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mary curzon•
「瑪麗, 來。」
喬治一邊說著,一邊向她伸出了手, 她穩穩地一把握住,讓他攙扶著自己走下火車, 這工作她的貼身女僕也能做, 但喬治總不放心,近來他就像是呵護某個玻璃製作的易碎物品般呵護著自己,曾經那是讓她感到無比幸福的舉動,如今只是徒增她的心煩意亂。
瑪麗伸手撫上她身上穿著的銀色絲綢長裙,上面綴著如今已經難得一見的精緻絕美的肯梅爾蕾絲, 輕薄的曼紗在胸前拉出了猶如貝殼般的紋路, 一顆顆天然的圓潤珍珠被鑲嵌在凹陷的紗邊上, 華美程度幷不亞於康斯薇露離開英國時所穿的那一套。她的手指繼續下滑,直到撫上腰間, 綳緊的料子清晰地現出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是的,她懷孕了。
這個能給絕大部分女人帶來喜悅的消息於瑪麗而言, 却隻意味著苦澀與恐慌。這一世,她可以說已是十分小心,不僅儘量减少了與男人的同房次數, 還儘量都將它們安排在「較爲安全的日子」;不僅如此,她還花費重金從倫敦的妓女手上買來了據說能够防止懷孕的藥草,還有據說曾經供應給法國宮廷使用的藥膏——任何能推遲孩子到來的方式,瑪麗都嘗試了,却仍然沒能阻止懷孕的發生。
你已經等不及來到這世界了, 是嗎,我的寶貝艾琳?她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腹部,在心聲悄聲說著,上一世,艾琳就出生在1896年1月,這個小傢伙的靈魂興許就是認定了這個年月份。臨出發前,檢查的醫生告訴她自己的身孕已經約莫3個月了,這證明艾琳大約就是在1月懷上的。
可是你的母親還沒能够爲你準備一個你能平安長大的世界啊,孩子。
在她上一世的記憶中,第二次布爾戰爭直到1899年才爆發,而德國在那之前就已經與英國達成協議,退出了這場戰爭。因此她放心大膽地實施了自己的計劃——賄賂報社發布德蘭士瓦共和國虐待英國僑民的消息,挑撥起國內的好戰情緒;誣陷斯賓塞-丘吉爾家族的名聲而使這一次的外交和談失敗;同時將戰和問題上升到黨派之爭上,她很清楚英國的那些政客中,沒有幾個是真正在意這個國家的榮耀的。他們隻關心自己能否最終爬上高位,攝取財富,爲自己的子女鋪上一條通向榮譽的捷徑。因此只有把國難與黨派利益勾結在一塊,才能讓他們像餓瘋了的野狗般爭奪那塊腐肉,而不是在會議上嗅了嗅,便丟弃在一旁。
她的目的是要讓英國人民確信,只有用武力才能解决與德蘭士瓦共和國之間的問題,因此一旦馬爾堡公爵的和平會談失敗,那麽她的丈夫就能立刻挺身而出,提議與德蘭士瓦共和國開戰,幷親自請纓帶兵上陣。如此,他既能被視爲是在國家面臨轉折時刻力挽狂瀾的英雄,又能借助贏得這場戰爭而平步青雲,就如同當年的馬爾堡公爵般。
因此,她也聯絡了塞西爾•羅德斯。這個男人依靠著他的礦場公司,勢力遍布整個南非大陸,當年她與她的丈夫一同前往南非時,就是他爲整個外交團提供情報的,拉攏他是這個計劃中必要的一步。她早在12月便給對方發了一封電報,提點了他幾句,好讓對方免去了像上一世那般因爲詹森襲擊一事而引咎辭職的命運,同時也稍稍透露了幾句接下來英國將會面臨的形勢——她說得十分含蓄,隻讓對方明白了無論外交團如何努力,戰爭是勢不可免會發生的,幷建議對方做好準備。
她唯一沒有料到的是,所有這些額外的「準備」,竟然會讓戰爭提前了整整三年到來。而馬爾堡公爵則一夜之間成了軍隊的統帥,這倒也罷了,誰能想得到這個男人竟然在軍事上也有著出色的天賦,接連在極端艱難的情形下打贏了兩場大戰,一躍成爲了如今風頭正盛的戰爭英雄,即便此時喬治再請求前往南非,也不可能在功勞上勝過馬爾堡公爵。
該死的,爲何上天總讓這個男人逢凶化吉,化險爲夷?她一次又一次地設下陷阱,鋪下扎滿尖刺的地板,滿以爲自己一定能見到血流成河的情形,却隻經受了反反復複的失落,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用捕獸夾制住了他幾步,眨眼間又會被他追上。
瑪麗恨得咬牙切齒,恨得每一夜都在低聲詛咒著他與康斯薇露,恨自己身邊爲何沒能潜伏著一位殺手,要是也能如同對方殺害自己女兒一般,在半夜抹了那兩人的脖子,一切可就省心多了。
