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liot•
「卡爾頓府1號到了, 艾略特勛爵。」
爲他打開門的男僕如是恭敬地說道。
艾略特抓起了他的手杖與帽子,抬腿邁出了馬車。
庫爾鬆勛爵在倫敦宅邸的管家早已站在大門外等待著他的到來, 看見站定在人行道上的艾略特, 他立刻迎了上去, 深深地向對方鞠了一躬。
「歡迎您來到庫爾鬆別宅,艾略特勛爵,」對方恭敬地向他說道,「我不得不遺憾地告知您, 此刻庫爾鬆勛爵與庫爾鬆夫人都——」
「不在這兒, 我知道。」艾略特打斷了對方的話,免得還要聽說明完情况的管家再三替自己的主人表示歉意,他最忍受不了僕從毫無意義的絮叨, 「庫爾鬆夫人爲我送來了一張紙條, 解釋了他們不得不臨時出門的突發狀况。我想我會在書房中等待他們的歸來。」
「很好, 艾略特勛爵。有什麽是我能爲您做的嗎?」
「事實上,的確有一件事你能爲我做。」艾略特停住了向宅邸走去的脚步,轉過身來看著庫爾鬆勛爵的管家, 微笑著說道, 「你可以爲我倒一杯上好的威士忌。」
答應前來庫爾鬆夫人舉辦的宴會, 原非艾略特的本意。
百無聊賴地瀏覽著庫爾鬆別宅書房裡的藏書的他心中如此想著, 對於自己最終還是站在了這裡的事實感到氣悶不已。
答應便意味著他會遇見康斯薇露——
如今, 在人前,他必須稱呼她爲「公爵夫人」了;不過,在心裡, 至少他還能悄悄地用她的教名來指代。
——還有他最好的朋友。他們將幷肩同行,十指交握,耳鬢厮磨,至少表面上演出一副恩愛新婚夫婦的模樣。
這等令人心煩的事情,在艾略特的觀念裡,自然是能有多遠就躲多遠。
然而,他必須與康斯薇露談談。
那個從幾個月前他與康斯薇露在佩吉夫人的晚宴上再次相遇後就一直困擾著他的謎團,終於被他解開了——或者說,他自以爲自己解開了。正確與否,還需要等待另一位當事人的確認。
儘管已經將整個思考過程重複地驗證了一遍又一遍以來確信自己所得出的結論沒錯,艾略特仍然不可避免地存在著一絲自我懷疑。畢竟,即便作爲這一事實的發現者,他也感到自己得出的結論離奇得令人難以置信。每逢此時,他就只好搬出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名言安慰自己——把所有的不可能都剔除後,剩下的雖然讓人難以置信,但那就是真相——無論上流社會的人如何看待亞瑟•道爾,他自己本身倒是非常喜愛這位作者。
而真相是——
艾略特認爲,如今嫁給了阿爾伯特的那個女孩,絕非真正的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
要怎麽向如今頂著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身份的公爵夫人確認這一事實——更重要的是,如何讓她知道自己幷無惡意,向她確認這個事實只是爲了能够更好地在將來某一天她需要時爲她提供幫助,而不是出於對她有任何超越禮節的非分之想而打算利用這個事實來脅迫她就範,是艾略特這一個星期以來苦苦思索如何解决的主要顧慮。
前去布倫海姆宮與她單獨商議是第一個被艾略特否决的做法——作爲公爵夫人,康斯薇露很有可能在他表明來意後的第一時間就請管家將他送走,使得他沒有任何時間表明自己這麽做的理由,幷且從此以後布倫海姆宮的大門都會向他關閉,艾略特不會再是一個受歡迎的客人。
那麽,在一個非康斯薇露主場的場合與她討論這件事便是艾略特最好的選擇。如此,同樣也身爲客人的康斯薇露便沒法將他趕走,甚至可能礙於身份和場合無法立即離開,從而給了他解釋自己的行爲的時間。
因此,哪怕知道可能會看見令自己心痛難過的一幕,艾略特還是應承下了庫爾鬆夫人的邀請。他不願再繼續拖延這件事,倘若他能看出來此康斯薇露非彼康斯薇露,那麽其他的有心人也能做到這一點。更不要說她如今已經貴爲公爵夫人,不知未來將會有多少人盼望著能看到她狠狠地從馬爾堡公爵夫人以及美國首富之女這兩大光環跌下。
而阿爾伯特幷不會去保護她。
就在艾略特思考著該如何在不引起猜疑的情况下獨自找康斯薇露談談的時候,幾聲輕輕的敲門聲響起,庫爾鬆勛爵的管家推開門走了進來,「是公爵夫人,勛爵大人。」他高聲宣布著。
緊接著,在目瞪口呆的艾略特的注視下,康斯薇露走了進來。
儘管驚訝於自己心想事成的能力,艾略特還是第一時間注意到了康斯薇露的不同,就像有誰在這短短一個星期裡撕裂開了公爵夫人的外皮,然後將一切與貴族有關事物像往鵝肚裡填香料一般塞了進去一樣。無論是走路的姿勢,還是臉上的神態,都全然與上一次他見到的那個舉止如同一個努力模仿富家小姐的中産階級姑娘不同,完完全全是一個貴族夫人該有的模樣了。
阿爾伯特究竟對你做了什麽,能使得你有這樣的改變?
