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Isabella•
與艾薩克牧師交談過後, 伊莎貝拉確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尋求馬爾堡公爵的幫助。
誠然, 她還幷不清楚對方對於關閉伍德斯托克學校持有怎樣的態度, 但伊莎貝拉認爲, 她與康斯薇露必須做好馬爾堡公爵將會反對將這所學校繼續開辦下去的心理準備。換言之,在與馬爾堡公爵正式地商討這件事情之前,她必須確定自己有能够獨自完成這件事情的能力,不僅如此, 還要確保自己制定的策略能够在她的丈夫的反對下仍然能够成功實行。
從教堂回到布倫海姆宮以後, 伊莎貝拉立刻便召喚了湯普森太太,同時還特別要求她將布倫海姆宮已經基本欽定要雇傭的人員名單一同帶上。她花了好幾分鐘認認真真地瀏覽完名單後,才轉向一頭霧水, 不明白自己爲何會突然因此被請到公爵夫人面前的的湯普森太太。
「我注意到許多在這個名單上的人年紀出奇地年輕, 湯普森太太, 最小的一個不過才11歲。能煩請你向我解釋一下,爲什麽布倫海姆宮需要雇傭這樣年幼的僕從呢?」
伊莎貝拉拿出了她最淩厲的眼神,與最嚴肅的聲音, 確保讓對方知道自己對這件事情的重視程度。果然, 湯普森太太的神色立刻便變得不安起來, 交叉放在身前的手神經質一般地緊緊相互捏著骨節, 「我, 我試圖提醒過您這一點,公爵夫人,還記得我告訴過您布倫海姆宮的雇傭現狀嗎?我說布倫海姆宮雖然收到了許多來自外地人的申請, 但我們不得不優先考慮那些本地的。可您當時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主動要求審閱名單,因此——因此我便貿然地以爲您知道幷默許了這件事。非常抱歉,公爵夫人,我不該妄自揣測幷獨斷地下了結論。如果您想聽到實話的話,我也爲這一次招收的僕從的平均年齡而感到十分不安——但是布倫海姆宮對本地的村民負有一定的責任,作爲這兒的女管家,我所能做的很有限。儘管我非常喜愛小山姆與約瑟夫,也希望他們能回到學校學習,可這幷不是由我說了算的事情,公爵夫人,他們的父母提交了申請,而我無法對此視而不見呐。」
「法律不是規定了,墨菲太太必須要在遞交申請的同時,還附上她的孩子們已經達到了大不列顛所規定的初級教育程度的證明,才能爲小山姆和約瑟夫謀取一份工作嗎?」伊莎貝拉不解地問道,這是艾薩克牧師在談話後告訴她的事情之一。
「的確是如此,沒錯,公爵夫人。」湯普森太太的神色更加爲難了,說話也變得吞吞吐吐了起來,「但是,如果這些村民們拒絕提交,愛德華先生與我也不好强制收取——畢竟他與我都是伍德斯托克出身的,都知道究竟是什麽導致了許多人家的孩子無法在適當的年齡接受適當的教育,公爵閣下對此的態度也十分曖昧……」
湯普森太太幾乎是嘆息著說完了這段話。
伊莎貝拉清了清嗓子。
「我非常不樂意看到這麽多原本可以回到學校中繼續他們錯失的教育,却不得不將他們的童年過早地犧牲在工作上的孩子被布倫海姆宮雇傭。請轉告愛德華先生,對於任何年齡低於17歲,且已經被欽定雇傭的孩子,都暫不要求他們來到布倫海姆宮工作,你們可以以我的名義向這些家庭給予一定數額的補償金。自然,原本已經指定給他們的職位,也先不要安排任何外地人接手,免得引起民憤。另外,對於未滿17歲,但是父母能够提供教育證書的孩子,可以雇傭,但是必須要安排他們去做工作量最輕的崗位,最好是能空出半天時間的那種。」
湯普森太太露出了一絲驚訝的神色,欲言又止。
「我知道這會給布倫海姆宮帶來極大的不便,因此,我向你保證,湯普森太太,我會儘快解决這一矛盾,在此期間,布倫海姆宮恐怕還無法以滿額人手運轉,不得不再讓您與愛德華先生再辛苦一段時期了。」
