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Lucy•
當露西•米勒出現在西牛津縣警察局時, 她甚至有些不確定自己在做什麽。
現在才是早上8點, 警察局的門口靜悄悄的,空無一人。露西•米勒從馬車上跳下來,失魂落魄地向前走去,步子在不合脚的大馬靴裡打滑。12月的英國清晨寒意逼人, 而她身上只穿了一條寬鬆的棉麻睡裙,甚至沒有穿束腰,也沒有披上一件外套,任何人都能輕鬆地從面料的輪廓下看見她的身體曲綫, 看見她晃悠的乳房,但露西•米勒根本不在乎這些, 她甚至感覺不到任何寒冷, 更不用說饑餓亦或是口渴,她就像一個被召喚回人世間的死屍, 被單一的信念所驅使著, 不知疲倦地前進著, 直到目的被達到爲止。
她推開了門。
快一個星期以前, 她推開了同樣的一扇門, 向門後的警察發誓宣稱她的女兒看到艾格斯•米勒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兒子,儘管海倫的描述中從未提到過這樣的場景。她想要那個勾引了自己丈夫的騷蹄子被絞死, 一切都是艾格斯•米勒的錯,正是這樣,看著警察們匆忙地做著記錄,一邊派人將馬車牽引出來, 準備前去逮捕那個不知廉耻的小婊子的露西•米勒那時得意地如是想著。
是的,艾格斯•米勒會被絞死,在地獄陪伴她那個就算沒有被她親手謀殺,也根本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狗雜種。而她那日益冷漠,日益暴躁,日益無情的丈夫也會回心轉意,重新回到她的身邊,就像他們最初在一起偷情時的那般甜蜜。是的,那個約翰•米勒還藏在她的丈夫的心中,只要她再給他一次機會,只要她更加賢惠殷勤一些,那麽他就一定會改變。
一定。
要是,那時候她知道自己的行爲會招致怎樣的後果,露西•米勒那一天絕不會走進西牛津縣警察局。
那樣,她就不必第二次踏進這棟小樓。
「女士,您——您這是怎麽了——」
門後的一張辦公桌後,一個十分年輕的警員正靠在椅子背上打盹,聽見門響,他一下子驚醒過來,迅速站了起來,吃驚地打量著露西•米勒——後者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是什麽模樣,披頭散髮,面容憔悴,更不要說那遍布在棉麻睡裙的上的大片血迹,一點都不像露西•米勒往日假裝著保持出的節儉,乾淨,體面的模樣。過來的一路上,她的模樣已經引起了無數路過的人群與馬車夫的側目,甚至還有一個熱心的小夥子想要停下她的馬車,確認她沒有受傷。
「這是——這是您的血迹嗎?」那年輕的警員小心翼翼的詢問著。
「我?」露西•米勒恍惚地回了一句,「不,先生,這不是我的血迹。」
「那——那——」
「這是我丈夫的血迹。」她平靜地回答著,「是的,我殺了我的丈夫。」
那個年輕的警員已經徹底楞在當場,一句話也說不出。
「以及,艾格斯•米勒是無辜的,她沒有殺死她的孩子,我親眼看到了一切,我可以向上帝發誓。」
她又補充了一句。
是的。
這就是她要達到的目的。
否則,她的兒子就會被那個女人殘忍地殺死,如同她的丈夫一般。
16個小時以前。
露西•米勒與她的丈夫,約翰•米勒正坐在西牛津縣法院裡,哈利•羅賓森正在向他們解釋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麽事情。而露西•米勒根本沒有仔細去聽他究竟在說些什麽,她的一門心思都在自己的兒子,小約翰•米勒的身上,她的丈夫有一個堂妹居住在西牛津,因此露西•米勒便將自己的兒子托付給她與她的丈夫照顧。而她隻擔心對方有沒有好好讓她的兒子吃上一頓像樣的午餐——小約翰•米勒可挑剔了,她焦急地想著,任何不是按照他的心意烹飪的食物都會直接被他扔到墻上去。當然,在離開約翰•米勒的堂妹家以前,她十分詳細地跟對方說明了該如何照顧她的兒子,但現在她懷疑那個木訥的女人根本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
