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
魚幼塵幾乎有些不忍見接下來的場面,一個剛經歷過一場血戰,渾身是傷又失去右臂的人,在這千軍萬馬之前,弱小得有如螻蟻。
本以為他還會拼著殊死一戰,然而,那個冷硬固執得像塊石頭一樣的男人卻再一次讓人意外。他竟跨下馬背,單腿曲膝,跪了下去。
「瑾王爺,求您讓我再見我家主子一面。」
終於也願放下所有的尊嚴與驕傲了嗎?只因為,除此之外再無他法,便是明知希望不大,還是願意捨棄一切低頭祈求?
魚幼塵心裡突然有些酸楚,不由得想到了被君無煥囚禁的那段日子。那種寧願用一切去交換,也想要在生命結束之前再見一面的心情,她也曾深有體會。只是沒有想到,眼前這讓人恨到磨牙的人,對他的主子竟也有這麼深的感情。
這般拚命,這般卑微,原來都只是要再見君無煥一面。
君無諾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起伏,只是微微揚眉,道:「見完也是要死,見與不見,有什麼區別。」
韌一動不動的跪著,頭也垂得更低了些,「韌自知罪該萬死,只此一念,求王爺成全,韌願隨王爺處置。」
君無諾扯了扯唇角,眉眼間卻添了幾分涼薄,「本王若不想成全呢?你又如何?」
早在他和君無煥做出那種種事情時,就已經種下了這惡果,如今這般,也不過是報應罷了,又憑什麼祈望他的成全?他沒有立刻下令殺了他,就已經是很仁慈了。
韌也知道要讓對方答應自己的要求有多難,卻不肯放棄這最後一絲希望。不是沒想過殺出一條血路,但他也很清楚,他支撐不到的,他不想在還沒見到君無煥之前就死去。
「韌無可奈何,所以,只有請求王爺……」他甚至找不到一個祈求他答應自己的理由,或者說,換作是自己,也不會成全的吧?
看到這裡,魚幼塵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可恨之人亦有可憐之處,大概就是指的眼前這個人了。如果他求的是她,恐怕她是沒法像君無諾這般無動於衷吧?畢竟,她曾親身體會過那種感覺。
正自感嘆著,卻發現前方君無諾的視線不知幾時又再度回到了她身上。魚幼塵頓時一怔,他看她做什麼?這是……在詢問她的意思?
如果說是在這之前,她自然是會毫不猶豫的說「不」,她沒有過度氾濫的同情心,對一個曾經擰斷過她足踝,還幫著他主子欺辱她的人,就算在她面前死一百次,她也會覺得是死不足惜。
可此刻,心裡卻偏偏有那麼一絲觸動,一絲不忍。如君無諾所說,他見完了也是要死的,便讓他們見上一面又如何?不管怎麼說,她也還不至於邪惡到喜歡看人受折磨,非要看人家到死都求之不得,死不瞑目。
君無諾也不知怎麼看出了她的心意,這才道:「本王看你對你的主子也是一片忠心,也罷,我便給你一次機會。」
說著,對身旁的止暄道:「只要你贏過了止暄,本王便不攔你。」
止暄的身手也不差,以韌現在的狀況,要贏他只怕不容易。他這機會,頂多算給了半次吧?於情於理,都不想成全,卻終歸也是有些不忍嗎?
然而,這對韌而言已經算是很好的答案了。那握劍的手微微一緊,道:「多謝王爺。」
君無諾看也不看他,只對身後的一員大將道:「這裡便交給你們了。」說完,韁繩一勒,馬兒踏著小步,朝著魚幼塵的方向而來。
他這是要做什麼?不會是現在就要跟她算帳了吧?魚幼塵下意識的驅著馬退了一步,卻還是不可避免的看著他眨眼到了她跟前。
「少將是吧?」君無諾似笑非笑的打量著她,語氣怎麼聽怎麼不對勁,「指點冀州軍歸降?平了御史府?還率軍追擊反賊?」
他每說一樣,魚幼塵眉心便跳動一下,這些她準備用來將功折罪的事蹟從他嘴裡說出來,怎麼就像是一條條罪狀一樣?
看她皺著臉,頭壓得越來越低,君無諾卻並沒打算就此饒過她,「如此能幹的少將,看來,本王是該好好嘉獎你了。」
魚幼塵只恨不得能找個地洞鑽進去,她不就是沒聽他的話偷跑出來一次嘛,他既然已經知道是她了,她又沒缺胳膊少腿的,幹嘛還要故意說這些話來糗她。
想歸想,魚幼塵也只得陪笑道:「呵呵,嘉獎就不必了,我這只是……湊巧而已,王爺您放在心裡就行。」
「本王一向賞罰分明。」後面那四個字君無諾刻意咬得很重,距離逼近,那種危險氣息便也隨之壓來,「你幹出這麼多的大事,本王又豈能只放在心裡。」
「王爺,你要聽我解釋……」她真的沒有想到會被他撞個正著的,不對,是她本來沒打算摻和這些事情的,可那種情勢下,她情不自禁就……
君無諾笑意微微一凜,道:「本王也正想找個地方好好論一論你的功績,跟我來。」
他不由分說便掉轉了馬頭,魚幼塵還想掙扎,不甘的道:「可是,王爺,止暄那邊勝負還沒分呢……」
「嗯?」君無諾停了停,道:「也對,你一路率軍追他到這裡,本王怎麼能讓止暄搶了你的功勞呢?本王該派你上場才是。」
這個人,怎麼得理不饒人啊。可偏偏她理虧在先,眼下也只好悶著頭不再說話,驅馬跟上他。
過了幾條街,四周清靜下來,前邊的人這才停了下來。隨著他轉身,剛才的笑意盈然已然不見,那雙黑眸裡隱隱帶著幾分怒意朝她看過來。
「我的本意只是想要趁著勤王不在府裡,溜進去找回晨霜而已,我有很注意安全,你看,我一點也沒有受傷。」不等他開口,魚幼塵便自行招認了罪狀。
這些話卻非但沒有讓他的怒意有絲毫消減,反而,那兩道濃眉漸漸擰緊,「我說過,我會替你找晨霜,而你答應過我什麼?混進京城也就罷了,你跟那些冀州軍又是怎麼回事?你難道不知道,戰場之上,生死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嗎?」
「這次是你運氣好,沒有受傷,可是,萬一呢?你做那些事的時候,可曾想過,稍有不慎,會有怎樣的後果?」
可曾想過,她萬一出了什麼事,他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