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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陰九陽》第6章
  段子羽三人直行出几百米外,才還刀劍入鞘,懸墜著的心方始落地。倘若五行旗不顧信義,百多人一涌而上,毒水、亂箭施放出來,這三人要想全身而退,也是大難。

  高老者兀自呶呶不休,責怪師哥不該攔阻他尋那風云使雪恥。矮老者本也不是怕事之人,兄弟倆聯手又少有敵手,七十余載的武林生涯什么大陣仗沒經歷過,但今日總算為本門尋到一位武功高強的掌門,便不想多生事端,見好即收。師弟的脾性他知之最深,知道任他羅嗦一陣也就罷了。

  三人行出一里左右,忽听前方有呼叱打斗之聲,三人大奇,急急赶去。赶到臨近一看,卻是兩名道人与四名女尼廝殺,兩名道人劍法頗高,四名女尼人數雖占了上風,卻已左支右絀,險象環生,每人身上都血痕斑斑,眼見已撐不過一時三刻。

  高老者咦道:“武當和峨嵋素來交好,怎么門下弟子火并起來了?”矮老者搖頭道:“這兩名道士用的可不是武當功夫。”

  段子羽一听被困的是峨嵋弟子,飛身而上,喝道:“峨嵋師姐們休慌,段子羽來也。”他聲落人至,一劍挑開一名道士的長劍,欺身直人,左手箕張成爪,抓向另一名道士。

  兩名道士一惊,向后躍開,四名女尼苦苦撐持許久,一見有援來到,心中一松,兩名重傷者竟爾暈倒過去,另兩名女尼都歡叫道:“段少俠,原來是你,可找到你了。”

  高老者一听,心中大是恐慌,上前忙道:“几位小師傅,他可是我們華山派先找到的。現今是我們華山派的人了。你們峨嵋可不能不講信義,橫刀奪……奪那個人哪。”他心思單純,早听說各派都在搜尋段子羽,還以為各派都和他哥倆儿一樣,要搶他去作掌門呢,是以先行聲明,否則以百劫師太之橫蠻,他還真有几分畏憚。

  一名圓臉杏眼的小尼姑听得茫然不解,奇道:“老爺子,我們是奉掌門之命來尋段少俠的,又不是要搶他,怎么段少俠是讓你們搶進華山派的?”說到這里,杏眼圓睜,雖是受傷柔弱之人,卻英气照人。

  高老者忙擺手道:“哪里,哪里,段少俠是我們聘下作華山掌門的,不是搶的,不是搶的。”

  圓臉小尼更覺匪夷所思,茫然道:“段少俠,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子羽听說百劫師太派門下弟子尋找他,又是感動,又是慚愧,听小尼姑問起此事,也不覺面頰一紅,‘苦笑道:“這位師姐,此事說來一言難盡,几位師姐怎么和人打斗起來了?”

  小尼姑憤憤道:“誰知哪里鑽出來的野老道,一上來便撥劍動武,問他們什么情由也不說,出手輕薄,下流無恥。”

  說著滿臉羞紅,兩滴晶瑩的淚珠奪眶欲出。

  段子羽心頭火起,冷眼看著兩名道士,緩緩舉劍道:“通名受死。”

  一個目光陰鴛的道士哈哈笑道:“小子,在道爺面前也敢賣狂,想是活得不耐煩了。識相的滾遠點,別礙了道爺的好事。”

  段子羽更不打話,挺劍便刺,兩名道士見他年少,渾不在意,嘻嘻哈哈地和他過招,十余招后,兩名道士面色倏變,如臨大敵,手上劍緊攻几招,托地跳出圈子,大叫:“停手。”

  段子羽詫异莫名,見這兩名道士人品雖劣,劍術确是不凡,不知為何叫停。

  兩名道士相視几眼,躬身抱劍道:“不敢請教閣下尊師是哪位英雄?”竟是依足了武林禮數,狂傲嬉笑之態收斂無遺。

  段子羽見他前踞后恭,也是一怔,答道:“在下并無師尊。”

  兩名道上面露疑惑,沉吟片刻,躬身道:“閣下既不肯見告,我們兄弟也不敢勉強,沖著這套劍法,我們兄弟不管這儿的事了。”說罷,兩人轉身疾行而去。

  段子羽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留下這兩名道士,眼見二人奔行甚速,霎眼問已在二十丈開外,忽然前方一道青影一閃,隨之傳來兩聲慘叫,兩名道士分從左右仰面跌出,血光暴閃,摔在地上,寂爾不動。

  那青影又一閃,已至近前,圓臉小尼姑歡喜叫道:“師傅。”段子羽也趨前几步,拜倒塵埃,哽咽道:“弟子拜見師太。”

