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斷
他這一連串的發問讓魚幼塵將原本準備好的說詞又嚥了回去,他說的沒錯,她有想過事情辦成可以替他解決一些麻煩,有想過他知道後會如何生氣,卻從來不曾想過他說的那個萬一。
說起來,長這麼大,她幾乎沒有受過什麼挫折,在荊州,有她爹的庇護,她行事從來就不曾顧忌過什麼。對自己的身手,也總是很自信。再加上受她爹那股豁然的性子影響,讓她不管做什麼事時,都會往好的方面想。
大不了就是豁上這條命而已,畏首畏尾的,氣勢上就先輸了。這是她爹常跟底下士兵說的話,她覺得很受用。
除了在君無煥那裡,她這輩子沒有吃過什麼大虧。雖然和君無諾做了夫妻,本性使然,她還是習慣自己的恩怨自己解決。她知道他會擔心她的安危,所以,她很小心的保護著自己,比任何時候都小心。
幾乎是下意識的,看到那些冀州軍進城,便想要將他們攔下來,哪怕,只能攔住一時,能少一些人與他為敵,他便少一分危險。
她害怕他受傷,害怕他出事,害怕會失去他。可她唯一沒有想到的是,這些害怕他也會有。
如果,她能多想想他的感受,她都不該這麼做。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好不容易兩人能好好的聚在一起,他們都承受不住那個「萬一」。
「我知道錯了,下次……」
「你還想有下次?」君無諾語調又沉了幾分,眉目間因著她的悔意而有所緩和,卻依舊氤氳著危險。
收斂起以往的笑意,魚幼塵這才發現,原來他認真嚴肅的時候氣場竟不是一般的強大,眉梢只微微一動,自己那一點小小的心虛便瞬間擴大了無數倍,壓得她都抬不起頭來。
她是真心承認自己的過錯,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是不準備與她「善了」,魚幼塵一顆心頓時繃了起來。
「嘿嘿,當然沒有下次。我是說,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我都絕對不再強出頭了。反正,還有你在我前面保護我,對不對?」俗話說,伸拳難打笑臉人,此時此刻,魚幼塵絲毫不吝嗇的對他奉上最迷人的笑容。
君無諾沒有說話,只直直看著她,眼裡既是怒意難平,又摻雜著一絲無奈。
見他有心軟的跡象,魚幼塵忙再接再勵道:「更何況,你為了我都能不顧自己的安危性命,我又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上戰場。想到可以幫你,所以就忘了會有危險了嘛。你就看在我對你的這片情意上,原諒了吧。」
這番話說得連魚幼塵自己也覺得有點酸,臉不由得便紅了,卻更有點欲語還羞的感覺。
君無諾又何嘗不知道她存著怎樣的心思,然而,那緊抿的唇角還是不知不覺微微揚了揚。
就在魚幼塵以為終於警報解除,撥開烏云見晴天時,他終於開口道:「那就改為小懲吧,扣除你三個月的月錢,這事我便不追究了。」
「月錢?」提到錢字,魚幼塵眉毛下意識的跳了一下,待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時,那一臉燦爛的笑容立刻垮了下來,「你是說,你要扣掉我三個月的月錢?」
在她嫁進王府的第二天起,就知道了做王妃的最大好處就是每個月能白拿幾百兩俸銀,關於這筆進帳她已經提前為自己未來幾十年能得到多少銀兩做過一筆詳細的帳目。
可是,如今她才剛領了一個月的銀子,他就要扣掉她三個月的俸祿?等等,三個月是多少銀子來著?
「也不多,一共九百六十兩。」看她立刻便準備掐指算帳,君無諾很好心的提醒著。
看來,她還是一點沒變,這世上能讓她深深記住的,大概就是這喪銀之痛了。
九百六十兩!她以前開客棧時一年到頭也未必攢得下這麼多。魚幼塵彷彿看見一堆白花花的銀子長著翅膀從她眼前飛過,那耀眼的光芒漸行漸遠,頭也不回的棄她而去。
也許是銀子太多太晃眼,魚幼塵再次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只不過,這次的打擊實在太大,她搖了搖頭想要甩去這種不適,卻反而更加眩暈起來,連帶眼前一暗,君無諾的身影在她視線裡瞬間模糊,繼而歸於一片黑暗。
看到眼前的人起初是震驚,繼而是絕望,緊接著,竟然眼一閉便要從馬背上栽下去,君無諾一張臉頓時再度黑了下來。
伸手接住她的同時,怒火也再度上揚,「魚幼塵,你敢給我裝暈試試!」
不過就是幾百兩銀子而已,她至於表現得這麼「傷心欲絕」嗎?就吃准了他能及時接住她?
