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Albert•
阿爾伯特很清楚, 一直看著火上的水壺,是等不來燒開的一天的,因此, 他沒有再就那個親吻的含義過於爲難自己的妻子。
至少如今他已經知道,自己此前讓對方愛上自己的努力幷未白費, 那些他爲妻子做出的讓步與理解, 儘管當時幷非是出於這樣的理由,却使得康斯薇露心中的確逐步對自己有了感情,而且——每每想起這點, 即便冷靜自若如阿爾伯特,也會情不自禁地有些得意——是足以使她主動親吻自己的程度。
他原本以爲, 在自己停止刁難康斯薇露以前, 還能像他在印度打獵時, 用生肉逗弄野豹一樣與她玩上幾個回合, 但他遺忘了這是自己的祖母教導出的徒弟,在紙信傳書停止之後, 輕易便被對方學到了足够的教訓, 反過來將了他幾軍——其中最讓阿爾伯特惱羞成怒的一次,是在走廊上。
那時, 康斯薇露才從書房中出來, 身後即是死路, 退無可退。因此在幾秒內流露出了一副驚慌失措,嬌羞又不忿的可愛模樣,隨即, 便又强裝著鎮定,開始與自己商討著一些與補選有關的事宜當然,事後想想,阿爾伯特便知道那絕對是假裝出來的。
可當時的他幷未識破對方的詭計,還緩緩欺近對方,想要製造出與除夕夜一般的曖昧氣氛,好逼出對方先前的害羞神色。康斯薇露,就在氣氛的醞釀達到極致時,突然狡黠而譏諷地問了一句。
「公爵大人,您這是什麽意思?」
無論是他,還是康斯薇露,自然更樂於看到對方先承認對自己的感情這一點。而他儘管毫無防備,却又不肯露怯,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妻子伴隨著他臉上尷尬神色浮現的同時悠然自得地離開了。
當然,在這場爲期幾天的無聲較量中,阿爾伯特怎麽也不會承認自己是潰不成軍地落敗逃走的,不再爲難康斯薇露的决定與此更加沒有半點的關係。
不過,好在的是,有另一件事情吸引了他的妻子的注意力,使得她幾乎忘却了他們還處於相互避開的情形中——既然要參加補選,那麽康斯薇露就得爲自己指定一個代理人(agent),唯有這個人有資格利用獲取的選舉資金爲選舉活動付帳,同時還將負責一切與補選有關的事項,例如拉票與計數,等等,是一個對參加補選的候選人而言極其重要,不可或缺的一個角色。
阿爾伯特理所當然地引薦了哈里斯,他熟知法律條文,爲人穩重細心,不僅對康斯薇露的能力十分瞭解,同時也知道喬治•斯賓塞-丘吉爾是個虛構的身份。然而,經過了一個晚上的苦思冥想過後,康斯薇露回絕了他的提議,理由是哈里斯由於出生年代與固有思想的緣故,相較之下顯得過於死板傳統,不能算作她的第一優先選擇。
「與誰相較,公爵夫人?」他還記得自己那時莫名其妙地問道。
一天之後,他便得知了答案——
艾略特•康普頓。
他那玩世不恭,對政治沒有半分興趣的好友。
後來,阿爾伯特才瞭解到,博克小姐才是康斯薇露的第一選擇,然而對方迅速以一封委婉的電報回絕了她的邀請,不用說,阿爾伯特也猜得出來,內容大致便是自己不擅長政治,而報導才是自己的激情所在,雲雲。而他也在得知了這件事後第一時間便指出,女性因爲不具備投票權,因此是不能被指定爲代理人的。只有本身也能參與選舉的,具有選舉權的英國公民,才能够擔此重任。
當阿爾伯特得知了康斯薇露的選擇以後,就連他也不得不承認,倘若不能選擇女性,却又期望著能够吸引他們,艾略特的確是最適合的選擇。
他幷非是那種英俊無比的油頭粉面,讓人雖然一看之下心生歡喜,却又難以在大事上信任。他看起來沉穩,可靠,值得托付,更不要說他那極其會討好女人的本事。
只是,該怎麽打動視烟酒女人爲性命的艾略特成爲這個計劃一部分,難度倒是完全不亞於如何讓一位女性合法地成爲補選代理人。爲了能讓康斯薇露的心願成真——自然,無論有多麽急切地想要看到對方親口承認她愛著自己,阿爾伯特也不可能將這個目的直接告知於妻子。