  百劫師太一身青布僧帽、僧袍,布履飄飄,點塵不惊,身邊并未懸劍,也不知她用什么法子舉手間殺了兩名老道。

  她來到近前,拉起段子羽,端詳了一會儿,笑吟吟地道:“好孩子,總算找到你了,可累我擔了好大的心。”

  段子羽見她滿面慈祥,真想不到她片刻前還殺了兩人。

  听她語气甚是關切,便如母親對待儿子般,心中大慟,哽咽道:“多謝師太挂怀,弟子無狀,竟未能去峨嵋赴約,慚愧無地。”

  百劫師太嫣然一笑,姣好如少女,道:“你的事你我也知道些,待我為几個劣徒裹好傷,咱們再談。”

  高老者在旁早擔了老大的心,又見段子羽和百劫熟絡异常,再也忍不住,大叫道:“百劫道友,段少俠已是我們華山派掌門了,你可不能見才起意,把他拉到峨嵋派去。”

  百劫愕然,奇道,“咦,這是怎么回事?”

  矮老者干咳了几聲,走上前來把禮聘段于羽作掌門的事說出來,至于二人將之吊在樹上,威逼脅迫之舉便刪而不述了。

  百劫忍俊不住,笑道:“兩位前輩真是慧眼識英雄,華山一派有段少俠執掌,重振武林那是指日可待了。兩位前輩的法眼,晚輩佩服得五体投地。”

  矮老者面上一紅,卻也頗有得色,高老者更是心花怒放,恨不得舞之蹈之一番。

  四名峨嵋弟子的傷已裹好,眼見日色已然偏西,四處炊煙騰起,不絕如縷,遠處的樹林中暮嵐氤氳,朦朧一片。

  百劫對段子羽道:“天色不早,咱們我家客棧落腳,我還有許多事不明,要問問你。”

  華山二老就近雇了輛馬車,四名受傷弟于坐上,另外四人仍是步行。這四人俱是高手,也不見步履間如何快捷,可兩匹馬奮蹄疾馳,才赶得上這四人,看得車夫矯舌不下,車赶得愈加小心,、行出四五里路,來到一個小鎮上,在一家“玉平客棧”投了宿。段子羽腰囊中全是黃色的金塊和洁白的明珠,一掏之下惊得掌柜的屁滾尿流,忙忙將二樓的上房盡數騰出,又備了一桌素齋,一桌水陸全席送了上來。

  百劫吃完后,便要上去為弟子運气療傷,叮囑段子羽飯后到她房中相見敘話。

  段子羽便拾級上樓,來到百劫師太房前,恭聲道:“段子羽求見師太。”

  房門一開,開門的是百劫師太的關門弟子淨思,向他扮個鬼臉,嬌笑道:“小師叔請進。”百劫師太啐道:“師叔便是師叔,哪來大小之分,這孩子被我寵坏了,你別見怪。”

  百劫師太讓段子羽在她身前一張椅子上坐下,百劫伸指搭住他脈門,驀然手指一熱,竟被彈了起來,百劫雙眉略蹙,奇道:“咦,你吃了什么靈丹妙藥了?峨嵋的少陽神丹沒有這么大的效力?”

  段子羽道:“師大料事如神,弟子确是眼了一枚‘先天造化丹。”百劫師大一惊,直欲站起,道:“那是天師教的傳世之寶,你怎么會得到?”

  段子羽便把那夭午后,他正在廟前的一處平地上練功,張字真斷腿后,被顏垣等人追得無處可逃,他著不過去,把顏垣等人用九陰白骨爪抓死,然后韋一笑、范遙、殷野王紛紛找上門來,他怎么受殷野王重拳擊傷,行將斃命,幸得張正常赶至,嚇走范遙和殷野王,用先天造化丹救了他,詳詳盡盡地述說一遍。說到歐陽九不幸死于范遙之手,更是滿面熱淚,悲慟難禁。

  百劫臉上愛怜橫溢,伸手撫摩他頭頂,柔聲慰撫,如同安慰受了委屈的孩子。她自己也說不清,怎么會對段子羽一見之下,便縈繞心頭,拂之不去,有一种特殊的親切感,若非如此,武林中也無人能勞得動她的大駕親下峨嵋,到這里來找他,惟恐他不按時服少陽神丹,以致內力耗竭而亡。

  半晌,段子羽方收淚止位,瞥眼看到淨思正在一邊偷眼瞧他,見他望來,用小指刮臉羞他,只覺又是著惱,又是難為情。

  百劫開口道:“怪道我尋到那里,卻見修起一座墓陵,還有官兵把守,不許人靠近,听說是什么歐陽九的陵寢,我先還以為是朝中哪位顯貴的呢。看來這是天師教的大手筆。”

  段子羽道:“有人給我歐陽九叔修了陵墓?”

