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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鍍金歲月》第69章
第69章 •Albert•

  「如果沒有任何問題的話, 先生們,我們將轉向下一個議題。」

  張伯倫先生如是說著。

  此時, 阿爾伯特, 以及其他參加這場秘密會議的保守黨員——人數比昨晚又多了5人, 全是黨內頗具影響力的人物——都坐在卡爾頓府1號的小書房裡。這間房間於今日清晨被僕從迅速改造成了一個小型的會議室,能够提供給這些保守黨的賓客們一個隱秘而安靜的議論環境。

  就庫爾鬆勛爵所邀請來的客人之內,除了說話最具有分量的張伯倫先生,以及貝爾福勛爵——前者是殖民地大臣, 後者是財政大臣, 同時還代表了現今政府掌權者,索爾茲伯裡勛爵的態度——還有德文郡公爵,現今的理事會主席;蘭斯頓侯爵, 戰爭大臣, 令得阿爾伯特不敢怠慢半分。

  張伯倫先生剛剛結束的議題裡, 他闡述了自己未來將在殖民地事務上的一系列動向,主要內容爲大不列顛在非洲和亞洲地位擴大,以及「光榮孤立」政策的繼續施行與否。這樣的秘密會議往往是內閣成員在上議院發表自己的看法前, 先試探一下同僚對此的想法的絕佳場合, 大部分在場的保守黨人都對張伯倫先生的提議表示了贊同, 令得他十分欣喜, 維持著將要坐在椅子上的姿態, 向周圍的同僚不住地鞠著躬。

  阿爾伯特强忍著又一個哈欠的冒出,不爲人察覺地微微挺了挺身子,掩蓋著倦意引起的深呼吸。

  馬上就輪到貝爾福勛爵講話了, 阿爾伯特告誡著自己,决不能在這樣的場合露出任何一絲一毫的醜態,他將要宣布的,以昨晚的暗示來看,恐怕就是索爾茲伯裡勛爵的授意——决定他將要在外交部門中擔任什麽職位,不出任何意外的話,當他發表了初次演講過後,接下來即將宣布的這個决定就會成爲那時的事實。

  然而,先不說昨晚的前半夜幾乎都耗費在與公爵夫人的探討上,後半夜阿爾伯特也沒能得到任何休息——他高估了自己的理智對身體的控制力,爲了抑制住任何一個正常男人面對一具香軟嫩滑,凹凸有致的身軀都可能産生的本能衝動,他只能背過身去,緊緊地貼著床沿睡著,摒除自己腦內活像有自己意志般不斷産生的香艶幻想。可是,每當沉沉的睡意終於在他清空大腦後襲來,阿爾伯特都會因爲要掉下床邊的驚厥預感而猛然醒來。幾次過後,困倦便徹底放弃了他,打定主意要在上午召開保守黨秘密會議時再回來找他。阿爾伯特爲此已經喝下了三杯未加糖的咖啡,却仍然抑制不住源源不絕的眠意。

  但阿爾伯特幷不後悔。

  至少這場談話讓他瞭解到了許多自己的妻子的真實想法,其中有許多是他未曾料到也未曾想過的——譬如,她想要協助艾薩克牧師將伍德斯托克學校繼續開辦下去的真實理由,證實了那個魯莽又大膽的表皮下實際上還藏著一顆善良而敏銳的心靈,而他一直以爲公爵夫人應承此事的出發點不過是富家小姐的一時於心不忍。

  譬如,她幷非完全對自己,還有自己的政治仕途漠不關心,也是一個令人欣喜的發現。

  又譬如,與公爵夫人的交流幷不像阿爾伯特原先想像的那般,只可能是充滿了明嘲暗諷的爭吵,亦或者是虛僞而蒼白的寒暄,許多公爵夫人的觀念——儘管大部分這些觀念的表述不僅幼稚,膚淺,還粗糙無比——同時也具有著驚人的前瞻性與洞察力,使得談話能够充實地進行下去。儘管大部分時候阿爾伯特都不贊成那些觀點與主意,然而,偶爾有那麽一兩次,她還是能說出令得他陷入深思,富有哲理的話語,即便只是這樣,也足够阿爾伯特對自己的妻子另眼相看了。

