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mary curzon•
哪一個是夢?哪一個又是現實?
瑪麗幾乎是不間斷地如此詢問著自己, 當她發現自己在1894年1月的清晨醒來, 人生倒退了整整12年時。
究竟那個有著恩愛的丈夫, 有著三個美麗聰慧女兒的未來是她在游輪上做的一場夢, 還是如今剛抵達南安普頓時這個灰濛濛的清晨, 是她在極端的打擊後産生的幻覺?幾乎是恍惚而心不在焉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瑪麗在走下甲板時差點一脚踏空, 而她的帽子則再一次, 被凜冽的北國海風倏地從頭上摘走, 扔到了冰冷起伏的海水中。
這熟悉的一幕帶回了所有因時間久遠而略顯生澀銹迹的回憶——瑪麗向來以自己過目不忘的記憶力而自豪,她已經很久沒有回想初到英國時的一景一幕,但它們都在她的腦海裡, 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都栩栩如生, 幷且與接下來幾天中發生的事情全部吻合, 大到一場舞會上的裝潢與女性服飾, 小到下午茶點的擺設與談話, 毫無一絲偏差。
這推翻了所有瑪麗的懷疑。
夢境不可能如此地真實,不可能包含如此之多邏輯自洽,複雜至極的情節與人際關係。瑪麗儘管自詡聰明, 却不認爲自己厲害到了能够得以在夢境中構建出一個完整的世界,能够將身邊遇到的每一個人的人生都詳盡地描繪而出。這只能說明, 她曾經經歷的一切必然是現實, 唯有這個解釋才是合理的,而她也爲自己的現狀找到了一個完美的答案——這是仁慈憐憫的上帝給予一個悲痛致瘋母親的第二次機會,讓她能够再來一遍, 避免自己的孩子們慘死的命運。
她還能有再看見她們面龐,看見她們長大,看見她們步入社交季,看見她們幸福地嫁人生子的那一天。
艾琳,辛西婭,亞麗珊卓。
在那之後的無數個夜晚,這三個名字無數次地被瑪麗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她感謝著上帝給予的這無與倫比的恩賜,同時也在心中暗暗再重複一遍自己的誓言——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哪怕是讓自己的雙手染上鮮血,哪怕是要讓洪水滔天,哪怕是要顛覆整個世界,她也要確保自己的孩子再也不會遭到同樣的結局。
而這一切的關鍵就在於——康斯薇露。
在曾經的那個人生中,康斯薇露與瑪麗是極好的朋友,她們會分享幾乎是一切的秘密與心事,她的兩個兒子,約翰與艾弗與自己的女兒的關係很好,他們甚至還在6歲時悄悄與她們定下了約定,長大以後,艾琳要嫁給約翰,而艾弗要迎娶辛西婭,兩個男孩拿著從花園扯下的藤蔓與鮮花煞有其事地做了兩個歪歪斜斜的指環,單膝下跪地奉送給了女孩們,於是這兩門婚事就這麽輕易地在8個保姆的注視下定了。
而在那些孩童們嬉笑玩耍的同時,康斯薇露則與瑪麗坐下來喝一杯下午茶,前者會垂泪地訴說著自己婚姻的不幸,訴說著她的丈夫是一個怎樣冷酷無情的男人,訴說著她的痛苦與掙扎,以及在那個冰冷宮殿中度過的無數日夜都讓她是那麽的抑鬱,若不是爲了孩子,她早就想要放弃自己這樣無愛而乏味的人生,再多的金錢與首飾,也無法爲她買來哪怕一絲的歡愉;再尊貴的身份,也無法讓她贏得一絲真正的愛慕。她急切地想要在自己的生活中找尋到除了孩子以外的一絲光芒,而瑪麗怎麽也想不到那光芒竟然是一個彼時不過才22歲的男孩,雷金納德•費羅斯,丘吉爾家族的遠親。
