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charlotte•
夏綠蒂找不到公爵夫人與溫斯頓如今究竟被扣押在哪。
馬克西米利安病倒了, 只是夏綠蒂不敢肯定那是突如其來的疾病,還是精神崩潰引起的生理反應。他們的藏身處是在下城區的一間廢弃不用的地下倉庫,儘管隱隱約約能嗅到從道路上傳來的惡臭, 但勝在乾淨清爽,鋪上兩條從洗衣廠偷回來的床單,就能睡覺。倉庫裡甚至有一個小型的洗手間, 興許是以前留給守夜的工人使用的。
馬利克西米利安很擅長在城市中找到這樣的落脚點, 據說這是他的間諜訓練中的一部分。他承諾過會將這樣的技巧交給夏綠蒂, 但後者已經不確定他是否還能完成了——如今他發著高燒,無力地倒在夏綠蒂爲他找來, 層層毛毯叠成的柔軟床鋪上。
自從那一天他們離開德國領事辦公室, 馬克西米利安發狠地一路狂奔回到這兒以後, 他就癱倒在地, 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夏綠蒂手足無措地守著他, 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她拿了些水來, 但她根本沒法喂進馬克西米利安的口中。好不容易心驚膽戰地等到抽搐結束, 夏綠蒂却發現他已經昏迷了過去, 她伸手一摸, 觸及的是滾燙的皮膚。
但好在他幷不是完全陷入了昏迷之中, 只是高燒讓他時常神志不清, 四肢無力,當夏綠蒂喂他喝水,把自己偷來的麵包一塊一塊地撕給他吃時, 他仍然會有反應,只是吃不了太多,往往幾口後,他就會微微偏開頭——夏綠蒂已經明白,那是他拒絕進食的意思。
噢,對了,她現在已經不能喊他馬克西米利安了。她沒太聽懂他與那兩個德國人之間的對話內容,但她至少知道這個名字已經成了一個禁忌。近來,如果她不得已要喚對方一聲,就只能喊一聲「嘿」!
不過,照顧馬克西米利安幷不是夏綠蒂這幾天來的唯一工作。
那一天,當她好不容易安頓下了高燒還發著抖的馬克西米利安,回到街道上時,却發現整個比勒陀利亞城中都亂成了一團,溫斯頓謀殺了兩名德國外交人員的事在街道上傳得紛紛揚揚,更讓夏綠蒂感到不解的是,公爵夫人假扮的喬治斯賓塞-丘吉爾竟然也被逮捕了,許多住在街道上的布爾人——儘管他們根本無法進入上城區——都紛紛聲稱自己親眼見到了喬治斯賓塞-丘吉爾與溫斯頓斯賓塞-丘吉爾是如何被從德國領事辦公室中押送出來。夏綠蒂知道那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公爵夫人根本就不在德國領事辦公室。
但她仍然想要弄清楚公爵夫人與溫斯頓被逮捕後關在了哪兒,也想要找到那個身手狠厲的女僕安娜,馬克西米利安病倒了,那便只有她才能幫助自己了。然而思前想後,夏綠蒂還是决定先探查前者,畢竟她對該如何在比勒陀利亞這麽一個大城市中尋找一個女僕毫無頭緒,馬克西米利安也許可以做到,但他還沒來得及將這個技巧傳授給自己。
於是她回到了洗衣廠中,翻撿了半天才在成堆洗好晾乾的衣服中找到了一套自己勉强能套上的女僕服。換好了衣服以後,她又順手拿走了一個裝髒衣的大筐,這麽一來,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將髒衣送去洗衣廠的女僕一般。低著頭,縮著肩,她很輕易地就穿過了警衛,進入了塞西爾羅德斯家的後院。如果公爵夫人也被捕了,她相信這個狡猾的男人一定跟這件事脫不開關係。
她不敢從後門走進屋裡,因爲那勢必會經過僕人大廳。她這身打扮騙騙那些新調來的警衛還行,但宅邸內的女僕一下子便會識破她的身份。夏綠蒂將大筐往後院裡一丟,就拐進了花園。她躡手躡脚地沿著墻根走著,指望能看見一扇打開的窗戶,好讓她能翻進去。
她很快就發現了一扇,但她剛走到底下,就聽見塞西爾羅德斯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嚇得她立刻緊貼墻壁,大氣也不敢喘。
「告訴德國人那場襲擊是極端分子的所爲是您的建議,庫爾鬆夫人,而我沒有必要按照您的意見行事。在這件事上,恐怕我與您有不同的看法,夫人。」
「你所謂的看法,就是挑起英國與德國之間的戰爭嗎?」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了,儘管清澈甜美,語氣却十分尖利,夏綠蒂猜測這就該是庫爾鬆夫人了。
「我可沒有這麽說,夫人,我只是感到就這麽向德國方面撒謊,有些對不住我自己的良心,難道他們不該知道自己的同胞是如何被謀殺的嗎?自然,如果您有不同的看法,您大可以自己向德國領事辦公室提出,沒人會攔著您。」
「德國人怎麽可能會相信我與庫爾鬆勛爵的說辭,我們今天早上才剛剛抵達比勒陀利亞,轉瞬間就知道了究竟是誰襲擊了領事辦公室?但是您就不同了,」她的語氣突然柔和了下來,聲音變得嬌媚又纖細,「您可是南非大陸上的無冕之王,沒有任何一件事情能逃得過您的法眼。您在這片土地上的影響力,地球上弗能有一人與您相比。您一句話,就能輕易扭轉如今的局勢——至少能暫時緩解與德國方面的緊張關係。」
