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坦白
林小夏站在院子裡良久,突然覺得人生也不過如此,美酒華服,最後也會繁華落盡。如花美眷也擋不過似水流年。想起以前曾經看過的文字,說人生最悲哀,便是美人遲暮、英雄末路。月涼如水,照的一地清冷。小夏看著水磨地面,努力了這麼久,卻終還是什麼都挽不回,什麼都不如意。真可笑,整個京城裡竟然沒有百年的人參了,這是多可笑,多諷刺的事兒呀!
這幾日,林小夏低三下四的去求人,就為了人家那一棵百年的人參,為父吊命。一夜之間,京城所有的藥店五十年以上的人參都被收購一空,真是大手筆。八王府把府中所藏都拿了出來,甚至連文遙都去為小夏求人參了。韓晨陽送來人參的時候,只道:「這是主子最後一棵了。」小夏算了下,現在手邊的人參至多能撐到爹爹生辰。不用想都知道,誰能有這麼大的手筆,隻手遮天。
傳聞是宮中某位妃子得了重病,那位已逝七皇子的母妃,現在的嫻皇貴妃。因為日日的用藥中,人參的需求量極為的大,就連臨近的幾個地方都網羅一空。許閣老、劉尚書這樣的官家,自然是不敢私藏的,都供了上去。小夏聽著這個消息,安靜的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只有林于祉笑著摸小夏的頭,道:「罷了,已經偷來這麼多時日了,足夠了,不要你們再為我失去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為父都想的開,你又有何想不開呢?」
小夏從林于祉房間裡出來後,一直坐在自己的房內,吩咐誰也不見。弘文來了幾次,在門外想敲門卻最終沒有動手,小夏知道他被羅晉鵬拉了回去。夜半,整個林宅都安靜了下來,小夏走出來,站在院中,看著林于祉房間的方向,突然就想,若是沒有……沒有羅氏,沒有弘文,是不是自己和林于祉,會安守在小小的林家鋪子,時不時手忙腳亂,時不時自己還會叱責爹爹太老好人,然後到一個好的年華里,因為不捨得爹爹一個人,找一個人來入贅林家,然後繼續過有些瑣碎卻滿足的小日子。
沒有什麼各種皇子,沒什麼勞心的麻煩事,有的也不過是市井小民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也許有一天爹爹會突然興致起,帶著她去看看當初遇見娘親的山谷;也許爹爹過不爽了京城的日子,賣掉鋪子收拾細軟,帶著年幼的她奔向山高皇帝遠的小城鎮,當一個教書先生,她也會坐在其中,學著搖頭擺尾之乎者也。只是人生沒有也許,開弓沒有回頭箭。有的時候,僅僅是一個小小的選擇,未來的路就是天差地別。
突然琴音響起,悠遠清長,如泣如訴……小夏怔住了,她記得,她還記得,這是幼年時爹爹整晚哼唱的曲子,沒有名字,不過是山野之歌,輕輕哼唱,猶如風過山谷,帶起落葉翩飛,比不上什麼名曲,卻讓小夏極為難忘。沒有人出來打擾這一室的安寧,直到曲盡。小夏回身,看向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後的羅晉鵬,已是滿面淚光。
羅晉鵬輕淺一笑,用手指滑過小夏淚珠滾落的痕跡,然後抱住這具在夜風裡瑟瑟顫抖的軀體。這一刻,沒人知道小夏到底有多難過,誰也不能感同身受,可是偏偏林于祉就知道女兒有多難過,那響起的琴音便是佐證。林宅的人,多是一夜無眠,大家都默契的明白:快了,快到了,只是誰都不再言語。林小夏變的無比沉默,沒有人知她在想什麼,她就像突然走進一個密閉的空間裡,若是不肯走出來,誰也拉不出來。
空色的脂粉依舊銷量喜人,林小夏的定制依舊沒有耽誤,她正常的似乎越來越不正常。上新沒有一點的耽誤,畫冊裡的新畫一如林小夏的專屬風格。就連一向迷迷糊糊的菊丫頭都發現了,自家小姐似乎不對了。每一項都做得如此的精緻無錯,挑不出毛病,乾淨利落,多一句的廢話都沒有。而那夜單薄脆弱的林小夏,似乎消失了。站在人前淡然穩重的林小夏,讓羅晉鵬的擔心一日甚過一日。
本以為林小夏會自亂陣腳,可是如今卻一切如常。太子拿到每日的諜報,修長的指尖劃過桌面。她竟然可以如此無動於衷?韓佑換上常服,準備走一趟商坊街。站在空色脂粉鋪的門前,看著碩大的兩個字,笑了笑,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嗎?