「噢,不必這麽說,公爵夫人,這本來就是我與愛德華先生的本職工作,何來辛苦與否的說法呢?」湯普森太太勉强地擠出了一個笑容,看上去仍然有些不安,她似乎想問問伊莎貝拉的打算,又仿佛覺得這樣未免太過僭越,躊躇不决,伊莎貝拉耐心地等了她幾秒,却只等來與意料完全不符的一句話,「我知道决定布倫海姆宮雇傭事宜的是公爵夫人您,但恐怕我還是不得不把這件事情告知公爵閣下——」
她頓了頓,顯然是在等著伊莎貝拉對此的反應,好在,之前弗蘭西斯已經告訴過後者該如何應對這一類談話,因此伊莎貝拉若無其事地笑了笑,
「自然,這是你該做的,湯普森太太。我敢說公爵閣下一定非常希望聽到你對此有什麽看法。」
話是這麽說,伊莎貝拉內心可不是這麽想的,幾乎就在湯普森太太離開以後,她就做好了馬爾堡公爵隨時會衝進她的房間,憤怒地指責她爲何要插手伍德斯托克學校的事宜的準備。
然而,整個下午過去了,安安靜靜地待在房間裡看書的伊莎貝拉——近來她决定通過布倫海姆宮圖書館的藏書來增加自己對英國歷史的瞭解——沒有被任何人所叨擾。等到更衣鑼敲響以後,伊莎貝拉又禁不住猜測公爵是不是想等到吃晚飯時再向她發難。只是這一次她又猜錯了,整個晚飯期間,除了問了問她對於去教堂做禮贊的想法——伊莎貝拉那時正忙著在心裡與康斯薇露探討學校的事情,柯林斯神父說的話她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只好隨便胡說了兩句搪塞公爵——以外,馬爾堡公爵沒有提到任何一個與布倫海姆宮雇傭僕從,亦或者是與伍德斯托克學校有關的字眼,伊莎貝拉一直警惕地等到午夜,也沒等來想像中會落在門上的咚咚聲響。
也許湯普森太太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在睡著以前,伊莎貝拉迷迷糊糊地如此對康斯薇露說。但她一定得在公爵與我動身前往倫敦以前告訴他,不然她該如何處置那些今天就會來到宮殿工作,但是不符合我的要求的孩子呢?
但一直到伊莎貝拉與康斯薇露來到庫爾鬆夫人位於倫敦的宅邸之前,馬爾堡公爵都沒有提起相關的話題。
公爵與她大約在上午11點左右到達了倫敦,原本的計劃是與庫爾鬆夫婦一同享用午餐;等他們抵達倫敦車站的時候,早已便等候在站台的一名男僕恭敬地向馬爾堡公爵遞上了一封來自庫爾鬆勛爵的信件。上面是後者對馬爾堡公爵與伊莎貝拉深切的再三致歉,解釋了由於庫爾鬆勛爵一大早便突然被上議院所召喚,遲些,庫爾鬆夫人又被困在一場資助孤兒院的慈善會議中,無法及時回去,因此計劃中的午宴不得不被取消了。
「您的决定是什麽,公爵夫人?」等她看完了信件,將散發著鬆木香氣的紙張遞給切斯特先生時——他的脚踝終於在幾天前完全養好了,得以回到布倫海姆宮工作——公爵才開口問道,儘管他的神色仍然既冷漠又平靜,但伊莎貝拉還是能從他的語調裡察覺出一絲罕見的焦躁不安,「我不打算前往卡爾頓府1號,我不習慣在主人缺席的前提下到他人的宅邸中使用午餐。更何况……」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極輕,只有伊莎貝拉一個人能聽到,「這封信已經清楚地表明瞭——當我還未能在上議院發表我的初次演講時,庫爾鬆勛爵就已經能够參加上議院的秘密會議——我想,我要去我的俱樂部用餐,那兒或許有人會知道庫爾鬆勛爵現在在誰的手下做事。」
伊莎貝拉突然驚覺馬爾堡公爵在向她分享著一些他以前從未告訴過她的信息——他的想法,他要去做什麽,以及背後的理由——她狐疑地打量了他幾秒,思考著那些話的真假,意識到馬爾堡公爵可能幷不如他表面上一直以來裝出的那麽漠不關心,清高孤冷,但她不明白的是,爲何他突然願意將這一面的自己與她分享?
