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eliot•
如果不是因爲艾略特在兩個月前, 偶然得知了恩內斯特•菲茨赫伯的存在,那麽此刻坐在格羅夫納廣場19號裡他或許就連一成能够拯救阿爾伯特與康斯薇露的可能也沒有。
當然,等他意識到阿爾伯特幷不是唯一的突破口時, 那已經是他與路易莎小姐的談繼續進行下去以後的事情了。
「我不明白您爲什麽會認爲公爵閣下出事了,是一件我會有興趣知道的事情。」路易莎小姐開口了, 她伸手將一綹長髮卷在耳後, 側臉優雅的輪廓頓時一覽無遺,更讓艾略特確定了她此刻的心虛,「難道您不應該第一時間通知警察, 亦或者是任何有能力幫助他的人嗎?我可以如實告訴您,艾略特勛爵, 我對這件事情的興趣, 不會比聽到任何其他一位貴族出事了的興趣大。」
艾略特知道她與阿爾伯特分手的真相。
是路易莎小姐主動離開了他, 而非阿爾伯特主動與她分手。
這即是說, 早在一年以前,路易莎小姐必然就明白了她永遠不可能成爲馬爾堡公爵夫人這個事實。她在之後的三百多個日夜裡從未聯繫過阿爾伯特——或者至少阿爾伯特從未告訴過他對方曾有聯繫——還爲自己找了一門再合適不過的, 稱心如意的婚事, 無論何時出現在社交場合,都是一副與菲爾德先生無比恩愛的模樣, 而這些都證明了艾略特對她的猜想是正確的。
然而, 既然如此, 她爲何此時又要突然對康斯薇露下死手呢?
是她一直靜靜蟄伏著,等待著一個可以像如今這般完美的謀殺機會;還是說,她的想法突然發生了改變, 以至於康斯薇露突然成爲了一個她需要鏟除的目標?
「既然是這樣,那麽,很抱歉,路易莎小姐,我耽擱了您寶貴的時間,」艾略特站了起身,扣上了外套的扣子,「想必是我誤會了——我一直認爲您與阿爾伯特仍然是相愛的一對,只是各自出於需求而締結了利益聯姻,然而私下,您與他仍然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隻屬彼此的靈魂伴侶,或者說至少阿爾伯特給我留下的印像是如此。但既然您這麽說了……」
他裝模作樣地要向外走去——這是他在與數不清的女人打交道時日積月累下的經驗。每個女人,無論她自身是個多麽平庸,多麽平凡的人,都會期望能成爲某個男人——特別是自己心愛的男人——心中唯一而又特殊的存在。一旦碰到其他男人如此煞有其事一般地告訴她們這個「真相」,往往便能使得她們滿心歡喜,毫不猶豫就敞開心扉,即便是路易莎小姐這般心機城府深沉的女人,也無法輕易抵禦這種誘惑——除非這早已便是她心中認定了的事實,無論任何人也無法動搖。
因此,倘若路易莎小姐沒有阻止他,那就意味著她一直以來的目標都是要將伊莎貝拉從她與阿爾伯特之間鏟除,而她的計劃也會更加的詳實完備,他接下來只要躲在格羅夫納廣場19號附近,看路易莎小姐是否打發了任何人出門,接著再跟上去,十有八九*便能從那人口中得知與阿爾伯特及康斯薇露有關的消息,但若是她叫住了自己——
「等等,艾略特勛爵。」
那把嬌軟柔和的聲音在他將要踏出小會客廳的前一刻突然響起,阻止了他前進的步伐。
而這邊等同於告訴艾略特,路易莎小姐如今已經不再確信阿爾伯特對她的感情,這同時就意味著,她想要殺死康斯薇露,是最近才冒出的想法。
再詳細一些,恐怕是她與阿爾伯特在慈善晚宴上見面後才萌發的計劃。
思考到這裡,他發覺自己又一次觸到了瓶頸,他仍然不知道路易莎小姐殺死康斯薇露究竟能够爲她帶來什麽好處——難不成,她是認爲,繼承了康斯薇露所有遺産,從而擺脫了經濟壓力的阿爾伯特,便會迎娶她成爲下一任馬爾堡公爵夫人嗎?
不,不對,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悲痛之下的阿爾伯特又陷入了他母親去世時的頽廢模樣,不曾留意到那張紙條與她之間的聯繫,她與菲爾德先生的婚禮也會在阿爾伯特振作起來,决定開始新生活之前舉行,而在那之前,若不是百分之一百得到了阿爾伯特的親口承諾,任何一個貴族父母都絕不會同意讓自己的女兒蒙受名譽上的損失而强行退婚。
悲痛?