  百劫道:“天師教張正常教主貴為帝師,辦這點儿事還不是說句話的事儿,你九叔身后之事辦得如此風光,你也可安些心了。素聞張教主才高做世,能如此對你也是你的緣分。先天造化丹和夭雷劍法是天師教的鎮教之寶,你二寶并得,天師教上下也無人有此机緣。我此番找你原想為你補足內力根基,再授你一些武功,如此看來,倒免于獻丑了。”

  段子羽起身道:“師太既有此美意,弟子也正有請教之心何不傳給弟子三招兩式。”

  百劫笑道,“我知你是身負九陰神功,原不必再學別武功,只是想九陰真經何等深奧,縱是武學宗師也當研習經年,方能有所得,若說參透此經秘奧,恐怕窮盡一生之力無法辦到。我怕你限于年紀,功力,不能達于上乘,而覬覦真經的人何止万計,是以想傳你几手速成武功以作防身之用。張正常張教主是武學上不世出的奇才,你既經他點撥傳授,胜于我耳提面命多矣。你現今武功已然不俗,不過差在火候、經驗而已,這卻是別人傳授不了的,只能自己細心揣摩,若能將這兩大武學參詳透了,實是無可限量,又何須我出乘露丑,反有礙你的進修。”

  段子羽見她語意甚決,只得坐下,不禁微感失望。百劫一笑,拇指与食指扣起,余下三指略張,掌如蘭花伸出,向他拂來,姿式美妙已极,兩人相距既近,這一拂之式雖然緩慢,但已有勁風扑面,段子羽大駭,本能屈食中兩指成劍,刺向百劫掌心,百劫手指微微顫動,略一回轉,拂向他肘端“曲池”穴,段子羽劍指橫截百劫“內關”穴,兩人瞬息之間于方寸之地拆了十余招,段子羽這才憬悟,怎么和師大交上了手,大是不敬,一疏神問,小臂的列缺穴已被拂中,手臂一麻,旋即平复,百劫的內力一沾即收,并未封他的穴道。

  段子羽惶恐道:“弟子無狀,師太見諒。”

  百劫笑道:“傻孩子,這有什么。你既執意要學,就學學這‘蘭花拂穴手’吧。”

  段子羽隨即明白百劫師太這是授他武功,忙欲拜謝,百劫伸手托住他道:“這也算不得什么武功,你就當個玩藝練吧。”一邊把這蘭花拂穴手的運力法門,講給他听,道:“這門功夫講究的是‘快、准、奇、清’,快、准、奇三字你不難作到,要著意在‘清’字上,一定要有种高雅、從容的气度,方算練到家了。否則出手又重又狠,那便是判官筆的路數了。可配不上蘭花清雅的名字。”

  段子羽連連點頭,回思百劫師太那十几下招式,果然情雅曼妙,似慢實快,認穴奇准,這四字訣的功夫是練到家了“。當下也伸指扣成蘭花狀,在空中虛拂十几下,百劫大喜道:“想不到你悟性如此高,這蘭花拂穴手的功夫已有七八成了。”

  淨思在旁看得嘖嘖稱奇,艷羡不已。這門蘭花拂穴手是百劫師太俗家時所修的武功,是以眾弟子中只有她一人得到傳授,練了四五年,也不過在“快”和“准”上有些功夫,那“奇”和“清”字竟是無法作到,沒想到段子羽一練即會,而且練得很具有火候。

  段子羽正想乘百劫師太心喜之際,再求懇到几手武功。

  忽听樓下砰彭之聲大作,吵鬧聲一片喧聒燥耳。百劫師太大怒,居然有人敢在她投宿的客棧鬧事,倒要看看他是否長了七個頭八個膽,起身步出。

  段子羽先一步來到樓梯口,卻見兩個化子和華山二老戰在一處,旁邊還有十几個化子,敲著破碗助陣。桌椅碗盞早成碎片,狼藉滿地。那兩個化子一使短棍,一人空手,四人打得難分胜負。

  段子羽飛身直下,十几個化子怕他助拳,一齊上來攔截,段子羽此時滿腦子都是蘭花拂穴手,見有人上來,雙手連連拂出,當真是“快、奇、准、清”四美兼備,腳下禹罡步法又滑溜异常,只听砰砰砰的倒地聲,轉了一圈,雙手再拂出,卻走了空,定神一看,自己也是惊詫莫名。‘原來他拂住几人穴道后,只想著這招式的四字訣,竟不分敵我,見人即是一記蘭花拂穴手,不但丐幫中人盡數被點倒,連華山二老也遭池魚之殃。百劫師太頷首微笑,直覺縱是自己出手也不過如此,而腳步之迅捷多變,似乎反要遜上一籌了。淨思在旁跳腳拍手,大聲喝彩,臉漲得通紅,興不可遏。段子羽忙拍開二老穴道,惶恐道:“兩位莫見怪,是我走神失了手。”

