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周清幸番外
周清幸出生在清河鄉鎮,這裡潮濕多雨,一年到頭的天總是灰濛蒙的。
窮苦的鎮子,也有幾家有錢的人,住著小洋樓,高臺階,出入還有轎車配司機。
她比一般的小孩要早慧,跟著奶奶逢集回來,總會路過這些地方。
鎮裡的小孩都喜歡看這些漂亮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房子,周清幸倒是覺得,還是家裡的小房子更有意思。
這天她再次經過這裡。
昨天剛下了雨,把洋房的鐵栅門衝刷地幹乾淨淨的。
總是緊閉的門今天意外的開了,黑色的轎車從裡面開出來。
四個輪的東西後面也沒有長眼睛,橫衝直撞地,周清幸沒想到它的速度這麽快,想要倒退也來不及。
也就在剛觸及到她身上時,刺耳的一聲剎車,周清幸筐子裡的鶏蛋全灑在地上。
「哪來的黃毛丫頭,不要命了!」
一個人頭從窗戶口探出來,駡駡咧咧的,這男人後面應該還想要再說什麽,但又突兀地住了嘴。
就在周清幸從地上爬起來,準備默默離開時,後座的車門開了。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雙黑色的皮鞋,她沒有見過這種材質的鞋子,舅舅他們都穿著老布鞋,白底的,鞋底一年四季都沾著泥灰。
而這雙鞋子乾淨噌亮,往上是熨帖地筆直的西裝褲。
「沒事吧。」
這聲音沉穩,像是古井裡沉底的石頭,她心臟跳得砰砰快。
她也說不清楚自己爲什麽會有些害怕,可能是源自於小人物的自卑,半天也沒敢抬頭。
「拿毛巾過來。」聲音再次開口。
這時,周清幸才小小地抬眼。
面前的男人,頭髮半灰,模樣跟她認識的那些經常勞累大人都不一樣。
沒有風霜感,微微帶著笑,眼窩深,兩道淺淺的法令紋。
男人穿著淺藍色的襯衫,外面套著黑色的外套,手裡還拄著一隻拐杖。
他看上去也不算太老,竟然拄拐杖。
周清幸發楞之際,毛巾取過來了,那人遞給他。
「擦擦。」
她愣愣然地就接過來,觸感比剛彈好的白棉花還要軟。
「程先生,咱時間快到了。」
剛剛那個吼他的人也下來,態度十分恭敬,說話也小聲。
周清幸雙手捧著毛巾,睜著黑漆的眼瞳看他。
「不急。」
那男人眼睛微微動了下,「小姑娘,你這鶏蛋,多少錢?」
周清幸頭腦發蒙地拿著一百元的紅皮回到了家。
胸口的衣服裡鼓鼓囊囊的,那裡還團著毛巾。
她滿腦子都是那人臨走的眼神。
像什麼呢。
晚上做好飯,周清幸抱著碗,她心裡有事,也沒有注意到今天飯桌上舅舅格外的沉默。
吃完,她被家裡的大花猫吸引了視綫。
它蹲坐在地上,爪子按著什麼東西,不一會白色的爪子快速地拍一下,又停在那。
藉著灰暗小燈,周清幸看清了猫爪下面是隻黑小的老鼠。
花猫懶洋洋地,帶著些玩弄的動作,周清幸看它來來回回逗弄了好幾次老鼠,終於才下定决心咬死它。
她打了個冷戰。
腦袋裡想到了上午見到的那個男人。
她很快便又再一次見到了那個叫程先生的男人。
是由她奶奶親自帶著,老人家走路顫顫巍巍地,敲開了小洋樓的房門。
周清幸當時的腦子裡幷沒有太多清楚的想法。
但當她看到奶奶離開的背影時,立刻哭出來。
「奶!」
老人背影停了幾秒,又往前走。
「你以後就在這住了,小姑娘。」
泪眼朦朧裡,洋樓的門關閉,隔絕了外面的事物。
周清幸回頭,看到那男人慢慢從樓梯上下來。
他這次沒有拄拐杖,穿著灰色的家居服,不緊不慢地,到她面前。
那雙眼睛看著她,讓她有種無處遁逃的絕望感。
她覺得自己就是老鼠。
被猫按在了爪子下面。
那個時候還沒有被包-養這一說。
她只是被當做個玩意兒,可以抵押的物品,賣給了這個程先生,錢好給舅舅家裡還債。
她在這個小洋樓裡,吃穿用度全都變了樣子。
躺在軟綿綿的床上,身子好像會陷下去,就像沒有底般,空落落的。
