞬間便沒了火氣。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存心跟我過不去！」奧格說得惱火，卻是沒有擦掉臉上泥手印的意思。

　　「我哪敢吶！金龍少爺。」摩菲繼續嘻皮笑臉，也給自己的臉上抹泥巴，以示公平。

　　「你就敢！」

　　無視這兩隻玩不膩的戲碼，不死龍默默的抓把泥土拍在身上。

　　摩菲的海盜裝束在他們要去的地方比穿布鞋的商人還引人注目，奧格憑空變幻出一套與他差不多款式的衣服給這兩棲人換。

　　反正在場都是雄性——不死龍應該是公的吧？——摩菲也不避諱，直接在奧格面前脫褲子，衣衫下擺若隱若現的大腿看得金龍殿下兩眼發直。

　　說起來已經有五十多年不曾感受摩菲緊致的內徑，憶起這囂張兩棲人在他身下受盡折磨的姿態，腹部的龍火頓時烈焰翻騰。

　　若非礙事的傢伙在場……他狠狠掃了不死龍一眼，後者迅速的退開一尺遠。金龍很重面子，尤其在其他龍族之間更是連一片鱗甲都要保持完美，就算不死龍已被龍群驅逐，仍屬於他們的一分子，怎樣也不能在對方面前失形象。

　　這倒讓摩菲因此逃過一劫。

　　「我們要到了嗎？」摩菲跳啊蹬啊的換上鞋子。

　　「快了，再一段路。」奧格指著前方，森林遠處透出光線，隱約有座城市。

　　摩菲翻個白眼，已經懶得對龍的時間觀念表示意見。

　　南北大陸中央隔著矮人們的群山，給奧格載著飛沒感覺，有的山高聳入雲，連飛行船都過不去，兩大陸空路不通，海路距離遙遠，往來全靠步行。

　　威名遠播的摩菲船長年輕時常四處闖蕩，不只海上，東海所觸及的範圍幾乎都有他的足跡，但北大陸對他而言就像奧格的龍島，從來只有聽聞，不曾親眼見識。

　　兩龍一人行走在山間小徑，摩菲新奇的左看右看，掃興的發覺北大陸的天空也沒什麼不同，就是樹木的葉子較尖細些。

　　萬籟俱寂，林子裡連只小鳥都沒見到，更別說是大一點能抓來吃的野獸，還是他們東海好，商業繁榮、漁產豐饒……摩菲不知道，他身旁那頭金龍的無形氣勢，嚇跑了森林裡大半的動物，剩下的一半，則是畏懼不死龍身上的死亡氣息不敢靠近。

　　奧格所指的城市，看似不遠，但蜿蜒複雜的山路將距離拉長，半個晚上在山裡找路，直至弦月西落，他們總算走到森林的盡頭。

　　「哇嗚！——這是哪？好熱鬧！」這城市座落於死火山谷地間，周圍的山頭全給削平了好讓飛行船通行，六座高塔呈環形各盤踞在城裡六個方向，每一座都比龍形的奧格伸長脖子還高，被山間的雲霧籠罩看不見頂端。若非摩菲曾乘在巨龍背上飛過，還以為這些高塔能直通天際。

　　高塔共有十來層，除了距離地面最近的那兩層，其餘每層塔牆上皆有六個開口，一樣分別往六個方向，長寬約能讓一艘船艦通過，由此可見高塔群的巨大。且面積超過百人環抱粗，階梯一圈一圈蛇那般的環繞高塔外牆，青藍色的塔身，牆面滿是白雲與紅鳥的浮雕，雲朵縹緲、飛鳥靈動，栩栩如生，走在上頭肯定有如騰雲駕霧。

　　六座高塔的開口陸續飄出長橢圓形的飛行船，駛往各個方向。城市正中央是座更高但較小的尖塔，外牆沒有階梯，每駛出一艘飛船，尖塔頂便射出一道光束，給飛船指引方向。光束不知是用什麼材料燃燒的，比船上的漁火照得更遠更不容易消散，晃動的光束掃過森林，穿透枝葉間縫灑下奇幻的光帶。

　　空中色彩繽紛的大氣球來來去去，黃的綠的紅的、條紋方塊水珠以及各種商標圖騰，點綴微亮的天幕，熱鬧非常，猶如摩菲七十大壽時兒孫們送上滿是水果的大餡餅，看得他眼花撩亂。

　　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景象，摩菲忍不住發出驚呼。「天哪！好熱鬧！」「那是飛行船。」奧格比著天上飛行的橢圓球體，炫耀般的介紹。