在表面上,他只說自己要與艾略特商議一些有關恩內斯特•菲茨赫伯的事情,因此必須要前往倫敦一趟。實際上,他滿腦子思考的都是該如何動之以理,曉之以情地說服艾略特,以至於當他在貝爾摩德卡爾根酒店的套房中坐下,接過了一杯威士忌,聽見艾略特清清嗓子開始訴說一個同樣也叫作路易莎的女孩的故事時,阿爾伯特甚至有些迷茫。
「你知道,我費心費力地去偵辦這次案件,甚至不惜將博克小姐也牽扯進來,就是爲了能讓你擺脫路易莎小姐,你能做的是好歹對這件事情表現出一點尊敬性的感興趣。」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艾略特停止了他的講述,略帶一點打趣地說道。
「我很感激你的努力,艾略特,只是——」
「只是什麽?你覺得我的所作所爲太過分,你不忍心如此對待你可愛又寶貝的路易莎小姐?」
「當然不是。」這句問話讓阿爾伯特的臉色瞬間冰冷下來,就連艾略特臉上那輕浮的調笑也隨之收斂,「即便路易莎小姐曾是我的戀人,她得所作所爲都險些令我與公爵夫人葬身在那個雪地,就這一點而言,無論用什麽樣的手段回敬,都不爲過。」
「所以你是贊同我的計劃的。」
「利用她的堂哥的劣迹,甚至是與她之間可能存在的不倫關係以來敗壞她的社交名聲,從而達到徹底將她從英國上流社會鏟除出去,永遠不得入門的目的?即便是我,也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我當然是贊成你的意見的。而且,公爵夫人對這個案件也有著自己的看法,顯然,博克小姐希望她能够爲你適才提到的那個也叫做路易莎的女孩辯護。」
「那麽?」
「只是我還有另外一件更爲緊迫的事情要與你商量。」
「比有個——我竟然不知該用什麽詞語形容的女人——緊緊咬在身後,隨時準備對你與公爵夫人施行下一輪謀殺,好讓你真正成爲她的所有物,還要緊迫?」
「是的,因爲如果你答應了,就得馬上趕去牛津郡——公爵夫人决定以喬治•斯賓塞-丘吉爾這個身份參加接下來的補選,而她希望由你來擔當她的代理人。」
在阿爾伯特講出這句話的同時,艾略特才將他那支放在一旁,已經燃得恰到好處的雪茄拿起來,正準備放進嘴裡,但還沒送到,就楞在了半空。
「告訴我,阿爾伯特,因爲我不確定我此刻是否應該爲你的笑話而捧場的大笑。」
他接過了那支雪茄,讓這樣一支由上等的古巴烟草所帶來的乾草,黃油,以及胡椒香氣混合而成的美妙産物白白便因爲艾略特的震驚就這麽浪費,實在有些可惜。「公爵夫人是認真的,」他說道,「我也是。」
「而你同意了。」
「我同意了。」
「你怎麽會同意這樣荒謬的做法?」
「因爲公爵夫人要我相信她,這會對斯賓塞-丘吉爾家族的未來有利,而我决定將賭注押在自己的妻子身上。」
「讓我猜猜,她的競選理念就跟她的慈善協會秉持的理念一樣,也是以婦女與兒童的利益爲中心?」
「是的。」阿爾伯特一邊品味著那支雪茄所帶來的極致享受,一邊平靜地回答道。
艾略特丟開了另一隻手上抓著的威士忌酒杯,露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你怎麽會同意這樣的競選計劃,阿爾伯特?所有她想要針對的人群都不具有投票權,哪怕這些婦女與孩子們再對公爵夫人感恩戴德,對補選而言也沒有半分的作用,真正握有决定權的——你知道真正握有决定權的是哪些人,他們只會因爲自己的妻子獲得了更多的權益而頭疼不已,也許喬治•斯賓塞-丘吉爾的貴族出身身份能爲他獲得一點加分,但是——」
「但是,公爵夫人已經决定了,這將會是一個反對貴族階級,維護中産階級利益的補選候選人。」
