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Isabella•
生活就像是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吃到的口味是不是寫著「前女友」。
更重要的是, 這一顆巧克力, 還很有可能把你噎死。
伊莎貝拉如今十分地後悔一件事。
那就是當弗蘭西斯沒有跟著她的丈夫一同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時,搶先問問, 若是有一天, 馬爾堡公爵昔日的戀人突然出現在了布倫海姆宮,自己該如何應對?
當晚宴正式開始,從餐桌旁站起的她發現根本無人打算聆聽她前一晚練習了整夜的演講,所有的來賓都帶著曖昧的神情與鄰座小聲交談,目光在她, 馬爾堡公爵,以及路易莎小姐之間來回打轉時, 伊莎貝拉開始悔恨自己爲何沒有及時詢問弗蘭西斯, 在這種情况下, 若是她當著半個英國上流社會與王子殿下的面將她面前的葡萄酒潑在路易莎小姐的臉上, 會有怎樣的後果?
那是即便只在腦中想想也大快人心的場面。
伊莎貝拉,你嫉妒了嗎?
爲了不讓客人感到寒冷而躲在隔壁無人的展示間, 不知道餐廳中發生了什麽事,只能聽伊莎貝拉的內心想法的康斯薇露問道。
伊莎貝拉幾乎都能想像得到她說出這句話時饒有興致的神情,近來,不知怎麽的,她似乎不再像過去那般堅定地支持著自己與公爵劃清界限的行爲了,反而偶爾還會調侃幾句,甚至爲她與公爵的獨處製造機會——比如說昨天。
這不是嫉妒。
伊莎貝拉咬牙切齒地在心中說道, 看著正與身旁的賓客談笑風生,似乎絲毫沒有自己不該出現在這兒的自覺得路易莎小姐。
這是挑釁——她就像一隻入侵了別人領地的浣熊,不僅吃你的,喝你的,耀武揚威地四處亂尿標記自己的存在,還像一隻發情而撅起自己屁股的狒狒一般恬不知耻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真不知道瑪麗•庫爾鬆究竟是怎麽想的,竟然會將她帶來布倫海姆宮——
伊莎貝拉此前從未用過這樣激烈的語言去描述另一個人,她的憤懣幷非因爲她的丈夫,幷非因爲他與路易莎小姐的過去,誠然,當她看見路易莎婷婷裊裊地從馬車上走下,聽見萊特先生宣告出她的姓名時,伊莎貝拉的心情是極端複雜的,她說不清自己究竟是失落還是慶幸——失落於她與公爵之間關係又將回到過去的冷漠與敵對,慶幸於路易莎小姐的到來將會終止她對自己的丈夫再次燃起的一絲曖昧的情愫——她甚至不敢去看身後公爵的神情,儘管她又無法言明自己突然膽怯的理由。
猝不及防之下,她還是維持了自己作爲公爵夫人應當展現出的風度與儀態,但那不代表她的內心真正的自我——那個來自紐約的現代姑娘——會不想咆哮著命令路易莎小姐立刻離開布倫海姆宮。
她的怒火來自於路易莎小姐的出現使得無人在意這場慈善晚宴的真正意義。這場晚宴意義在於喚起更多的對艾格斯•米勒與海倫•米勒案件的社會關注,喚起更多人們對這個國家中無數婦女與兒童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的認識——爲了這一點,伊莎貝拉前一晚幾乎沒怎麽休息,一直在練習著她將要在餐桌上發表的演講,向康斯薇露反復確認著自己的表現。就她在餐桌上所獲得的回應來看,她就是站起來大喊幾聲「同性戀萬歲!離婚萬歲!我將來要當上英國的首相!」,也不會造成任何的區別。
即便是此刻,晚餐也已結束,公爵與路易莎小姐又消失在了布倫海姆宮中,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兒,沒人曾見到他們——伊莎貝拉衷心希望他們千萬不是在布倫海姆花園的某個角落裡旁若無人地熱吻——却仍然不阻礙他們成爲所有話題的中心,甚至,可以說,他們的失踪反而爲話題增添了一抹辛辣的香料,被伊莎貝拉特意放置在會客廳裡的報紙無人問津,她刻意挑起的關於艾格斯•米勒與海倫•米勒案件的話題也無人接話,照這個局面下去,明日康斯薇露精心準備的演出將根本得不到任何人的注意,也不可能籌集到計劃中的善款金額——
