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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吻逆時差》第25章
第25章

  奚和光第一次沒有在官城說他的時候頂嘴,他坐在官城懷裡笑的臉都要歪了,一邊拍桌子一邊說:「你——你居然暗戀我這麼久!我那時候未成年你就敢表白,你不怕老師打死你嗎?」

  他笑完了,看看官城的臉色,勉強冷靜下來,過了幾秒又忍不住笑倒在他懷裡。

  「我要是答應了你會怎麼辦啊,你要和我早戀嗎?」奚和光摟著他的脖子,逼官城看著自己,「算不算誘拐未成年!」

  官城撥開他的手,他又不依不饒地湊過來,「老婆,你不要害羞了,你和我說說唄。」

  「閉嘴。」

  「我就不閉嘴!」奚和光說:「你好純情啊!我的天,怎麼被我拒絕了還要喜歡我,我和你搞惡作劇你還當真,我——唔……」

  他的嘴被官城堵住,唇舌都被侵佔,最開始還忍不住笑,過了會兒就自覺將手搭在官城肩膀上,溫順地回應他的吻。

  官城吻得太凶,他覺得呼吸不暢,剛要離開,又被官城按著頭,動也不能動,下意識拿另一隻手輕輕去推他的肩膀。

  再分開時,他眼神都有點散了,下意識舔舔嘴唇,看到官城的眼睛又停下了動作。

  突然反應過來這些年對對方來說意味著什麼,後知後覺想到自己做過的事情,心再大也笑不出來,有些緊張地摸了摸對方的臉,低聲說:「真的不高興了啊?是我的錯,我那天不該喝酒的。」

  「……」官城輕吐一口氣,「這怎麼能怪你。」

  「那怪你嗎?」

  「嗯,怪我。」

  奚和光誒了一聲,「還是怪我吧。」

  「是我把你想的太聰明瞭。」官城有些無奈,「你要是有那麼深沈的心思裝糊塗就不是你了。」

  奚和光覺得理虧,沒和他頂嘴,哦了一聲,轉轉眼睛道:「你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啊?」

  「記不清了。」官城將目光移開,「很久了。」

  確實是久到記不清了,好像在還不知道什麼是喜歡的時候就對這個人格外關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還很小,自己媽媽抱著他餵他吃點心,自己也想抱一下,卻不知為何只是坐在原地看了他一眼,沒過多久就轉身離開了。

  自己一年一年長大,他也長大了,從一個小朋友變成一個小少年,最開始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感情時,不是不慌亂,但是慌亂過後卻覺得喜歡他也沒什麼不好。

  他沈默不語,奚和光看到他的神色,又有點嘴角抽搐,「哎,你不要害羞了,你再這樣我真的忍不住想笑了。」

  「奚和光。」官城抬眼看他,「你真的覺得我在害羞嗎?」

  「……」奚和光突然覺得背後一涼,「啊,不是嗎。」

  官城聲音平淡地說:「你覺得是就是吧。」

  「什麼叫我覺得是就是,你這是什麼態度!」奚和光說:「現在在一起了就不喜歡了嗎,果然男人除了我之外沒一個好東西。」

  官城簡直拿他沒辦法,「你有的時候真的很缺心眼。」

  「哦!我缺心眼,你喜歡我這麼久,你也沒聰明到哪裡去。」奚和光眯了眯眼睛,「前兩天因為我說和你不熟就生氣了,你有話就直說啊,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說完才反應過來,這種話讓他怎麼說出口。

  自己這麼沒臉沒皮還知道要面子,他平時那麼高傲的一個人,怎麼說這種幾乎放棄自尊的話。

  喜歡你這麼多年,為什麼你只是覺得我麼不熟,我的喜歡算什麼?

  這種話要怎麼問出口。

  越想越不安,看也不敢看他。

  空氣濕潤,雨聲漸起,樹葉緩緩顫動,墨藍的天越壓越低。

  官城只沈默地看他,幾次張嘴,卻沒說出什麼來。

  奚和光不喜歡他的沈默,每次官城不說話,他就會覺得心裡悶悶的。

  再發出一點聲音好像也是聒噪,只能跟著他一起沈默,遲鈍地想過去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好像突然都有了答案,越想越愧疚,更是什麼都說不出口。

  心裡空空蕩蕩,外面的雨聲隱約傳了進來,像是萬事萬物都在陪他一起飄零離散。

  雨越下越大,世界變成汪洋一片,巨大的鏡面從樓宇間浮現,星月雲霧全都墜落在地。

  天地倒轉,一腳踏空,萬劫不復。

  過了片刻,奚和光的心跳反倒異常緩慢,彷彿有些麻痹,他看著官城,看著他描金的輪廓,卻隱約生出了恐懼的感覺。

  他竟已開始恐懼失去。

  官城語氣有些遲疑,「怎麼了?」

  奚和光搖頭,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連思考都不會,盯著官城失魂落魄地說:「你不要走。」

  塵埃全被大雨滌蕩,一下又一下,鏡中的月亮被雨水打散,一次又一次。

  官城沒想到他突然說這種話,下意識攥緊他手指,只覺得說什麼都是詞不達意。

  奚和光突然變得拘謹起來,小心翼翼拽住他的袖口,過了好一會兒才悶聲悶氣地說:「我腿疼。」

  官城回過神來,趕緊抱著他起身往樓上走。

  臥室的燈被調到最暗,奚和光靠在枕頭上,低頭擺弄自己手指,繞來繞去,光被切成一道一道,他看的眼暈,剛把指尖分開,官城就屈膝半跪在床邊,親了親他的額頭,再開口時聲音很溫和:「是因為什麼才喜歡我的?」

  奚和光嚇了一跳,「問這個幹甚麼。」

  「不想說嗎?」

  「也不是。」奚和光支支吾吾,「就是、就是你親了我以後,我就有點……」

  「就因為這個?」

  他抬頭,說話的聲音很理直氣壯,「之前又沒別人親過我,呃,反正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吧,我也說不清楚。」

  「我知道了。」官城忍不住嘴角上揚。

  「你知道什麼了。」

  「可以理解。」官城捏捏他的臉。

  奚和光說:「哦。」

  他往下滑,縮在柔軟的被褥里,大腦又開始死機,繞來繞去繞不清,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才覺得不好意思,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發呆。

  「怎麼傻乎乎的。」官城說:「後悔了嗎?」

  奚和光呆的徹底,搖搖頭,又往下滑,下巴埋進被子里,恨不得跳起來跑了算了。

  官城在他身邊躺下,掀開被子去碰他的臉。

  「官城。」奚和光突然出聲,「雨下得好大。」

  「嗯。」

  「我記得以前這裡沒這麼多雨的。」

  「嗯。」

  「你喜歡下雨嗎。」

  「還好。」

  「那你喜歡晴天嗎。」

  「還好。」

  「……」奚和光說:「你乾嘛。」

  「和你聊天。」

  「有你這麼聊天的嗎?」

  「因為我知道你根本不想聊天。」

  官城俯身,嘴唇輕輕含住他的的喉結,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細碎的輕吻流連徘徊,奚和光緊張的不得了,他一次又一次深呼吸,耳朵都紅了,官城終於起身看他,神情有些無奈。

  奚和光話也不敢說一句,簡直慫到一定地步。

  他十六歲抱著手機笑的眼淚直流的時候如果能看見這一幕,肯定馬上瘋跑過來往現在的他屁股上踹幾腳,還說不定還要抓著他的肩膀狂搖一通,一邊搖一邊吼你是誰啊!你給我正常一點!再頂著我的臉乾這種事我殺了你啊!

