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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上)(孽火系列9)》第1章
《天國的階梯》

他的這一生中,經歷過的大風大浪,超出絕大多數人的想像。

他有過驚險刺激的一刻——半夜三更在山區裡狂奔,跑給持棍帶槍的「兄弟」追。

他也體驗過膽大無謀的一役——在地下賭場中,為了留下朋友的一條命而賭上自己的一隻手。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痛不欲生的傷口——拚著一口氣替人強出頭,將敵人的追殺當成放屁,卻連累年邁雙親與大哥大嫂一家滅門。

說起「死神」祂老人家,更是不知道曾經幾次與他擦身而過、彼此都熟悉的「好兄弟」。每一回看到祂,都以為這是最後一次了,偏偏祂就是遲遲沒有揮下手上的鐮刀,放過了他一次又一次。

不但讓他迎接了六十大壽,目睹兩個不肖子成家立業(?)、獨當一面的爭氣模樣,也盼到了第一個孫子輩的寶寶誕生。

連他自己都覺得,死神待他已是不薄,再奢求什麼憐憫,說不定老天爺會氣得送他一個天打雷劈,懲罰他的貪得無厭。

  可是呀……

「溫叨A水某一定A金生氣(我家的漂亮老婆一定會非常生氣)……」

他垂著有氣無力的濃眉,雙眼焦點渙散地投向漆黑的夜空,失去血色的干裂唇瓣自嘲地勾著澀笑,對著也許存在、也許不存在的死神辯解。

「阿香,我對不起你……這輩子你跟著我,不知吃過多少的苦、受過多少的折磨,我欠你的實在多到算不清楚……要是現在我為這一點點的傷便坐著等死,讓你來為我收屍,我想你一定會罵我三生三世,罵到我臭頭也永遠都不會原諒我吧?」

從胸口逼出了一聲灌注全部生命力的「喝」,他搖搖晃晃地以一退撐起了比沙袋還笨重的身軀。

剎那間,劇痛和又一波自退部湧出的暗紅色鮮血同時來襲。

顆顆的冷汗,跟著發顫的牙床,抖落到地面——幾欲暈厥,他卻靠著意志力,硬是撐住了發軟的膝蓋,並往前跨出緩慢而短小的步伐。

  「勞祢……」邊對死神說著。 「跑這麼一趟,我得向祢說聲梭雷(sorry),阿香還在家裡等我開飯。等我走回家裡,你再來捉我去閻羅王面頭前懺悔,厚某(好不) ?」就算是走不到家門口,他也得面朝著回家的路而嚥下最後一口氣死去。

否則,他相信親愛的「阿香姑娘」=「水某A」=「夫娘吆」,可能不只會氣出了好幾條皺紋,還會氣壞了身體——到時候泉下有知,他就算是入了土,心也不會安吶!

阿香,你再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到家了!

哈啊、哈啊地……他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心知自己越走步伐是越小了。被子彈打中的退部,爇燙的痛楚隨著流出的血量逐漸麻痺,卻也越來越不聽使喚,力不從心。

  呵、呵,真是老了呢……

以前的他,光是受了這點傷算得了什麼?照樣去喝酒狂歡……好吧,是吹了那麼一點小牛皮,因為喝酒狂歡的地點得改到醫院,再不就是條子招待的免錢飯供應所……小細節,別在意。

走兩步,停頓一下,喘口氣,再繼續。

他X的有夠狼狽!哈、哈……好想就這樣躺在地上,靜靜地看著天空,等待著最後的一刻……可是他不能這麼做,有人在等著他回家,在她說他可以嗝屁之前,他沒有資格雙退一蹬地裝死。

——阿香、阿香……我在想你,你甘有感覺?