蘇煙正巧從櫃檯裡走了出來,站在門內,要查看門前,正巧看見來人,不知為何突然覺得來人看著很不舒服,給人很大的壓迫感。蘇煙笑了笑,看看天色,轉身進去。正該是關門時辰了,沒什麼人再來,現在主要是盤點一天的流水量。
「素問,上次為城東梁家兩位夫人出了外勤,銀子可收回來了?」一聲清亮的聲音在屋內響起,正是小夏。
「已經收回了,今早梁家的人送來錢銀,兩個夫人很滿意。」素問和蘇煙一起點著貨架上的貨品,道。小夏支持出外的服務,這樣會有更多的錢銀入賬。
韓佑只能看見收拾貨架的兩個人,看不見問話的林小夏,清亮的聲線說明她並無異樣。
「小夏姐,太后的百花凝露該出了。」蘇煙說著,然後晃動了下手中的花水,「素問給你做了一些新的花水,一會兒帶回去吧。」
小夏抬頭,輕笑,道:「一會兒你們和我一起回去,一家人一起吃個飯。不然,你們兩個又湊合了。」
素問驚訝滿眼,動作慢了下來,盯著小夏。
小夏道:「怎麼傻了?我今兒讓厚樸把你兩的東西都搬回宅子裡了,以後住那邊吧。後院擺的東西越來越多,怎麼還有你兩住的地方呢。」
素問靜默地低下頭,不再說話,只是忙催促蘇煙快點點貨。小夏想讓兩個人住到林家,不是想了一天兩天了,空色的後院不比繡坊和成衣鋪,沒有準備住宿的地方,也不好讓這兩個人隨那十個孩子一起,文遙和梓潼多年也習慣了,不好打擾。而林家空大的宅裡多兩個人,應會熱鬧一些。小夏是有些自私的,若是有一日羅晉鵬身份揭開,劉遠、呂良夫婦、厚樸、一石都會和他離開林宅,空蕩的屋子,會更加寒冷。
鎖門的時候,門前已經沒有人了。整個商坊街安靜了下來,只有夜市正在準備開市,有些喧鬧。三個人並排走在回林家的路上,影子長長的拖在身後。
「我只是想要些人氣。」小夏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
素問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小夏,想說的話始終沒有開口說出。而蘇煙還在想剛才那個怪人,四下又看了一圈。
晚上,林弘文接替小夏,守在林于祉的房間內。小夏揉揉太陽穴,緩緩地走出林于祉所在的小院。一直到進入自己的院子,才看見立於中庭的羅晉鵬,衣衫被夜露打的微潮,顯然已經等了她很久。小夏走近他,羅晉鵬伸手抱住小夏,一個打橫,抱進房間,然後把人輕放在窗戶邊的炕上。小夏拿起炕桌上的果子,自顧自地啃了起來,沒有說什麼。每晚羅晉鵬都會等她,然後抱著放在屋內,等看著小夏睡下後,他兀自離開。
和林于祉談話後,小夏沒有患得患失,她只是想踏實的走每一個還在一起的每一天。小夏抬頭看一直溫柔抱著自己在懷中的羅晉鵬,這個人總是比自己堅定太多,認定的人或事,就會拼盡全力去做,不論後果如何。
小夏抓住他的手臂,突然開口:「晉鵬,我們一起走一輩子吧。天長地久的走下去,不管順境還是逆境。」
羅晉鵬低頭看著小夏顫動的睫毛,擁緊她,「好,不離不棄。」
小夏摸索著腰間,伸手從荷包裡取出一個小袋子,把裡面的東西倒出放在手心中,是一對素面的金指環,沒有一點的裝飾,簡單乾淨。一大一小,在室內的燭光下泛著柔柔的光華,小夏把指環拿在手中,給羅晉鵬看,羅晉鵬低頭,看見指環內刻著字,寫著:小夏晉鵬,並列排在一起。
