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Isabella•
艾格斯•米勒的逮捕幷不能停止世界的運轉。
尤其是對於還有6天就要舉辦慈善晚宴的布倫海姆宮來說。
爲伊莎貝拉帶來早餐的安娜同樣帶來了愛德華起草的清單——上面詳細注明了今日之內布倫海姆宮必須完成的工作, 足足有一個手臂那麽長,伊莎貝拉一邊吃著自己最喜愛的魚蛋燴飯, 一邊瞠目結舌地瀏覽著。
那些僕從真的有可能在一天之類做完這麽多工作嗎?她在心中問著, 特意將單子平攤開來放在一旁的床單上,以便康斯薇露能够看見上面的內容。
如果布倫海姆宮的僕人都已經工作多年, 經驗充足的話, 的確是有可能的。康斯薇露說。但以如今6成的僕從都是毫無經驗的新人來看,恐怕會非常有難度,更不用說還發生了艾格斯•米勒這件事——
伊莎貝拉忍不住向正在爲她挑選配飾的安娜發問了。
「那些女僕——她們怎麽樣?我的意思是, 她們沒有受到昨晚的事情的太多驚嚇吧?」
昨晚, 當伊莎貝拉回到房間裡時,安娜正在那兒等著爲她脫掉晚禮服, 準備服侍她上床休息。正處於强烈的情緒激蕩之下的伊莎貝拉忍不住告訴了她艾格斯•米勒與海倫•米勒的事情, 然而, 安娜對此的反應簡直平靜得超出了她的想像, 就好像伊莎貝拉所說的不過是明天早上幾點將早餐送來這樣稀鬆平常的事情一般。
「安娜,你怎麽能完全對此無動於衷——我們談論的可是一個17歲,很有可能要面臨絞刑的女孩,更不用說她在這之前也許遭受過什麽——她很有可能是被弓雖女幹的, 她很有可能——」
私下無人的時候,伊莎貝拉還是更習慣稱呼她的貼身女僕爲安娜,而後者似乎對此沒有什麽异議,應該說,那就是安娜, 什麽事情似乎都無法破壞她的冷靜。
「我明白您的意思,公爵夫人。」她面無表情地回答著,仔仔細細地將伊莎貝拉換下來的晚禮服收起,仿佛那才是更值得傾注注意力的事物,「只是,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公爵夫人。只要這個世界上有男人,有女人,就會有無數個艾格斯•米勒。既然如此,爲什麽要爲此感到難過呢?至於海倫•米勒,她只是渴望一個職位而已,她又做錯了什麽呢?」
安娜超乎尋常的應對意外地使得還處於激動中的伊莎貝拉也跟著平靜了下來。安娜離開以後,她强迫自己清空了大腦,好好地睡了一覺——不管是艾格斯•米勒還是布倫海姆宮,都需要一個精力充沛的她,從那張愛德華寫給她的單子來看,這的確是一個再正確不過的决定。
「那些女僕們都很慌張。」安娜回答著,一邊拿著兩隻不同的蕾絲手套搭在長裙上對比,「湯普森太太已經嚴令禁止任何人談起艾格斯•米勒,或者是她昨晚被警察帶走的事。這當然不能禁止僕人們在樓下議論這件事情,但至少他們做事的時候沒法對這件事議論紛紛了——不過,恐怕艾格斯•米勒爲什麽會被帶走的原因已經在伍德斯托克裡傳開了,公爵夫人,許多人都親眼目睹了警察從她家後院挖出嬰兒屍骸的場景,這消息今天早上已經通過送報童,還有送來蔬菜水果的當地農民傳進了伍德斯托克,有幾個年紀比較小的女孩被嚇得不輕。」
「公爵閣下呢?」
「公爵閣下今天起得非常早,公爵夫人,切斯特先生天還沒亮的時候就上來爲他更衣梳洗了。聽說公爵閣下昨晚連夜發了電報,讓他的律師搭乘最早的一班火車過來,現在多半已經接到了律師,正在回來的路上——據說他們還要繞路去村子裡把海倫•米勒帶過來,詢問她一些問題。」
「謝謝你,安娜,我沒有別的事情需要吩咐你了。」
你真令我驚訝。康斯薇露有些愕然地看著她。按照昨晚你的憤怒程度而言,我還以爲你會迫不及待地想與公爵以及公爵的律師一起去伍德斯托克找那個小女孩呢。
我當然想。伊莎貝拉嘆了一口氣。但是別忘了我們還有慈善晚宴的事情——安娜的話提醒了我,昨晚我委實有些過於激動——
我認爲那情有可原。康斯薇露說。就算是公爵,似乎也非常不滿警察半夜三更不由分說地就將艾格斯•米勒帶走。
——但不管怎麽樣,我都不能因爲艾格斯•米勒而丟下自己的職責。至少目前而言,我們既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犯下了這樣的罪過,也不知道海倫•米勒昨晚那一番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的意味是什麽。在這樣的情况下,根本無法採取,甚至是思考任何的解决方式。在這種情况下,我倒寧願利用慈善晚宴的準備工作來轉移我的注意力,至少那樣我的確能做點什麽,而不是空坐著發呆。伊莎貝拉說道。
然而,準備工作開始得比她想像中要快得多。