閉上眼睛,她當年清純可人的倩影立刻浮現眼前,不管過十年或二十年,在他眼中,她始終是亮眼動人的美嬌娘模樣。白髮或皺紋、憤怒或發火,這些微不足道的熟齡痕跡與率直的表情,只有更增添她的風韻,絲毫折損不了她在他心中女神般的地位。

在他充滿火爆、晦暗的歲月的前半生中,她宛如一道穿透烏雲的奇蹟陽光,降臨了他這塊黑暗的大地。

假使那時候沒有接受陳老的好意,與阿香相親,並一見鍾情地愛上她,與她締結連理的話,像他這樣天涯孤獨、前科累累的漂丿孤仔,何德何能可以成為江湖上說話還有幾分重量的角色?又有何本錢能過著「普普通通」的家庭生活,和尋常人一樣生兒育子?沒有阿香,他這沒有根的浪子,早不知被時代的潮流淘汰到太平洋的

  哪個角落去了。

哈啊……哈啊……急促的呼吸,變得緩慢而微弱。這樣也好,口乾舌燥的感覺不再那麼明顯,他就有更多的……力氣……可以專心……走……

  腳一顛,撲咚!

整張臉重重地摔在路邊的土堆中,強大的撞擊力迫使他暫時停止呼吸,陷入短暫的昏迷暈眩中。

  起來。

你不能躺在這裡,這裡不是你的葬身之所。

  快點起來。

你的時候還未到,你要繼續走下去。

  起來、起來。

你還沒有把家交代給那些孩子,不是嗎?

但是他們翅膀都硬了,已經不再需要他這老頭在旁邊囉唆了啊!

  我很想到你們那一邊去,不行嗎?

阿爸、阿母……阿兄……咱們已經多久沒見啊?

你們死了後,我一遍也沒夢到你們,你們那A這呢無情?甘是你們怨嘆我害死你們,所以不想要看到我?

麥、麥走!我還祙跟你們賠完罪、還祙講完我的後悔……我……阿爸、阿母……我……我揪想你們……我揪想、揪想、揪想你們……攏系我害死你們的,我對不起你們、我尬你們跪……

  伸手一捉,倏地張開眼。

一把黃土、幾根雜草,由攤開的掌心中紛紛地落下。

  「阿母……阿爸……」

即使是個年過六十的老頭子,悲從中來的時候,除了像嬰兒般無助地嚎啕大哭外,又能做什麼?

捶打著地面,哽咽地呼喚著四十多年前受到自己的愚蠢與魯莽牽累而枉死的家人們,哭著向他們謝罪。

過去無法說出這句話,是沒臉說、恐懼說,還是不想主動由自己口中說?他也不知道。其實理由是什麼都無所謂,他活著的每刻每秒裡面,害家人們慘死的罪惡他不曾忘記,甚至連「原諒」或「諒解」,他都不敢求,也沒資格求。

  只能後悔,無盡無窮的後悔。

——要是我十五歲的時候,能夠更懂事,把阿爸、阿母的教誨「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這句話牢牢地記住,該有多好?

自以為是拳頭最強,在夥伴間博得了些「英雄」的稱讚聲,便將自己膨脹為鏟堅除惡的正義使者。

天天和不必要對立的人起衝突,三天兩頭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

——要是我十七歲的那年,能夠更聰明一點,不靠自己一個人,去找警察、去找法官解決,把那傢伙捉起來就好。如果別讓憤怒與恨意淹滿了我的全部,連阿爸、阿母你們都不顧,一心一意靠自己去複仇的話,有多好?

靠自己的拳頭,修理對方個半死,以為這樣子就能排解內心那股無處可洩的恨意。但是扁了又扁,揍了又揍,憤怒的還是憤怒,哪怕對方在腳邊跪著哭求原諒都化解不了那股恨。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腦子裡只是惡魔慫恿下的作嘔殺意。

——要是我二十一歲出獄之後,能夠遵守和阿爸、阿母的約定,不再逞兇鬥狠,能洗心革面,捨棄過去的恩恩怨怨,好好地讀書、工作、做人,有多好?

可是難忘被倚賴、被期待的自戀****,耳根軟而禁不起甜言蜜語的哄騙,不出三兩天又開始插手管起外面兄弟的糾紛,完全不把阿爸、阿母的事情放在心上,對他們的憂心忡忡視若無睹,把關心當成杞人憂天,把愛當成囉唆。

  一步步地,走回老路子。

  結果,發生那樣無可挽回的遺憾。

  阿爸和阿母。

  阿兄和阿嫂。

以及才三歲半,胖嘟嘟、很愛牙牙說話的侄子。

全部,一個個,沒有半個逃過……都被仇人派來的殺手給……那一天回到家時,他看著一具具蓋上白布的家人遺體,看著滿屋子被血色噴濺的怵目驚心狀況,心想著家人當下的絕望與痛苦、恐懼與悲傷,他就快瘋了。

  他要和敵人同歸於盡,一死了之!