  然而事實不因人的意志改變。

  官城兩根手指夾著他一縷亂發,輕輕提了提,他緞子似的黑髮一晃一晃,「好了,找個電影陪你看吧。」

  奚和光不方便動,官城就沒再折騰他下樓,拿手機隨便找了個電影,將他攬在懷裡看,奚和光枕在他肩膀上,什麼也沒看進去。

  「怎麼這麼單純。」官城突然說:「別人親你一下你就喜歡上了?」

  「……」奚和光嘴硬,「關你什麼事。」

  「親你的人是我,為什麼關不關我事?」

  「就因為是你,所以我才會喜歡啊。」奚和光胡言亂語,「你不單純,你不幼稚,你最成熟,不對,你為什麼問我,我還沒問你呢!」

  「你有什麼想問的?」

  「我、我也沒什麼想問的。」奚和光覺得理虧,有點不敢惹他。

  官城語氣很平淡:「嗯,過去的事情,不說了。」

  外面驚雷炸響,奚和光嚇了一跳,竪起來的那縷頭髮都跟著抖了抖,官城似乎覺得他這樣很好笑,「膽子這麼小?」

  「這是自然反應!」奚和光往他懷裡縮,「你沒有正常人的感覺。」

  「所以你和我在一起就好,別想著找什麼大姐姐。」官城說:「她們不會喜歡你這種要人哄的小弟弟。」

  「記這麼清楚乾嘛?」奚和光虛張聲勢,「你這麼在乎我啊。」

  官城的表情沒什麼波動,「很在乎。」

  他頂著這張臉說情話,奚和光實在招架不住,嘴上又不服輸,故作不在意,「在乎我還不理我。」

  「還不是因為你太會惹人生氣了。」

  「我不是缺心眼嗎!」

  「嗯。」官城忍不住笑,「你知道就好。」

  雷電交加,雨聲連綿,彷彿世界只剩他的懷裡有溫度,奚和光伸手去碰他的手腕,一下又一下,官城盯著他的指尖看了會兒,放下手機,將他的頭按在自己胸口,說話的聲音很低。

  「我知道你這幾年過得很不好……我會好好對你,寶貝,以前的事不要提,也不要想了,我們重新開始,不要再分開了,好不好?」

  戀愛里的人全都一個樣,因為太在乎,所以要保證,說自己的保證,聽對方的保證,做多少次都不嫌多,生怕一轉眼自己愛的人就消失不見,因為知道自己無力改變命運,無法挑戰時間,所以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給對方看,被規訓,去服從,非要以一己之力去對抗未知。

  奚和光愣了一下,趕緊點頭,官城垂頭看他,眼神溫柔的讓人想要落淚。

  「好。」奚和光閉上了眼睛,越閉越緊,卻還是很快就把睫毛打濕,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明明很高興卻想哭,不想被官城看到,只努力平靜地說:「我們……重新開始。」

  出院之後大半個月,奚和光終於擺脫了完全不能自理的境地,能勉強自己蹦躂著去衛生間了,甚至還狗膽包天地一個一個台階蹦下樓去冰箱里找吃的,雖然官城發現之後氣的劈頭蓋臉教訓了他一頓,他也老老實實認錯了,但他心裡仍然忍不住有些得意——試問官城如果骨折了能只過大半個月就獨立下樓嗎?那顯然是不能的!

  官城倒是想像以前一樣整天哄著他來,但他發現奚和光這個人實在是不能慣著,要是什麼都依著他,說不定哪天把房子都要拆了,他越嬉皮笑臉,官城越生氣,沈著臉將他手裡的蘋果和平板都放在一邊,微微皺眉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多危險,再摔一次腿還要不要了?和你說了我就在樓下書房,想要什麼東西給我發個消息就行,非要自己下樓嗎?」

  奚和光慫得很快,哎了一聲,輕車熟路道歉:「對不起,你別生氣了,我這不是不想麻煩你嗎?你每天工作那麼忙,還要抽時間照顧我,好不容易安靜會兒乾點正事兒,我哪好意思指使你乾這個乾那個。」

  「你指使我的時候還少了嗎,昨天晚上非要和我一起遛狗的時候怎麼不說這話,輪椅也不坐,我抱著你也不行,非要讓我扶著你自己走,你這樣怎麼走?是你遛狗還是我遛你?」

  官城頓了頓,又說:「狗都比你省心。」

  奚和光瞬間遭到了一萬點暴擊,隨手扔了個枕頭在官城臉上,馬上開始唧唧歪歪,「你說的這是人話嗎!什麼叫狗都比我省心!那你和狗過日子去吧,我馬上就走好了吧!」

  他一邊說一邊覺得非常悲涼,這才幾天,他溫柔的老婆就變成這樣了,居然拿他和狗比,就算是狗剛來家裡沒幾天,還很金貴,那也不至於把他貶低至此,什麼情情愛愛的,根本靠不住,喜歡了這麼多年又怎麼樣,還不是一在一起了就馬上不耐煩了,這還沒睡過呢,要是睡過了說不定就讓自己去外面睡狗窩了!

  他越想越生氣,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官城把他按回去,「你又作什麼?」

  「你這是什麼態度啊!我怎麼作了!」奚和光大聲說:「你不想過了就離!是誰說會好好對我的,你這是好好對我的態度嗎?我不過了,我要離家出走,你別來找我,狗留給你,貓我抱走,放開我,我要走!」

  「……」官城說:「你想去哪兒?」

  「關你什麼事,管好你自己!」奚和光說:「反正你也不喜歡我了,不要假惺惺地關心我了,從現在開始,我只是你可有可無的前夫。」

  他說著說著倒是把自己說的動感情了,「你以後要是再喜歡誰,就對人家好點兒,不要嘴上說喜歡人家又整天嫌棄人家,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堅強的,也不要仗著自己長得帥就隨便玩弄別人的感情,沒到手的時候那麼溫柔,到手了就馬上翻臉,你只傷害我一個就夠了,沒關係,我喜歡你的,我不記恨你,以後你好好的,記得多喝熱水,我真的走了。」