他們愛得十分瘋狂,瑪麗怎麽也想不到看似羞怯內斂的康斯薇露在愛情方面竟然會有這樣轟烈而堅韌的一面,貴族夫人擁有男性情人儘管不是一件體面的事情,但也幷非不能被上流社會所接受,可當他們想拋下一切——地位,頭銜,財富,家庭,一無所有地流浪到世界盡頭,隻爲了能够與彼此在一起時,便完全是一個不同的故事了,這個計劃一旦敗露,對丘吉爾家族來說,會是羞辱至極,名聲掃地的一次打擊。
而瑪麗,就是將這個消息放出去的人。
她幷不爲自己的這一舉動而感到驕傲,她與康斯薇露也許是朋友,但她們的丈夫絕對不是,馬爾堡公爵與庫爾鬆勛爵在外交部門簡直就是死對頭一般的存在。任何事務上,馬爾堡公爵都能穩壓她的丈夫一頭。甚至是喬治拼命爭取而來的南非事務,最後也成了馬爾堡公爵的功勞。他爲人冷酷,殘忍,一切以利益至上,手段無情且毫無廉耻可言,這樣的特質使得他在政治事業上無往不利,而不管喬治有多麽努力,也只能在他的陰影下打轉,眼睜睜地看著馬爾堡公爵平步青雲,坐到了副外交大臣的位置,距離成爲繼小威廉•皮特後最年輕的首相只有一步之遙——
喬治不敢公然與一位公爵作對,這麽多年對此一直忍氣吞聲,可瑪麗不能容忍這一點。她不能看著自己的丈夫奮鬥了那麽多年,最後却仍然停留在外交事務次官這個不上不下的職位上。而所有喬治努力的成果,却都最終變爲了馬爾堡公爵的墊脚石,他如今的光輝,至少有一大半是從約翰那兒搶來的,而瑪麗只想讓一切變得公平一些。
於是她利用這個康斯薇露告訴她的秘密,在馬爾堡公爵的背上刺了一刀。
這個消息造成的轟動遠比她想像得要來得嚴重,尤其是在私人方面的——費羅斯的家人根本不能容忍他與一個比自己大了7歲的有夫之婦攪合在一起,當機立斷地替他定下了一門婚事,幷强制性地掐斷了所有他與康斯薇露之間的來往。而另外一邊,憤怒到極致的馬爾堡公爵則宣布了與她分居,不僅帶走了大部分她嫁入丘吉爾家族時帶去的財産,還有兩個兒子的撫養權,康斯薇露被禁止再與自己的孩子見面,她甚至不能再踏入伍德斯托克一步。馬爾堡公爵的情婦,路易莎小姐,幾乎是在第二天就堂而皇之地住進了布倫海姆宮,還將那兩個年幼的男孩趕去了倫敦寄宿學校。
公平地說,她的確因爲瑪麗而在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
不久,報紙刊登出了一張可以稱得上是令人心碎的照片——康斯薇露前去了寄宿學校,想要偷偷探望自己的兒子們,然而早就被馬爾堡公爵叮囑過的男僕却將她拒之門外。昔日尊貴的,無論走到哪都有人點頭哈腰地低聲稱呼爲「公爵夫人」的她,却只能在大雨中,妝容狼狽,頭髮濕漉漉地貼在臉上,一副落魄模樣地站在學校墻外,痴痴地等待著放課的時候到來,好有一個透過鐵門縫隙遠遠瞥見自己孩子的渺茫機會,她的貼身女僕陪在她身邊,爲她撑著一把實際上毫無作用的傘。
這一幕不僅被拍攝了下來,附上了一篇詳盡的報導,還在最後幸灾樂禍地揭露了結局——校方在第一時間致電了馬爾堡公爵,幷告知了對方康斯薇露的行爲,公爵因此囑咐了陪在孩子身邊照料的保姆將孩子從學校帶走,謊稱是帶他們去博物館玩。兩個男孩就這麽不知情地離開了學校,幷錯過了與自己的母親見面的唯一機會。因爲在那之後,約翰被秘密送到了英國另一所寄宿學校,而艾弗則被送出了國,不知所踪。
難道說,康斯薇露,或者是她身邊的某個人,發覺了自己就是當初那個將這個消息偷偷放出的人,因此决定將她的女兒們奪走,就如同馬爾堡公爵將那兩個男孩從康斯薇露身邊奪走一般,以此作爲報復嗎?