但那不過是幻想,現實仍然需要她做些什麽,才能挽回正向馬爾堡公爵逐漸傾斜的局勢。突然爆發的戰爭讓她措手不及,但她的確準備有一著後手,爲的就是害怕馬爾堡公爵也會參戰,從而搶走屬喬治的功勞,如今正是施行的時機。
在上一世的第二次布爾戰爭中,基欽納勛爵——在1900年接任南非軍隊指揮權的軍官,這時他還沒被册封爲勛爵——針對游擊隊採取了三種政策,碉堡戰術,焦土政策,以及建設集中營。死在他一手建立的集中營裡的布爾人多達27萬,極大地損壞了英國在國際上的形象。但是由於他在布爾戰爭中的卓越貢獻,他最終沒有因此而被軍事法庭審判,也沒被任何人用來大做文章。
但瑪麗十分清晰地記得他曾說過的一句話。因爲基欽納勛爵後來被調任爲印度總司令,得以與她當時正負責殖民地事務的丈夫共事,而她也有幸與這個冷酷,殘忍,聰明而又嗜血的男人交好,幷在一次晚宴間談起了第二次布爾戰爭的情形——「我十分幸運,庫爾鬆夫人,因爲所有人都希望能忘掉集中營的醜聞,因此從未有人拿這件事來針對我。倘若有任何人這麽做的話,我只怕會成爲英國歷史上最大的罪人之一,儘管我從不認爲我做錯了任何事。」
27萬條性命消隕在他的手中,但這男人仍然能津津有味地品嘗著如血般的紅酒,安然地在夜晚毫無悔意愧疚的入睡。這令人不寒而栗,但也是這句話,給予了瑪麗極大的靈感。
此時基欽納勛爵剛剛因爲他在埃及事務中的出色表現而被提拔爲上校,在非洲大陸上十分活躍。表面看上去,他似乎與馬爾堡公爵毫無關係,兩人實際也無交集。但瑪麗知道他早就加入了共濟會,而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讓大衆們相信他與馬爾堡公爵私底下有著不淺的交情。於是,瑪麗利用她對索爾茲伯裡勛爵的影響力,促使他將基欽納上校調任到了德阿爾,讓他成爲了當地軍隊的指揮官。隨後,她便向對方發去了一封恭賀電報,字裡行間都暗示著這是馬爾堡公爵利用他在共濟會的影響力爲基欽納上校爭取而來的晋升。而基欽納上校也十分識趣,回電表達了自己的謝意,同時也在信中應承,若是「馬爾堡公爵」有任何需求,他一定在所不辭。這些來往都是通過英國政府的通訊網完成的,因此對方根本沒有産生任何懷疑。
等戰爭爆發了以後,這招後手便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通過塞西爾•羅德斯,一封模仿了馬爾堡公爵字迹的信件被交到了基欽納上校的手中,瑪麗根據回憶,盡可能完整地將前世基欽納勛爵的集中營計劃在信中複述了一遍,幷且强調這是「馬爾堡公爵」認爲對付布爾人的游擊戰術最有效的做法。基欽納上校自然對這計劃贊同不已,回信向她保證將會在自己的行軍過程中施行。
就這樣,瑪麗留下了一個能够在將來推翻馬爾堡公爵立下的所有軍功的後手。
但那不够,那遠遠不够。
這就是爲什麽,她如今會與自己的丈夫來到金伯利的原因。
他們在一個星期以前從德屬西南非洲下船——由於在是否要與英國爲敵這一點上,德國內部出現了極其嚴重的分歧,自從開戰一來,他們就停止了繼續向德蘭士瓦共和國輸送士兵與武器彈藥。因此儘管如今英國與德國之間的關係异常緊張,畢竟德國沒有真的參與這場戰爭,表面的和平得以延續了下去,英國在德國殖民地上的外交辦公室也照常運轉著,他們能從德屬西南非洲一路舒舒服服地搭乘火車來到金伯利,也是多虧了外交辦公室的從中打點。
然而,到了金伯利以後,因爲布爾人炸斷了從金伯利通向布隆方丹的鐵路,他們不得不離開火車,依靠馬車繼續前進。現在他們就正站在站台上,等待著塞西爾•羅德斯安排的僕從前來迎接他們。
「你真不應該跟來的,我多希望你現在能平平安安地待在倫敦,好生休養著,直到我們的孩子出生。」喬治低聲說道,他的語氣是責怪的,但他的雙眼中的柔情說的却是另一回事。瑪麗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你不知道我曾抱著剛出生的艾琳陪伴你走遍南非,而那遠比懷著三個月的身孕要困難得多。她冷冷想著,站立不動,任由自己的丈夫替她整理著灰狐狸毛做成的斗篷,看他那細長有力的手指仔仔細細地將絨毛掖緊,明明南非的夏天才剛剛離去,不過是早晚多了幾分凉意,他却恨不得將所有冬天的大衣都罩在自己身上,唯恐她會因季節變換而受寒。