該死的,要是她真的要去服那一年苦役,小約翰•米勒該怎麽辦呢?他一定會將自己的母親忘個精光,然後從他被寄養的福利院或者約翰•米勒的某個親戚家學到一大堆的壞毛病,她可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兒子身上。
這一切都怪她那不知感恩的女兒,當然,還有那活該被吊死的蕩婦艾格斯•米勒。
露西•米勒事實上十分痛恨海倫•米勒。
當初她選擇懷上安德魯•布里的孩子,不過是爲了確保自己能够留在布里家的房子裡,不至於被趕出去,無家可歸。在她看來,那些房子與財産,本該就是她的。要不然的話,她又何必在布里夫婦臨終的那幾年忙前忙後殷勤地照顧他們呢?誰能想到,那一對自私冷漠的夫婦竟然沒在遺囑裡爲她留下任何一點的東西?逼得她不得不想出這樣的一個方法——她的首選當然是安德森•布里,但是他太精明了,根本不像他那蠢笨結巴的弟弟,不會輕易就上當,無論她怎樣僞裝自己的本性而討好他,他都不爲所動,使得絕望的她便只好委身於那個只是想一想便讓她感到噁心反胃的安德魯•布里。
如果是個兒子的話,她那時計劃著,那麽布里家的家産便勝券在握了。以後,即便安德森•布里與別的女人又生了一個兒子,她的孩子仍然是長子,繼承權的地位無可撼動。特別當後來,安德魯•布里懦弱地逃走,而安德森•布里承擔起了責任而迎娶她的時候,露西•米勒簡直感到事情不能進行得更加完美了——
只要她生下的是個兒子。
而那偏偏是個女兒。
而安德森•布里的身體羸弱,在某些方面甚至連他的弟弟都不如,沒法讓她再懷上一個孩子。這就意味著,如果跑去了倫敦的安德魯•布里結婚了,又生了一個兒子。那麽安德森•布里去世以後,露西•米勒便會面臨著又一次被人掃地出門,什麽家産都無法拿到,除了一個她根本不曾愛過的孩子以外的局面。
露西•米勒早在她十幾歲的時候便發誓過她絕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因此她將目光轉向了村子裡的木匠,約翰•米勒,他曾經上門過一次爲露西•米勒修理壞掉的木櫃,那强壯結實的身軀給她留下了極爲深刻的印象,而她又在村莊裡打聽到他家境也還算不錯,在伍德斯托克這個逐漸衰敗貧窮的小村莊裡至少能支撑著一家人吃喝不愁,便動起了心思。
引誘約翰•米勒一點也不難,難的是帶著一個女兒嫁給他,露西•米勒有多麽費勁說服他接受海倫•米勒,就有多麽痛恨自己這個差點阻擋了自己的人生的女兒,因此,當哈利•羅賓森開始談論起海倫•米勒的撫養權與監護權該移交給馬爾堡公爵時,露西•米勒甚至沒有興趣聆聽。一直到他突然開始探討保釋的事情,才突然引起了她的興趣。
「我認爲法官給予你們的判决十分地不公。」哈利•羅賓森向他們解釋道,「如果我們立刻提出上訴,幷且要求保釋——普威爾市長,以及另外兩位市議會的議員會非常樂意爲你與你的妻子提供擔保和保釋金,米勒先生。我想,勞倫斯•黑爾爵士恐怕沒有多少理由拒絕一個有著市長親自做出擔保的英國公民的保釋要求。如果這一切處理得足够迅速的話,你和你的妻子今晚就可以回到你們的家中,在那兒舒舒服服地等待著第二次審判了。相信我,我一定會確保你與你的妻子得到一個公平的判决。」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鬆了一口氣的露西•米勒那時心想著,虧她還以爲今晚不能爲自己的丈夫和兒子烹飪烤鶏作爲晚餐了呢。
當露西•米勒從睡夢中驚醒的時候,天還沒有亮起來,屋子裡十分的昏暗,所有東西在她的眼中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什麽也看不清。有那麽一兩秒鐘,露西•米勒還在試圖弄清楚究竟是什麽吵醒了她,就發現自己的手脚都被緊緊地綁了起來。
而她的頭,正枕在某個女人的大腿上。
而驚醒她的,是對方手裡放在她脖頸上的一把鋒利而冰冷的小刀。
也有可能是充斥著她的鼻尖的濃烈的血腥味。
意識到這幾點的露西•米勒劇烈地發起抖來,一時之間,她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處於一個噩夢之中,還是這的確就是現實。
「你好,露西•米勒。」
她聽見對方慢悠悠地開口了,柔和的聲音有些熟悉,她却不記得究竟是在什麽時候聽到過。