　　摩菲當然知道，他可不是當年那個剛從奴隸營出來的小伙子，經過多年歷練，自認所見所聞勝於常人，不就是飛行船嘛……耳聞許久哩。

　　「原來這就是飛行船！好厲害！」摩菲擺出訝異的表情，滿足一下某頭龍的虛榮心。

　　看吧，他進步不少。人上了年紀果然比較會想，摩菲覺得他不需要跟奧格計較什麼，人家對自己那麼好，讓這大傢伙得意一會，自己耳根也清靜，何樂而不為。

　　不曾有機會搭乘，但飛行船的原理他多少聽聞，巨大的氣球拉著個船艙，以船艉的螺旋槳引導風流，控制航向，跟海船差不了多少——其實差得多了！

　　「不知道有沒有空盜吶……」盯著空中來往的飛行船，某海盜喃喃自語。

　　「若時能以火炮發射出夠大的網子，一下子就可以抓住一艘船了，茫茫高空，逃生無門，只能任我擺佈……嘿嘿嘿！」愈想就愈覺得可行，飛行船在摩菲眼裡，全成了滿天飛的肥羊。

　　奧格警告的瞪了他一眼，「亞人類，你別亂來！」「貪婪。」不死龍在後頭不屑的冷哼。

　　摩菲抓了抓脖子，撇撇嘴說：「不就想想嘛，沒真要搶，這幾年我安分許多哩。」都交代給兒孫手下們去搶。

　　看起來還沒睡飽的守衛瞥了他們的裝扮一眼，不經盤查輕易的放他們入城。三人多高的城門，門框形狀像兩隻脖頸交纏的赭紅巨鳥，厚重的門板設計成紅鳥的翅膀，門的開闔像是紅鳥拍動翅膀，看得摩菲嘖嘖稱奇。這種鳥類在城裡許多地方都能見到，應該是此城的守護獸。

　　此處名為葛爾曼特城，意思是「天空之上的城市」。由來與海拔的高度無關，北方大陸因為多山，水路跟陸路都不甚方便，以空路最為便捷跟發達，葛爾曼特城是北大陸空路的總樞紐，所有的飛船都會經過他們的空塔，才有了這名字。

　　對此奧格非常不以為然，凌駕天幕的唯有他們龍族，小小的人類竟敢自居天空之主，實在狂妄！……若換成水龍，便會揪著摩菲的領子爭論大海是他們的地盤。

　　進城後，摩菲的目光又被街邊發亮的東西吸引去，這時間明明沒有店家開門做生意，城裡卻是燈火通明，猶如不夜城麥濟港。

　　發亮的東西城裡每個角落隨處可見，大如酒桶、小至巴掌可握，各種尺寸都有，多是珍珠般的球形，也有長柱、橢圓或是其他奇怪的形狀。

　　五顏六色的光球在店家門口排出顯目的圖樣、文字，光彩繽紛耀眼奪目；大型光球嵌在街邊的柱子頂端照明，柔和的白色光華延伸至街道盡頭，彷彿一串串的夜明珠。一般住家的門口也有鑲個幾枚，亮度跟光線的穩定度，怎麼看都不像是燭台火炬。

　　「什麼啊這個？為什麼會亮！」摩菲停在街邊，如同海裡趨光的魚，盯著燈球眨也不眨眼——他的確是魚沒錯。

　　「燒得這麼旺，怎麼沒有煙呢？」完全看不懂這火燃燒的原理，太神奇了！

　　找到機會展現博學的金龍，輕快地說：「這是電。」「店？」聽都沒聽過。

　　「電，」奧格糾正，「電光。」他接著說：「人類將閃電儲存在透明容器裡，閃電的能量發出光亮，顏色是容器本身的色彩。」「閃電！」摩菲睜大眼睛，「閃電能捕捉嗎？」奧格所說的「電光」，他在東海從未聽聞。北方大陸果然神秘……他的龍真是全天下最好的龍，總能帶他見識以往不曾想像的新世界。

　　奧格比了比城內聳立的高塔，說：「有一種飛行船專門捕捉閃電，指節長度的閃電能讓那玩意亮一整年。」「哇！就像魔法。」一整年？！那要燒掉多少鯨魚油脂！

　　奧格不屑的冷哼：「連幻術的邊都稱不上，不過人類的一些無聊玩意。」「我喜歡這些無聊玩意，很漂亮。」彷彿回到少年時期，什麼東西都覺得新奇，非得湊過去摸一摸、瞧一瞧，摩菲又跑到店家前面張望，嫌一雙眼睛不夠看，手還摸了上去。閃電的容器摸起來像較厚的玻璃，感覺很燙，入手卻沒什麼溫度，比昂貴的鯨魚油還好用，回東海時一定要帶幾個回去給兒孫們見識。