  官城沈默了很久。

  「寶貝,你要是真想看看我不溫柔起來是什麼樣子,可以繼續說下去。」

  奚和光瞬間覺得背後涼涼的,伸手把被子扯過來蓋好,還拿了個枕頭抱在懷裡,嘀嘀咕咕道:「我真的難受啊,好像有螞蟻在咬我的腿一樣,又不能上班,又不能出去玩,幹甚麼都不方便,你回來了就去書房,又不讓我進,我一個人躺著玩兒手機很沒意思啊。」

  他說的可憐巴巴的,官城馬上就心軟了,摸摸他頭髮道:「受傷了本來就要好好休息,又不只是讓你玩手機,你想幹甚麼都行,和我說一聲就好,不讓你去書房是因為我要工作,你坐在我懷裡,我哪有心思做事?」

  說完了,低頭看看奚和光的腿,「還是很疼嗎?」

  「疼啊。」奚和光去拉他的手,「疼死了。」

  官城俯身抱著他,親了親他的臉,「等你好了就帶你出國玩幾天,這段時間忍一忍就過去了,千萬不要再自己隨便亂走了,知道了嗎?」

  「哦。」奚和光說:「可是我躺著真的很無聊。」

  「想去上班嗎?」

  「……不想去,好丟人啊。」奚和光搖搖頭,「我撒個尿都不方便。」

  「那就去我辦公室坐著吧,閒著無聊就幫我乾點活兒,我照顧你還方便一點,好不好?」

  「這不好吧。」奚和光假惺惺地說:「我天天去你辦公室坐著算怎麼回事兒,人家會誤會我們倆之間的關係的。」

  他遲鈍的要死,完全沒想過唐月池鬧過那一次之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官城的心肝寶貝,官城為了他要和別人撕破臉的,他還天天和官城一起上下班,傻子都知道他們住一起了,有膽子大的小姑娘去旁敲側擊地和俞均八卦,俞均也不反駁,只笑一下,慢悠悠地說:「那你覺得呢?」

  這還用覺得什麼,明擺著的事兒,奚和光要是個女的,估計他不來的這幾天別人都要猜他懷孕了在家養胎。

  官城知道他臉皮薄,也不和他解釋,只捏捏他的臉,溫聲道:「你是在我辦公室坐著,又不是在我懷裡坐著,有什麼可誤會的?」

  「哦!」奚和光被他說服了,「那我明天開始就去公司了,我要乾活的。」

  「好。」

  「別人真的不會誤會啊?」

  「當然不會。」官城說:「現在去洗澡嗎?」

  「等等再洗。」奚和光摟著他的脖子,「抱抱老婆。」

  官城有點想笑,不知道他一口一個老婆叫的怎麼就這麼自然。

  第二天官城按時叫他起床,他從官城懷裡探出腦袋,懵了半天,官城看他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忍不住在他臉上親了親,「沒睡醒就接著睡吧。」

  奚和光強撐著坐起來,眼睛都沒睜開就去摸手機,「我先把卡打了……」

  「你在家裡打什麼卡?」官城哭笑不得,「怎麼整天迷迷糊糊的。」

  奚和光哦了一聲,又一頭栽進他懷裡,「我們家離公司好遠啊,他們說住公司隔壁公寓的話躺床上就可以用手機打卡。」

  「誰說的?」官城摟著他的腰,「回頭叫行政那邊把打卡範圍縮小點。」

  奚和光瞬間精神了,趕緊說:「怎麼這麼小氣啊,人家就晚來幾分鐘而已,你就當我沒說過吧,聽到沒,被人知道了要在背後偷偷罵我的。」

  他洗漱完了被官城抱下樓吃早餐,頭髮亂七八糟往後梳,露出了光潔的額頭,看起來有種很昂貴而精緻的帥氣,和平時那副呆乎乎的樣子差別很大,官城看了看,伸手將他的頭髮揉亂,奚和光忙著吃骨湯小餛飩,頭也不抬地說:「乾嘛呀。」

  「不幹甚麼。」官城說:「慢點吃。」

  他都快要把人看化了,奚和光瞎了也能感覺出來,又開始覺得不自在,沒話找話地問他:「你最近忙不忙啊。」

  「最近還好。」官城說:「以後可能我個人的曝光會少一點,很多場合不會出席了,應該能多出點私人時間。」

  「為什麼?」

  「少點關注不好嗎,還是你很想整天在網上被人八卦和我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才不想。」奚和光很嚴肅地說:「別人肯定要說我和你是不正當關係。」

  「什麼不正當關係?」

  「說你包養我唄。」奚和光翻了個白眼,「都怪我長得太好看,容易讓人產生誤會,是個人都想包養我。」

  「是嗎?」官城把聲音放得很輕,「除了我之外還有誰?」

  「……」奚和光差點咬了舌頭,「我開玩笑的,吃飯吃飯。」

  「不用緊張。」官城說:「其實你這個天資,還真沒幾個人敢碰,像你這麼缺心眼的有幾個?缺心眼的人比心眼多的人更難搞,你不知道麼。」

  「我缺心眼你也不聰明!」奚和光說:「物以類聚,你沒聽過啊,我看咱倆玩兒的挺好的,你挺喜歡我的呀。」

  「嗯。」官城又忍不住笑,「你說是就是吧。」

  兩個人一起去了公司,奚和光像模像樣地坐在官城辦公桌側面,抽出一張紙開始疊飛機。

  官城看他一眼,他把飛機扔過去,還撅著嘴飛吻。

  「奚和光。」官城說:「你很寂寞嗎?」

  「我很寂寞啊。」奚和光又折了個飛機扔過去,「我們在搞辦公室戀情呢,你不配合我,我當然寂寞。」

  官城想了想,將他抱在自己懷裡繼續低頭看電腦,奚和光還沒來得及說話,門就被人敲響了,官城頭也不抬地說:「請進。」

  奚和光:「……」

  進來的人奚和光見都沒見過,他嚇了一跳,差點兒摔在地上,官城一手牢牢扶著他的腰,沒事人一樣囑咐他:「別亂動。」

  奚和光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對方顯然也吃了一驚,但只過了一兩秒就冷靜下來,和官城打了個招呼,很體貼地裝作沒看見驚慌失措的奚和光,把手裡的文件夾遞給官城,官城接過來看看,居然面不改色地和他談起了公事。

  奚和光恨不得一頭鑽到桌子底下不出來,低著頭動也不敢動,其實對方從進來到出去不過三分鐘,奚和光卻覺得過了一萬年,等對方終於走了,官城低頭看看奚和光,「你還寂寞嗎?」