程先生是個很喜歡安靜的人。
周清幸發現家裡的傭人都怕他。
她在這個地方做什麽也很小心翼翼,儘管程先生總是告訴她,要在家裡一樣放鬆。
但她一直鬆懈不了。
他養著她,確實用了心的,他這個年紀早就應該結婚生子,但除了幾個固定的傭人,家裡沒有別人。
被動地習慣了這個地方,周清幸有很多想問他的事情。
「過早的知道,不是什麼好事。」
程先生將手裡的紫砂壺洗了一遍,清香的茶水倒入小杯。
晨光照在他的側臉,周清幸看到他的法令紋微微動了動。
「茶泡的時間,溫度,器皿,一切都要掌控的剛剛好,才能得到想要的味道。」
他遞個她,「嚐嚐。」
周清幸喝了口。
「什麼味道。」
「甜。」
程先生又笑了笑。
周清幸抿了抿嘴,茶葉的味道存留在口腔裡,甜頭過去,苦澀却又漫上來。
她皺起了眉,對面的人看她的樣子笑。
「苦頭可以在後面,也可以在前面,泡的久了,這些都可以自己掌控。」
彼時她已經上了初中,脖頸纖細,皮膚白晰,捧著茶,似懂非懂地點頭。
「學校壓力大嗎。」
「不算大。」
「嗯,你成績一向好,聰明。」
程先生站起來,眼睛一直盯著她的臉。
「也差不多了。」
周清幸不知道他口中的那個差不多了是什麽意思。
但夜裡睡覺得時候,她翻來覆去睡不著。
腦子裡總是想著男人的眼神。
背脊漫上了冷汗,像是無形的大手一直扼著她的咽喉。
她早就被訓得很乖,安靜,不多事,也盡量不怎麼跟人接觸。
放學回來就待在他的書房裡寫作業,或是看他辦公,困了趴倒在那,醒了自己總會在床上。
她陪著他,亦或是,他馴著她。
直到程先生一次喝酒回來,他很少喝酒的,而且從不會像這次這樣,眼睛都喝得發紅。
他推開她的房門,一向溫和的氣質姿態,都變得跟平時不太一樣。
周清幸放下手裡的筆。
「先生?」
男人笑了,他幾步走進,說話帶著濃厚的酒氣,這味道嗆人,也給周清幸染上了不安。
窗臺的白雀撲棱地驚起一聲叫。
周清幸被箝制住,無法抵抗的身軀壓過來,她驚恐地睜大了眼,等大腿接觸到冰凉的空氣,隨即又貼上滾燙的氣息時,她終於反應過來。
她是被玩弄在對方爪下的獵物。
養熟了,養的差不多了。
就要發揮用處。
程先生這個人有多可怕呢。
他做什麼事都很有耐心,不動聲色地像是下一盤穩操勝券的棋。
看不透他到底會怎麽出,每一步都會被動地跟著他走。
直到最後一擊,所有棋盤的路子,完全暴露出來。
他的白雀是從國外帶來的,是最難養的野鳥,養了兩年多,每天親自換水換食,這個最養不熟的品種,現在見了他就會飛到他肩膀上。
周清幸也是被他這樣馴養。
脾氣,喜好,甚至說話,都是按著他慢慢調理的來。
但人終歸不是鳥的。
周清幸反抗的遍體鱗傷,她在男人的身邊,也學到了一些他做事的習慣。
她默不作聲的進行計劃,抓住了學校的保送國外計劃,這個省裡的貴族學校和國外的大學都有合作。
也就在她認為所有的事情都□□無縫之時。
「奧利那個國家太冷了,你不適合去,南方的鳥兒還是要去暖和的地方。」
程先生不緊不慢地開頭,看她的眼神依舊是那種游刃有餘的視綫。
他什麽都知道了。
周清幸一瞬間,呼吸都停住。
「還是別上了的好。」
他背過去身子,將鳥籠關上。
呼吸聲在耳膜裡愈發深重,周清幸渾身發冷,又被內裡壓抑的火燒灼。
她晚上,摸到了桌上的水果刀。
朝床上的人扎過去時,手是猶豫的,她的腦子也亂,趁著這股亂勁,她又往自己的手腕割。
扎自己的時候很堅决。
她發狠的樣子讓對方楞怔半晌,男人隻被劃傷了胳膊,刀偏離的太厲害了,本應該是扎著心臟的。
金屬的刀咣啷一聲落地。
那男人緊皺著眉,眼裡的光沉沉黯黯。
他聲線嘶啞,又帶著說不清楚的惱怒和失望。
「你真想跑,我會給你機會。」
「養不熟的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