　　南大陸的閃電也不少，尤其海上更多，轟隆隆的象徵將至的暴風雨，但東海風太大，氣候不穩，鮮有飛行船往來，捕捉閃電的技術才沒辦法發展起來。

　　「閃電嗎？你喜歡，我抓一把給你。」奧格說。他連夜裡的星星都能摘給這兩棲人，小小的閃電更不成問題。

　　「我要我要！好奧格，抓個閃電給我見識……但閃電要怎麼收集？」摩菲雙眼興奮的放光，比他手裡握著的燈球更為閃亮。

　　奧格被摩菲期待的眼神看得整頭龍輕飄飄暈暈然，想也沒想的便說：「有特殊的容器，城裡弄得到。」捕捉閃電的工具屬於各店專利，根本不會有人把這種生財工具擺在市場上販售，要入手得鑽黑路，龍的自尊本是不屑踏足黑市這類藏污納垢之地，可若摩菲喜歡，倒無妨破例一次……「弄得到……黑市嗎？」奧格話中之意摩菲一聽就明白，老練的海盜船長躍躍欲試的搓手，與黑市商人打交道是海盜的常項，黑市他太常跑了，熟得跟逛市場一樣。 「嗯，先放出魔使打探……」「殿下……恕我們打擾。」不死龍突然插話打斷，他卑微的低垂著頭顱，瀏海底下的目光冷冽如冰。

　　「怎樣？」奧格不耐煩的瞥向對方，他正打算招出幾個魔使給摩菲開開眼。

　　「天快亮了，我們能否先找間旅社休息，再討論您想上哪參觀。」不死龍冷漠的臉上露出些微的焦急情緒，日光不至於將他消滅，但會令他受阻咒的靈魂痛苦萬分，造成永久性的創傷。

　　「對喔，抱歉啦沒注意到。」摩菲笑著拍拍不死龍的背，這傢伙雖然陰沉怪異，但還不算太討厭，有一半原因是不死龍頂著莫林的臉孔，愛屋及烏的關係……只希望他別老將莫林熱情洋溢的聲音「使用」得譏諷冷漠。

　　天幕浮現青白，再一會朝陽即將升起。幾個月來晝伏夜出，摩菲幾乎要習慣這顛倒的作息了，此時見天色漸亮，便覺得睡意襲來。

　　「那就快走吧，找地方睡覺，下午再去抓閃電！」他兩手負在腦後，笑嘻嘻的往前走，兩眼仍不住瞄向街邊各種顏色的燈球。

　　奧格勾起嘴角，跟在摩菲身後寸步不離。「好你個摩菲！要走不等我……」簡直像被圈養的搖尾巴狗不計回報的討好，龍族的尊嚴蕩然無存！不死龍再也看不下去，「你會後悔的，殿下，人類帶給我們的只有絕望。」他以龍族的語言嘶聲警告。

　　奧格連看也不看他，目光專注追逐兩棲人的背影。「失去他才是全然的絕望……後悔？我只恨當時為何離開，這才是我的後悔。」不死龍皺眉，試圖理解金龍的話。

　　後悔嗎……他眼前浮現過往。

　　在旅館一覺睡到中午，吃過午餐後，奧格與摩菲上街遊覽。

　　白天的葛爾曼特城更是熱鬧，天空一下暗一下明，飛行船一艘接著一艘從上方駛過，帶出巨大的影子。

　　離他們最近的是運貨專用的空塔，數十艘載貨的大型飛行船停靠在塔邊，抬頭看去幾乎見不到藍天，空塔周圍的廣場人群聚集、喧嘩吵鬧，不斷有貨物運上塔或是從飛行船卸下，工人螞蟻似的連成一列，將商品分配給城裡各轉運站。

　　他們休息的旅館對街，便是商店區，路旁五顏六色的燈球吸引往來旅客的視線，整個北大陸的稀奇玩意皆在此匯聚。

　　以整個水晶柱雕成的美人雕像、七巧鳥尾羽編織的飾品——七種顏色，一根有兩個成人的身高長；深海巨鯊的鋒利牙齒——這摩菲屋裡有一個，大小拿來當門板正好；傳說中金龍的趾甲粉末——奧格一聞就判定贗品，那根本是拿地龍的腳趾甲濫竽充數；來自發茲丘共和國的金屬機械鳥，精巧的設計讓他驚呼連連。