  奚和光把頭搖的撥浪鼓一樣,「我、我不寂寞了,我去那邊坐,不打擾你了,我錯了。」

  官城沒理他,反而又將他抱緊了點,沈默片刻道:「還挺有意思的。」

  「……」奚和光無語了,「有什麼意思啊!」

  官城只笑了一下,不說話,奚和光無意間瞥到他手裡的文件,當即愣了一下,坐直了身體去看。

  「看什麼?」官城捏捏他的臉,「這麼笨,看得懂嗎?」

  奚和光向來很注意界限,雖然整天都要和官城鬧來鬧去,恨不得騎著他睡覺,但是他的公事奚和光從來不多問,家裡的文件和電腦更是碰都不會碰,可這會兒他卻微皺著眉頭盯著那份文件,問官城:「這是什麼?」

  「收購方案。」

  「……這家公司是要被賣掉了嗎?為什麼?」奚和光指著轉讓方的法人說:「他公司經營的不好嗎?」

  「企業被收購有很多種情況,寶貝,不一定經營的不好才會賣,你想聽的話我可以仔細給你講。」官城說:「這個人——」

  他拿指尖點了點那個名字,「你認識?」

  奚和光終於將目光移開,下意識去攥官城的手,有些緊張地捏來捏去。

  「他是……我姐姐的未婚夫。」

  奚和光此話一出,辦公室里安靜片刻,官城有些意外,卻也沒說什麼,他知道奚文心和奚和光感情最深,突然提起和奚文心有關的人,奚和光肯定會難過,怕自己一句話說的不對惹他傷心,可奚和光的反應有點奇怪,他好像只是很好奇這個鄭圖到底要去做什麼一樣,微微皺著眉頭問:「他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公司賣掉?」

  官城想了想。「我不太清楚別人的隱私,但是他好像已經把手頭的資產拋售的差不多了,我猜很大可能是要出國定居。」

  「出國?」奚和光更迷惑了,「他為什麼要出國啊?」

  「寶貝,我真的不太清楚,只是我的猜測,這是他私人的事情,如果你很好奇的話我可幫你調查一下。」

  「不不不——」奚和光趕緊搖頭,「我就是隨口一說而已,你不用特意去調查,沒什麼,你忙你的吧。」

  他就這麼坐在官城懷裡,居然有些魂不守捨了,一直在想鄭圖為什麼要賣公司?還把手頭的資產拋售的差不多了?真的要去定居國外嗎?

  對這個人實在是知道的太少,手裡只有他的電話號碼,還不知道他到底換了沒有,貿然打過去,可能除了被罵一頓也不會有什麼別的回應……但他這麼做真的很奇怪,他要幹甚麼呢?拿著錢去國外養老?這實在是不像他的作風。

  奚和光少見地安靜,官城伸手摸摸他的頭髮,「怎麼了?」

  「沒有。」奚和光搖搖頭,下意識對官城笑了一下。

  官城看著他的臉,他也看著官城,過了許久,官城突然微微皺著眉說:「你不要這樣看我。」

  奚和光愣了一下,「啊,好。」

  他低下頭去,看著乾淨的地面發呆,官城突然把文件放在桌上,將他抱到辦公室一角的小沙發上坐好,奚和光被他弄得不知所措,怔怔地看他坐在自己身邊。

  「寶貝,我大多數時間都在工作,也談不上有什麼生活情趣,可能和我在一起你會覺得很無聊。」官城說:「但是我不希望因為這個,你就覺得我是那種不會關心人的人,我很想知道你在想什麼,不管是開心的事還是難過的事都可以和我說,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就算有人力不可逆轉的事情,至少也可以說出來讓我開導一下,最少也能排解一下壓力,不要總是一個人心煩,好不好?」

  奚和光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第一反應就是搖頭,可看見他的眼睛,動作突然頓住,也不知道怎麼,鼻頭一酸,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想哭,他勉強忍住,下意識咬著嘴唇,過了半晌才說:「嗯。」

  「那你能和我說說,到底為了什麼這麼憂心忡忡的嗎?」官城握著他的手,「是因為想家人,還是因為別的?」

  奚和光努力鎮定下來,卻還是覺得無措,意識有點混亂,過了半晌才悶聲悶氣地說:「都有吧。」

  官城沈默片刻,將他的手攥得更緊了點,「寶貝,我知道你是個很堅強的人,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難過了哭一哭或者用別的方式發洩一下也沒什麼,我之前就和你說過,你還這麼小,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好的,而且你還有我,不管怎麼樣,我不會離開你的,你不要害怕,也不要為以後擔心,好不好?」

  他越是這樣,奚和光心裡越是難受,那個過不去的結又擰了起來,難受到一定地步,居然不受控制地眼淚撲簌簌往下流,他握著官城的手,一邊搖頭一邊說:「不是,我、我就是覺得我沒有——」

  幾個字的功夫,他居然就控制不住情緒,哭到話都說不下去,又想到奚文心印在墓碑上的遺照,像個小孩子一樣用力拿手背擦眼睛,一下又一下,濃長的睫毛都給粘到了一起。

  官城沒想到他突然哭的這麼傷心,下意識把他抱在懷裡,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低聲說:「沒有什麼?」

  奚和光哭到滿臉通紅,嗆得咳嗽兩下,一邊哭一邊說:「我沒有、沒有保護好我姐姐。」

  奚文心死的太突然,他反應都來不及,辦葬禮的時候都是懵的,再然後就是進監獄,受傷,他整個人都死了一大半,好長時間飯都吃不出味道,晚上不是睡不著就是睡得昏昏沈沈滿頭汗,沒人去問,他自己更不敢想,掉一滴眼淚都是奢侈。等出了監獄,突然發現連想去恨的人都死了,心底的洞越來越深,一睜眼就要賺錢吃飯,撿了只貓,好歹家裡有了點生氣,強迫自己活得像個正常人,還要謝謝它的功勞,賺了錢自己捨不得花,馬上給它買吃的,因為自己是個已經碎掉的人,早就不完整了,看不到什麼希望,而它還完整,錢花給它,它會高興,比花給自己有意義。

  越來越失控,把眼前的人抱得很緊,甚至沒過一會兒就哭到有些乾嘔,氣都要喘不過來,意識一片混亂。

  好像已經憋了很久很久,只等著他問一句似的,如果他不問,自己永遠也不敢提。

  官城不知道他居然會這麼想,緊緊抱著他,一下又一下撫摸著他的背道:「這怎麼能怪你呢?」

  奚和光只是哭,話都說不出,也不知道為何會突然失控到這個地步,他手腳都有些麻了,實在是一點力氣也沒了,整個人沈沈地往下墜,官城拿紙巾幫他擦乾淨臉,見他好像冷靜了點,再開口時竟是從未有過的小心翼翼,「你能和我說說為什麼會這麼想嗎?」

  奚和光的眼淚又溢出來,幾乎是下意識地說:「我、我沒能好好陪著她,如果我當時再想的多一點,她就不會、不會自殺……我都不知道她那時候在想什麼,官城,我真的——我真的好後悔,我都害怕我死了以後爸媽說我沒把她照顧好,我好難受,官城你救救我,我真的好難受……」