可是,當感覺到懷裡的人有些不對勁時,那滿腔怒火卻瞬間轉為了不安。
君無諾忙伸手探向她脈搏,但他到底不是大夫,自是探不出個所以然來。
「魚兒……」君無諾拍了拍她的臉,才發現褪去了那絲紅潮後,她的臉色竟有些虛弱的蒼白,「魚兒,你怎麼了?」
難道是之前受了傷瞞著他?君無諾將她周身仔細的又檢查了一遍,卻依舊找不出原因所在,心下更是焦急。
現在回王府已嫌太遠,眼下最近的自然是皇宮的太醫院。雖然宮廷裡剛經歷了一場混戰,不過,太醫院那邊並未怎麼受波及,那幾個常駐太醫院的老御醫醫術還是很了得的。
當下也不再耽擱,君無諾直接抱起她,揚鞭催馬,直入宮廷。
其實,在暈過去的那一陣,魚幼塵還是有知覺的。至少,君無諾吼的那一嗓子她就聽得很清楚。她本無意裝暈,不過,經他這一吼,不裝都不行了。
只是,到後來她便真暈了。被他強按在懷裡,還騎得那麼快,沒兩下顛簸她就徹底的陷入了黑沉。
所以,當魚幼塵醒過來回想起這一幕時,忍不住有些怨念。她本來是好好的,都已經不幸落得個罰俸三個月的下場。這下倒好,他要是以這件事做文章,說她擅自出離才導致身子不適,再給她加個什麼懲罰,那不更是雪上加霜?
唉,其實,這都不是她最在意的,想到那本來屬於她的九百六十兩雪花白銀就這樣沒了,那才是最讓她痛心的。
魚幼塵猶自撫額懊惱,冷不丁覺得視線一暗,忙抬眼一瞥,卻見君無諾急衝沖朝她而來,心虛之下,竟被他嚇了一大跳。
「魚兒,怎麼了?是頭疼還是哪裡不舒服?」君無諾剛進門便見她隻手按著額頭,眉心緊擰成結,再一看,那好不容易恢復一絲血色的臉頃刻又轉為煞白,頓時也跟著緊張起來。
「御醫!」已經等不及她回話,君無諾便開始焦急的召令。
「卑職在!」幾個聲音匆忙應著。與此同時,三個御醫衝門而入,朝她奔來,似是早就在門外等候多時了,只等君無諾這一嗓子召喚一般。
魚幼塵這才發現,她所在的是她初入宮時住過的房間,再一看這幾個御醫一臉慎重其事的上前來替自己診脈,而君無諾居然沒有追究她暈倒的事,反而也是一臉的緊張焦急,她的心沒來由的便提了起來。
自上次阿凝替她診脈之後,她心裡就一直存在著疑惑,如今看這架式,莫非?難道?她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怎麼樣了?」君無諾似乎比她更為著急,不待她開口便催問那幾個御醫。
那幾個御醫在一陣手忙腳亂之後,倒是平靜下來,很意味深長的看了看魚幼塵,這才應道:「王爺請放心,王妃身子健康得很,只是有些氣血虛弱,稍事休息,注意調養便是。」
君無諾這才松了口氣,再看向魚幼塵時,鳳眸裡竟帶著一絲暖暖的笑意,「餓了一天了,想吃點什麼?」
魚幼塵機械的搖了搖頭,她是在做夢嗎?還是,她真的已經病入膏肓了,為什麼君無諾的眼神看起來這麼的溫柔?就連聲音,似乎也充滿了寵溺。如果真的像御醫所說,她什麼毛病都沒有,那他現在不是該更生氣的嗎?
更奇怪的是,見她搖頭,君無諾臉上的笑意更明朗了些,「如果你覺得京裡的菜膩味了,我讓人找幾個荊州的廚子,給你做幾道地道的荊州菜換換口味。多少吃一點,好不好?」
聽到這裡,魚幼塵心更涼了。他居然要為她特意去找荊州廚子,還用這麼溫柔的語氣勸她吃飯,也就是說,她真的要命不久矣了嗎?
「是不是現在不吃,以後就吃不著了?」說這話的時候,魚幼塵努力想讓自己表現得鎮定隨意一點,卻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要不是他事先徵詢過御醫,知道孕婦情緒都比較多變,此刻,君無諾真要以為她又出了什麼問題。不過,看她竟為這點事悲傷,不禁覺得好笑,卻還是安慰道:「怎麼會,以後你想吃什麼儘管說,只要這世間有的,我都替你找來。」
他越是這樣說,魚幼塵便越是絕望,強忍著想要哭的衝動,問道:「那,御醫有沒有說,還有多長時間?」
「你已經知道了?」君無諾微微有些驚訝,不過,眼下他心情好得不得了,也就顧不得去管她既是早就知道,為什麼還一直瞞著他,道:「大概還有八個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