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燈塔
周清幸發完這條短息,心裡的疲憊更甚。
手機先是來了一條短信。
{……你在開玩笑吧。}
隨即,他像是等不及她回復,立刻打了電話進來。
雨聲打在鐵皮棚簷上,掩蓋了鈴聲,周清幸盯著手機屏幕,拇指在接通鍵停頓了一下。
選擇了拒接。
她現在的狀態很不好,連續拒接了幾次,手機不再亮了。
逐漸昏沉的天色,橘紅色的光被海水吞沒。
「在這憂鬱什麼呢。」房向笛手裡還拎著一重炮烟花,往沙子上一放,也跟著坐在礁石上。
越溫嘴裡的烟頭已經要燃盡了。
他低頭反復給手機開屏,眉頭皺緊。
「真不知道哪裡又惹到她了。」
房向笛聽見,立刻八卦兮兮地湊過來, 「怎麽了?」
越溫掐滅煙,望著遠處炸亮的煙花。
「你問這麼多幹什麼,滾那邊去,別煩我。」
房向笛一撇嘴, 「呵,sakur帶了一票妹子來,你以爲老子想來找你呢,不是看你在這抽悶烟來慰問一下,不識好人心喲。」
越溫扯了下嘴角,從礁石上跳下去。
「哎,你去哪?」
越溫插著兜, 「買東西。」
「你別呀,等會還有海灘燒烤派對呢,你一走sakura肯定也不玩了。」
房向笛趕忙追過去,「你買什麽?我讓人幫你去。」
越溫側臉看他,「禮物,送人。」
「這好辦呀,還像sakura上次生日那樣,讓人從外面訂購好手工禮物,你到時候一分鐘拼裝,簡單省事,拿去送人還顯得有心意。」
「嘁--」越溫嫌弃地嗤了一聲,「那能一樣嗎。」
七點鐘的葉敦爾城街人聲熙攘。
「哦**,走路看路啊!」
房向笛一路上眉頭就沒有鬆過,他跟著前面的人,因爲人太多,時不時就會被人碰到。
這條街市是蘇黎世有名的購物街,有昂貴的奢侈品專櫃,也有平價點的小商店。
每天都會有大量旅客或者本地人擠進這裡。
房向笛情緒要瀕臨爆炸,他幾步走上去,「我說越少,您老要給人買禮物,就去西區的高檔定制店,來這幹嘛啊,都是些便宜貨。」
越溫沒理他,兩人走了半個多小時的路,擠出一身臭汗。
一直都沒有目的的大佬,終於有了想要進去的店。
這是一家手工禮物製作店。
明亮的小橱櫃裡,木質雕刻品,水晶打磨的小物件,針綫綉製擺件,琳藍滿目。
價格低廉的看都不想看。
房向笛剛想吐槽,突然發現越溫竟然在很認真的挑選。
看了一圈,越溫在銀飾品上停下,對店員詢問:「這種銀鍊可以手工製作嗎?」
店員笑著道:「可以的,您把挑選好的樣式交給我們,很快就可以做好。」
越溫低頭看了看幾款樣式,修長手指在玻璃櫃上敲了敲。
「那你這裡,也可以讓顧客自己製作吧。」
「小點的簡單禮物是可以的,不過像銀飾打造,需要專業的人,機器操作起來也是有一定危險的,顧客很難做好。」
越溫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過了會,他對那個推銷員笑了笑。
「那讓我試試吧,出了事也不會讓你們擔責任。」
房向笛在一旁站著,嘴巴張開,滿臉不可置信。
雨水慢慢停歇,只有滴答滴答落在窗臺上的輕響。
周清幸起身,把病房的小窗戶打開。
夜風從外面吹進來,憋悶的病房總算可以透透氣。
靜的只有呼吸聲。
她重新坐回去,靠著床邊的小矮桌閉上眼休息。
「幸……幸啊。」
一聲微弱嘶啞的聲音,讓周清幸猛然坐起身子。
她以為是老人在說夢話。
開了床頭小燈,發現對方睜開了眼,確實在叫她。
「您是想喝水嗎?」
周清幸把床位調高了些,將桌上的溫水端起來。
她喝水都很費力,抿了小半口就躺下了。
「幸幸……」老人又喊她。
周清幸低下頭,看著床下虛浮的一點。
「您能不能……不要說話。」
周清幸低聲道,聲音很小,近乎哀求。
床上的人慢慢伸手,摸住了她放在床邊的左手。
「奶奶……對不起你。」
渾濁的目光裡有淚,順著褶皺的眼角流下來。
周清幸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原諒……原諒奶奶吧。」
人在快死之前,再堅硬的心也軟了,彌留之際,總想著懺悔。
那些遺憾,像走馬燈一樣,讓人不安。
老人的目光很慈和,像是記憶中的那樣,溫柔地撫摸著她的手。
周清幸咬緊了牙根。
酸澀的情緒讓眼睛很疼,她閉上眼,腦子裡滿是很久以前的畫面。
{幸幸喜歡吃糖心的果子啊,奶奶給你留了很多呢。}
{我家幸幸最聰明瞭,快,再背首詩給奶奶聽。}
{幸幸不哭啊,奶奶給你揉揉。}
可就是這個最疼愛你的人,親手將她推下了地獄。