  他生平第一次哭成這樣,所有事情都湧上心頭,如果不是還有官城,真是恨不得當場死了更輕鬆一點。官城哪知道他居然是這麼想的,還不聲不語地憋了這麼久,一時間又心疼又著急,看他呼吸急促到臉色都有點不對了,趕緊伸手在他胸口揉了半天幫他順氣,好在沒過多久,奚和光突然咳嗽了起來,咳嗽完了,這口氣總算是順過來了,脫了力似的坐在原地,紅著一雙眼睛不住急喘。

  官城也不敢說什麼,只拿了紙巾幫他擦乾淨,又伸手去理了理他的頭髮,看他傻了似的任自己擺弄,更覺得他憑空遭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可憐,坐都要坐不穩似的,只好伸手將他抱起來走到裡面的休息室,將他放在柔軟的被褥上,攥著他的手沈默半晌,想了又想才開口:「寶貝,我幫你約個心理醫生,我們去和醫生聊聊好不好?」

  奚和光愣了一下,馬上搖頭,胡亂拿被子蓋在身上,哽咽著說:「我不想去,不用看醫生。」

  官城幫他把被子弄平整,低聲道:「但是這件事錯不在你,我知道你和姐姐感情好,她離開了我也很難過,可是她得抑鬱症的原因可能有很多種,無論哪種都和你沒有關係,這根本就不是你的責任,哪怕你二十四小時盯著也防不住,怎麼能怪你呢?」

  奚和光捂著眼睛,有些含糊地開口:「她不是抑鬱症。」

  官城愣了一下,「不是抑鬱症……是因為什麼?」

  奚和光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和官城坦白一切,他忘了自己最開始是從哪裡說起的,好像很多地方都說的重復了,還顛三倒四的,也許是剛才哭了那麼一通,再多害怕都發洩了出來,這會兒雖然也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卻勉強還能把話說清楚,官城沈默著聽了一半,總算是從震驚里回過神來,知道這時候自己不能亂,看他一邊說一邊拿袖子擦眼淚的樣子,忍不住俯下身將他抱住,哄孩子似的拍著他的背,放低了聲音引導他把剩下的事都說了出來。

  奚和光的意識已經清醒了許多,還知道避開自己的手還有鄭圖,他的手是因為不想提,至於鄭圖,是沒有必要去提,反正就算是沒這個人,他的生活也不會有什麼改變,何必多生事端。只是越說越害怕,下意識又要佯裝鎮定,說完了,突然覺得不知所措,好像一秒鐘的沈默都難以忍耐,他坐立不安,只好越過官城的肩膀去看床頭櫃上的百合花,看到眼睛生疼,才伸手揉了揉眼睛。

  官城覺察到他的動作,慢慢與他分開,坐起身看著他,他也看著官城,神態很迷茫,好像最後一點心力都被抽空了似的提不起精神,突然覺得愛也虛無恨也虛無,渾身都輕飄飄的使不上力。

  官城無論如何也沒想過奚和光消失的幾年居然經歷了這些事情,震驚過後竟是抑制不住的窒息,不知道奚和光上輩子做了什麼錯事,居然要遭這樣大的一場橫禍,偏偏還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到現在木已成舟,他家破人亡,前途盡毀,連個能去追責的人都找不見,一時間真是為他去殺人的心都有了,又想問他為什麼連這麼大的事情也要自己憋著,為什麼不早點說?可是有了這個念頭又馬上打消掉,說了又能怎麼樣?也只能靠著理智強壓情緒,不想表露出來而已。

  房間里一片安靜,奚和光的喘息聲也越來越輕,他不知道官城為什麼不說話,心裡的忐忑越來越多,好在過了半晌,官城終於出聲打破了沈默。

  「連個能去恨的人都沒有,只能怪自己了,是不是?」官城伸手捧著他的臉,「你也知道不怪你,但是你忍不住這麼想,因為你不是一個自私的人,你太善良了,總是為了別人考慮,想了這麼多次,連自己都要信了。」

  奚和光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官城一說話,他就很想哭,哪怕已經哭的眼睛生疼,突然聽他這麼說,還是覺得鼻頭髮酸,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他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沈默著拿手背擦眼淚,快要把眼角都給擦破。

  「你爸媽怎麼會怪你呢?」官城說:「他們把你教的很好,如果是我也不會做得比你更好了,那種情況,你又能怎麼辦?我不是為了安慰你才這麼說的,這就是事實,這件事你去說給誰聽,誰都不會覺得覺得是你的責任。」

  奚和光動作一頓,終於不再擦眼淚了,官城盯著他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問:「為什麼以前不和我說呢?」

  奚和光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以為時間久了,我自己想清楚就好了。」

  「怎麼說的這麼可憐?」官城摸摸他濕漉漉的臉,「你整天怪自己,說都不說一句,怎麼好?」

  奚和光以前最討厭別人可憐他,但也不知怎麼,下意識覺得官城的可憐和別人的可憐不一樣,他哭得暈乎乎,拿一雙淚眼看著官城,官城的心都要給他看碎了,俯下身抱著他,在他額前不住輕吻,低聲道:「如果這件事還有什麼輓回的餘地,或者是你還能去做什麼,我肯定會盡全力幫你,傾家蕩產也不在乎,但是它已成定局,我們只能去接受它,只是你需要去接受的事情是親人因為意外去世了,而不是因為別的什麼,歸根結底,這就是一個你沒辦法去抵抗的意外,怎麼能怪得到你身上?」

  奚和光這幾年過得渾渾噩噩,腦子都要糊塗了,雖然自己也清楚這樣不對,卻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轉不過彎來,唯一知道真相的鄭圖又那樣對他,他更是連開導自己都懶得開導,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竟有點無措,哭到眼淚也流乾了,只躺在柔軟的被褥里發呆,時不時生理性地抽泣一下,好像魂都要丟了一半。官城更覺得心疼,躺在他身邊將他抱緊,也不說什麼,知道今天就算是到此為止,不能把他逼得太緊,總要給他一點時間自己去想,依他的性格,可能也不會繼續再說了,以後有的是機會慢慢開導,實在不行還是要把人帶去看心理醫生。