夏綠蒂隱隱約約嗅到了一絲香氣,她的視綫被凸出的窗臺所阻攔,看不到頭頂上發生的事情,却大概能猜出庫爾鬆夫人應是來到了窗前,站在了塞西爾羅德斯的身旁——說不定正偎依著他,指望利用自己的美色讓他屈服,她不知道庫爾鬆夫人的模樣,但從聲音判斷,應該不會太差。
「退一萬步來說,即便我把這說辭告訴了德國領事辦公室,他們也未必會相信我的話。更何况,夫人,你打算如何解釋溫斯頓丘吉爾爲何會出現在大使辦公室——一個他絕不應該出現的地方?」
「我們可以說溫斯頓丘吉爾是英國派出的間諜,」庫爾鬆夫人的聲音模糊而且粘膩,就像在嘴裡含了些什麽一樣,夏綠蒂幾乎聽不清她說的話,「那樣總比承認他是個凶手來得要好。」
「恐怕我還是不能這麽做,夫人。我爲您做的事情已經够多了——安排成打的證人說自己親眼看見了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偷偷摸摸地闖入了德國領事館,可不是一件容易,亦或者是便宜的事情。」
那果然是塞西爾羅德斯幹的好事!夏綠蒂咬著牙心想。
「那可是我引領你找到喬治斯賓塞-丘吉爾,拿回他從你這兒帶走的『紀念品』的回報,羅德斯先生。」庫爾鬆夫人的話語突然間清晰了起來,語氣又跟最開始時一般尖利了。
「那這麽說,我就與您互不相欠了。」塞西爾羅德斯的聲音裡多了幾分譏諷,「我就更沒必要幫您做些什麽了。」
房間裡的兩人在這之後似乎便徹底談崩了。塞西爾羅德斯拉鈴叫了僕從來送庫爾鬆夫人出去,那之後房間便陷入了寂靜之中。夏綠蒂耐心地多等了一會,確認再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以後,才悄無聲息地從窗臺下探出頭來,向房間內看去。
那似乎是塞西爾羅德斯的書房,當中裝飾著一個十分巨大的地球儀,所有屬英國的土地都裝飾著名貴的紅寶石,其他國家也都鑲嵌著不同顔色的石頭,夏綠蒂從上面扣下了一些小塊的寶石。馬克西米利安教過她,這些在黑市上是比紙鈔和支票更受歡迎的硬通貨,能換來武器,旅行文件,藥品,船票等等平時買不到的事物,因此她盡其所能地拿走了不少。接下來,她在書房裡轉了一圈,但是却沒有找到任何與公爵夫人的被捕相關的文件。她還想留久一些,看能不能找到其他與庫爾鬆夫人有關的消息——從剛才的談話來看,那個庫爾鬆夫人也沒有站在公爵夫人的這一邊,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她導致了公爵夫人的逮捕——却聽到了女僕要來打掃書房的脚步聲,只好匆匆離開了。
第二天,夏綠蒂一大早就來到街上,將每一份能買到的報紙都買了下來,指望上面會有一些對她有幫助的消息。比勒陀利亞城中有好幾家外國的報社,包括法國的,德國的,及英國的。她花了一點錢,請了個曾經是某個城鎮學校的老師爲自己翻譯德國報紙及本地報紙上的消息,她雖然能說一些德語了,但還遠遠沒到能看報紙的程度。
今天的每一份報紙都比平日來得厚一些,法國的,德國的報紙都是關於昨日發生的刺殺,然而英國的與比勒陀利亞本地的報紙,却是報導了克隆斯塔德戰役的結果。比勒陀利亞的報紙明明白白地寫著英**隊已輸,馬爾堡公爵負傷,生死不明(很有可能死了),通篇充斥著幸灾樂禍的口氣。而英國的報紙則堅持這是一場僵局,馬爾堡公爵只是「不幸」受了輕傷,如今正在克隆斯塔德休養,不日就能帶領澳大利亞派遣而來的3萬援軍(一萬開撥西綫),再度爲英國取得勝利。
不過,除此以外,英國的報紙上也的確有關於刺殺的內容,但報導的重點更多集中在了英國本土對於這件事的反應上。有許多人都相信這是一場由德國人謀劃的陰謀,好讓德國能有藉口插手到南非戰爭之中,因此呼籲政府儘快與德國交涉,好讓溫斯頓與公爵夫人從不公的拘留中釋放出來。報導還提到了維多利亞女王欲擬與威廉二世直接就此事通話,英國外交部針對此事緊急召集了幾名外交官組成交涉團,派往德國,而南非方面的外交手續,則交給了庫爾鬆勛爵。
法國的報紙則重複了一番夏綠蒂已經知道了的事實——溫斯頓丘吉爾與喬治斯賓塞-丘吉爾是如何被逮捕,又是如何申請外交赦免權,以及一大堆繁瑣的外交手續該怎麽走的事情。德國的報紙分析了這件事會在德國與英國間引發多大的風波,指出如果英國謹慎處理此事,戰爭也許不會爆發——至少昨天庫爾鬆勛爵第一時間聯絡德國領事辦公室這個行爲暫時緩和了些英德關係。
比勒陀利亞報紙除了戰爭報導以外毫無新意,唯一值得關注的是提到了保羅克魯格總統身體抱恙,將事務都交給了副總統處理。
這也許不是什麽突破點,這也許只是一個巧合,但是在聽到了這個消息後,夏綠蒂還是决定前往總統府走一趟。馬克西米利安提到過,公爵夫人等人來到比勒陀利亞除了要與德國及塞西爾羅德斯談判,也要與德蘭士瓦共和國會談,她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去過了總統府,更不知道自己能否順利見到保羅克魯格,但這至少是個綫索。
無論如何,她都要盡力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