她才剛吃完早餐,愛德華就來到了她的房間中,詢問她是否已經詳細看完了那張單子。
「很好,公爵夫人。我已將今日我大部分所需要負責的工作交給了副管家,伍德。而我現在唯一所需要做的,公爵夫人,就是指導您該如何準備像這樣的大型晚宴。」愛德華嚴肅地說道,雙手「啪」得一聲合住,「好了,公爵夫人,我們是不是該走了?有許多工作還等著我們去做呢?」
「我也有事情要做?」伊莎貝拉疑惑地看著他,她還以爲像這樣的準備工作完全就該由宮殿裡的管家與女管家負責呢,而她只需要操心賓客名單與座次安排。
「當然了,公爵夫人。您必須得知道女僕和男僕分別都在爲這場晚宴做什麽準備,必須得對整個流程了如指掌,對整個宮殿的情况掌握得透透徹徹,您才能隨時根據現實來調整計劃的進度,確保最後準備工作的完成。好了,我們的第一步,是去查看在客房當中工作的女僕——公爵夫人,您還在等什麽呢?」
儘管個子不比愛德華矮多少,伊莎貝拉還是得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對方大步流星的速度。
「注意了,公爵夫人!這是一間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進行大清潔的客房,爲此,女僕必須拆下房間中所有可拆卸的布藝製品,幷一一細細檢查,在任何的髒污,黴點,破損,褪色等地方做上標記,然後將它們送到洗衣樓去,」愛德華帶領著伊莎貝拉走進了一間非常氣派的臥室,房間裡的兩個女僕見狀趕忙向她屈膝向她行了一禮,又在愛德華的吩咐下繼續進行著她們的工作,「當然了,我現在說的工作都是由女僕長與女管家來檢查的部分——但是公爵夫人您也必須對此有所瞭解,這樣,日後您若是要提拔新的女僕長,或者是招聘新的女管家,您就會知道她們是否能够確實地完成她們的工作。看這裡,公爵夫人,除了拆下布藝製品以外,女僕還必須將無法清洗的地毯和挂毯清潔乾淨,只要伸手一摸,就能看出是否有灰塵的殘留,也能知道女僕是否有使勁拍打它們。至於這些裝飾的油畫也必須被清潔乾淨——包括畫布與畫框。壁爐的烟囪要保證暢通。所有房間內的家具都必須檢查一遍——尤其是那些無法被拆卸清洗的扶手椅與沙發,其餘的木制家具必須檢查是否有嚴重的磨損與磕碰。所有發現需要修復的地方都必須做好標記,幷記錄下來上交給女管家,等清潔工作一完成,湯普森太太就會請專門的木匠過來修理。」
一聽到木匠,伊莎貝拉就立刻想起了約翰•米勒。或許是因爲昨晚海倫•米勒的反常表現,她總覺得約翰•米勒在艾格斯•米勒的事件裡脫不了關係。
說不定警察會想要找他調查一番。她猶豫著在心裡詢問著康斯薇露。你覺得我該讓愛德華趁早找另一個木匠嗎?
這的確會是一個更保險的提議。康斯薇露沉吟著回答道。他的確表現出了强烈的想要把他的女兒送進布倫海姆宮工作的意願,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他向警察揭發了艾格斯•米勒與她死去的孩子的事情。
「愛德華,我認爲湯普森太太最好再另外找一個木匠,」伊莎貝拉壓低了聲音對愛德華說著,避免被正在緩慢而笨拙地拆下房間窗簾的女僕聽到她將要說的話,「我認爲,約翰•米勒可能與艾格斯•米勒的案件有關,或許他會因爲要配合警察的調查而無法來到布倫海姆宮工作。」
「什麽?」愛德華驚訝地反問道,「約翰•米勒在伍德斯托克可是十分受人尊敬的,他的手藝精湛,是個體面人,說什麽也不會讓自己攪合進如此敗壞風俗,慘無人道的案件中去。」
「小心一點總不會錯,」伊莎貝拉堅持著,「愛德華,請你把我的意思轉達給湯普森太太。」
有那麽一瞬間,伊莎貝拉以爲愛德華又要擺出他那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拿出老管家的口吻狠狠地教訓自己一頓,然而愛德華只是恭敬地鞠了一躬,「我知道了,公爵夫人。我會確保湯普森太太得到您的口信的。現在,讓這些女僕們繼續做他們的工作,我們該前往沙龍,書房,還有活動室了。」
你有沒有覺得,康斯薇露,愛德華的態度似乎變得——她小聲在心中詢問著。
更友善,更恭敬了?我的確有這種感覺。走在她身邊的康斯薇露若有所思地看著前面愛德華微微佝僂的背影。我倒是有點好奇什麽令得他的態度在一天之內竟然有了這麽大的改變。
「愛德華,溫——我是說,丘吉爾先生去了哪兒?」伊莎貝拉突然意識到她從吃完早飯開始,就沒有見到溫斯頓,似乎也沒有人提起他現在在哪兒,「他又外出去騎馬了嗎?」