  二老起身,撣了撣身上灰塵,高老者大笑道:“掌門師侄,我們吊了你一回,你也把我們打倒了,一還一報,兩下扯平了。”陡然見到百劫師太一蹙眉,才覺失口,掩口不迭。

  段子羽又拍開丐幫兩名八袋長老,他們原不致被段子羽一拂即倒,但當時正与華山二老斗得旗鼓相當,無心旁鶩,段子羽的蘭花拂穴手又使得奇快無比,以致一招受制,正心中憤恨難當,見段子羽連聲道歉,更是羞惱,穴道方解,呼的一拳打出,段子羽順手一拂,又拂中他脈門內關穴,登時渾身酸麻,動彈不得。段子羽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伸手欲再給他解穴,旁邊一長老喝道:“小子,不用你假惺惺地充好人,有膽的便殺了老子,自有丐幫弟兄為我等報仇。”

  百劫一怒,飄身而下,冷冷道:“丐幫有什么了不起,扛出字號來嚇人嗎。放他們走,存本事到峨嵋找我百劫來理論。”

  高老者插話道:“還有我們華山二老,今儿個耍得不過癮,改日重行打過,”段子羽伸手拂開這二人穴道,回身問矮老者道:“這是怎么回事,本派与丐幫有過節嗎?”

  矮老者苦笑道:“以前沒有,如今可是有了,這些人闖到這里提著掌門的名諱找你,你想,我們華山派掌門的名諱豈是容人亂提的,再說他們找你還不是要奪你的真經,我們兄弟和他們理論,三句話沒說上就動上手了。”

  段子羽心中恍然,不由得哭笑不得。一派掌門怎能和帝王相比,竟要旁人來避諱,多半是二老酒吃多了,存心鬧事求開心。

  近些年,華山派自上屆掌門人神机子鮮于通死于大光明頂后,華山派在武林中的聲望一落千丈,華山派弟子行走江湖亦多不為人所重視。丐幫向來是江湖中第一大幫派,近些年雖沒出頂尖的高手,但門下弟子眾多,遍布各地,与少林、武當鼎足而三,卻是誰也不敢小覷的,是以這兩名八袋長老見到華山二老后,言語舉止頗不雅馴,華山二老哪肯受這個,一言不合,便兵刃相見。

  這兩名八袋長老一听點倒自己的少年便是幫主要找的人,心下甚喜,又听華山二老稱之為掌門,卻又如墜五里云中,暗道:“這小子和華山派無絲毫瓜葛,華山派雖然衰落,怎能請這么年輕的稚子出任掌門。”細一琢磨,陡覺此事非同小可,說不定其中隱藏著老大的陰謀。想到這里,姓葛的長老道:“這位想必是段少俠了,可否借一步說話。”

  段子羽見他敵意漸消,頗是歡喜,他与史青极是投緣,愛屋及烏,自也不愿無故開罪丐幫中人,當下應道:“謹遵台命。”

  華山二老忙欲阻攔,百劫冷冷道:“無妨,有峨嵋派在此,量他們也不敢玩什么花樣。”

  葛長老臉上怒气陡盛,卻也不敢出言頂撞。百劫是近些年武林中鋒頭最健之人,連少林寺的几大高僧,武當派的四俠也頗加禮讓,丐幫雖大,也不敢輕易樹此強敵。他壓下怒气,轉身走出客棧。

  段子羽隨之來到一棵樹下,其時已過秋分,夜露凝重,冷气森森,一彎眉月在烏云中時隱時現,更顯得夜色凄迷。

  葛長老方要說話,樹下風聲暴起,一排冷箭如狼矢般射到,一听風聲便知是強弩所發,段子羽一個“鷂子鑽天”,縱身拔起,身子一折,驀地向箭發處扑去。暗中白光一閃,一柄刀斜撩而至,段子羽左手成爪,向劍上抓去,喀喇一聲,劍尖折斷,段子羽手一揚,劍尖已透過那人咽喉,右側刀光又現,段子羽右掌一拍,正打在刀背上,那人把持不住,刀疾沒人地,那人惶恐后躍,甫料段子羽身不晃,足不動,手臂喀喇一響,如裝了彈簧般,陡然加長半尺,五指直插頭骨而入,那人一聲凄厲至极的慘叫,靜夜中直如鬼嗥梟啼,顯得格外恐怖。

  段子羽五指拔出,指上沾滿了鮮血和腦漿。黑暗中數條人影竄起,分向四方逃遁,這些人,被段子羽一怒之威所攝,情知難以得手,遂四方奔逃,使段子羽無從迫赶。段子羽猝遭暗襲,激怒异常,待得殺了兩人后,被夜風一吹,腦中清醒許多,雖見諸人逃匿,卻不愿追殺此類宵小之輩。