艾略特感到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麽關鍵,却又不知道自己抓住的究竟是什麽關鍵,他一邊苦苦思索著,一邊轉過身來看著路易莎小姐,同時不忘向臉頰扔上了幾分迷惑的神色。
「路易莎小姐,您還有什麽事嗎?」
「對不起,艾略特勛爵——我究竟還是,唉,您一定可以明白的,」路易莎小姐現出了左右爲難的模樣,那神態真實得令艾略特不由得覺得有幾分可惜,這樣好的演技竟然只有他一個觀衆得以欣賞,「我實在不能承認我對馬爾堡公爵——阿爾伯特——還抱有著深切的關懷,這畢竟不是一個訂婚了的貴族小姐該說出的話。但既然您的確知道我與阿爾伯特之間的——well,當你與一個人深深地彼此相愛了那麽久,自然是不可能在幾個月的時間內就輕易地完全擺脫一切殘留的感情,您說對嗎?」
「當然。」艾略特順水推舟地說著,自然而然地又走回了小會客廳中坐下,拿出了他平時聆聽女伴傾訴她們生活中那些微不足道的苦惱時會放在臉上的誠摯神情。
「您是對的,我的確還關心著阿爾伯特——但我不知道我究竟能做些什麽,」路易莎小姐拿出手帕輕輕地擦了擦眼睛,「阿爾伯特如今不是該在溫莎城堡之中嗎?那麽,想必他即便出事了,也能得到迅速而妥帖的照顧。」
這句話頓時讓艾略特脊背上汗毛乍竪。
路易莎小姐看透了他的伎倆——儘管不够快,極有可能是在她忍不住出聲讓自己留下以後,才意識到自己正在用這種方式試探著她如今對阿爾伯特的感情。
她想必是猜出了自己前來的原因,因此在眨眼間便改變了自己的戰術,她如今的打算,恐怕是打算利用他急切地想要拯救阿爾伯特與康斯薇露的想法,來掩蓋她的犯罪痕迹。
她明明知道阿爾伯特如今在蘇格蘭,却偏要說他在溫莎城堡,就是要誘使自己來告訴她阿爾伯特的下落,從而營造出一種信息全都是由自己提供給她,而她不過是在其中稍微點撥了一下關鍵罷了的情形——
如果他無法弄清楚路易莎小姐行爲背後所有埋藏的想法與動機,那麽掌握到的信息不對等的他只會被對方玩弄於股掌之上,乃至於最後有可能出現只有阿爾伯特被救回來,而康斯薇露則「死在送往醫院的路上」這樣的結局。
「我一開始也是這麽以爲的,路易莎小姐,直到我聽說,阿爾伯特實際上幷不在溫莎城堡,他與路易斯公主在前一天離開了那兒……」
「是嗎?想必這又是公主殿下的一時興起——那麽您知道他們去了哪兒嗎?」
「噢,你是知道公主殿下的,她總是……」
在明確知道他下一步該怎麽走以前,艾略特只好說著囉嗦的廢話,爲自己爭取著一兩秒的思考時間,他感到自己的大腦仿佛活生生地被拆成了兩半,一半維持著自己臉上雲淡風輕的神情,有來有往地與路易莎扯著一些有的沒的閒談,無論如何就是閉口不談阿爾伯特如今在哪,只一個勁地說著他似乎聽說他傷的很重,似乎聽說公主殿下打算北上,又反復强調著今年大不列顛的北部有多麽的寒冷,無論如何,就是沒個准話;另一半則如同榨果汁一般將自己緊緊地縮了起來,竭力思考著——
失去了康斯薇露的阿爾伯特對路易莎小姐來說意味著什麽?
