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都市言情鍍金歲月
「海倫•米勒不能回去她的那個家了,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中午,布倫海姆宮的餐桌上, 簡要地複述完海倫•米勒的故事的阿爾伯特如是輕聲說道。
「我已經讓摩根將海倫•米勒帶去切爾滕納姆醫院, 那兒的醫生會對她做出詳細的檢查。稍後,那些檢查結果將會作爲約翰•米勒虐待自己的親生女兒, 以及露西•米勒對自己的孩子的忽視的證據交至法庭——那就該足以剝奪他們對海倫•米勒的撫養權與監護權了。」
得知了艾格斯•米勒與海倫•米勒的遭遇後, 阿爾伯特看上去完全變了一個人。
溫斯頓從查理的農場回來後便直接去了小會客廳,要向他的堂兄回報那兒的修繕進度,以及他想方設法地要來了4個人幫忙打理布倫海姆宮的花園這件事。然而, 他剛一走進去, 就被小會客廳裡女僕正在收拾的滿地狼藉驚住了,坐在一旁的阿爾伯特正任由切斯特先生爲他挑出手掌裡的碎片, 以及包扎傷口, 地上已經扔了好幾團沾血的紗布, 看見溫斯頓的到來, 他只是平靜地解釋了一句。
「別擔心,溫斯頓,我不過是不小心打破了一個花瓶。」
自己的堂兄抬起頭,衝著自己微微一笑的一瞬間, 溫斯頓幾乎以爲過去的那個阿爾伯特•斯賓塞-丘吉爾穿過了三年的時光,正躲在那熟悉眉眼的某個地方朝自己望來。從那時起,也許是神情,也許是語氣,也許是某個不經意的動作, 總讓溫斯頓在不經意間意識到,他待在查理農場的那短短幾個小時間,有什麽悄然改變了眼前的這個男人,稍稍撫平了他眉眼間的戾氣,在他所肩負著的不必要的枷鎖敲出一絲裂痕,放鬆了馬爾堡公爵這個頭銜的鉗制——
隨即,他便在午餐桌上瞭解了原因。
同樣與他一起聽完公爵的講述的,桌子另一端的公爵夫人仍然維持著她一開始時的姿勢,甚至是同一個表情,她是憤怒的,但是那憤怒被抑制在了平靜之下,像海底無聲燃燒著的熔岩大火,隻沸騰在她的雙眼之中。溫斯頓注意到自己的堂兄講述時用詞斟酌而小心,曾幾番停下,默默觀察了幾秒公爵夫人的反應後,才繼續自己的話語,然而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的公爵夫人絲毫沒有意識到阿爾伯特的行爲有多麽反常。
「除了被剝奪撫養權,約翰•米勒與露西•米勒還會受到什麽懲罰?」
阿爾伯特給予了公爵夫人足够的沉默時間,好幾分鐘後,這句沙啞的話才從公爵夫人的喉嚨中響起,那聲音帶著一種急切的渴望與痛恨,溫斯頓估計這兩人此刻在公爵夫人心中恐怕正遭受著生不如死的折磨——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儘管已經是近千年以前的律法,却真切地反映了人類最本能的渴求。
溫斯頓倒是能將自己的怒氣克制在一個合理的範圍之中,畢竟他對艾格斯•米勒與海倫•米勒不負有任何責任,也不像女人那樣多愁善感,脆弱敏感。他的確同情這兩個女孩的遭遇。在溫斯頓看來,任何爲此而引起的情緒起伏,都不過是人爲了要適應社會而逐漸鍛煉出的條件反射,實際上幷不具備任何意義;而爲這兩個女孩伸張正義——倒不是說他反對,如果可以,溫斯頓會爲這兩個女孩盡力去做自己能做的一切——說老實話,溫斯頓對此幷不抱太大的希望。
他不必對大英帝國的律法有多麽瞭解,都能明白約翰•米勒與露西•米勒能多麽輕易地逃脫法律的制裁——只要這對夫妻有著比一頭牛更聰明的腦子,和敢於犧牲自己的孩子的勇氣。後者溫斯頓敢說他們早已具備了。
這兩個女孩幷不是歷史上頭兩個有此遭遇的孩子,可悲的是,她們也不會是最後兩個。