  忽見人影疾閃,如電轟雷掣般,一閃一晃之際,便有慘叫聲傳來,片刻之間,人影頓失,月光中只見百劫師太瘦削的身影冉冉而來。段子羽方知是她出手,盡殲來敵。見到她那如鬼似魅的身法和摧斬如麻的武功,也不由得肌膚生粟,實難相信這竟是人的武功。

  百劫高聲道:“段掌門,沒事吧。”段子羽道:“多謝師太出手相援,弟子托福平安。”百劫恨恨道:“丐幫這些沒起色的貨,這等下流手段都用上了。”

  段子羽頗想為丐幫分辯凡句,可他自己心中也存著老大的疑團,若無史紅石和七手童攔截他一事,以他素聞丐幫之俠義,原不信他們能作出此等事來,可現在卻不由他不疑,霎時之間想到溫柔可人的史青,心中大痛,黯然不語。

  一聲嬌叱傳來,只見華山二老和淨因已和丐幫人戰在一處,淨思長劍舞動,獨斗丐幫十几名幫眾,竟然大占上風。華山二老對丐幫二長老潑命地猛攻,丐幫二長老原不及華山二老,此刻又心中有愧、心神不凝,被打得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段子羽喝道:“大家住手。”這一喝聲音并不高,大家都覺得這語气中大有威嚴,隱隱然有一派掌門的气度風范,齊地住手。

  段子羽諦視丐幫二長老,緩緩道:“兩位如何解釋?”

  兩長老被他看得心中發毛,只覺這眼光銳利如刀,直透髒腑,不由得低頭不語。

  高老者道:“掌門,還有什么好說的。一定是他們想奪真經,明搶不成,便下暗手。嘿嘿,你們丐幫也忒把我們華山派瞧扁了。”淨思附和道:“老爺子說得對,丐幫也是名門大派,這等卑鄙齷齪的手段都使將出來。丟人,丟人。”百劫佯怒道:“小孩子家偏這么多活,這里都是武林前輩,哪有你插嘴的余地。”淨思泯然不懼,嘻嘻一笑,一雙妙目盯在段子羽俊秀冷肅的臉上。

  丐幫二長老听了淨思的話,只覺比殺了自己還難受几分。葛長老驀地抬起頭,昂然道:“段少俠,我說此事与本幫無關,你可相信?”

  段于羽不語。

  葛長老慘然道:“罷了,我等原是好意而來,不料被人陷害,如今身處嫌疑之地,難以剖明,葛某且以這一腔血來洗清。”舉棍擊向自己無靈蓋,丐幫中人齊聲惊呼,他左邊一長老伸手去奪,卻已然無及。

  段子羽身影疾閃,左手“蘭花拂穴手”拂中他肩上“肩貞穴”,右手一夾,把短棍奪了過來,葛長老一怔,陡覺手中又多了一物,低頭一看,卻是自己的短棍,再看時,段子羽已退回位。他第一次被段子羽拂中時,心中老大的不忿,如今方知,便是再練十年,也避不開這輕輕的一拂。

  段子羽笑道:“段某相信此事与貴幫無關,几位請走吧。”

  葛長老拱手道:“多謝段掌門信任有加,敝人定當回稟本幫幫主得知,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再向段掌門解釋。”

  又轉身道:“師大,可否惠告這些不明來歷的人的武功家數?”

  百劫冷冷道:“在我手下,豈容鼠輩使出三招兩式,無可奉告。”此話說得极為自大,但大家都覺得此言非虛,那些人大概都沒來得及使出武功,便喪命于她的閃電般殺手下了。

  葛長老長歎一聲,拱手作別,一行人無精打采地消逝在夜霧中。

  段子羽、百劫等回至客棧,百劫把段子羽喚至房中。她是出家人,修為精深,情欲之念早絕,段子羽又是后生晚輩,是以雖是深夜之中,卻也不避男女之嫌。

  燈光下,百劫沉吟許久,伸指敲著桌面。雙眉彎蹙,似在沉思著什么難以索解的事,段子羽待立在側,一聲不出,惟恐打扰了她的沉思,淨思年小,身上又有輕傷,早已回房歇息去了,一間偌大的客房中只有指敲桌面的清脆聲和燈花的辟啦聲。

  百劫終于開口道:“段掌門。”段子羽道:“師大,您別叫我掌門,就叫我羽儿吧。”百劫凝神看了他一會,微笑道:“這可不敢,你我同為一派掌門,百劫雖狂妄,卻也不至如此,即便不稱你掌門,也該稱你一聲‘段先生,才是。”段子羽垂淚道:“弟子幼失估恃,沒福見到父母的面,可不知怎的,一見到師太就象見到娘親般。”