  只是短短的,最多不到兩個小時的談話,却讓阿爾伯特仿佛重新認識了公爵夫人一般。

  「似乎每一位我與之談論伍德斯托克學校的貴族,都認爲將這所學校繼續開辦下去,是一件愚蠢而無用的事情,至少貝爾福勛爵是其中的佼佼者。至少,我如今算是看清楚了——他們反對這一點,是因爲他們意識到了受過教育的人們會成爲他們的威脅。若不是出於對伍德斯托克人民的愧疚,公爵大人您怕是也不會贊成學校的繼續開辦。」那時,躺在他身邊的公爵夫人如是說道,像刺刀一般銳利的語氣活脫脫就像是1741年游說匈牙利王國爲奧地利王國出兵的特蕾莎皇后一般,「貝爾福勛爵的話令我意識到了,伍德斯托克學校的能否開辦,爭取到市議會,市民,教區三大勢力的支持不過只能治標,本仍然是腐朽的,老舊的,總會捲土重來的,必須要從制度的改革上才能徹底地扭轉這個局面——」

  光是土地與貴族,貴族與人民之間的關係,就已經讓他們爭辯了許久,公爵夫人認爲貴族的衰落與中産階級的崛起是無可避免的歷史進程,這個世界將在不久的未來由於社會制度的崩潰而遭受一次前所未有的洗牌,而公爵自己則認爲只要高等教育始終被掌握在上流社會的精英手裡,這個世界的階級分化便永恒如一地不可打破。

  然而,他們誰也沒能說服誰。

  但過程却是不能否認的有意思。

  ——至少在阿爾伯特看來如此,雖然這導致他們沒能說到該如何在伍德斯托克學校的事務上合作解决;而且,等到公爵夫人向他提起那個庫爾鬆夫人所說的謠言時,前者已經困得話都快說不利索了,斷斷續續的句子裡夾雜著一兩句不著邊際的夢囈,勉强讓他明白了一個大概。直到公爵夫人沉沉睡去,他的問句再也得不到半分回應,阿爾伯特才意識到他們討論的時間如同白駒過隙般眨眼便逝,且遠比他想像中更有趣味——

  「先生們,今天,我幷沒有什麽值得與諸位令人尊敬的同僚共同分享的提議,隻除了一點——正如你們所看到的那樣,這間房間中的幾位年輕人,將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陸續接替他們的父輩在上議院的職位,幷成爲一名光榮的保守黨成員——」

  房間裡響起了一片低低的鼓勵聲音,還有一兩個勛爵禮貌地鼓著掌,阿爾伯特,庫爾鬆勛爵,還有另外幾位也即將要加入索爾茲伯裡勛爵政府的貴族子弟臉上都不禁現出了一絲笑意,其中幾個更是急不可耐地將熱切的視綫投向了貝爾福勛爵。

  阿爾伯特則表現得十分沉靜,他早已排練過此時此刻該表露出怎樣的儀態,甚至就連露出的微笑也保持著含蓄低調,不至於令任何注意到他神情的人感到不快——他自認以他的叔叔在保守黨內打下的人脉,以及斯賓塞-丘吉爾家族的名號,無論如何,他至少也可以一舉拿下外交部門的常任副秘書(perma Under-Secretary of State for Fn AffAIrs)的職位——自然,如果能够成爲索爾茲伯裡勛爵的私人秘書,那便更好。不過,阿爾伯特幷不貪心,羅馬幷不是一天就建成的,從中端的職位向上爬去,未必不是對建立關係網與親信的更好方式,儘管那意味著難以儘快在國際上打出名聲——

  「……擬讓庫爾鬆勛爵擔任外交事務次官……」

  聽到貝爾福勛爵宣布的那一刻,阿爾伯特差點便掩飾不住自己的訝然,但他及時收住了自己的妒忌與不滿,有禮地向對方表示了祝賀——儘管庫爾鬆的家族沒有任何實力,但對方的確曾經擔任過索爾茲伯裡勛爵的私人秘書,他咬著牙想到,意識到這意味著俱樂部爲他提供的情報的確是對的——他未來最難纏也是最强大的對手,便會是庫爾鬆勛爵。

