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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裡會報時的座鐘叮叮噹噹敲了十一下，冀小北迫不及待地從沙發上蹦起來，快步走到廚房裡，拉開冰箱門，摸到第二個隔層，伸長了手把最裡面的那盒牛奶夠出來。

這是上上個禮拜小姑買來的，這種鮮牛奶保質期只有七天，他故意放著沒喝。

冀小北拿著牛奶走到餐廳坐下，摸索著把盒口撕開，倒進手邊早就準備好的玻璃杯裡。然後把手機拿出來，用手指劃開手機鎖屏：「打開Be Your Eyes。」

手機接收到語音提示，馬上啓動了這個眼睛圖標的App。冀小北捏著手機，手心裡有點冒汗，雖然這段關係已經持續將近兩個月了，但每次拿起手機他還是緊張得不行：「求助。」

軟件裡的電子女聲字正腔圓地詢問道：「您可以選擇求助好友或求助廣場。」

冀小北抿了抿乾燥的嘴唇：「求助好友，請幫我連線cz2046。」

這是一款專門為盲人設計的App，視力有障礙的人可以通過這個平台，用視頻電話向註冊的志願者求助。

距離那場交通事故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年，他在那天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眼睛。剛出院的時候冀小北在小姑家住了一段時間，小姑和姑父都對他很好，但總是打擾人家也不是個辦法。

後來他漸漸習慣黑暗的生活了，就自己搬回來了。他現在一個人在家住，小姑每個週末會來看他，給他買一些吃的用的，這個軟件就是小姑過來給他裝的。

cz2046是冀小北在Be Your Eyes上認識的第一個人。一開始他對這個軟件一點興趣也沒有，完全是被小姑威逼利用著試用了一次。小姑拿了兩盒常用藥給他，幫他啓動了「求助廣場」服務，語音提示：「正在匹配中，請稍候……」

很快，視頻電話就接通了，對面傳來一個很好聽的男聲：「你好？」

冀小北愣了一下，他這幾年幾乎不出門，接觸的人只有小姑、姑父和妹妹，他已經太久太久沒和陌生人說過話了。

那邊又重復了一遍：「你好，聽得到嗎？」

冀小北聲音不自覺地有點發抖：「嗯……聽得到的，您好。」對方好像舒了口氣：「有哪裡需要幫忙嗎？」

冀小北手忙腳亂地把藥盒拿到面前：「不好意思，可以麻煩您幫忙看一下這兩個哪一種是感冒藥嗎？」

cz2046說：「好的，你把手機拿穩一點，現在有點看不清。」

「啊不好意思！」冀小北兩隻手端住手機，「這樣可以嗎？」

「我看一下啊……左邊是感冒藥，右邊是阿莫西林。」cz2046繼續說，「你把左邊的藥盒側過來，我幫你看一下服用須知。」

冀小北緊張得舌頭有點打結：「好……好的！馬上！」

「一天吃三次，每次一粒。」cz2046很快就回覆了。

冀小北不自覺地默默點了下頭：「嗯，好的，麻煩你了！」

cz2046好像笑了一下：「小事，不用客氣，還有別的需要嗎？」

冀小北：「沒有了，謝謝你！」

cz2046：「那多喝熱水，按時吃藥，我就……掛斷了？」

小姑在一邊一臉欣慰：「以後你有什麼要幫忙的都可以在這個軟件上求助，你要多和人說說話，多交一些朋友。」

冀小北知道小姑都是為了他好，只好軟聲應道：「那我試試吧……」

接下來那幾天，冀小北總是能在廣場連線時碰上cz2046。

第一次他把牙刷掉在地上了，蹲下來摸了半天沒有摸到；

第二次氣溫驟降，他打開衣櫃想找一件毛衣穿；

第三次銀行寄過來一份賬單，他想請人幫忙看一下寫了什麼。

第四次再連上cz2046的時候，冀小北已經記住這個溫和又沈穩的聲線了，傻愣愣地問了一句：「怎麼又是你啊……？」

這話其實說得挺失禮的，但是cz2046並沒有生氣：「你不希望是我嗎？」

冀小北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錯話了，趕緊緊張兮兮地解釋：「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cz2046還反過來安慰他：「沒事的，可能是現在軟件還沒完全推廣開，志願者還比較少。今天有什麼能幫你的嗎？」