不可能是因爲她不希望阿爾伯特身邊長期存在著一個女人,那樣的話,她該等到康斯薇露爲阿爾伯特生下了繼承人以後再動手,如此一來,按照阿爾伯特的性格,他多半恐怕不會再娶。否則按照如今的情形,他必然還要再娶另一個馬爾堡公爵夫人,好確保自己的頭銜能够繼續傳承下去。
難道是因爲阿爾伯特對康斯薇露動心了這一點讓路易莎小姐無法接受?但那樣的話,她就更加不應該在這種時候下手,康斯薇露的死去必然會無限拔高她在阿爾伯特心中的地位,以至於今後即便阿爾伯特再度回到路易莎小姐的身邊,他的內心也始終會有一小塊區域留給康斯薇露——破壞康斯薇露與阿爾伯特之間的關係,讓他們變成形同陌路的夫妻,反而更能實現路易莎小姐的目的。
更何况,阿爾伯特是一個十分不擅長處理離別的男人,經歷了十分疼愛他的祖父母的逝世過後,他仍然會因爲母親的去世而痛苦不已,幾乎斷開了與外界的聯繫長達半年——而他的性格也在那之後改變了許多。以上一次他與阿爾伯特談話時後者對自己妻子如今的感情來看,康斯薇露的死亡對他的打擊只會更大,路易莎小姐怎能確保那之後的阿爾伯特還能保持與之前——
等等,等等——
感到自己如同西行開拓新世界的哥倫布,一整片全新的地圖突然在艾略特面前豁然開朗地展開,刹那間仿佛所有的過去都能被一條清晰的金綫聯繫起來——如果他的記憶沒有欺騙他的話,路易莎小姐與阿爾伯特之間的關係前所未有的親密起來,正是在他母親逝世後的那半年中。
他當然還記得那時候阿爾伯特脆弱無助的模樣,他知道後者因爲早逝的妹妹的緣故,一直與自己的母親保持著極爲緊密的關係,因此從未對此感到驚訝,在那之後阿爾伯特的性格大變,也被艾略特歸爲母親去世的影響——然而,現在想想,如果這一切幷不是因爲第八代馬爾堡公爵夫人的去世,而是因爲路易莎小姐呢?
艾略特心中涌起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
他想起了在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晚宴上,他與阿爾伯特之間的談話——如果那個冰冷傲慢,利益至上,隻將康斯薇露視爲某個可以利用與控制的獵物的阿爾伯特,是由路易莎小姐親手塑造而出的話,那就意味著她對阿爾伯特有著完全的控制。
而康斯薇露的出現則打破了這一點。
這就是爲什麽路易莎小姐想要殺死她,一旦阿爾伯特因爲失去她而再度陷入了悲哀中不可自拔,她便能如同入侵失去母親時的阿爾伯特一般故技重施,讓阿爾伯特回到自己的控制之下。
這一次,不會再有第二個康斯薇露的出現,讓阿爾伯特得以從她的魔爪之下掙脫。
儘管艾略特感到還有什麽關鍵他沒能抓住,但至少目前他得出的結論已經足够繼續推進談話前進,距離他們談起阿爾伯特的下落已經過去了幾分鐘,路易莎小姐倒也真沉得住氣,無論艾略特如何迂回地在話題邊緣打轉,她就是一副對一切全然不知的模樣,甚至連猜測也不願意做出一個——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想阿爾伯特是隨著路易斯公主前往羅克斯堡公爵的領地打獵去了。但是下了火車以後,似乎就沒有人再見過阿爾伯特了。」
艾略特說道,即便狡猾如路易莎小姐,他也在她的眼中看出了一絲解脫。
「公主殿下不認爲阿爾伯特失踪了,認爲他准是私下與公爵夫人享受在蘇格蘭的夫妻時光去了——然而,您也知道這是一件多麽沒有可能的事情。因此,我才會認爲,阿爾伯特幷非是在游玩,而是失踪了。正如我之前向您形容的那樣,蘇格蘭如今的天氣异常惡劣,阿爾伯特還能存活多久,實在是一件很難說的事情。」
「要是他與公爵夫人在一起,或許我們也不必那麽擔心。」路易莎順著艾略特的話接了下去,每一個字都將她如今的想法——至少是,表面的想法——表露無遺,她的語氣可愛地上揚了起來,聽上去像是她對康斯薇露充滿了崇敬之情,然而內裡包裹的狠毒却讓艾略特的屁股都忍不住爲之冒汗,「她是一個極有手段,足智多謀,十分聰明的女人,這個世界上似乎就沒有她不會的事情,大到國家律法,殖民政策,小到藝術,戲劇,乃至於經商管理。我在什麽地方好像聽什麽人說過,似乎就連野外生存的本領,她也從那些美國的印第安人身上學了不少,想必區區一場大雪,是不可能將她困住的。」
你想要拯救阿爾伯特,可以,但你若是想將康斯薇露一同救出,做夢。
這就是路易莎話語中的潜臺詞。
除非艾略特能够說服她,如今阿爾伯特仍然在她的掌控之下,康斯薇露對她造成不了任何傷害,反而還會對她有利。
爲何掌控阿爾伯特對路易莎小姐而言如此的重要,甚至遠遠超過擁有阿爾伯特對她的愛這一點?
艾略特百思不得其解地想著。
掌控?