  焦慮地等待著貝爾福勛爵透露更多的消息,阿爾伯特表面上仍然維持著雲淡風輕的模樣。其餘即將要加入保守黨的貴族子弟都獲得了不錯的職位應承,不消說也是他們的父母利用自己手中的資源打點的結果,其中一個同樣也是俱樂部成員的勛爵甚至直接獲得了戰爭部門的副官長職位。這給了阿爾伯特不少的信心,說明保守黨仍然重視著內閣成員中所包含的貴族後裔能爲自己帶來的利益與聲望,特別是像他這般的共濟會的預備成員。

  當一個接一個沒完沒了的宣布與祝賀終於結束,阿爾伯特總算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從貝爾福勛爵口中蹦出,不由得有些興奮地綳直了脊背。

  「……擬讓馬爾堡公爵擔任現任外交常務副秘書,桑德森勛爵,的私人助理。以上,這便是保守黨政府對未來人事變動的任命,諸位同僚若是有任何意見,且說無妨,這幷不是最終的决定。」

  霎時間,即便沉靜老辣如阿爾伯特,也感到了恍若被人在臉上狠狠地?了一掌般火辣辣的耻辱——在場的幾位如他這般的新晋成員,無一不是拿到了內閣部門起碼中級以上的職位。唯有他,堂堂倫道夫勛爵的侄子,第九代馬爾堡公爵,竟然隻被擬去分配給一個中級職員的手下當助理,這便等同於表達了索爾茲伯裡勛爵對他的未來仕途的態度——一個內閣邊緣的無足輕重的角色。

  在座的人竟然沒有第一時間送上掌聲與喝彩,便是對這個結論最好的證明。

  饒是這般,阿爾伯特仍然强迫著自己露出了一個欣然的笑容,興許是受到了他的微笑的鼓舞,幾名年長的勛爵輕輕爲他鼓了鼓掌,其餘人喃喃地發出了類似於「恭喜」「上帝保佑」含糊不清的話,德文郡公爵便立刻建議開始下一個議題,便算是將此事平淡地揭了過去,避免了對阿爾伯特的進一步羞辱。

  但是,接下來的會議中提到的任何議題,對他來說,都不再具有意義了。

  會議一結束,阿爾伯特就截住了正欲向外走的貝爾福勛爵,趁著大家此刻都離開座位的混亂時刻,他側身凑在對方的耳邊輕聲說,「您欠我一個解釋,貝爾福勛爵,四人派中的一員②。」

  「我沒法向您解釋任何事情。」貝爾福勛爵抬頭瞥了他一眼,那雙精明的眼睛微微眯起,「隻除了對您的一句告誡——您有仇敵,親愛的孩子。」

  「仇敵?什麽仇敵?」阿爾伯特緩慢跟著人群向門口挪動,仍然緊緊地貼在貝爾福勛爵身邊,急切地追問道,「究竟是誰——」

  「是想致您於死地的仇敵,孩子。」貝爾福勛爵意味深長地說完了這句,便立刻扭過頭去,與另一邊的蘭斯頓勛爵搭話了起來,令得阿爾伯特無法再繼續談話。

  「這不是最後的决定,公爵大人。」

  這時,他聽見張伯倫先生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他想回過頭去,但一隻立即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阻止了這一動作,迫使阿爾伯特只能邊走,邊聽著對方繼續低聲對自己說——

  「別灰心,您還有一戰的餘地。」

  隨著最後一個字的落地,那隻手也迅速離開了阿爾伯特的肩膀。此時,他已站在小書房的門外,參加會議的保守黨成員四散開來,向不同的目的地走去,僅留他孤立無援,獨自一人地留在原地。

  作者有話要說: . 前文中威廉•範德比爾特曾提到的蘭斯頓侯爵爲這裡的蘭斯頓勛爵的兒子,威廉會那麽稱呼蘭斯頓勛爵的兒子是因爲他作爲一個美國商人對英國的貴族制度一竅不通。

  ②. 1880-1885年間,貝爾福勛爵曾與倫道夫勛爵及其另外兩位英國政治家關係非常密切,這四個人組成了一個被稱爲「四人會(Fourth party)」的政治團體。這裡是阿爾伯特借此提醒對方他曾與自己叔叔有過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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