「沒有,公爵夫人。」愛德華回答道,「既然今天早上公爵閣下要與他的律師會談,丘吉爾先生便頂替了公爵閣下今天早上原定的事務——前往查理•里德查看那兒土地修繕的進度,如果可以的話,借一些人手過來打理一下布倫海姆宮花園的景致。」
在愛德華的帶領下,伊莎貝拉第一次踏足了布倫海姆宮的沙龍,這是一間布置得精美無比的房間,也是第一代馬爾堡公爵與馬爾堡公爵夫人第一次相見的地點,這兒大部分的布置都爲他們親手所挑選,充滿了喬治亞時期的風格。公爵的父親所幸沒有賣掉任何來自沙龍內的物品,讓這個房間保持了幾百年來的一貫樣貌,斯賓塞-丘吉爾家族向來只在聖誕的當晚使用這個房間用餐,但是,如果有像慈善晚宴這般的重大社交場合,這間房間也會被用來招待極其尊貴的賓客,比如說——
「威爾士王子?」伊莎貝拉聽到這幾個字的時候,驚得差點沒撞在沙發的扶手上,她怎麽也想不到一個由美國出身的公爵夫人舉辦的——所邀請的賓客一半以上都是美國人——慈善晚宴竟然能够將威爾士王子吸引前來。要不是她已經熟知愛德華那古板又僵硬的性格,她甚至會以爲這是他開的一個玩笑。
「是的,公爵夫人。」愛德華一板一眼地回答道,似乎認爲她根本不該對此感到驚訝,「今天早上,公爵閣下收到了倫道夫•丘吉爾夫人送來的一封信,信上提到她,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以及佩吉夫人都决定出席您的慈善晚宴。顯然,威爾士王子從這三位夫人的口中得知了公爵夫人您的慈善晚宴,幷且决定也一幷來參加。公爵閣下在前去火車站接摩根先生之前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我與湯普森太太。王子殿下的參加,公爵夫人,意味著您必須將這場晚宴的規格提升到能够招待皇室成員——還是最爲重要的皇室成員之一——的程度,而且,如果我沒理解錯公爵格下的意思的話,倫道夫•丘吉爾夫人信上似乎還暗示了威爾士王妃也希望前來的意向。」
將會有一位正統高貴的王子殿下前來參加慈善晚宴這件事,即便淡泊冷靜如康斯薇露,也禁不住爲此感到了一陣興奮——儘管她生前已經見過了一位王子。不過,她和伊莎貝拉還沒能來得及就這個話題做出什麽討論,愛德華就急匆匆地帶著她去巡視宮殿的其他部分了。儘管過了一會,他就被前來修繕屋頂和玻璃的工人叫走了——副管家伍德沒有資格簽收他們送來的修補宮殿的材料,同時愛德華還得親自向他們解釋一些細枝末節。
但這幷不意味著伊莎貝拉就無事可做了,前天晚上康斯薇露挑出的擺飾油畫家具都被男僕們搬到了主樓中,需要她指示這些物品的去向。好在,有康斯薇露的幫助,這倒不算是什麽難事。
當伊莎貝拉指揮著兩個男僕將兩尊大理石雕像放在大廳的尾端時,她剛好看見湯普森太太穿過了走廊,正當她趕上去想要向她提一句有關約翰•米勒的事情時,看見她的湯普森太太倒是先主動迎了上來。
「我拿到了您做的女僕排班表,公爵夫人,我不得不說,您做得實在是太完美了。實在幫了我一個大忙。」
伊莎貝拉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湯普森太太充滿感激地如此說道。
「什麽?」伊莎貝拉不解地反問了一句,她這時才想起女僕排班表的事情,因爲艾格斯•米勒的原因,她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未完成湯普森太太交給自己的這一任務。
就在這時,小會客廳的門打開了,裡面探出了一張伊莎貝拉從未見過的男人的臉,他看上像是活見鬼了一般,滿臉都是汗津津的油光。一看見湯普森太太,他原本緊綳的嘴角便立刻鬆懈了下來。
「湯普森太太!湯普森太太!噢,謝天謝地,您在這兒,能請您進來一下嗎?」
「怎麽了,摩根先生?」湯普森太太疑惑地問了一句,又小聲地向伊莎貝拉解釋了一句,「那是公爵閣下的律師,他正在裡面詢問海倫•米勒呢。」
「噢,沒出什麽事,只是我想恐怕這兒還要再多加上一個證人。」
律師的嗓音有點兒顫抖,他向伊莎貝拉這個方向投來的目光充滿了深切的懇求,令得人不禁去猜測那房間中正在發生些什麽。湯普森太太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無奈地同意了。
「好吧,摩根先生。但可不能太久,我有一屋子的女僕等著我去指揮呢。」
她說著,走進了小會客廳,幷帶上了木門。
伊莎貝拉盯著那扇房門看了幾秒,轉身又回到了大廳之中。
她還有許多別的事情要忙碌。
世界幷不會因爲無時無刻正在發生的悲劇就停止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