他突然覺得這個詞有些熟悉,似乎在很久以前就跟另一位菲茨赫伯聯繫在了一起。
也就是在這時,艾略特才想起了恩內斯特•菲茨赫伯這個名字。
不能怪他一直沒能記起這個人的存在,以艾略特的身份而言,不過是一個男爵家繼承人的恩內斯特•菲茨赫伯想要認識他,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路易莎小姐可以仰仗著她的母親是個伯爵的小女兒這一點在上流階級爲自己博得一席之地,更不要提她名聲遠揚的美貌,在這一點上,人們總是樂意看在賞心悅目的外表的份上,暫時地忽略地位上的不足。
但恩內斯特•菲茨赫伯不同,即便他是繼承人,即便醫生很久以前便宣布斯塔福德夫人不可能再生下任何一個孩子,他也幾乎從未而被邀請去過任何的貴族晚宴。而艾略特唯一知道這個男人的理由,是由於對方那可怖而惡臭的名聲——
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能誘騙來任何貴族少女,恩內斯特•菲茨赫伯聰明地將目光轉向了那些出身富裕中産階級的少女,他作爲斯塔福德男爵的爵位繼承人,對那些渴望自己的名字前能擁有一個「dy」頭銜的女孩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倘若以情人的標準來說,艾略特是一個儘管情婦衆多,但至少每一個都得到了他的妥帖照顧的勛爵,另一個有名的花花公子盧卡斯男爵儘管對每一個他玩膩了的女人弃之若履,但他至少不會傷害她們分毫,那麽恩內斯特•菲茨赫伯便是任何女人的噩夢中所能想像出的最惡劣恐怖的男人——他渴望著能够完全擁有那些女孩,而在他的字典中,擁有就意味著將一個在他慫恿下偷溜出來與自己單獨見面的妙齡少女迷昏,等她們在空蕩的酒店房間中醒來以後,便會發現自己不僅遭到了侵犯,恩內斯特•菲茨赫伯還會在她們身上用鋒利的羽毛筆沾上紅色的墨水,在**下刻出屬自己的刺青印記——「e.L.F.』S whore」。
恩內斯特•洛裡安•菲茨赫伯的婊子。
就艾略特所知,一個女孩因此而自殺,而另一個女孩因爲會說法語,則通過自己的朋友輾轉聯繫到了他,幷在他的幫助下離開了英國,嫁給了法國南部鄉下的一位連一個英文單詞也不認識,也從不計較自己妻子的過去的農夫。就艾略特每年都會收到的信件來看,她如今正過著幸福而美滿的生活。
因此而瞭解到恩內斯特•菲茨赫伯爲人的艾略特,知道從小就被當成繼承人而在斯溫納德廳長大的前者不可能從未將自己的虐待欲與占有欲施加在路易莎小姐身上——他或許不敢壞她清白,免得她將來無法爲自己找到一顆可供榨幹的搖錢樹,但他一定確保了自己對她有著無可比擬,無可超越,無可動搖的控制,就像他掌控其他那些受害的女孩的方式是奪走她們不可挽回的貞操與人格一般,他必然從路易莎小姐的身上奪走了什麽,以至於她要在阿爾伯特身上找回。
「well,在蘇格蘭那種惡劣的天氣下,恐怕任何人——哪怕是您口中所形容的公爵夫人——都無法掌控自己周遭的一切,甚至可能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掌控,更不要說開始求生了。更何况,阿爾伯特與公爵夫人之間的關係十分惡劣,就我所知,他們在溫莎城堡中還大吵了一架,甚至還驚動了女王陛下與公主殿下——您又怎麽能指望這樣兩個性格迥异,互不對付的人能够放下成見,相互合作呢?更何况,哪怕再恩愛的夫婦,也有可能在灾難面前各自逃生,或許公爵夫人早就丟下了阿爾伯特,留他一個人在無助地在雪地裡自生自滅。想必您肯定能切身體會到,那種對一切都無能爲力,只能看著屬自己的一切,體溫,感官,知覺,都逐漸被奪走的那種絕望的感覺吧?」
他的這番話倘若被記錄下來,看起來便會是雜亂無章,毫無邏輯。但艾略特在與女人打交道的這些年中,他逐漸學到的一點是,在交流中,女性比起在意一個句子的因果是如何延續到了下一個句子當中去,比起在意話語中的邏輯完整性,她們對於說話的語氣和語句中所蘊含的暗示則更爲敏感,她們越專注於隱藏的信息,就越容易忽略字面上的意思,到最後,同一段話,她們很有可能會解讀出完全與男性預想不同的內容。
而這是可以反過來利用的一點。
艾略特看著因爲他的這句話,而開始微微顫抖的路易莎小姐的雙手,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