  百劫青白的臉上頓時涌起一層紅暈,她雖經情愛大變,卻仍是處子之身。若是旁人將她比作自己的娘親,她必會視作戲弄屈辱,殺手立出,取了那人性命。可見到段子羽孺慕之色,雖感有些扭泥,心中卻涌起一种异樣的親情,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登覺失言,忙一揖道:“弟子孟浪失言,師太勿‘怪。”百劫拉住他手道:“羽儿。”兩手拉在一起,直如母子一般,再無隔閡。

  百劫拉他坐下,問道:“羽儿,日間与你交手的那兩名道人是什么路數?”段子羽惘然道:“我對各派武林多不知曉,是以難以斷定。”百劫沉吟道:“這起人真是邪門得緊,毫沒來由地專跟武林各門派作對,不論黑道、白道、正教魔教,一概下手無情。我查訪了几個月,竟一點頭緒也查不到。看來武林大亂已萌,你出任華山掌門,可是重任在肩哪。”

  段子羽笑道:“我這掌門來得過于荒唐,當時形格勢禁,不得不答應二老。這几天我便俟机將這掌門之位原壁奉還,哪個真要當什么掌門。”

  百劫正色道:“羽儿,這便不對了。咱們武林中最重言諾,言必踐、行必果,方不失俠義風范,為一言之信,殺身亡軀在所不惜,焉能出爾反爾,食言而肥。”段子羽苦笑道:“師大責備得是。可華山名列六大門派之中,派中豈乏高人,我初涉江湖,百事不知,有何德何能作這掌門,与其后來鬧得一團糟,莫不如多點自知之明,韜光養晦的好。”

  百劫雯顏道:“你之所慮也是人之常情,倒是錯怪你了。不過華山派人才凋落,派中弟子雖多,高人卻是半個也尋不出,若非如此,二老也不會豁出老臉,用這种辦法聘賢。其實豈止華山一派,崆峒,昆侖兩大派也是如此,我峨嵋派更是后繼乏人。少林、武當高手濟濟,几大高僧和武當諸俠均是前輩替宿,位望皆隆,可少林閉寺多年,鮮少与聞江湖中事,武當四俠与魔教淵源頗深,在武當山上玄默自守,這武林中的事反成了我峨嵋派的,這么多年來,我也實在累得很了。如你也掌華山派,大可為我分憂解難。況且近几月來,似乎又有一股勢力崛起江湖,行蹤飄忽,實力頗巨,令人憂慮,值此亂世,正是大丈夫建功立業的好時机,豈能不雄飛天上而雌伏草里。”

  段子羽被她這番慷慨激昂的話打動,只感血脈噴動,擊掌道:“當不負師大厚望,為武林效力。”他先時心灰意冷,万事不縈于怀,此刻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激動异常。

  百劫從行囊中取出一只檀香木的盒子來,取出兩柄短劍,說道:“羽儿,你出任華山掌門,我無以為賀,這件寶貝就送与你吧。”

  段子羽近前一看,兩柄短劍一者平頭無尖,一者護愕特短,細打量倒象是一柄中斷的長劍,不知是何緣故。

  百劫笑道:“百多年前,武林中便盛傳几句話,叫作‘武林至尊,寶刀屠龍,倚天不出,誰与爭鋒,,屠龍刀早”已不知去向,倚天劍便是這兩截斷劍。“段子羽心頭一震,這段公案他自是諳熟于心,想當年整個武林為這兩件寶物,如蠅蟻聚,樂死忘生,浴血角逐,不知有多少人喪命,敗節于爭奪中。如今親眼得見這件寶劍黯然置于盒中,了無生气,想象當年种种慘酷場面,不禁感慨系之,唏噓不止。百劫師太續道:“這柄倚天劍和屠龍刀是當年神雕大俠楊過,將一柄玄鐵劍化開所鑄,端的鋒利非常,可躋‘干將’、‘鏌琊’之列。不過武林人士著重它,并非因它是神兵利刃,而是因為這一刀一劍中藏著一部蓋世絕學,使是你所有的‘九陰真經”。段子羽一凜,暗付自己出道以來迭遭襲擊,泰半起因于此,所謂“匹夫無罪,怀壁其罪”,以后尚不知有多少凶險。百動師太繼續道:“這倚天劍本為我峨嵋祖師郭襄郭女俠所傳,百余年來,雖數度易主,總算老天開眼,終歸我峨嵋所有,只是神器蒙劫,已成無用之物。自我接掌峨嵋門戶,遍覓天下巧手匠人,思欲將之接續如初,孰料竟無一人能將此劍接上,真不知當年楊大俠以何神術鑄此刀劍,思之令人神往。無奈之下,只得這半截劍刃安一劍柄,權作兩柄短劍用。現今送与你,危急時或許有用。泡或許你机緣好,能將此劍回复舊觀,重振神器天威。”