他的人生已經結束了,什麼都沒有了,什麼也不會再失去了。

  死。他只有死才能向雙親、向親人贖罪。

要不是再次因為重傷害罪、毀壞他人財物、縱火等等多樣罪名鋃鐺入獄,他不可能活到今天,他早在家族的墳前自殺謝罪了。

可是剛剛,就是剛剛,他聽到的那些鼓勵話語……

阿爸、阿母叫他「起來」,阿兄、阿嫂要他「快點起來」,侄子拉著他說「起來、起來」。他們全部都來了,叫他、喊他,要他不能在這邊繼續躺下去。

……這些年來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出獄之後沒有死,厚顏無恥地活下來,並接受阿香她父親的延攬、照顧,娶妻又生子,日復一日地過著自己害得兄嫂、雙親無法再享受的平凡、幸福的人生,究竟是對或錯?

但,他現在覺得這些疑惑愚蠢得不像話。

阿爸、阿母是仁慈忠厚的,阿兄、阿嫂是善良純樸的,他們不像他,是凡事斤斤計較著公平、揮舞著正義的大刀實際上卻是極為狹隘的小我主張、愚蠢又沒遠見、心胸窄小的笨蛋。

  當然要活下去!

母親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地、在肚子裡保護了十個月才生下來的珍貴生命,每個人都有責任好好地把握這活著的每分每秒,努力活到最後一刻。

  對妻子,要竭盡心力地給她幸福。

對孩子們,要不辭勞苦地引導他們的方向。

對手底下效忠的兄弟們,要剛正不阿地分配資源、一肩扛起大家長的責任,做個好榜樣。

「我的打拚,你們甘看到啊?阿母、阿爸……」

使出最後殘存的一絲意志力,他三番兩次地嘗試,終於由趴著的狀態,進展到匍匐前進。

「阿寰那個猴死囝仔有夠像你的啦,阿兄……不過,甘那外表相似,剩下的攏是我和阿香的壞毛病……還牽了個男人回家,說要做他的老婆,講也講不聽……」

泥地上形成了一道點滴蜿蜒的血印道路。

「我不是嫌阿寰牽回來的人不好。人家做醫生,頭殼比我們這款人不知好幾百倍,錢又賺得多……只要他們年輕人歡喜尬意,我這個一腳進棺材裡的老頭子有什麼好反對的?若不是我們自己走這條歹路……家裡面沒有個能照顧大大小小兄弟的『阿姊』在,甘會賽(行嗎)?」

  就快到了。

再過去一點點的地方,就是自己停車的所在。

「阿宇也沒好到哪裡去。造孽喔,孫女生下來了,居然說要把孩子帶到美國去養……把我的寶貝孫女帶去那種一堆茹毛飲血的金絲毛洋鬼子的地方,能……學到什麼教養?回來以後要是聽到孫女叫我辜覽趴(grandpa),我一定……會氣到吐血……」

車子就在眼前了,就差那麼一點點了!

「兩個兒子沒有一個懂得『凡事孝為先』,生下他們就像是來向我討債的……有時候真希望自己沒生下他們,有時候又覺得生下他們是我這輩子唯一做過、對得起阿爸和阿母的事……」

哈啊、哈啊……拜那兩個逆子之賜,他總算氣出了點力量,緊攀著車輪、車門,拉開了門把,千辛萬苦地坐上車。

在方向盤後方,他趴著休息了兩秒後,動手翻開排檔旁的置物小箱,尋找備用的手機——有了!雖然沒有訊號,但是只要按下112,等待救援就行了。

  喀嚓!

驀地,細微的金屬碰撞聲,鬼魅地自後方傳來。

  他全身一僵。那傢伙剛剛不是已經走了嗎?難道……抬起眼,看向後視鏡。

  「……你?!」

  漆黑的槍管抵住了他的太陽袕。

後視鏡中映出的雙眼,冷靜又嘲諷地凝視著他。

  砰!

  數道鮮紅色的液體,濺濕了鏡面。

眨也不眨的雙眼,看著前方的人體緩慢地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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