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屁規矩
小夏走到前面,正看見一個素顏女子側身站在櫃檯前,手中拿著白色絹帕,手腕上用紅線系幾個銀質鈴鐺,眼睛卻看著繡坊新上架的鈴鐺斜挎包。那日在修遠書院,小夏背了一路,不久就有人來詢問這包包,這些日子便有一批訂單繡樣,價格讓小夏笑的合不攏嘴。小夏徑直走到那架子前取下包包,遞到那女子面前。
「姑娘若是喜歡,便試戴一下。正面留白,可按要求繡姑娘喜歡的樣子,獨一無二。」小夏走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微微有算計了。若是打開了這個口子,青樓裡的紅牌姑娘都不是出手小氣的人,必然是一條路子。
女子接過,細細看了看,然後對著小夏微微一福身,抬眼,嘴角含笑,道:「素聞林家大小姐定制的物品無雙,夕兮今日便是為此而來。」
好一雙水波瀲灩的雙眸,不愧是京城頭牌呀。「姑娘要做些什麼?只要你說的出,我林家繡坊便可以繡的出。」
夕兮微微有些驚訝,這人竟然沒有拒絕自己,已經自報身家,按理應是會被拒絕的。如此看來傳聞便沒有錯,這林家小姐果然不同。「一半月後,是八王爺的生辰,夕兮獨舞,特請林家小姐為我設計飛天舞服。」
小夏抱臂,盯著夕兮的袖籠,問:「姑娘可有樣式給我?」
「有,」夕兮拿出袖籠裡的一幅畫,遞了出去,「只有一副拓下的西域壁畫。」
「壁畫?」小夏驚,忙展開,果然如自己所想一樣,極為的模糊。
「不瞞小姐,夕兮找過很多家,都說不能縫製。無奈之下聽說,林家繡坊可成不能完成之事,便想來碰碰運氣。」夕兮看林小夏驚訝的樣子,也有點急。
「這麼說,我豈不是你的最後救命稻草。」
小夏又看了看那拓下的壁畫,心道,這不就是敦煌的飛天嗎?做也不是不能,只是這衣裳顯然不會太簡單,看來還要走繡一部分出來,一個半月時間倒是有點緊了。衣服樣子倒是不難做,只是卻要飄逸之感的料子,必然少不得絹紗蠶絲等,也不曉得庫裡有多少存貨,這類本就買賣的少。剩下的這些繁複的各種繡花,也有點麻煩了。
「姑娘心中可有布料的選擇?」小夏問。
「有的,主要是蠶絲和薄紗。」夕兮道。
「用蠶絲的規矩,你可曉得嗎?」小夏問。
「八王爺府的管事嬤嬤,可以出具單引。」夕兮應答。
「那顏色呢?姑娘心中可有想法。」小夏問。
夕兮搖頭,「既然是求小姐定制,自然是看小姐決定。」
「你那這般相信我?」小夏好笑,「這可是我頭次接舞服做,本也沒什麼概念。」
夕兮輕笑,聲音如出谷黃鶯,「我聽故人說,林家小姐是有大才的,這些必然難不到。」
這馬屁拍的真舒服,小夏也樂了。「這般好了,五日之內畫出樣子和需要的顏色及布料。五日後,姑娘來看,再決定是否要林家繡坊接這個單子。具體的價錢也五日後決定,要林家做了,再商量。」
夕兮拿出一兩銀子,放在櫃檯上,道:「夕兮也不會讓您做白工的,這權當是五日的定金。」
「好。」
人才走,小語就坐不住了。
「小姐,你這算答應了?」小語翻著白眼收起了銀子。
「算吧,咋了?你不會還在想那什麼狗屁規矩吧。」小夏看了小語一眼,說道。
「就算是狗屁規矩,也是老行規了呀。」小語無語問蒼天。
「白紙黑字了嗎?上了律條嗎?」小夏反問。