  段子羽拈起平頭短劍,伸指在劍脊上輕輕一彈,龍吟之聲大作,清脆激越,煞是動听。段子羽運內力一逼,半截劍上登時紫气彌漫,宛如注進了盎然生机,段子羽興致勃發,持劍起舞,滿室劍光繚繞,劍气縱橫,使到极處,劍上風雷之聲隱隱轟鳴,儼然一條小龍行云布雨一般。

  百劫擊掌喝彩,心下嘖嘖稱奇,峨嵋劍法向与武當劍法齊名,海內稱最,少林寺雖執武林牛耳數百年,劍法最非其所長,是以峨嵋、武當兩派弟子多精劍術。如今一見段子羽這套劍法,大開大闊,堂堂正正,而其中陰陽兩儀、五行生克變化繁巨,實含至理,似乎自己所習創術尚不及此,或許只有張三丰晚年精思累年,集百余年的修為深思而劍的太极劍法差堪仿佛。這套天雷劍法,她久聞其名,現今才得窺全豹,大為心折。

  段子羽一套劍法使畢,臉上微微汗出,直感渾身上下舒暢异常,似乎功力又有所增進。躬身笑道:“羽儿造次,班門弄斧,未免貽笑方家。”

  百劫笑道:“你忒也謙光了。紅粉贈佳人,寶劍贈烈士。如此神器得你為主,是再合适不過了。”

  段子羽謝過百劫師太,興沖沖捧著檀香木盒子回房。華山二老早已在他房中恭候,見平空得了這么件寶物,也是興奮异常,情知此物雖斷,仍是武林一寶,百劫肯以此物相贈,直是匪夷所思。

  夜深時分,浙浙瀝瀝下起秋雨來,段子羽盤坐行動,須臾便已入定,丹田中氤氳紫气已凝成鴿蛋大小的一團,狀似明珠,光亮异常,照得髒腑透徹,返觀入照,處處清晰無遮,宛似從遠處透觀一般。

  窗根上微微一響,在旁人听來,与雨聲無异,至多不過認為是大一些的雨點聲。可在他耳中,這輕微的性響之雨聲之別不啻于春雷之与蚊聲,心知有异,卻泯然無畏,何況更深難消寂寞,恨不得平空生出些熱鬧來,消此長夜,是以端坐不動,連懸在壁上的佩劍也不去取。

  哪知一響過后,又沉寂如常,過了半晌才又有一響聲傳來,卻既不見人影,又無其他异常。段子羽心中不禁有些訝然,暗道:“遮莫是鬧鬼?”歐陽九無事時也常講些仙狐鬼怪的故事,听得多了,對這些虛無縹緲的事競也有几分相信,雨夜之中本就有些鬼气森森,再加這兩下怪异的響聲,不由得他不發毛。張正常雖傳他天雷劍法,可天師教畫符捏訣,役神提鬼的辦法他可一點儿也沒學到。心中一動,伸指在桌上硯池中蘸了些墨水,胡亂涂在臉上,心中暗道:“十鬼九丑,且看是你丑還是我丑。”想到鬼進來后見到比他更丑的“鬼”,會惊駭成什么樣,又頗為得意,心中大是篤定,誓欲与來鬼在“丑”上一較高低。

  又過了許久,窗格輕輕蕩開,卻看不出是什么物事拉開的。段子羽斷定必是鬼無疑,心中大是佩服,沒想到這“鬼”也如此謹慎小心,或許是一狡詐多端的鬼,看來要難以對付。

  窗格張起后,一條黑影從上悄無聲息地滑落,段子羽夜視甚佳,一望可知,卻是位有形質的人,心里雖更踏實,印也微感失望,無緣与鬼一較“妍”“丑”了。

  那黑影身形甚速,瞬息間已鑽窗而入,待其站定,段了羽卻是一愕,來人竟是几日前大敗在他手底的司徒明月,明教地字門門主。

  司徒明月站定后,凝神听了一會,段子羽知她是在找子自己睡覺的位置,便略微放重呼吸,好使她听見。司徒明月果然聞聲一動,悄移蓮步,緩緩而來。

  這是一個無星,無月的夜晚,室內室外漆黑一團,伸手不辯五指,段子羽見到司徒明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洋子,直覺天下滑稽之事無逾此者,若非极力隱忍,早已笑出聲來。

  待得司徒明月近前,段子羽驀地晃燃火折子,身体向前一傾,兩人登時臉對著臉,鼻尖几欲相触。

  室中火光暴閃,司徒明月尚未看清室中情形,突見一張黑白分明,猙獰丑怪的臉現于面前,饒是她武功不俗,技高膽大,此番又大有荊柯西入強秦的勇气,卻也嚇得“哇呀”一聲慘叫,倒跌兩步,几欲暈倒。