儘管抱有著這樣的想法,艾略特還是第一時間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公爵夫人!這實在是一個令人愉悅的驚喜。我不知道您原來也接受了庫爾鬆夫人的邀請。您希望喝點什麽?咖啡?茶?」
康斯薇露也衝他微微笑著,也許是艾略特的錯覺,但如今已身爲人婦的她似乎比還是少女時多了幾分風情,妝容也含著幾分嫵媚。她穿著一襲對於喝下午茶這樣的場合來說再適合不過的天藍色長裙,耳朵上帶著一對珍珠耳環,裝扮簡潔又優雅,突出了她纖長雪白的脖頸與纖細的腰肢,像一隻藍色羽毛的小鳥突然輕盈地落在了書房的木地板上,還由於褪去稚嫩羽毛的緣故,而變得更加光彩照人。
阿爾伯特真是一個幸運的混蛋,艾略特心想,感到自己的內心仿佛正在親吻一隻沒有成熟的青檸檬。該死的,爲什麽管家沒有連同康斯薇露一起將他的威士忌送來?
「咖啡就好,謝謝您。」看來,康斯薇露對於這種貴族之間的寒暄客套應對似乎已經變得十分熟悉了。
「請爲公爵夫人準備一壺咖啡,謝謝。」艾略特向庫爾鬆勛爵的管家喊道,希望自己淩厲的眼神能讓他明白儘快爲自己送上一杯威士忌的必要性。然而,管家只是畢恭畢敬地點了點頭,便離開了書房。
他前脚剛走,康斯薇露便立刻轉向了他。
「艾略特勛爵,希望您不會覺得我過於冒昧——事實是,我現在非常需要與您單獨談談。」
看著她的那雙大而柔美的深褐色眼睛,艾略特一邊想像著親吻上去會有何感受,一邊露出了一個苦笑。
「您絕不會相信的是,」他輕聲說,「我本要對您說的話,與您適才對我說的話,是完全一樣的。而相信我,公爵夫人,您會希望讓我先說的。」
儘管之前的每一次與康斯薇露相處,都讓艾略特清晰地感受到眼前這個女孩與自己在1894年的夏天遇見的那個康斯薇露無論從任何方面而言都大不相同,但他從未把這樣的想法當真——特別是當他從塔克和山姆那兒得知了康斯薇露與詹姆斯•拉瑟福德的過去以後,艾略特理所當然地便認爲是曾經的愛人的死去使得這位範德比爾特家的大小姐性情大變。直到阿爾伯特與他在貝爾蒙德卡多根酒店見面的那一晚,前者告訴了他新婚之夜發生的事情,才使得他真正開始思考這的確不是同一個人的可能性。
阿爾伯特在佩吉夫人的晚宴上才第一次認識康斯薇露,在他認知中,他的妻子的形象從一開始就是一個莽撞大膽,稍嫌粗魯的美國女孩,會做出在新婚之夜狠狠地揍了自己丈夫一拳的這樣的事情,倒也談不上异常離奇。
然而,艾略特在聽到這件事的那一刹那,就能確定這絕對不是一年前的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能够做出的事情。
儘管對一年前的康斯薇露已經印象稀薄,艾略特仍然能够確定那時的她不過是一隻怯生生的柔弱小鹿,既無利爪也無尖牙,愛人的不幸逝世或許能使她披上一張豹子皮來掩蓋自己的本性,保護自己的內心,却永遠無法使她做出只有生而便爲豹子的人才能做出的事情。
他不清楚範德比爾特家是如何找來一個與真正的康斯薇露如此相像——從身高到樣貌再到身材——的女孩,或許她是威廉•範德比爾特的私生女,或許她是範德比爾特家從美國中部某個不知名小鎮找來的替補,有那樣雄厚的財力在背後支撑,這幷不是一件完全沒有可能的事情。威廉與艾娃的女兒可能早已與拉瑟福德私奔,可能已與拉瑟福德殉情,可能早已從範德比爾特家逃跑,不管是哪一種,都是促使範德比爾特家找到一個頂替的角色的有力理由。
而這便能解釋,爲何這一個康斯薇露有著那樣精湛的演技,能够將自己僞裝成一個毫無任何感情經驗的少女——因爲她幷非與拉瑟福德相愛的那一個。
威廉與艾娃用這場無愛的婚姻換取地位的既冷血又殘酷的行爲也能得到解釋——他們知道那幷不是他們真正的女兒,無需在乎她是否幸福。
甚至連她爲何要從範德比爾特家逃走也能套用這個理由——她臨陣退縮了,不願承擔起這原本屬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的職責,想要去追尋自己原本可能擁有的人生,沒成想竟被自己抓了回來。
而她的與衆不同,她的粗俗無禮,她那拙劣的言行舉止,她對於離婚與殖民統治的獨特看法,她那藉口忘記的糟糕不已的舞步,都能借此而成爲合理的事實。儘管艾略特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不可思議,却又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唯一可能的,對解開所有謎團的答案。
然而,令他無論如何也沒料到的是,他不過才剛剛做完自己長長的鋪墊,正準備開始向對方闡述自己是如何發現這一事實的過程,一直坐在他對面默不作聲地聽著他說話的康斯薇露——艾略特姑且還用這個名字稱呼她——便突然開口了。
「我的確不是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
她說道。
「我的名字叫做伊莎貝拉。」
作者有話要說: 卡爾頓府1號是庫爾鬆勛爵在1902年以後才購買的宅邸,這裡提前7年讓他擁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