「作爲你的妻子,我自然有義務要陪著你前來。」她微笑著回了一句,捉住了喬治的雙手,表面上看是爲他整理手套,實際上却不著痕迹地將他推開了。她幷不喜歡自己丈夫如此充滿愛意地對待自己,那只會讓她愧疚不安,而如今的她不需要愧疚這種感情來干擾自己。
還有7個月,艾琳就要降生到這個世界了。這一點讓瑪麗無比的恐慌。在她原本的計劃中,她會等到馬爾堡公爵與康斯薇露完全身敗名裂後再誕下自己的三個女兒,如此才能確保他們安然無虞。即便康斯薇露後來仍舊出軌了,對馬爾堡公爵的傷害也不可能與後世比肩。但如今的局勢却使她非常不安。康斯薇露沒有跟隨外交團回到英國這一點,就足够使瑪麗懷疑她是否在南非當地遇到了某個男人,幷且與他私奔了。而她又從隨外交團歸來的女僕口中買到了一條頗具價值的消息——康斯薇露自從上船後就再也沒有來過月事,至少她們都沒見過安娜清洗過月經帶。這很有可能意味著康斯薇露已經懷上了公爵的孩子。
那即是說,即便康斯薇露已與某個男人私奔,爲了自己唯一的繼承人,馬爾堡公爵仍然會追尋她到天涯海角,用盡一切手段也要將那孩子從她手上奪走。這麽一來,一切都將會與上一世同樣,某個人會將這前所未有的醜聞捅出,在第二次布爾戰爭中嶄露頭角的馬爾堡公爵會因此而飽受名譽損壞,爲了報復,他同樣會將那孩子送走,永遠禁止康斯薇露探望自己的兒子,而這一切則終將報應在她的孩子身上,瑪麗已經幾乎可以預見這一點。
她的重生已經改變了太多的事情,倘若就連戰爭都能提前3年爆發,那麽自己女兒的謀殺爲什麽不能提前十年發生呢?馬爾堡公爵此時想必已經發覺了自己的某些手段,猜出了自己就是部分陰謀的幕後指使,否則倫道夫丘吉爾夫人爲何會最近會處處針對自己呢?那個殺手輕易便會認爲這一切都是自己的所作所爲——如果她沒有懷孕,瑪麗根本不在乎這一點,甚至巴不得對方尋上門來,好能讓自己手刃仇人。可她如今有了艾琳,又怎能輕易涉險?
塞西爾•羅德斯將德國大使正秘密前往比勒陀利亞的情報送給了她,作爲她當初指點他逃脫詹森襲擊一事問責的回報。於是瑪麗將這個消息又送給了索爾茲伯裡勛爵,作爲他一直以來對自己言聽計從的獎賞。他們知道德國在與德蘭士瓦共和國方面談判過後,必然便會用對方提供的條件與英國談判。與其到時還要安排與德國的正式會面,索爾茲伯裡勛爵認爲倒不如在此時趁機秘密派遣代表前去,不僅可以摸清楚德蘭士瓦共和國的底牌,避免德國虛張聲勢,還能减少不必要的外交手段上的冗餘,
喬治自然成了他的第一人選,塞西爾•羅德斯也向索爾茲伯裡勛爵保證了他會確保自己與喬治的安全,儘管此時是戰時,却似乎影響不了他在南非大陸上自由來去。
瑪麗知道英國上一世與德國在第二次布爾戰爭開戰前達成的協議,因此很有自信能說服對方撤軍——這是她計劃中的第一步;曝光馬爾堡公爵爲了贏得戰爭而採取的非人手段(集中營)是第二步;等馬爾堡公爵因此而被撤職,勒令回國後,喬治便能取代他在軍方的位置,便是第三步;最後,馬爾堡公爵還在軍事法庭上等待審判時,喬治就已經能待著成功使奧蘭治自由邦與德蘭士瓦共和國幷入英國殖民地版圖的榮譽,凱旋而歸了。
這是一個完美的計劃,倘若她沒在臨行前發覺自己懷孕的事實的話。
她如今已經別無選擇,瑪麗心想著,看著不遠處一個僕從打扮的男人正向他們走來,那想必就是塞西爾•羅德斯安排的人手,要把他們送去車站外的馬車上,據說那馬車內部十分寬敞,能讓她舒適地睡在柔軟的絲綢上,仿佛是在度假般地前往比勒陀利亞。她不想這麽做,她一直都不想這麽做,但她必須以艾琳的生命安全爲最優先的考慮。
康斯薇露必須死。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小知識補充:
1. 維多利亞時期的女人來月經時,會用一條專用的月經帶綁在腰上,這個月經帶有點像大型尿布,出身富足的小姐每天會更換好幾次,有女僕幫她們清洗,但是窮人一般一天隻更換一次,如果量不多的話,可能兩三天都不會更換(因爲只有兩條替換,而前一條很有可能沒曬乾)
2. 在維多利亞時期,醫生確認早期懷孕主要是看陰道口附近的粘膜是否改變了顔色,來確定女性是否懷孕了。然後懷孕前三個月不清楚自己是否懷孕是正常的,因爲懷孕後(尤其是前三個月)仍然會出現不規則出血,容易被當成是月經,而且晨吐的症狀也不是每個人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