這個想法令得伊莎貝拉愈發煩躁不安。
今晚她所目睹的一切都令得她對這個帝國所謂的精英階層更加的失望。在場的任何一個人,無論男性抑或女性,似乎都對社會底層的弱勢群體所遭受的待遇漠不關心。只要他們還能够坐在金碧輝煌的大廳裡,喝著上等的葡萄酒,吃著山珍海味,那些苦難,那些不公,那些求助的呐喊,都仿佛不曾存在於世上。
他們遠比伊莎貝拉更有能力去改變這一切,他們却選擇對此視而不見。
儘管如此,在賓客雲集的大會客廳中,伊莎貝拉還是選擇坐在了德文郡公爵與蘭斯頓公爵身旁。
今晚,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共同擠在了同一個房間中,有女兒的美國富商抓緊著機會巴結有適齡兒子的英國貴族,希望利用這個機會而私下會面的勛爵夫人們則分散成一個又一個的小團體,散落在角落中。王子殿下坐在大會客廳的另一邊,被至少半打的貴族夫人包圍著,佩吉夫人正演奏著鋼琴,而某個伊莎貝拉一時想不起名字的貴族夫人則跟著輕聲唱著。客廳中央,則是來回走動的康斯薇露的父母——他們仿佛是帶著阿斯特一家參觀博物館一般,挨個挨個地從人群中指出他們先前曾經在英國打過照面的貴族勛爵們,只是聽艾娃的語氣,任誰都會以爲她幾乎跟半個英國上流社會都攀上了交情。
至於德文郡公爵與蘭斯頓侯爵,便是跟另外幾位保守黨的貴族成員們坐在一起,議論著接下來英國政壇可能發生的事情,他們的妻子也都陪在身邊,因此幷不顯得伊莎貝拉的存在有所突兀。
公爵也許見了路易莎小姐就全然忘記了這場晚宴的目的,伊莎貝拉想著,但她沒有。眼下,她正仔細聆聽著這兩位勛爵的對話,企圖從中得到一些可能有關公爵政治前途的情報——反正今晚她是不可能激起任何人對於艾格斯•米勒與海倫•米勒案件的興趣了,倒不如利用這個機會促進另一個目的的達到。
就當做,公爵爲她而打造了範德比爾特學校的回報吧。
伊莎貝拉有些心酸地想著。
如果她真能套出什麽情報,以後也能用作與公爵交易時的籌碼。
什麽時候你與公爵之間的關係又倒退回之前冷冰冰的交易互利了?
康斯薇露低聲詢問著。
我與他之間的關係本該就停留在冰冷冷的交易互利,不該有任何改變。
伊莎貝拉想著,忍不住再一次抬起頭張望著會客廳,指望看見公爵的身影突然從某個角落現身。於是她便可以安慰自己他或許是去處理了宮殿中的緊急事務,亦或者是使用了盥洗室,而不是在樓上的某個房間內與路易莎小姐——
但她看到的只有溫斯頓,正在與幾位較爲年長的勛爵們交談著。
「如果你在尋找阿爾伯特去哪了的話,」就在這時,她感到身旁的沙發輕微一陷,緊接著便聽到一把低沉柔媚的女聲在她耳邊響起,「我已經打發他去趕走路易莎小姐了。」
伊莎貝拉聞言驚訝地向左邊看去,只見倫道夫•丘吉爾夫人正側過頭,微笑著注視著她。在一屋子身著淺色禮服裙的夫人太太中,一身黑裙的她十分顯眼,然而這個顔色也充分勾勒出了她豐滿而性感的曲綫,有著令人難以抵擋的成熟韵味。「您讓公爵閣下去要求路易莎小姐離開?」伊莎貝拉不解地問道,她知道溫斯頓的母親就是王子殿下的衆多情婦之一,如此說來,她該不會反對自己的丈夫在未來也擁有一兩個情婦才是,「爲什麽?」
「公爵閣下?你與阿爾伯特的婚姻關係真是充滿了『情趣』,」倫道夫•丘吉爾夫人嗤笑了一聲,身子微微斜靠在沙發上,漆黑的卷髮像淋在奶油蛋糕上的巧克力醬一般滑落她裸露的肩頭,倒是令伊莎貝拉明白了爲何在王子殿下所擁有的衆多情婦中,唯獨她獲得了單獨陪同前來的特別對待,「無論她與阿爾伯特如今是什麽關係,即便她已經是他的情婦,甚至是他這輩子的真愛——公爵夫人始終都是你,意味著她必須要爲你的利益而讓道,這是每個貴族情婦都明白的道理。不過,這不是我過來找你的理由,康斯薇露,王子殿下一直在等著你過去呢。」
王子殿下?