在溫斯頓看來,任何假設被這一不幸悲劇而激發了鬥志的人類,若是真心地想做點什麽,只能追本溯源地從根部改變現狀,去修改相關的法律,去保障弱勢的權益,去引起社會的重視,等等一切。否則的話,其他的一切努力都不過是徒勞,是向歷史荒漠扔出的一粒沙子,是墜入現實汪洋的一滴泪水,是萬籟俱靜中的一聲嘆息,什麽也不會留下,什麽也不會改變。
公爵夫人或是被激發的其中一員,然而溫斯頓幷不是。
「一筆罰款,這是必然的。如果運氣好的話,約翰•米勒或許會被判刑,但時間不會太久,而露西•米勒也是如此,摩根的確警告了我——」
「什麽?」就像冰封的野獸突然破圍,咆哮著張牙舞爪地躍出,公爵夫人猛然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放在桌沿的雙手緊握成了拳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公爵,「您這話是什麽意思,『運氣好的話』?」
「摩根已經警告過我,我們很難證明對海倫•米勒施暴的就是她的繼父,倘若沒有比她自身的證言更多的證據的話。她的父親完全可以狡辯海倫•米勒是被他的兒子所欺辱——將一切歸咎於孩子之間不知輕重的玩鬧,而他與露西•米勒都對此毫不知情,便可以大大减少他們將面對的刑罰,甚至都不必失去他們的孩子。在海倫•米勒的遭遇上,摩根建議我們所追求的的第一目標該是從她的父母手中剝奪撫養權與監護權,而非讓她的父母受到懲罰。我知道這很難令人接受,公爵夫人——」
「那麽他對艾格斯•米勒的所作所爲呢——」
「那要等採訪艾格斯•米勒,瞭解了事情的全貌以後才能得出結論——不過,摩根確實提到過,如果我們具備了所有的證據,能够證明約翰•米勒在這兩年內一直對艾格斯•米勒實行性侵害,10年□□,外加不少於兩年的苦役②,就是我們能得到的最好的結果。不過,這只是摩根的推測,這些案件幷不是他的强項,因此我又雇傭了另一個律師,他是這方面案件的專家,今天下午6時左右會趕到布倫海姆宮與我們會面。」
阿爾伯特的話證實了溫斯頓的猜測。
公爵夫人跌回椅背,雙手無力的垂下,她的臉色蒼白得就像白鴿新長出的嫩羽,「10年?」她喃喃地重複著,「兩個女孩的未來——光明的,美好的,有著夢想與幸福的未來——永遠地就這麽毀了,而代價只是一個人失去10年的人生?艾格斯•米勒也不過才17歲,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而且,別忘了,」注意到了阿爾伯特欲言又止的神情,溫斯頓猜出了他不忍心說出更多的實情,以免惹得公爵夫人愈發難過的心思。儘管不明白艾格斯•米勒與海倫•米勒對他的堂兄的觸動爲何會連帶著阿爾伯特對公爵夫人的態度也一幷改變,溫斯頓還是决定由自己來做這個惡人——無論如何,都必須有人告訴她真相,而早總比遲要更好,「即便我們能證明約翰•米勒的確犯下了弓雖暴的罪行,艾格斯•米勒仍然需要爲她死去的孩子負責,除非驗屍官得出了她的孩子還未出生時就已經死去這個結論——要是我沒記錯的話,西牛津似乎就有一個,阿爾伯特?」
「是的,西牛津的確有一位全職的驗屍官,摩根向我提起了。」
「那我們很快就該得知結果了。」
「難道沒什麽是我們能做的嗎,公爵?我的意思是,以我們的身份而言——必然有什麽是我們能够左右的,那個可憐的女孩不該爲一個她從未期望到來的,源自於暴力與痛苦的産物而負責,她不該受到任何處罰——」
公爵夫人仍然在抗爭著,溫斯頓向他的堂兄看去,後者此刻嘴唇微微顫抖,說不出話來,堅毅被描刻在他的嘴角,眼裡又堆積著厚重的隱忍,像個戰敗的古羅馬鬥士,正被自己撕碎的榮譽而折磨著——作爲馬爾堡公爵,牛津郡內地位數一數二的貴族,自然是有這個頭銜所能够爲兩個女孩盡力的地方,然而,那都是只能在內心說出,却無法向任何人作出承諾的內容。貴族的時代已經走到了末路,意志被法律,被道德,被式微的地位所牢牢限制,最終决定艾格斯•米勒與海倫•米勒的命運的不會是阿爾伯特,而是——