「哪到沒有。」小語嘟囔。
「所以說是狗屁了。」小夏拽著小語的後頸,說道:「成了,快隨我去庫房吧。」
「可是……不給呂掌櫃說下嗎?」小語跟著小夏身後繼續追著問。
一直到進了後面,小夏才道:「你沒聽見嗎?那是給八王爺生辰的舞服,王府頂著呢,咱怕什麼!」
小語站在院子半晌才反應過勁兒來,一拍腦袋,道:「我這腦袋是真不如小姐轉的快呀。」
林小夏在庫房和小語盤了一個下午的庫,把可能需要的料子和顏色都做了一個統計。翻出了一條竹青色的縐紗條,正適合小夏腦海中飛天服飾中的腰帶。其實看了拓畫後不久,小夏心中就已經有那舞服基本的樣子,只是細節還需要查看庫房,才能具體勾勒出來。
不過這夕兮姑娘,倒是真給林家定製出了一個大難題,素來小夏這邊的定制,僅僅是一些固定樣子的繡品或是常用之物,頭一次出現了衣物的大型定制。以林家如今的經營程度。還不到能接手這般大型定制的規模,庫房的存貨也好,定制的速度也好,都跟不上。若是這次成了,必然會開個路途,只是生意若是做大了,必然也會多一些接觸上官府,錢是會多,但是風險也會漸漸大起來。如此這般卻不是小夏想要的。
說來,小夏倒是喜歡父親素來的行為,經營就保持到這般中平。既可以少接觸官府,也可以少接觸行會,素來中等商戶既不能決定行會規定,也不會如小商戶一般先受到各種風吹草動地打擊。既然是中等商戶,必然也不會有槍打出頭鳥的危險。
如今林家繡坊的定制,顯然是越來越走上軌道了。這些日子,漸漸的也有別家繡坊的人在外面偶爾路過,這多少都不是什麼好兆頭。小夏看在心裡,呂娘也提醒過了。可是轉念一想,買地要錢,換身份還是要錢,弘文上學要錢,晉鵬考試要錢,爹爹吃藥要錢,自己能握住的還是那些錢,萬一有個什麼,有錢總比沒錢好,這年頭有奶的不一定是娘,但是有錢有勢的一定是爺!
再加大一點經營力度,就一點也好,總也強不過那些走南闖北的大商號,只要不太過分就好,只要把能辦好的都辦好,只要讓家人過的再舒服一點,就好。小夏摸著雙層紅色的真絲料子,暗暗下了決心,這般就好。
「小夏,歷來就沒有這個規矩的,這可怎麼行。」
坐在家中的花廳,已經半個時辰了。從吃過飯後,小夏就被呂娘、呂良、劉賬房、爹爹困在了花廳。弘文和羅晉鵬也坐在一側,只是沒有什麼發話的餘地。
「那不過是些不成文的破規矩,憑什麼要我一定守著!」小夏也執拗。
劉賬房撲哧笑了出了,忙拿起茶杯掩飾著。
「你這是什麼話!」林于祉高聲打斷了小夏,「你這樣做,是要堵死那些商家的後路,不給別人活路的做法,是我教給你的嗎?還是咱林家祖宗教給你的!」
「爹爹!」小夏站了起來,看向林于祉「既然別家做不了,就沒資格再說什麼。我總不能看著人家姑娘走投無路,那是給王爺賀壽的舞服,若是做不出,那姑娘也怕是凶多吉少!爹爹,您讓小夏不管不顧,就為那個什麼狗屁規矩嗎?」
「姐!」弘文低聲喚了小夏一聲。
小夏忽覺自己聲高了,後退一步,坐了下來,頓時大家都沉默了。
「倒還沒有正式接單,只是那姑娘的身份,著實尷尬了些。」劉賬房平緩的聲音響起,「我翻看了拓下的壁畫,那姑娘要的舞服,就是宜蘭坊都不見得做的出來。若是咱兒真能做了一個,半月後,這個京城裡的貴胄,都得曉得咱林家的名號了。」
「連宜蘭都做不出嗎?」呂良一聽也若有所思了。