這是康斯薇露會參與到此事之中的唯一理由,也成了瑪麗手中唯一握有的綫索。自然,她可以在未來選擇不將這個消息捅出去,如此她的女兒便不會受到波及,然而,這對瑪麗來說幷不够,誰知道會不會有第二人也知道這個秘密,幷且爲了同樣的理由也將它泄露出去呢?要知道,馬爾堡公爵薄情的政治手段可是爲他在上下議院裡樹立了不少了政敵,無數人都咬牙切齒,摩拳擦掌地盯著他的位置,想方設法地要把他拉下馬來。誰知道,康斯薇露,或者是康斯薇露身邊的某個人,在這一次會不會仍然將這一點怪罪在自己的頭上呢?
而誰又知道,等悲劇再一次發生的時候,上帝還會不會給自己一次重來的機會呢?
瑪麗絕不會讓任何一點的風險從自己的指間漏出。
在她看來,只要康斯薇露嫁給了馬爾堡公爵,只要馬爾堡公爵在政壇上平步青雲,她的女兒們就不可能是安全。即便不是與費羅斯,婚姻不幸的康斯薇露遲早也要與另外一個男人出軌,而在爬得越高,跌得就越狠的馬爾堡公爵便依然會將孩子從康斯薇露身邊奪走,作爲她奪走了自己最寶貴的事物的懲罰,而她的孩子們,就有可能因爲這一系列的連鎖反應,而遭到波及。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瑪麗便開始了她的計劃。一開始,她還有些恐慌,擔心自己重來一遍的人生就會像是希臘神話中的預言一般,無論怎麽做也無法改變既定的命運,但實踐證明這個擔憂是毫無必要的。於是她便放心大膽地實施了自己的第一步,盡可能地阻止康斯薇露嫁給馬爾堡公爵。
所幸的是,她重生的時間點還算比較早,距離康斯薇露與馬爾堡公爵1895年11月的婚禮還有幾乎兩年的時間,足够讓康斯薇露在那之前就愛上某個人,幷與其私奔——就上一世她對康斯薇露的瞭解來看,這就是她陷入愛河後一定會做出的選擇,唯一的問題是該如何找到一個適合的人選,這個人必須如同費羅斯一般英俊,高大,浪漫,清高,孤傲,而又多才多藝,他在藝術與文學方面的素養必須與康斯薇露匹配,言談舉止又必須像個家世良好的貴公子,最重要的是,這個人得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任務是什麽,而不會昏了頭一般地也愛上了康斯薇露,從而擾亂她的計劃。
有目的地尋找了幾個月以後,一個完美的人選終於出現了——詹姆斯•拉瑟福德,他的父親執意迎娶了出身平庸的母親,以至於被家族掃地出門,從祖父母那兒繼承的遺産很快就在他十幾歲時坐吃山空,淪落到了陋室空堂的地步。他從他的父親那兒繼承來了無可救藥的浪漫,出色的詩詞天賦,以及看似高不可攀的傲慢態度,但他的母親又教會他了精明的市井算計,一心逐利的生存態度,讓他在貴公子做派之餘又有了瑪麗急需的那幾分市儈。在瑪麗聘請他參與進自己的計劃以前,他就已經成功地讓某個女繼承人被自己迷得昏頭轉向,差一點便要與他成婚了。
瑪麗知道康斯薇露會在1894年9月前往哈佛的拉德克利夫學院學習,因此便讓詹姆斯•拉瑟福德在同一時間前往了那兒,從相遇,到相知,再到相愛,瑪麗在背後操縱著這段感情中發生的一切,她將自己對康斯薇露的瞭解全盤告知了詹姆斯•拉瑟福德,好讓康斯薇露認爲詹姆斯•拉瑟福德對自己而言就像一個靈魂伴侶一般,甚至那個作爲定情信物的挂墜,也是瑪麗提出的主意,因爲費羅斯就曾經給予了康斯薇露一個,日後成爲了證實這兩人之間存在奸情的重要證據。