  段子羽見她惊駭欲絕的樣子,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笑。這一聲凄厲至极的慘叫和開怀大笑混在一處,傳出老遠,更顯凄厲恐怖。

  司徒明月惊魂甫定,一听這笑聲便知是段子羽,此次本為雪恥而來,不防又被他戲弄一番,心中羞憤欲死。厲聲叫道:“小賊敢爾!”手中一柄雪亮的短劍扑面刺到,勢如瘋虎,亂砍亂刺,全然是玉石俱焚的不要命招數。

  段子羽笑不可抑,并不還招,一待她刺到,身子驀然一移,短劍便走了空。這手橫移功夫乃九陰真經中所載,韋一笑和殷野王尚且奈何不了。司徒明月更只有徒呼負負的份儿了。段子羽一面笑著,一面移身換位,一手還高舉著火招子,倒似是惟恐怕火息了,司徒明月看不到他。

  恰在此時房門洞口,百劫師太闖了進來,叫道:“羽儿,你怎么了?”一見屋中情形,卻也惊愕住了,饒是她見聞廣博,歷事丰瞻,也不知這究竟是怎么回事。華山二老和峨嵋弟子也繼踵而至,卻無一不和百動師太一樣,直覺這場面詭异絕倫,匪夷所思。

  高老者搔搔頭道:“莫不是老婆打老公,嗯,對了,一定是老婆打老公,老公才會這么開心。”一千人哄然大笑,卻都隱隱覺得有些道理。雖不明白究竟是何事,但一看段子羽絕無凶險,心中都篤定了,只覺他這位“老婆”未免太凶,夫妻打架焉能如此真刀實槍地玩命。百劫和矮老者心知大有溪巧,卻也只笑嘻嘻地作壁上觀。

  段子羽一見百劫師太一干人進來,大感難為情,又見司徒明月一張俊秀的臉已漲得紫肝一樣,便知這玩笑開得太大了。眼看短劍刺到,卻不閃避,左手蘭花手拂出,司徒明月脈門一麻,短劍拿捏不住,掙的一聲,從段子羽肩頭飛過,直貫入牆里,劍柄猶嗡嗡作響。

  司徒明月霎時心冷如死,暗道:“罷了,我再練多少年也不如這小賊,此仇待來世再報吧。”左腕一翻,從袖中亮出一柄短劍,疾刺自己胸口。

  段子羽大叫道:“不可。”手臂喀的一響,陡然間伸長,小指一拂,又將她短劍拂落,這一手是集“九陰白骨爪”和“蘭花拂穴手”于一体,他左手一撈,將短劍抓在手里。

  司徒明月目毗欲裂,眼中直欲噴出火來,叱道:“小賊,你羞辱我還不夠嗎?還待怎樣?”聲音顫抖,几不成語。

  高老者此刻才看清司徒明月的臉龐,訝聲道:“咦,這不是魔教的小妖女嗎?”

  百劫一听,長眉立豎,冷笑道:“魔教妖孽,敢在此猖狂,受死吧。”身不晃,手不動,袖底勁風射出,一顆細小的暗器猝然打向司徒明月眉心“祖竊”穴,高老者、矮老片齊聲喝彩道:“好彈指神功。”

  便在平時,司徒明月也万難避開百劫師太這無影無蹤、迅疾絕倫的彈指神功。此刻她惟求速死,更不躲閃,眼見暗器飛到,心中倒极快意。

  叭的一聲,段子羽出劍將暗器截住,因暗器是百劫師太所發,出劍攔截已頗不敬,更不敢將之擊碎,是以連使天雷劍法中“剝”、“复”、“否”、“泰”四式,將暗器沾于劍尖,滴溜溜打轉儿,逐漸化其直沖之力。

  眾人齊聲喝彩,百劫更是頷首含笑,絲毫不以為許。

  轉了十余圈,段子羽劍尖一抖,將暗器接于掌中,一看是粒磨得光滑的佛珠,乃百劫師大腕上所佩之物,忙雙手托著,捧至百劫跟前道:“師太勿怪。”

  百劫順手取過,眼中笑意更盛,道:“哪里,倒是我多事了,段掌門在此,自當由段掌門斟酌定奪。”她深恐段子羽年紀太輕,不為人所尊重,是以人前對他頗加禮敬。

  司徒明月閉目半天,眼前嗡嗡嗡之聲太作,可偏偏還沒擊中自己,也不過是頃刻間,在她而言意比一生還要漫長,生平快意的事一件件齊涌心頭,驀然之間她感受到死亡的無比恐怖,心底深處一個聲音在叫:“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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