伊莎貝拉這下更加疑惑了,然而,倫道夫•丘吉爾夫人已經站了起身,示意著她跟著自己一同過去。當著衆多貴族夫人的面,伊莎貝拉不好多問什麽,只得也默不作聲站起身,猶豫不决地邁動了步子——要知道,就在倫道夫•丘吉爾夫人坐在她身旁的前一秒,蘭斯頓侯爵正說起補選的事情,她還想留下來聽聽是否會說到伍德斯托克呢。
別擔心,伊莎貝拉,如果我足够小心,又能找到一個隱蔽的角落的話,應該可以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况下偷聽這些勛爵們的對話。康斯薇露說著,從一旁的房間中穿了出來,向她微微點了點頭。不過,你要小心一點——威爾士王子看你的眼神,自從在門口迎接時就有些不對,還記得瑪麗告訴我們的那個謠言嗎?
說到瑪麗。伊莎貝拉環視了一圈大會客廳。她似乎也不在這兒。
也許她在盥洗室。康斯薇露猜測著。庫爾鬆勛爵就在這兒,她不可能走遠。
比起幾分鐘前,圍繞在王子殿下周圍的貴族夫人的數量似乎更多了,還有幾個未婚的美國女繼承人也坐在王子的身旁,不用說也是她們的父母爲了能够讓自己的女兒接觸到地位更加尊貴的英國貴族家庭而促成的。不過,威爾士王子看起來似乎對她們沒有什麽興趣,他坐在正中的長沙發上,一隻手輕柔地摟著曼切斯特公爵夫人,時不時偏過頭去聽她說話,另一隻手則搭在沙發的靠背上——那個空位該是倫道夫•丘吉爾夫人的位置,伊莎貝拉心想著,只有像她這樣受寵的情婦才能緊貼著坐在威爾士王子的身旁。
看見走過來的伊莎貝拉,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直起了身子,微微衝她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隨後,她輕輕向那個空位努了努嘴,而倫道夫•丘吉爾夫人則徑直向鋼琴走去,替代了佩吉夫人的位置,彈起了一首較爲舒緩的樂曲。
某種不好的預感從伊莎貝拉的脚尖瞬間竄進了她的胃中,同時又令得她更加不解——她與王子之間幷沒有任何親密關係,按理來說絕無可能就座在一個相當於坐進王子懷抱中的位置,這實在有損她作爲晚宴女主人的身份。然而,她又同時清楚地明白,無論眼前的情形看上去有多麽不可思議,這都不是容許自己拒絕的場合,更不可能流露出任何不情願的神情。
因此,僅僅只是躊躇了一秒,伊莎貝拉便帶著擠出的欣然微笑,緩緩地坐了下去,下一秒,毫無意外地,王子殿下的手便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指尖帶了些力氣,摩挲著她的禮服裙邊緣的柔軟紗邊,似乎十分享受偶爾觸碰到伊莎貝拉裸露的肌膚時她的那微微一顫——
一瞬間,伊莎貝拉只覺得劇烈的嘔吐感猛然涌上喉頭。那一刻,身爲女性的本能讓她只想要逃跑,只想要狠狠地給眼前這個所謂的王子殿下一拳——不管怎樣,都比現在被人當做指尖的一個玩物把玩來得要好。
此刻能將她從這個屈辱而不適的場地拯救出來的唯有她的丈夫,然而,公爵幷不在這兒,他在另一個女人的身邊。
伊莎貝拉——察覺到她的不適的康斯薇露瞬間便從會客廳的一端來到了她的身邊,打噴嚏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從她路過的地方傳來。幾乎是同時阻止了康斯薇露的下一步動作——將王子殿下凍死——的伊莎貝拉在心中對她說道。
我沒事。
這場慈善晚宴的成功遠比我個人的感受更重要。
「公爵夫人,我不得不說,您從晚飯後就一直冷落著我的行爲,幾乎讓我以爲您今晚想要拋弃我了。畢竟,我可是在您的召喚下,特意來參加您的慈善晚宴的。」沒等伊莎貝拉有更多的反應,威爾士王子就開口了。他注視著她的眼神中有某種奇特的神采,讓人覺得他這句話似乎意有所指,幷非全是表面上的字面意思,同時,這也是幾乎讓人無法客氣而禮貌地回答的問句,似乎不管怎麽回答都能帶上一絲撒嬌的意味。一時之間想不通威爾士王子的言外之意的伊莎貝拉只得硬著頭皮應道,「我對此感到很抱歉,王子殿下,只是剛好德文郡公爵與蘭斯頓侯爵所談論的話題吸引了我——」
