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兩人一同走到盤古七星的大門口, 酒店安排的代駕已經把他的車開到了門口, 岑念照顧著他坐上後排——她自認是照顧, 雖然依然讓他撞到了頭。
這是她第一次照顧別人, 雖然笨拙, 但她依然用了心。
喝醉後的岑溪似乎更愛笑了, 頭頂撞到反而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岑念有些惱怒,站在門前看著他:「……笑什麽?」
「我撞到頭了, 不好笑嗎?」岑溪一邊笑著一邊往裡挪去, 等他挪到裡側後,他衝岑念伸出了手:「過來。」
那隻手纖長白晰, 指骨分明,岑念的視綫在那上面停留了幾秒,移開目光後,面無波瀾地坐進了後座。
她剛剛坐穩, 肩膀上就隨之一沉,一股似曾相識的香氣傳來,這股香氣已經進入尾聲, 存在感極淡, 鳶尾的味道已經難以捕捉,取而代之的是沒有絲毫攻擊力的琥珀和青草氣息,和岑溪臥室中的香氣如出一轍。
岑溪靠在她的肩上, 輕聲說:「念念……我有點困。」
岑念一動不動, 眼睛筆直望著擋風玻璃外開始移動的夜景。
「困就睡。」
「好……」她聽到耳邊傳來一聲輕笑, 他低若蚊吟的聲音說:「我就睡一會……」
身旁漸漸沒了聲音。
她抬眼看向正中央的後視鏡, 岑溪靠在她的肩頭,毫無防備的睡顔仿佛天真的少年。
他纖長的睫毛輕輕鋪在眼瞼上,微微上翹,像一把烏黑柔順的小刷子。
他睡著的模樣,和他在世人面前表露出來的散漫輕佻宛若兩人。
也許,這才是藏在他微笑背後的真實。
隱匿於夜色中的布加迪威龍一路飛馳回上京東區的富人區,岑念在岑家的別墅鐵門前扶下搖搖晃晃的岑溪。
他睜著眼,似醒非醒,從順地追隨著她的脚步往大門走去。
岑念沒參加過校運動會,但是現在她體會了一把四人兩脚的感受,在經過一個和「效率」二字背道而馳的「S」型路綫後,她終於扶著岑溪走到了屋門前。
走進漆黑的大廳後,岑念看了眼已經熄燈的傭人房,扶著他直接走向室內電梯。
「你爸呢?」
一個聲音從旋轉樓梯的方向響起,岑念轉頭一看,侯婉抱臂站在樓梯中央,審視著她和身旁的岑溪。
「不知道。」岑念回過頭,繼續扶著岑溪往電梯走去。
「你沒見到他?」
「沒有。」
對話到此結束,脚步聲漸漸離去,侯婉對除岑筠連以外的事物毫不關心。
岑念把岑溪送回四樓他的臥室,她在一片黑暗中摸到門邊的電燈開關打開,臥室立即變得亮如白晝。
她把他扔到床上,眼神看到他胸前的領帶時猶豫了一下。
一直被領帶勒著應該很難受,她應該幫他解開領帶嗎?
「我們到家了嗎?」岑溪定定地望著頭頂,胸口隨著呼吸節奏一下一下地起伏著。
「到了。」
「沒到。」他笑了,在岑念看來,那笑容有些傻乎乎的。
他的眼珠向上看去,笑著說:「還沒到……沒到……」
岑念說:「你能自己換衣服嗎?」
岑溪對她的話充耳不聞,視綫仿佛凝固一般一動不動,岑念順著他的視綫望去,發現他在看床頭那張寬幅油畫。
在她提出之後,那幅畫就被矯正了位置,現在看上去已經完全水平了。
岑念把視綫移回岑溪的臉,左思右想後决定好人做到底,幫他把剛好卡在脖子上的領帶解開。
她單膝跪上床,雙手向岑溪的領帶伸出手,岑念以前沒解過領帶,現在也是盲人過河,摸索著來,領帶不如高數題聽話,不知怎麽的在她的解法下越系越緊了。
她有些心虛地看了眼岑溪,他安靜乖巧地躺著,像個英俊的大娃娃,濕漉漉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看著她,被領帶勒緊脖子也沒有絲毫掙扎。
終於,不聽指揮的領結被她扯下了他的脖子,她鬆了一口氣,扔下領帶從床上站了起來。
她的膝蓋還沒有完全離開大床,下一秒就被大娃娃毫無徵兆地撲倒了,她心中警鈴大作,突然想起這是一本邏輯升天的鬼畜文。
岑念的心剛剛狂跳起來,岑溪低若蚊吟的請求聲就在她耳邊響起:
「不要丟下我……」
岑念伸手推他的動作僵在空中。
岑溪像是想要觸碰她又害怕,雙手雙脚都蜷縮著,唯有頭輕輕靠在她的肩旁。
他低聲哀求:「不要走,不要丟下我……」
怪异的感覺涌上岑念心頭,她一動不動,手脚仿佛都無處安放。
岑溪不會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岑念十分肯定。。
他把她當成了誰?