  果不其然,奚和光在他懷裡躺了會兒,又用力揉了揉眼睛,也不知道剛才在想什麼,或者乾脆是什麼都沒想,再開口時聲音有點刻意的開朗,「我好渴啊,嗓子疼。」

  官城也不再多話,只摸摸他的頭髮說:「我去給你泡點茶喝,好不好?」

  「好。」奚和光看著他,「謝謝你。」

  他一本正經地道謝,官城不知為何,更覺得他可憐,也一本正經地說:「和我不用這麼客氣。」

  官城出去了很久,也不知道在做什麼,一點聲音也沒有,奚和光盯著那扇被關上的門眼巴巴地等,幾乎要睡著了才把官城等了回來。

  他端著一個托盤,臉上的表情很平靜,將托盤放在小茶几上,倒了杯茶在一個圓圓矮矮的藍色馬克杯里,奚和光眨眨眼睛,「怎麼用這個杯子啊。」

  「剛剛叫人去樓下買的,只有這種,回頭買個好看的給你。」官城說:「我這邊的茶具都是來客人的時候才用的,你不是不喜歡用別人用過的東西嗎。」

  奚和光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你不嫌我事兒多啊。」

  「公主不都這樣嗎?」官城故意逗他。

  奚和光這次卻沒說什麼,只盯著官城修長的手指發呆,突然覺得自己也沒有那麼倒霉,現在能和官城在一起,是很好很幸運的事情了。

  他其實不喜歡喝茶,總覺得太苦,卻沒有駁了官城的好意,拿過來喝了一口,有些驚訝地說:「怎麼是甜的啊?」

  「放了點冰糖。」官城打開壺蓋給他看,「還有橙皮和薔薇實,可能味道雜了點,但是應該不難喝。」

  確實是不難喝,苦味被沖淡,甜味又不膩,越喝越好喝,奚和光一邊喝一邊看著官城,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這麼好,做什麼都厲害,更覺得壓在心裡的恐懼逐漸淡了,剛剛的迷茫也逐漸消散了,好像有這個人在,一切就都會好起來似的。

  也許這麼想很危險,畢竟感情這種事很難說,這世上的任何事都很難說,如果有一天官城不喜歡他了,可能他這輩子都完了,大概很難從這段感情里走出來吧,只是杞人憂天也沒什麼意義,就算是真的有那麼一天,他也不會去怨恨官城。

  官城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好喝嗎?」

  奚和光回過神來,「好喝,你也嘗嘗。」

  「這是小孩子喝的東西。」官城說:「你自己喝吧。」

  「老師也很喜歡吃甜的啊,他也是小孩子嗎?」奚和光強打精神和他鬥嘴,「你不要總是覺得自己很成熟。」

  「你覺得他喜歡吃,是因為每次你吃不完的東西都要塞給他吧。」官城看看他,「我哥不喜歡吃甜的。」

  「……」奚和光說:「哦。」

  「以後再見了他,別像以前那樣整天和他撒嬌了,你現在是有家室的人,注意點分寸,知不知道?」

  「你怎麼連老師的醋都吃啊。」奚和光被他轉移了注意力,紅著眼睛悶聲悶氣地說:「我現在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會整天和他撒嬌,那以後我吃不完的都給你好不好。」

  他伸手去拉官城的手腕,讓他來自己身邊坐著,將自己碰過的那邊杯口放在他唇邊,「我不嫌棄你,你喝吧。」

  官城接過來喝了一口,端著馬克杯說:「你不嫌棄我,我還嫌棄你呢。」

  奚和光掙扎著坐起來去抱他的脖子,與他臉貼著臉,是個很親密又很依戀的姿態,沈默半天,小聲說:「我知道你不嫌棄我的。」

  那天過後,奚和光雖然沒再主動和官城提起這件事,但是官城能感覺出來,他好像不像之前那樣經常會莫名其妙地發呆,也很少晚上睡到一半就突然哭醒了,他知道這和奚和光本身的性格有關,對方不是一個非常願意鑽牛角尖的人,遇到事情,他是下意識去逃避的,但不是所有的問題都能用逃避來解決,至少這件事不能,他說出來,自己安慰兩句,也許幫不上什麼忙,但是他願意去面對就是一個好的開始。

  奚和光也覺得有點奇怪,好像他那天和官城不管不顧地哭了一通之後,一直郁結在心裡的情緒突然就散了不少,也許他一直都在等一個人和他說一句「不怪你」,只不過他之前一直都沒等到。

  養了兩個多月,他腿上的傷算是好的差不多了,雖然還是不能跑跳,但是好歹能勉強自理,不用上下樓都被官城抱著了,他去拆石膏那天,官城還很迷信地帶他去廟里上香,求了個護身符給他,很鄭重地把那個符疊好放進他的錢包里,奚和光直樂,「你怎麼還信這些啊。」

  「求個心安。」官城說:「回家了好好洗個澡去去晦氣,晚上帶你出去吃。」

  奚和光覺得好笑,「洗個澡就能去晦氣嗎,說你迷信你還不聽。」

  不過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一回到家,他還是乖乖聽了官城的,拿了飲料和平板跑去浴室泡澡,泡了一半,他又覺得肚子餓,拿平板發消息給官城:「我想吃東西。」

  沒過多久,官城拿了一托盤的零食水果過來,看見他又覺得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沒見過誰洗澡還洗的像春遊一樣。」

  「就這麼泡著很無聊啊,你不是說要我好好洗洗嗎。」奚和光趴在浴缸邊緣盯著平板看,「謝謝你哦。」

  他突然感覺下巴一熱,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官城把臉抬了起來,溫柔又細膩地吻住。

  手裡的平板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奚和光伸手去拿,濕漉漉的手腕被官城壓在浴缸邊緣。

  過不多時,兩人分開,奚和光舔舔嘴唇,故作鎮定,「你很喜歡參觀別人洗澡嗎。」

  「我沒那個癖好。」官城捏了捏他的臉,「快點洗,洗好了出門吃飯,晚上回來再說。」

  奚和光腦袋里一直在想著他的「回來再說」,飯都吃的不專心,吃到一半,擦擦嘴起身道:「我去上個衛生間。」

  官城點點頭,他走了,跑去衛生間洗了把臉,越看自己越好看,剛要轉身出去,手機就震了一下。

  上面是一條來自陌生好嗎的新短信。

  週三晚上七點,在你們公司樓下咖啡廳見個面,有時間嗎,鄭圖。

  奚和光看著那條短信愣了一下,鄭圖找他出去?想幹甚麼?

  從前鄭圖見了他,必定不會給一點好臉色,但每次見面兩個人見面都確確實實是偶遇,他不覺得鄭圖有這麼閒,無聊了就把他找出去打一頓,罵幾句,可是他又實在想不出來鄭圖到底要說什麼。

  對方也許是怕他有什麼顧慮,還把地點約在了公司樓下的咖啡廳,奚和光心想反正公司樓下咖啡廳人來人往的,鄭圖總不好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吧?