結束對話的時候cz2046告訴他：「現在新增了添加好友的功能，我一會兒加你，你下次可以直接選求助好友。當然啦，不想找我的話也可以選廣場匹配的。」

冀小北面上一紅，小聲嘟囔：「我沒有不想找你啊……」

如此過去了大半個月，冀小北已經漸漸摸清了cz2046的上線規律，中午十一點半到一點半是他的午休時間，冀小北現在都是卡著時間准點「打擾」他。

他坐下來，聽到語音提示：「正在連線中，請稍候……」

過了一會兒，揚聲器裡響起cz2046熟悉的聲音：「貝貝？」

冀小北的心臟像小兔子一樣在胸口突突跳著：「中午好！」

他的用戶名叫Beibei，是小姑幫他註冊的。cz2046第一次這樣叫他的時候，冀小北感覺心尖尖上被淬了蜂蜜的針扎了一下，嚇得講話都有點結巴了：「不……不是貝貝，是……是北，東……東南西北的北。」

同樣是兩個字，「貝貝」和「北北」的感覺完全不一樣，「貝貝」就好像在叫很親密的人一樣。

可是cz2046還是堅持叫他貝貝，冀小北每次聽到這兩個字都覺得心裡頭過了電一樣麻酥酥的。

「嗯……想讓你幫我看一下這個牛奶的生產日期。」冀小北把空了的牛奶盒懟到手機鏡頭面前，「看得清嗎？」

cz2046今天的聲音有點不一樣：「拿太近啦，鏡頭沒聚焦，稍微拿遠一點。OK，我看一下……11月3號，七天，那就是到11月10號，今天都幾號了？過期好幾天了啊。」

冀小北裝作剛剛才發現的樣子：「啊？過期了啊……」

cz2046一下子緊張起來，問他：「你沒喝吧？」

冀小北撒了一個小小的謊：「喝了一口呢，覺得味道不太對就想著問問你。」

cz2046關切道：「沒吃壞肚子吧？拿去倒了吧。下次這些東西記得先問我再喝啊。」

冀小北一疊聲應著，今天的問題已經問完了，可是他還想和cz2046說話：「你……是感冒了嗎？」

cz2046的笑聲悶悶的：「是有一點，你聽出來了？很明顯嗎？」

冀小北抿了抿乾澀的嘴唇：「有點鼻音，那個，就是，天冷了要多穿一點衣服呀。」

「知道了，你吃了嗎？」cz2046好像又笑了一下，冀小北不太確定。

小姑幫他在社區訂了送餐服務，每天到了飯點就會有義工把營養快餐配送上門。為了多和cz2046說上一點話，冀小北語氣輕快地把今天的兩葷一素全都詳細地描述了一遍：「今天有三個菜，宮保雞丁太辣了，長豆炒肉還可以，醋溜土豆絲挺好吃的，就是飯有點涼了，不過我自己放到微波爐裡熱過啦。」

cz2046只是聽著，沒有說話，冀小北有點忐忑：「對不起，我是不是說太多了？打擾到你午休了嗎？」

cz2046很快回答他：「沒有啊，我在用心感受呢，還在辦公室飢腸轆轆等外賣中。」

「那你一會兒多吃點。」冀小北說完覺得這句話哪裡怪怪的，可是他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cz2046總是能夠包容他的無聊、無趣、無理和無禮：「好，聽你的，那沒別的事情的話，我就先掛斷了？」

「嗯……」冀小北戀戀不捨地聽著那頭溫和的人聲又變回冷酷的電子音。

一天有24小時，其他23小時50分鐘全都沒有意義全都作廢，只有這10分鐘裡，他才能短暫地、真實地活過來。

冀小北放下手機，覺得心裡有點空。他慢慢在沙發上仰躺下來，開始認真思考明天要找什麼藉口打給他的cz2046。

空曠的房間裡漆黑又寂靜，只有他一個人輕輕淺淺的呼吸，還有座鐘秒針掃過的聲音，咔嚓，咔嚓，咔嚓。

距離下一次連線，還有23小時47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