「你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嗎?」她問。
「知道……」
「我是誰?」
「你是……是……」
岑溪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直變成微弱的呼吸聲。
她轉頭看向身旁,岑溪合攏的雙眼映入視野,她剩下的話自然地吞進了肚子。
他竟然就這麽睡著了?
安心的同時岑念又有些脫力,她决定明天岑溪要是問起,她就添油加醋地對他描述醉後的酒品,務必讓他羞愧到今後不敢再醉。
岑念把手肘撑在床上,剛要起身,忽然注意到出現在視野裡的一抹凹凸不平。
那是岑溪剛剛在看的油畫。
她剛剛離開大床的後背不由自主地躺了回去,眼球向上移動,像剛剛岑溪做的一樣,將整幅畫都收入眼簾。
那副她看了幾遍也沒有看懂的寬幅油畫,在這個角度下完全變了模樣。
她以爲是畫家心血來潮抹上的紅色,原來是栩栩如生的漫天大火。
熊熊烈火中,綠色的綫條延伸彎曲,尾端蜷縮,像是一棵即將在烈火中毀滅的樹,樹下的綠色、紫色小點平視時像是畫筆的飛濺,從下往上看,却是形狀不一的果實。
果實四周,散落著平視時根本發現不了的白色綫條,畫家用精妙絕倫的技巧隱藏起這些白色的骸骨,如果沒有在特定的角度,誰也發現不了這些觸目驚心的東西。
她也不能。
岑念盯著那些小小的果實看,越看越覺得那是無花果。
如果那是無花果,那麽火中的大樹就是無花果樹。
如果這是無花果樹——岑念重新看向那些散落的骸骨,她毫無意外地用這些骨頭拼凑出了兩具男女遺骸。
這幅畫,雖然她不知道名字,但她已經猜到了主題。
她將視綫移到畫布右下角,除了畫家名字外,她還看到了這幅畫的名字,和她猜測的一樣。
《paradi色》,意爲天堂,也指代人類最初的樂園——伊甸園。
在這幅畫中,伊甸園已經隕落,夏娃和亞當已死,這是一幅充斥著毀滅,絲毫看不到新生和希望的畫。
岑念側頭看向身旁的岑溪,他已經睡著,眼球不再顫動,胸口隨著他平穩的呼吸有節奏地起伏。
每一次他平躺在這張寬大柔軟的床上,雙眼所見到的最後畫面必然是天堂的毀滅。
沒有例外。
岑念看著安穩入睡的岑溪,不由想——他每次在看這幅畫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麽?
究竟是痛快?憤怒?還是悲傷?
這個問題,也許她一輩子都得不到答案。
她小心翼翼地從床上起身後,轉身朝床頭的寬幅油畫看去。
那副栩栩如生的天堂末日在這個角度又淪爲淩亂的塗鴉,再也找不出一絲天堂的影子。
經過這幅畫後,岑念看這個房間裡的一切都覺得別有玄機。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臥室各處,從充滿現代風的金色幾何落地燈到展示櫃上鬱鬱葱葱的玻璃生態缸。
在她被那個縮小版的迷你雨林吸引目光之前,她先注意到了書桌邊一個灰色垃圾桶旁的一抹白色。
岑念走了過去,彎腰撿起了那個滾落在地的藥瓶。
巴掌大的藥瓶躺在她的手心,讓她立即聯想起上次偶然撞見岑溪服藥的場景。
從外觀來看,這極有可能是同一種藥,她輕輕搖了搖藥瓶,瓶子裡已經空了。
她看了眼床上的岑溪,他依舊閉著眼熟,絲毫沒有醒來的徵兆。
在一股莫名的衝動驅使下,她轉動藥瓶,來到了標簽的正面。
佐匹克隆片幾個大字印在藥瓶標簽上。
床上傳來一聲響動,她心驚膽跳地轉頭一看,原來只是岑溪翻了個身。她不敢再細看,把藥瓶放回原來的位置後,快步走到門前,最後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岑溪一眼,關燈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岑念沒有開燈,關門後徑直走回了床邊坐下。
她看了眼床頭的小鬧鐘,時針已經指過12點,今晚的時停世界沒有來。
零點到底是在她扶著岑溪回家遇到侯婉時來臨的,還是她把岑溪送回臥室,二人獨處時來的,她已經無心追究。。
岑念拿出手機,在搜索框裡輸入佐匹克隆四個字。
結果很快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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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最新一代的安眠藥,該藥除了具有催眠、鎮靜作用外,還具有抗焦慮、肌鬆和抗驚厥的作用,主要用於各種原因引起的失眠症。
手機屏幕幽幽的光照在她的臉上,半晌後,熄滅。
岑念放下手機,浮現在眼前的是她每一次夜深後走出房間,從岑溪房門裡透出的那一綫光明。
那綫光明陪伴她每次外出小客廳喝水,看著她去,等著她回。
是她走廊中無燈也從不躊躇的原因。
岑念心情複雜,第一次不知道如何形容心中這股沉甸甸的感受。
原來她一直安心享受的安心,背後是另一個人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