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敬儀深夜才回,他夫人慕容琬得了通報匆匆迎出來,在小花廳接住了人,大冷的天,她輕聲埋怨道:“怎麼不撐傘。”她墊腳拂去他頭髮眉毛沾上的零星白雪。林大人披著厚厚的狐毛大氅略顯臃腫,其餘跟在他身後的人看見夫人自覺退下各自休息去。
“幾步就到,何必麻煩。”林敬儀渾不在意,慕容琬欲言又止,回到房裏無旁人才說:“你如今什麼身子,和以前能比嗎。”
“我沒什麼,倒是你,這麼晚不睡,明日又要鬧頭疼。”他說著喝了杯熱茶,轉去淨房更衣洗漱去。二人隔被並躺在床上,林敬儀這一天忙得陀螺一樣,實在累得很,如今小腹一抽一抽的,他卻不好意思說,想著忍忍就過去了,便跟夫人說起他的安排,“夫人,你明日收拾一番,我們到隴西去住住。陛下現在也大了,我早該放放手,我同他說夫人有孕在身在京不得清靜,跟他告假陪你回鄉安胎,今日准了。” 他把該交代的交代下去,才忙到這麼晚不得脫身。
慕容琬笑了笑,應答他:“這便好,都六個月了,拖不得,只是舟車勞頓不知吃不吃得消。”她突然把手伸進他的被子裏,摸索到那毫無掩飾的高聳腹部,掌下的皮肉在她觸碰到時驀地一緊,過了一會兒放鬆下來任她摸去。
“你怎麼了?”林敬儀察覺到不對勁,她平日不會靠這麼近。
“過不久要當娘了,心裏高興。”她輕聲說。
林敬儀的神情掩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聽他滿懷歉疚道:“是我對不起你。”
“你我之間不必說這些,能嫁給你是我的福分。”
誰人不說太師夫人定是菩薩轉世,樣貌佳性情好家世又顯赫,更是嫁得如意郎君,妾室是她做主抬進門的,可聽說林太師一步未曾踏進過妾的房門,即使多年無出仍舊恩愛如初,如此鶼鰈情深真是羨煞旁人。
慕容琬起了個大早,雪早就停了,院裏的老梅樹枝條被積雪壓得老彎,七彎八拐到了林老太太的瓊通院,老太太比她更早,這會兒在廊下散步,一干丫頭婆子伺候著。
“不是說端方半夜才回的,怎麼這麼早過來了?”老太太還不到五十,精神得很,婆媳二人向來慈孝,握住兒媳婦的手笑眯眯問道。慕容琬說:“他和我說,今天到隴西住幾個月。”她邊說邊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接過丫頭遞來的燕窩羹慢慢吃著。
“難為你了。”老太太知道是怎麼回事,心疼她,也伸手去摸她的肚子。
“娘,咱們是一家人,說什麼‘難為’,說起來,還是夫君更辛苦一些。”
老太太幫著收拾帶去隴西的東西足足裝有兩大車,丫頭四五個,護衛七八個,午後出發的,雪後初晴,路上滑,林府的馬車一路緩慢前行。林敬儀靠在軟褥上閉目養神,慕容琬掩嘴打哈欠,撐著額睡過去了,手上的針線和一隻小小的虎頭鞋落在腳邊。
林氏是隴西大族,一族之長林彥邱乃當世大儒,林敬儀回來必然要去拜訪他,旁人自不必說,知道林太師回鄉的沒有幾個,為了避免應付不完的拜帖,他們沒有住在老宅子,而是往鄉下山裏的別院收拾住下了。這處別院依山傍水綠竹環繞,最近的人家隔著半裏地,再清靜沒有了,是從前林敬儀的父親少年時苦讀的居處。
一早讓人收拾過,慕容琬頗為滿意,丫頭護衛各找事情做,她拎了一張小杌子坐在籬笆院裏曬太陽繼續做那雙虎頭鞋,大丫頭晴妞趕忙生起一盆炭火端來。
天邊擦黑了林敬儀才回,慕容琬等著他一起用膳,林敬儀脫下斗篷自己掛上,屋裏的人都是知情者,倒也不忌諱,他的近身護衛阿巧實乃他的奶哥哥,他吩咐晴妞下去多拿一副碗筷。阿巧繃著臉坐在主位下首,慕容琬給他斟茶,“巧哥喝茶。”
“多謝。”阿巧端起來一飲而盡,林敬儀也坐下,唇角含笑眉目生花似的鮮活,笑話阿巧,“從家裏帶來的頂級廬山雲霧,你這一通牛飲,連香味都沒嘗出來。”
“我是個粗人。”阿巧笑笑,也揶揄他,“你是斯文人,茶不也一壺隨意泡了,泡茶的功夫省得輕鬆。”
“巧哥此言差矣,這是夫人怠慢了,可不是我。”林敬儀肚子早餓了,碗筷齊備便動筷吃飯,眼見他們兩個眼神相撞互相尷尬的別過眼,邊吃邊笑,“你們總是這麼見外,顯得我很不會做人似的,開個玩笑罷了,來,快吃,這冬筍美味至極。”
天寒地凍的不知哪里扒拉出來的冬筍,虧得他們記得林敬儀愛好這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