等威廉•範德比爾特與艾娃•範德比爾特身陷離婚的醜聞之中時,瑪麗便知道自己的計劃到了要收網的時候,她指示詹姆斯•拉瑟福德提出私奔的計劃,她甚至爲他們準備好了住處,準備好了金錢,準備好了能不被追踪到的退路,只要康斯薇露能够成功逃離範德比爾特家族而不嫁給馬爾堡公爵,她願意將自己繼承的一半家産都送給她。
而詹姆斯•拉瑟福德則被引誘進了範德比爾特家的陷阱,他本來就有賭癮,却向瑪麗隱瞞了這一點,不出意外地,在範德比爾特家的安排下,他輸紅了眼,欠下了天價的賭債。那天晚上,他找到躲在附近,想要確保計劃進行順利的瑪麗,告訴她他要退出這個計劃,因爲瑪麗支付給他的酬勞根本沒法讓他償還賭債,而他在這之後即便甩掉了康斯薇露,也會因爲要躲避追債人而東躲西藏,他已經不願意再做下去。
在這件事情上,勉强詹姆斯•拉瑟福德是沒用的,因此瑪麗只得放弃了私奔的主意。不過,此計不成,她又想出了一計。她知道康斯薇露是一個多麽敏感,多愁善感而又容易走極端的女孩,倘若她能僞裝詹姆斯•拉瑟福德是因爲範德比爾特家的陷害而自殺身亡,那麽康斯薇露在愧疚與痛苦的雙重打擊下,很有可能會承受不住而同樣選擇自殺。因此,那天晚上,她與詹姆斯•拉瑟福德一起,在街頭找到了一個醉醺醺的,身材與他相仿的年輕美國小夥子。瑪麗假裝自己是那5美金便能讓男人爽上一夜的妓女,她的面龐輕而易舉地便將那小夥子引誘到了旅館中,接著,她假意說要玩一個情趣游戲,誘騙那小夥子對著自己的臉舉起了□□,而她則順勢抓著它送進了大張的嘴中,隨即扣動了扳機。
鮮血,腦髓,還有許多不止是什麽的液體登時兜頭兜腦地覆蓋了她的全身,皮肉被□□炙烤的刺鼻臭味登時充斥於整個房間中,然而這與她在1906年的早上醒來,在自己的女兒房間中見識到的一幕相比起根本不算什麽。於是,瑪麗平靜冷淡地摘下了假髮,在房間角落的水池裡將自己的面頰脖頸清洗乾淨,將自己身上艶俗的打扮換成了男人的裝束,從窗口在詹姆斯•拉瑟福德的幫助下,成功地離開了。
就像她沒有才殺了一個男人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幾個伏筆與提示:
1. 在掩蓋雪山謀殺罪行的時候,瑪麗使用了同樣的招數。
2.瑪麗所曾經經歷過的現實人生,是接近於歷史上真正的康斯薇露所經歷的人生,她的確在與馬爾堡公爵的婚姻中出軌了雷金納德•費羅斯,這個醜聞的確對馬爾堡公爵的打擊很大,但他們在溫斯頓的周旋下和平地分居了,幷且分享對孩子的撫養權。但是因爲在這篇文中,真正的康斯薇露面對的是被路易莎改造過,而且沒有醒悟脫身的阿爾伯特,因此她的遭遇比起現實要悲慘得多。
3. 在149章,瑪麗明確提到了康斯薇露被財富獵人騙了而不自知,證明她知道詹姆斯•拉瑟福德的身份,也證明路易莎就是從她的口中得知拉瑟福德的情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