　　腳步、談話、吆喝、飛船駛過的噪音，人類、矮人、獸族與精靈圍在街邊欣賞吟遊詩人歌唱傳奇，法師、商旅、工匠跟遊客一同舉杯，分享路途經歷，各職業各種族——還有龍——聚集在同一座城市的景象大概只有此處能見到，葛爾曼特城彷彿一場永遠不會結束的嘉年華會，令人目不暇給。

　　奧格熟門熟路的帶摩菲鑽進兩家工藝品店間的小巷子，他已經趁摩菲休息的時候，令魔使打探到黑市的位置。

　　鑽入巷弄，彷彿來到另一個世界，大街的熱鬧喧嘩被甩在身後，光線透不進這充滿霉臭味的狹窄暗巷，兩旁建築的牆壁摩擦肩膀，他連抬手的空間都沒有，壓抑的氣氛讓經歷風浪的海盜船長下意識握緊刀柄。

　　奧格走在前方帶路，接連拐了幾個彎，前方出現一扇破舊的木門，他敲了三下門，兩名身材魁梧的壯漢走了出來，從臉上的獸紋看得出這兩人具有獸族血統……一群力大無窮的暴躁野獸。

　　守衛以充滿不信任的目光檢視他們，其中一人說：「推薦函。」坐擁滿山洞金銀珠寶的金龍殿下，二話不說拿出兩枚金幣丟到他們手裡，以最有效的方法打發守衛。

　　有錢囂張呀……摩菲在心裡低笑，但囂張的好，他喜歡！

　　看到黃澄澄的金幣守衛雙眼發亮，咬了咬金幣確認純度後，很乾脆的放他們入內。

　　這裡應該是某間商店的後門，入內後有個小孩領他們來到個堆滿木箱子的倉庫，一名滿頭白髮的佝僂老人在箱子間清點貨品。

　　對方也不廢話，直接問：「說吧，要買什麼？」「龍骨有嗎？」摩菲笑嘻嘻的問，惹來奧格一記冷瞪。

　　「白龍骨，一個禮拜調到。」老者繼續點他的貨，看也不看他們。

　　「金龍的有沒有？」摩菲又問。

　　「你找死嗎？！」奧格警告的瞇起金眸。

　　「是是是，您請您請，殿下您來問。」摩菲依然嘻皮笑臉，比了個「請」的手勢。

　　奧格冷哼，不說話了。

　　龍族曾與某個國王定下該死的契約，他們必須遵守人類的法律，奧格可以陪摩菲逛黑市，但不能參與買賣黑貨的過程，於是估價講價都交由這兩棲人進行。

　　玩鬧過後，摩菲換上海盜船長深沉的表情，「我要雷電筒，現貨，立刻拿。」超乎外表年齡的老練口吻，讓老者奇怪的瞥向他。

　　摩菲以黑市通行的手勢比了個價錢，他在旅館就跟奧格討論過了，他們出的價碼店家肯定願意賣。

　　「雷電筒，有。」老者點個頭，「但就算我賣『管子』給你，你們也不可能抓得到閃電，一般的飛行船不會載客人到閃電的高度。」高度？有奧格在他連星星都能摘下來摸一摸，這根本不是問題。

　　「你儘管賣就是，我們自有辦法。」摩菲說得信心十足。

　　對方不以為然，當摩菲是有錢沒地方花的紈褲子弟，無聊想嘗試新東西打發時間，所以打算推銷其他更高價的商品給他，於是又說：「這季節不是閃電的盛產季，有『管子』也抓不到，我們這有賣新鮮的閃電，不如……」聽老者言詞推托就知道他想喊價，這種情況摩菲見多了，不吃那套！他眉頭一皺，說：「賣不賣一句話，我能去找別家。」直接收購閃電哪有意思，好玩的當然是捕捉的過程，他沒抓過閃電好奇吶……不知道跟抓魚有什麼不同。

　　他這麼說了，老者沒辦法只得賣。他轉身在木箱堆翻找個一會，從底下的箱子裡拿出一根半人高，手臂粗的半透明圓筒，「我提醒過你們了。」「如果我們抓得到，你怎麼說！」摩菲笑著接過。這圓筒的材質與燈球類似，但較厚些，中空的筒身中有許多呈螺旋狀的金屬細絲，箇中奧妙應該在此。

　　「你們抓得到，我這根『管子』送你！」老者壓根不相信摩菲抓得了閃電，想也沒想的發下豪語。

　　於是乎，他們免費拿到了捕捉閃電的雷電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