「陪審團,康斯薇露,那是將由陪審團决定的結果。我們能做的只是收集到盡可能多的對艾格斯•米勒與海倫•米勒有利的證據,然後交叉手指祈禱我們的所作所爲能讓她們——即便不是在上帝的眼中——也是在塵世的罪人眼中以無辜的姿態站立在法庭上。」溫斯頓嘆了一口氣,說道,儘管這張餐桌上坐著的人都不過是艾格斯•米勒與海倫•米勒的遭遇的旁觀者,但實際上,溫斯頓知道只有自己才能做到這個角色,且不說公爵夫人,她的反應盡在溫斯頓的預料之中,只是阿爾伯特——他似乎已經不願再繼續維持先前的冷漠,高貴,又傲慢的公爵形象,看上去似乎十分樂意代那兩個不幸的女孩受過,只是因爲他過去已經承擔了足够的痛苦,即便再多再深重的苦難,他也能無聲無息地抗下。
也許被激發的不止是公爵夫人,溫斯頓心想。
「公爵大人,您有一封急信,來自於貝恩先生。」推門走進來的愛德華將放在銀托盤上的信件遞給了阿爾伯特,他的神色十分疲倦,或許是因爲他整個上午都不曾停歇的原因,當溫斯頓從查理的農場回來的時候,愛德華正領著公爵夫人在客房中轉悠,指導她哪些客房裡有哪些名貴的擺設,又能够被用來招待哪些客人,態度意外的和藹誠懇。溫斯頓先前還以爲像愛德華這種頑固不化的不劣方頭,不會對美國平民出身的公爵夫人有多客氣才是。
「謝謝你,愛德華。貝恩是摩根的助手,被後者派去了西牛津的縣警察局打聽情報,我想他一定是——」
接過愛德華遞來的小刀,拆開信件的阿爾伯特的神情凝固住了,連帶著他的舌頭也一起停下了工作,似乎他的大腦在這一刻需要調動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他面前的那張信紙上,才能使他理解那上面書寫的內容。令人的好奇心抓心撓肺般過去的幾秒猶如幾個世紀那般漫長——
「公爵大人,信上究竟說了些什麽?」
公爵夫人率先沉不住氣地催促道,聞言,阿爾伯特緩緩地抬起頭來,他的眉毛猶如老女人藏在鞋盒裡的毛綫團一般糾在一塊。
「貝恩寫信來告訴我——驗屍官已經得出了結論,艾格斯•米勒的孩子的確是出生後窒息而死,西牛津警察局已經得到了足够多的證據,準備正式對艾格斯•米勒提出起訴——」
溫斯頓不由得也如阿爾伯特一般皺起了眉頭,「這怎麽可能?」他意識到自己又搬出了在軍校時養成的大嗓門,但比起收回失禮的言行,他倒寧願先傾倒出自己的疑問,「什麽時候大不列顛的驗屍官能有這麽高的效率可言——」
「很顯然,縣法院的首席法官勞倫斯•黑爾爵士下令將這個案件作爲最優先的要務,這才使得西牛津的驗屍官馬不停蹄地在今早趕到了縣警察局,幷完成了他的檢查。」阿爾伯特將信紙遞給了他,溫斯頓才來及匆匆掃了兩眼,又被公爵夫人迫不及待地拿了過去,「我不明白爲什麽勞倫斯•黑爾爵士如此著急地想要審理這個案子,但是貝恩在來信上說——」
「艾格斯•米勒的案件將於這兩日在西牛津的縣法院上開庭審理。」公爵夫人將信紙的最後一行字大聲地念了出來,震驚的目光在溫斯頓與阿爾伯特之間打轉,「我們沒有時間了——」
作者有話要說: . 1886年英國頒布的未成年人監護權法允許法庭剝奪父母對孩子的撫養權與監護權。
②. 根據《維多利亞時期英國的弓雖女幹與司法(r*pe and Justi Victo日an engnd)》這份文獻,自從1841年廢除了死刑對於這一罪行的懲罰以後,實際上法官對於這一罪行的判决都謹慎了很多,所以,參考了文獻中提到的幾個案件後,10年外加不少於2年的苦役是一個合理的推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