  也許真的是和官城相處久了,他演技居然也有所提升,回去吃飯之後也沒被官城看出什麼異樣,兩個人現在相處起來十分放鬆,奚和光不會像之前一樣,在面對官城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尷尬和緊張了,他東扯扯西扯扯,官城只專注地盯著他看,時不時回應幾句,奚和光說得累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紅酒,沒過多久就覺得臉上微熱,他輕輕舒了一口氣,拿起在一邊的毛巾擦了擦手,貌似無意地問:「對了,上次我記得不是看你在忙收購鄭圖公司的事情嗎,怎麼樣了?」

  「還在推進。」官城說:「這幾年你們一直都沒聯繫過嗎?」

  「……沒有。」奚和光說:「他可能也不是很想見到我吧,看見我就會想起我姐姐,平白無故傷心一場,有什麼好見的,大家好好過自己的就行了。」

  「也對。」官城說:「之前我也不是很想聽我哥提起你。」

  「哎,老師肯定很想我。」奚和光一手撐著下巴,看著不遠處拉大提琴的年輕女孩出神,「可惜我現在更不敢見他了,他要是知道我和你搞在一起了,還不打死我。」

  「怎麼會?」官城失笑,「我剛才還想和你說,過幾天就是中秋節了,和我回去一趟吧。」

  「我找死嗎!」奚和光大驚失色,「老師打我怎麼辦!你爸和他一起打我怎麼辦!」

  說完了又反應過來,「哦,你沒有對他們說我們搞到一起去了,那——那可以回去啊,不過老師要是說我的話,你要幫我說話,我很脆弱的,我不能接受批評,我們的事就以後再說吧,慢慢和他們溝通。」

  「這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擔心,想帶你回去就是因為已經和家裡溝通好了,他們可以接受你,懂了嗎?」

  他說的輕鬆,奚和光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官城的意思是他居然已經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和家裡出櫃了,還說服家裡同意兩個人的事情了嗎?!

  「……你什麼時候說的啊,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奚和光說:「那他們就同意了嗎?你怎麼說的啊?」

  「現在已經同意了。」官城說:「實話實說,還能怎麼說?」

  他那樣的家庭,這種事會掀起多大的波瀾可以想見,就算奚和光是他們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但畢竟也是外人,比起他,當然還是自己親生兒子的下半輩子更重要,官城到底是怎麼實話實說的,中間又有多少困難,奚和光簡直沒辦法想象,但官城好像絲毫沒有拿這件事邀功請賞的意思,掏出手機低頭看了看時間,若無其事地問奚和光:「吃飽了嗎?」

  奚和光內心五味雜陳,伸手去抓官城的手腕,「老婆,你怎麼這麼好啊……」

  「你知道念著我的好就行。」官城拍拍他的手背,「我有自己的考慮,你不用想太多,要是真的感動,以後就輕點氣我。」

  奚和光嗚了一聲,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磨磨蹭蹭把剩下的紅酒喝完,起身和官城走了。

  也不知道是被官城哄的還是因為喝了酒,他上了車就覺得暈暈乎乎的,把頭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面的路燈發呆,車開出去一半,他突然開始傻笑,「老婆。」

  官城面色平靜地說:「幹甚麼?」

  「我要給你生猴子。」

  「……」官城無語道:「你要是覺得自己能生,可以試試。」

  「你怎麼不試試。」

  「不是你說的嗎?」

  「那你也可以試試,我們兩個一起試試。」

  他越說越不著調,官城專心開車,也不理他,回了家,奚和光又開始鬧人,一刻都不消停,官城滿腔旖旎被他鬧的一絲不剩,簡直開始懷疑人生,眼看著怎麼都壓不住,官城威脅他:「喝多了就趕緊睡,再鬧不帶你回家過節了。」

  奚和光聽了這話趕緊老老實實躺好,簡直動都不敢動一下,過了會兒忍不住伸手去抓官城的手,很嚴肅地說:「我睡覺了啊。」

  「嗯。」官城說。

  「那你要帶我回去的。」

  官城沒想到這話對他有這麼大的震懾力,覺得很好玩,伸手摸摸他腦袋,「這麼害怕我不帶你回去啊?」

  奚和光沈默了很久,突然重重地點點頭。

  「我只有你了。」奚和光睜開眼睛,怔怔地看著他,眼神竟然脆弱到好像隨時都會死去,「你不要我,我什麼都沒了。」

  官城心頭一痛,俯身親了親他的臉,低聲道:「我怎麼會不要你。」

  奚和光拆了石膏的第二天就掙扎著去上班了,他的心情並沒怎麼受到那條短信的影響,還因為能重新工作十分興奮,一點也看不出宿醉的樣子。

  週三這天,奚和光直到下午才想起鄭圖和他見面的事情,他比約定時間早十分鐘到,沒想到鄭圖已經坐在咖啡廳的角落等著他了。

  桌上放著兩杯咖啡,奚和光坐在鄭圖對面,突然語塞,完全不知道說點什麼好,最終還是鄭圖打破了沈默,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面色平靜道:「最近過得挺好的?」

  他說的明顯不是好話,奚和光也不會天真到覺得鄭圖真的是在關心他到底好不好,只好開門見山地說:「圖哥,有事兒嗎。」

  「你和官城在一起了?」鄭圖打量他,「官城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手段多著呢,別讓他哄幾下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奚和光沈默片刻道:「我覺得官城很好,請你不要在我面前說他的壞話,我和他的感情是我的私事,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自己承擔,如果你叫我來只是想說這個,那我們也沒什麼必要談下去了,浪費我的時間,也是在浪費你的時間。」

  「我閒的嗎?叫你出來就是為了說這些?」鄭圖嗤笑一聲,「你以為誰都和唐月池一樣不長腦子,整天就想著這點破事兒。」

  他明擺著告訴奚和光,上次的事情是他說的,奚和光懶得和他計較這麼多,忍不住皺眉道:「那你想說什麼?」

  「你姐臨死之前給我發了條短信。」鄭圖就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一樣,面色冷淡且平靜,「她說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讓我好好照顧你。」

  奚和光愣了半天,強行忍住情緒,問鄭圖:「你什麼時候收到的短信?」

  「我不都說了嗎,你姐臨死之前,她發出來我就收到了。」

  「你以前為什麼不告訴我?!」

  「這有必要告訴你嗎?」鄭圖似乎覺得很可笑,「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人當然是你,你自己心裡沒數嗎?再說這是發給我的短信,我說不說都是我的自由吧。」

  「……那你今天找我出來幹甚麼?」奚和光說:「就是為了告訴我她發過這條短信給你?」

  「我是來和你解釋我接下來這麼做的理由。」鄭圖甩了張支票在桌子上,「給你的。」

  奚和光遲疑著拿起來一看,看到上面的數字之後皺起了眉頭,「你給我這麼多錢幹甚麼?」

  「官城要是哪天真一腳把你踹了,你還真想去當鴨?」鄭圖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以後咱們再沒牽扯,你死了以後別去和你姐告狀,說我虧待你。」