宜蘭坊,是京城繡坊裡,最有名的能工巧匠聚居處,而客人也是王宮貴胄居多,算是京城繡業和製衣業的翹楚了。
「我今兒也聽了一鼻子,咱夏兒也沒全權應承了人家,只是許了五日後來看圖樣,這事兒得她自己心裡有譜才成。」呂娘輕輕捏了下小夏的手,「夏兒也才在鋪子裡沒多久,有些規矩什麼得,也不是那麼清楚,只是這定制既然說了讓她負責,便咱都覺得她能成,她心中有譜的,對吧?」
小夏對上呂娘溫柔的眼睛,頓時了然了,然後對著爹爹說:「爹爹,女兒剛才無心衝撞。這事兒,的確是女兒沒有想周全,只是這單,我確實想接,這五天我必想一個兩全的法子。」
「哎……」林于祉歎了口氣,揮揮手道:「罷了,是我急了。這單多少也是不好做的,若是推了,也是得罪了王爺家和害了那姑娘;若是接了,必然多少得讓別家背後戳咱的脊樑骨,我也是怕你為難呀。如今,你既然都應下了,要為那姑娘先做做看看,就先做做看吧。若是不成,咱也別耽誤了人家找更能耐的。」
「那就先這般,有啥解決不了,讓小夏來找咱就好。」呂良詢問著林于祉。
「成。」林于祉點點頭,「小夏,你跟我回房。」
回了房間,林于祉先把已經放涼的藥喝了去。然後看了會兒忙前忙後的小夏,等她坐到自己面前,才笑了起來。道:「剛才爹爹說重了,別氣了。」
小夏鼻子一酸,沒忍住一滴淚就落到了手背上,「沒。」
林于祉伸手,輕輕地抹去小夏的淚。林于祉體溫低,手指拂過小夏臉龐的時候,帶著微微的涼,卻格外舒服。讓小夏想起自己每次跌倒,他都是這般用微涼的手指,輕輕地按揉自己磕傷的地方,然後說著安慰的話,那平緩而溫柔的聲音,就如有魔力一般奇跡的撫平了傷痛。
「還說沒,都掉金豆子了,自從你七歲後,我都不曾再看你哭過。」林于祉按按小夏的頭,「我是沒啥大志的人,家業也經營的平平,想著不出頭不惹麻煩,忍忍就過去了。也沒有什麼所謂的頭腦,你祖父總是說我不成。如今你才去了鋪子幾時,就有這般的建樹,按著老話說,就是頗有經商頭腦,爹爹不想束縛你去。可是呀,那些行規禮法,總不能破了,所謂人怕出頭豬怕壯,我還是怕你年輕氣盛呀。」
「我知道,剛才是我莽撞了。」小夏撫平了情緒,應了下來。
「要說起來呢,你繼母早就和我提過的,說你呀,怕是帶著不一樣的反骨。以往你在家裡懶懶散散的,我想著這般到了年紀,給你選一門好親事,然後過一輩也算好。可是這人算總比不過天算,我小夏的聰明終還是掩埋不住呀。有的時候我會想,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是我卻不這般認為。」
「那我必然是太缺德了。」小夏嘟囔了一句。
林于祉聽了,先是一愣,繼而笑了,「你這孩子呀,呵。說起來,文遙那孩子應就是陌上公子吧,當年京城盛傳之人。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奪了無數的少女心呀。文遙那件定制本也不該接的,只是他畢竟離了南苑多年了,也算不上了,這倒是好說些。可你這不顧身份禮法的行為,倒是頗有我年輕時的風骨呀。爹爹卻是怕你這反骨的性子,以後會給你惹大麻煩,多少收斂一點。做人嘛,就得像銅錢,外圓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