艾略特張大了嘴巴,阿爾伯特就知道他會有這種反應,將他的威士忌酒杯塞到了他的嘴裡,後者頓時便將剩餘的金色酒液一飲而盡,「我明白你的感受,」阿爾伯特低聲說道,「我聽到的當時,內心的感受就與你此刻一模一樣。」
「而公爵夫人打算加入保守黨?」
「她打算加入保守黨。」
「作爲一個反對貴族階級統治,提倡中産階級利益的,簡直是一個加强幷且進化了的,倫道夫•丘吉爾版本的候選人?」
「是的,我也的確覺得在這一點上,她會給索爾茲伯裡勛爵帶來許多不那麽愉快的回憶。」
「而她希望我成爲她的代理人?」
「是的。」
「你的確知道這是一場不可能勝利的補選,對吧?她的競選理念,她的針對人群,以及這個角色在英國社會孤立無援,毫無人脉關係的背景下,倘若說狄更斯打算要寫一本新的反映絕望與無助的,我會將這個背景推薦給他。」
「憑藉我與你的力量,這幷非是一件不可能成功的補選。」
「我不可能答應,阿爾伯特。你知道我會爲你而對抗我自己的家族,我幷不在乎我即將繼承的爵位以及隨之而來的那些職責,但這本身就與我所信仰的一切相悖。少數的精英統治幷帶領著這個社會前進才是大不列顛應該堅持下去的傳統,我們可以給予中産階級更多的權利,我們可以擴大他們的投票權範圍——當然仍然集中在合理的範疇之內。可反對貴族階級,這是一件性質全然不同的事情——」
「我料到了這一點,我只是想要努力一把,也許會有那麽一點微弱的機會,能够說服你加入——」阿爾伯特苦笑著回答道,就連他,即便相信著康斯薇露,願意支持她的補選行爲,也不贊同她的理念,更不要說艾略特了。
艾略特十分堅决地搖了搖頭,他看上去很煩躁,這一點倒是出乎阿爾伯特的意料之外,「我沒有打算讓你爲難,艾略特,如果你不願意接受的話——」
「告訴我,公爵夫人究竟是如何向你描述她的競選理念的——我知道她必然就此做了一番長篇大論,好讓你明白她的决心所在,不然你也不可能做出這麽巨大的讓步。」艾略特沉聲問道,他突然變得極其嚴肅的神情讓阿爾伯特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放下了手中的雪茄。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他完整地複述了那一天康斯薇露爲了說服他而擺出的種種論據,儘管她的言論足以使任何貴族出身的人感到不快,却沒人能反對那的確是一些邏輯完整而嚴謹的論點。他原本以爲艾略特也會如此地看待那場辯論,即抱著反對却又欣賞的心情,沒想到却隻使他的臉色變得更爲嚴峻了。他站了起來,在套房的會客廳中來回走動,緊皺著眉頭,似乎內心也在進行著一場緊張程度絕不亞於他與康斯薇露的辯論。
「我必須要告訴你一件事情,阿爾伯特。」
阿爾伯特耐心地等待了他半個小時以後,艾略特突然在他面前坐了下來,如是緩緩說道。
「爲了保護公爵夫人,我曾經在內心發過誓不會告訴任何人這件事。但是如今她的某些决定——不僅僅會侵害到斯賓塞-丘吉爾家族未來的存亡,還會嚴重地危及她自身的安全。與此同時,根本不知道事實真相另一半來龍去脉的你,却又輕易地因爲公爵夫人的一句話,而决定相信她。的確,她拯救了你的性命,的確,她過往都在危機前有著不俗的應對,但我不認爲她能做到她的承諾,阿爾伯特。因爲她所看待的世界與我們所看待的世界是不同的,從本質上而言,她就是與你和我全然不同的人。」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艾略特?」阿爾伯特也跟著一起皺起了眉頭,對方的話語就像是一根用刀鋒做成的羽毛,正輕輕地在他的肌膚上刮過一般,令得他又是不安,又是不快。
「我的意思是,阿爾伯特,公爵夫人幷不是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