難道真如康斯薇露所說,是經歷了弗蘭西斯教導的她讓公爵産生了一些不一樣的想法?
她不解地想著,一旁的康斯薇露向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無從理解。
不過,這時候等著公爵爲了伍德斯托克學校的事情向她起事的伊莎貝拉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在火車上,她就已經與康斯薇露商議好不再將注意力放在公爵的身上,轉而開始一同研究該如何入手伍德斯托克小學這一棘手的難題。於是——「我倒幷不介意,公爵大人,」伊莎貝拉如此回答道,「我想我會直接前往卡爾頓府1號。」
午飯過後,伊莎貝拉向庫爾鬆夫人的管家要來了一沓紙與筆,在客房的書桌上寫下了各方面勢力能够從關閉伍德斯托克小學中撈到的利益:
普威爾市長與市議會:賣出學校所在的土地的收入;房地産商後續的開發能帶來游客與新居民;關掉學校後能减少市議會的稅收支出;更多的工作人口意味著稅收的提升;順應居民的要求從而提高得票率。
伍德斯托克的居民:家庭收入增加;讓子女獲得在布倫海姆宮的工作機會。
伍德斯托克教區:减少慈善資金的壓力。
布倫海姆宮:能够確保大部分職位都由伍德斯托克的居民承擔,完成宮殿對本地居民應負有的責任。
這是伊莎貝拉的父親在準備訴訟時常用的方式,他會將另一方將會用來針對他的辯護的論點一一列舉出來,從而方便自己思考如何利用手頭現有的信息辯駁。伊莎貝拉有模有樣地學了過來,倒也確實令現在她與康斯薇露所面臨的狀况清晰了不少。
這樣看來,康斯薇露指了指紙張最上面的兩項。這兩撥人能從伍德斯托克學校的關閉中獲利最大,所以可想而知,他們也將會是反對我們最爲激烈的兩撥人。
我在想,伊莎貝拉沉吟著,手指輕擊著紙張。你覺得這件事有可能通過花錢來擺平嗎,康斯薇露?大部分我們所列舉出來的利益都是與金錢有關的——比如說教堂,或許我們能向他們捐一大筆款項來獲取他們的支持?
你不能把事情想得這麽簡單,伊莎貝拉。康斯薇露搖了搖頭。我父親曾經告誡過我,絕對不要簡單地通過直接給錢這樣的方式去解决看似只要有錢就可的問題,因爲它們只會捲土重來,幷要求更多。伍德斯托克教區的教堂的慈善資金幷非隻依靠著來自斯賓塞-丘吉爾家族的捐款,我很確定這一點,教堂真正急於甩掉那些需要資助的貧困家庭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貪婪。這些神職人員們見不得明明已經被放進他們口袋的金錢還要被以慈善爲名再掏一些出來——無論那些金錢的數目是多少,100鎊,1000鎊,還是1000000鎊——他們只是無法忍受自認爲屬自己的事物還要被奪走一部分,僅此而已。如果我們要得到教堂的支持,那我們需要可是比一大筆捐款更能打動他們的事物——
或者是能够真正觸及到他們的痛處的事物。伊莎貝拉眼前一亮,興奮地說道。如果我們能抓住那些神職人員貪污教堂慈善資金的證據——
這或許是個好辦法,儘管我不能確定那一定能達到我們的目的。康斯薇露沉吟著,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紙張上。要是我們能找到一個值得信賴的,同時又的確對英國的政治和宗教有一定瞭解的人就好了——不然我們永遠也沒法確定我們想出來的辦法是否有用,說到底,我們不過是兩個涉世未深的美國姑娘,腦子裡所有的聰明點子都只是對我們的父輩拙劣的模仿罷了。
就在這時,兩下輕輕的敲門聲響起,安娜推開門走了進來。
「公爵夫人,我只是想讓您知道,艾略特勛爵到了。」她輕聲說,「但是公爵閣下,庫爾鬆勛爵,以及庫爾鬆夫人還尚未回來。」
伊莎貝拉與康斯薇露迅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快得就像是她不過眨了眨眼似的。
「謝謝你,沃特小姐,能煩請你轉告他,我會立刻下樓去見他嗎?」
說著,伊莎貝拉將桌上的紙張折了起來,攥緊在了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