伊莎貝拉剛剛開口說了兩個字,威爾士王子就微微皺了皺眉,儘管只是一個微小的動作,却立刻傳達出了一個信息,他對她的回答幷不滿意。這瞬間氣氛變化似乎就連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也察覺到了,她向前探過身來,同時打量著威爾士王子與伊莎貝拉。
「是關於馬爾堡公爵在保守黨內的地位吧。」威爾士王子武斷地打斷了她的話語,調整了一下坐姿,如今他的手不再輕搭在伊莎貝拉肩上,而是略微使勁地扣住了她的鎖骨,幾乎讓她感到對方的手指有著想要向下伸去,探索隱藏在華服綾羅之下的滑膩肌膚的意圖,「他們對索爾茲伯裡侯爵可沒有表面看上去的那麽大的影響力,讓我告訴你,公爵夫人,羅伯特是個固執而又剛愎自用的老頭——若是他打定了主意不願讓馬爾堡公爵在保守黨內有什麽發展,恐怕誰也無法改變他的主意,他這個人只有唯一的一個優點,那就是他非常敬重我的母親的建議。」
我不認爲王子殿下說這些,只是打算給我一點關於如何幫助公爵獲取政治地位的提示。伊莎貝拉在聽著威爾士王子說話的同時也向康斯薇露說道。但我想不出他說這番話還有什麽其他的目的。
也許他希望你能成爲他的情婦——但這種事情往往都是你情我願,很少出現一方强迫另一方情形,更不要說在這樣的一個場合。康斯薇露的語氣也帶著幾分疑惑。然而,從他馬上就要伸到你的胸部的手來看,簡直就像是你已經是他的情婦了一般。
「公爵閣下很快便要前往倫敦覲見女王陛下,」恰巧此時威爾士王子說完了話,伊莎貝拉便試探性地接了一句,她不認爲維多利亞女王會爲公爵而出面,但她又不好當面辯駁威爾士王子隱晦的暗示,「也許他能說服女王陛下爲他美言幾句。」
伊莎貝拉的聲音很輕,那些坐在威爾士王子附近的美國女繼承人們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使得這段談話只能被威爾士王子與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聽見,這意味著她即便說錯了什麽,也不會有太嚴重的後果。然而,她這句話剛出口,似乎便極大地惹惱了面前的威爾士王子,就連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的臉色也連帶著不悅起來——
「我很懷疑我的母親是否會爲了一個小小的公爵的職位濫用她作爲大英帝國女王的權力,」頓了幾秒,威爾士王子不耐煩地開口了,他的手越抓越緊,幾乎要在伊莎貝拉的肩膀上留下紅印,後者不舒服地扭動了一下,然而這隻讓威爾士王子的怒氣更甚,「只是,我的母親不方便出面干涉的事情,往往有時只需要我的一句話,便可以完成了。」
伊莎貝拉聽得出這是一句暗示,然而她不敢確定威爾士王子究竟想要從她這兒得到什麽——如果真的有的話,那麽大約便是她的身體了。只是,對方的態度看上去似乎根本不想徵詢她對此的意願,相反還隱隱有責怪她沒有主動獻身的意思。即便威爾士王子聽說了瑪麗•庫爾鬆曾經提起的那個謠言,也不該直接繞過公爵,强迫自己以色侍人——難道說,他實際上已經與公爵談過了,而這就是他爲何要决定前來慈善晚宴的原因,這也能解釋路易莎爲何也會出現,幷且與公爵一同消失——一切都是爲了將自己推入威爾士王子的掌心之中。
難不成,公爵昨日的一切所作所爲,只是爲了讓自己降低對他的戒心,好對這個計劃一無所知嗎?
「王子殿下,請原諒我,但我恐怕需要公爵夫人陪伴我一起去我的房中取一樣事物,我們很快就會回來——」
就在伊莎貝拉驚懼不定地思考著這一切時,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突然發話了,沒等伊莎貝拉反應過來,她便挽起了後者的胳膊,推著她向大會客廳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