小夏知道他看見了,然後又放回手心,笑著說:「我一直覺得兩個人的名字並列排在一起,勝過千言萬語。」然後拉過羅晉鵬的左手,把大的指環套在他的無名指上,說著:「我以前聽人說,左手的無名指血脈連著心。」
羅晉鵬看了看戴在自己手間的指環,正正好,卡在手指的尾端。拿起另一個套入小夏的左手無名指,親吻著小夏的手,左手相握,道:「指環指環,你是要環住我嗎?」
小夏莞爾,「帶了我的指環,今生便是我的人。要對我誠實忠貞不渝。」
羅晉鵬點了下小夏的鼻子,道:「別說今生,就是三生、十生、百世都是你的人。」
小夏聽著羅晉鵬的話,靠在他懷裡,笑的很開心。就算所有人都說誓言承諾不可信,這一刻,她還是願意相信這個人,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情。只是什麼時候他才肯告訴她,他真實的身份呢?這個秘密就像一根刺,橫在兩個人心間。
躺在床上,羅晉鵬為小夏掖好被角。小夏突然伸手拽住他,看向他的眼睛,清亮的有些駭人。「有些話有些事,我寧願是聽你說,也好過是從別人口中得知,或是人盡皆知只有我獨傻。」羅晉鵬聞言,身子突的一僵,盯著小夏,眼神瞬間變的複雜。小夏輕輕地閉上眼睛,繼續道:「兩個人若要走一輩子,難道不該坦誠嗎?信任和默契,應該是最基本的吧。我可以等下去,等到你終於願意告訴我內情和一切真相。只要是你說出的,我便可以接受。我知道,那可能是你心中最大的傷口,我不逼你。但是,不要讓我從別人口中得知,不要讓我像傻子一樣。」
羅晉鵬盯著小夏的臉,沒有說一句話。小夏深深歎了口氣,還是不肯說嗎?嘴角揚起一個自嘲的弧度,很苦。說出自己的身份,就這麼難嗎?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告訴他,就算多不堪,只要他肯坦白,自己便義無反顧。
小夏拽著羅晉鵬的手,沒有鬆開,眼睛依舊緊閉,「晉鵬,我也許看似沒心沒肺,但是我不傻,很多事兒我會看出來,只是不想點破。我想要你心中的信任。」小夏突然鬆開羅晉鵬的手,睜開眼,眼中少了往日的光華,似心累到極點的疲倦,幽幽的道:「我會等,等你終於肯說。但是別讓我等太久,我怕自己會被無望充滿。」小夏翻身裹緊身上被子,背對著床前的人。
小夏想羅晉鵬也許不懂女人,女人最是怕無望的等待,最是怕失望後的心死,無論他有多少的理由,多麼的冠冕堂皇,怕最後都成了多餘,成了冬天的蒲扇,夏天的棉被,再也沒有能眷戀的力量。如今的小夏,面對爹爹生命流逝,已經充滿了無力的挫敗感,若再加之羅晉鵬的不能信任,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多久可以堅持下去。
就算是自己自私吧,小夏想著,自私的想要逼這個人給予自己信任和坦白,毫無保留。這一刻是越發的等不下去了,明明兩年都等了,偏偏這個時候就瘋狂的要他的坦白。今夜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逼迫羅晉鵬的手段。小夏把自己裹在被子裡,苦笑:林小夏呀,林小夏,你也會有這麼不折手段的一天!利用晉鵬的疼愛,只為得到自己的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