「如果你發出一點——哪怕只有一點——的聲音,那麽你的下場就會跟你的丈夫一模一樣。」
這個在說什麽?露西•米勒已經嚇僵了的大腦艱難地運轉著,事實上,就算她想要發出聲音,她那仿佛已經被凍住的喉嚨也沒法正常的運轉。她的丈夫怎麽了?她的兒子現在在哪裡,他安全嗎?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這個女人究竟是誰——
一塊布被掀起來了,霎時間,昏暗的黃光從露西•米勒的頭頂散發到整個房間內。想必這個女人之前一直用了一塊布遮掩著蓋了燈罩的蠟燭,才保持了房間裡的黑暗。露西•米勒不敢妄動,隻敢拼命將眼球向自己的左邊轉去,指望能看到究竟是誰挾持了自己,然而,那個女人挑選了一個絕佳的角落跪坐著,露西•米勒感到自己的眼球都快要從眼眶中扯脫落了,也只能看到一雙在幽暗中閃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寒光的雙眼。
那眼中的光令得露西•米勒登時就明白了,只要對方想,她隨時會毫不猶豫地殺死自己。
一隻手將燈罩向前推了推,光源便集中在了露西•米勒的右邊。這是那個女人的暗示,露西•米勒知道,但當她緩緩地將眼球又轉到了右邊,連帶著頭也微微向右邊偏去時,她仍然感到那幷非是出於這個女人的意志,而是某種既定的命運在召喚著,儘管她早有預感自己將會看到什麽——
是約翰•米勒,她的丈夫,或者說,死去的丈夫。
正仰躺在床上,睜著雙眼,脖子上被深深地割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濺滿了整個臥室,墻上,天花板上,甚至包括約翰•米勒自己的臉上。露西•米勒的雙眼掃過的每一處,都充斥著大量已經變黑了的血迹,看上去就像是褪色的墻紙上突然涌現了大量的黴斑,又像是被人潑上了一桶又一桶的墨水,叫人聯想不到那是從一個活生生的人類體內噴射出來的鮮血。
露西•米勒感到這一刻,她完全是靠著她對她兒子的性命的擔憂而維持著僅剩的理智,沒有當場便昏過去。
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一隻沾滿血污的手突然伸到了她的眼前,發黑的指尖捏著一根白白胖胖的手指。不需要那個女人多說一句話,也不需要再多看一眼,露西•米勒便知道那根指頭究竟是屬誰的,畢竟,在那根手指還不够她的一個指節長的時候,有多少次她將那胖乎乎的小手放進自己的嘴裡,津津有味地吮吸著,逗著自己的兒子開心,又有多少次她小心翼翼地爲那隻手剪去指甲,洗去泥巴,抹上傷藥,她絕不會認錯。
她禁不住發出了一聲細微然而却痛苦至極的尖叫,感到天旋地轉的嘔吐感涌上喉嚨,酸苦的滋味在她的舌根蔓延開來,瘋狂跳動的心臟使得她眼前一陣陣的發黑,那根指頭在恍惚間似乎變成了一隻完整的手,再又變成了手臂,接著又換成了她的兒子的面龐。不,不行,她不能讓她的兒子出事,露西•米勒瘋狂地想著,她能掙脫嗎?她能打敗這個女人嗎?她的兒子現在在哪兒。求你的,上帝,一定要保佑她的親親寶貝,她的心肝,她好不容易生下的確保自己下半輩子能衣食無憂的保證——
「你的兒子,被我藏在了一個你永遠也不可能找到的地方。」
那個女人又開口了,聽上去,她似乎非常地享受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
「你會前往西牛津縣警察局,幷且告訴那兒的警察,你親手殺死了你的丈夫,約翰•米勒,而艾格斯•米勒是無辜的,她沒有殺死她的孩子,你願意向上帝起誓你看到了一切。」
數不盡的眼泪從露西•米勒的眼中涌出,但她不敢再發出任何的聲音,因爲刀鋒已經緊緊地貼在了她脖子的肌膚上,似乎她哪怕吞咽一口口水,也會讓自己頸子被割開一道口子,就像她的丈夫那樣。
「如果你照做了,那麽你的兒子就會活下去。」
昏暗中,她似乎聽見對方輕笑了一聲。
「如果你沒有,那麽——」
下一句話,她俯下身,輕聲在露西•米勒的耳邊說出。
「小約翰•米勒跳動的心臟將會是你的墓碑上最美麗的裝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