「幸幸,原諒奶奶吧……」
床上的老人聲音更加嘶啞,帶著喘呵的氣聲。
堵在心口的大石塊,越來越沉墜。
「呵--哈--」猛然間,老人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急喘。
抓握住周清幸的那隻手力度變得很大。
檢測看護儀器發出嗡鳴。
周清幸心臟驟然緊縮。
下一刻--
仿若慢動作般,老人急促張開的嘴,期翼的眼睛,緊握住她的手掌。
眼前的畫面像是被深深刻入腦海裡,停頓住。
大概過了一分多鐘,凝固的畫面被從外面匆忙推門而入的護士打破。
老人的手與周清幸分開,無力地垂在床上。
好似砰地一聲。
那塊巨大沉重的石塊,落了下來,將心臟砸的血肉模糊。
「媽!媽!」
女人也從外面慌手慌脚地趕進來。
「病人送急救室!」
周清幸意識散亂又模糊,她按著護士的話,把老人一起抬到車床上,再跟著車床往急救室跑。
「媽,您可要挺住啊!」女人焦急的一聲又一聲。
周清幸步子慢慢停了下來。
她臉色極度蒼白,冰涼的液體順著下巴流下來。
分不清楚是汗水還是什麼。
「大偉,你快過來,咱媽又不行了!」面前女人打電話,大聲衝著手機喊。
周清幸深呼吸,突然轉過身,像是要擺脫這裡一樣,往醫院門口跑去。
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跑。
但就覺得,跑的快一些,便離這些事情遠一些。
逃避又恐慌。
剛停歇沒有多久的天又開始下雨。
開始是很小的雨滴,隨即又密密麻麻地落下來。
手機在這時又響起來。
很多次,周清幸才聽到。
她已經走到了醫院外面給病人平時散心的小公園。
在園中央的小亭子裡,周清幸從兜裡把響個不停的手機拿出來。
她這時才發現,手抖得非常厲害。
幾下終於滑到接聽。
等了幾秒,那邊沒有說話,周清幸慢慢深呼吸,算是平穩地喂了一聲。
「哎……我不給你打電話,你就不會給我打了啊。」
越溫的聲音在四處都是茫茫雨聲中,從手機孔中傳出。
「嗯……」
「嘖。」那邊不滿地嘆口氣,「周清幸,你太沒良心了,讓我跟別的女生看烟花,故意氣我嗎?」
周清幸拿著手機的手依舊在抖,她沒有說話,就聽著對方說。
情緒在慢慢發酵。
「我今天給你做了件禮物,猜猜是什麽~」
越溫等了幾秒,周清幸依舊沉默。
他皺了下眉,手背爲了做條煉子被機器燙傷好幾處,到現在還疼著。
「你好歹給個反應吧,周清幸,我從來沒有給人這麽用心挑禮物呢。」
「謝謝,還有別的事嗎?」
「……」
周清幸腦子亂成一團,她根本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麽。
「沒有事的話我就挂了。」
她低沉冷淡的語氣讓越溫有些拿不准。
莫名的委屈和生氣,越溫衝她嘟囔了一句。
「你脾氣怎麼這樣……不討人喜歡……」
「你可以不喜歡我。」
周清幸低聲道,「我這樣的人,是不配你喜歡。」
所以壓抑在一起的情緒,對著不幹關係的人發洩,耳邊的雨聲逐漸變大。
滂沱雨聲轟炸著耳膜。
越溫停頓了好一會,「周清幸,你……」
信號被對方猝然切斷。
深夜的街道,越溫緊皺著眉,心裡莫名慌亂起來。
他再次撥打過去。
一遍又一遍。
那邊終於再次接通。
當越溫聽到對方的聲音,整個人不由楞了一下。
他認識周清幸這麽久,對方一直都是冷靜的,儘管偶爾會出現些別的情緒,也不是太過激烈。
永遠都被堅固壁壘圍起來的,有點無堅不摧的周清幸。
此刻竟然在痛苦又悲慟地哭。
那哭聲儘管隔著千萬公里的距離,也能讓人感受到她的絕望。
「對……對不起……啊……」周清幸斷斷續續地抽噎聲,在手機耳孔中顯得沙啞又斷裂。
越溫心裡被她的哭聲攪得天翻地覆。
他手指握緊手機,「怎麽了?」
雨聲宣泄著無法訴說的情緒,越溫只能從她破碎又淩亂地隻言片語中。
猜測她遇到的事情。
「好,先不哭不哭,奶奶出事了是嗎。」
他安靜聽著女生脆弱的求救。
無法逃脫,到處都是大雨,周清幸蹲在亭子裡,只覺得自己永遠也逃不走了。
她無法思考,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情緒如海波中動蕩的船。
越溫聽她說完,在短暫的安靜裡開口。
「好,阿幸,現在告訴我,你在哪?」
手機裡再次傳出男生放緩語調的溫和聲音,「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