  他起身就要走,奚和光一把拉住了他,「你別走!」

  「幹甚麼?」鄭圖不耐煩地皺著眉頭,「別他媽碰我。」

  奚和光沒有放開手,反而攥得更緊了點,「你為什麼把手頭資產都給拋售了,真的要出國嗎?」

  「這是我的私事兒,和你無關。」鄭圖說:「這錢你想要就收著,不想要就捐了,別和我在這兒拉拉扯扯的。」

  「鄭圖!」奚和光抬高了聲音,「你到底想幹甚麼?」

  「我想殺了你。」鄭圖把聲音壓得很低,「我想把你們都殺了,都他媽一起死了算了。」

  他說完,又冷笑了一下,「但是你不用害怕,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我還怕我死了以後你姐不放過我呢,她對我一向能狠得下心,我可不敢惹她。」

  鄭圖把奚和光推開,打量他幾眼,「我對你啊,是真說不出什麼好話,你好自為之吧,姓官的以後真玩膩了把你踹了,你可別哭哭啼啼尋死覓活,你的命這麼金貴,就好好活著吧,我走了。」

  他轉身就走,修長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混入夜色不見了。

  咖啡廳里人來人往,奚和光坐在角落的軟椅上沈默不語。

  眼前的咖啡早就涼了,一杯沒動過,一杯只被喝了一口,他看著杯口,兩只手交疊握住,復又放開,不斷思考剛剛鄭圖和他說過的話。

  不看他的語氣,不看那些夾槍帶棍的話,鄭圖今天叫他出來,竟然真的只是為了給他一筆錢,勸他他好自為之的,比起對方從前對他非打即罵的態度,這簡直堪稱溫情了。

  為什麼?

  奚和光心裡非常不舒服,好像有什麼東西堵著似的,他突然覺得自己以後可能很難見到這個人了。

  難不成是真的想離開這裡,徹底告別過去,重新換個新的生活環境?

  如果是這樣,他當然會祝福鄭圖,但是想到他陰鷙的眼神,奚和光實在是不覺得他像放下一切的樣子。

  那個猜測呼之欲出,奚和光卻又覺得不可置信——怎麼會呢?

  回了家,奚和光拿了本書假裝認真地看,半天也沒有翻過一頁,官城坐在書桌前,筆記本電腦在他臉上映出瑩瑩的光,奚和光啪地一聲將書合上,若無其事地起身抻了個懶腰,走到官城身邊拍拍他肩膀道:「老婆。」

  官城抬看他,「怎麼了?」

  「沒事。」奚和光一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齒,在他臉上親了親,「確認一下我的家庭地位。」

  第二天奚和光在午休之前去了總助辦公室一趟,Vivian正在眉頭緊皺地對著電腦噼里啪啦地敲字,好像隨時都要砸鍵盤一樣,見他來了,愣了一下道:「哎,奚老師來了,快坐,有什麼事兒嗎?」

  她拿不准管奚和光叫什麼,總不好直接叫老闆娘,心想他畢竟也算是半個搞創作的,叫老師也不算亂叫。

  奚和光笑著說:「不好意思,突然過來打擾你,有個事兒要麻煩你一下,我想要鄭圖現在的住址,能請你發給我嗎?你這邊應該有的吧。」

  Vivian一愣,「可以。」

  她說完,語氣變得有些遲疑,「奚老師是……」

  「這麼叫我聽著怪怪的,我算什麼老師啊,你叫我和光就行了。」奚和光挺不好意思似的擺擺手,「這件事麻煩你不要告訴官城,可以嗎?是這樣的,其實我和鄭圖認識很多年了,他是我姐姐的未婚夫,但是幾年之前我姐姐意外去世了,這件事對他打擊很大,他一直都沒走出來,我聽說他最近好像要去國外定居了,以後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見面,之前我和他電話聯繫過,但是他不見我,可能怕見了我想到我姐姐更傷心吧,我是覺得,人不能一直鑽牛角尖,不放過自己,他走之前,我還是想和他好好談談,能幫到他最好,索性就沒禮貌一次,直接登門拜訪吧。」

  他說完,想了想又說:「官城不想讓我去,怕我熱臉貼了冷屁股,態度還挺堅決的,我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和他鬧矛盾,知道你做事穩妥,人也好,就想著求你幫我這個忙,也別對他提了,不會為難你吧?」

  他話說到這個份兒上,Vivian還能說什麼,只好說:「沒關係,小事情,等等我發你微信吧。」

  「太謝謝你了。」奚和光說:「我記得你頸椎不太好吧?別太累了,有時間去按個摩放鬆一下,這家的理療師都很專業,我之前做復健的時候常去,你有時間就去做個理療吧,身體重要。」

  他遞給Vivian一張會員卡,Vivian趕緊說:「奚老師你太客氣了。」

  「沒什麼,那我先走了。」奚和光又笑了一下,「你忙吧,不打擾了,辛苦了。」

  還沒走到工作室,奚和光就收到了Vivian的消息,他低頭看看,隨手把手機放了回去。

  這過後的第三天下午,官城說自己晚上有飯局,讓他自己吃,奚和光回了個好,下班之後坐在樓下咖啡廳等到了晚上八點半,起身叫車去了鄭圖所在的小區。

  他走到鄭圖家樓下,才突然清醒過來似的,自己要怎麼開場呢?你好,鄭圖,我擔心你做什麼傻事,所以想和你談談心。這合理嗎?會被鄭圖一腳踹出來嗎?他心想,有可能。

  上了電梯,他還是在考慮自己的開場白,但是電梯門打開,他發現自己不用去考慮這件事了,只幾步之遙的距離,鄭圖家的門突然被摔上,一個女人一邊瘋狂拍門一邊喊:「鄭圖!鄭圖你趕緊給我開門!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和我說清楚啊!我把錢給你還不行嗎,鄭圖你開門!」

  她喊完了,聽到電梯門叮的一聲,轉過來一看,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很精彩,奚和光愣了一下,張了張嘴,到底是不知道說什麼。

  唐月池看見他,馬上收斂了表情,若無其事往電梯口走,剛要和他擦肩而過,奚和光就攔住了她,「你怎麼會在這兒?」

  她可真是恨透了奚和光,見了他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不耐煩地說:「關你什麼事兒?」

  「鄭圖為什麼不見你?」奚和光沒聽見似的,「你剛剛說的是什麼錢?」

  「和你有關係嗎?」唐月池抱著肩膀,微微抬著下巴道:「走開。」

  「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就和官城說今晚我是被你叫出來的。」

  「你胡扯什麼,我叫你出來幹甚麼?你以為我整天都想著害你嗎?你有病還是我有病?」

  「誰知道你叫我出來幹甚麼呢。」奚和光說:「反正官城肯定不會認為我有病。」

  唐月池反應過來,鼻子都要氣歪了,「要不要臉啊你!你還是男人嗎?!你真的是——賤不賤啊你!」

  「這和我是男的是女的沒關係,我只是想知道你今天到底找他幹甚麼,你不說,我當然要強迫你說出來,你要是覺得這個方式你不喜歡,我完全可以再想別的,你覺得什麼方式算男人,這個算嗎?」

  他拉著唐月池走到走廊盡頭的露天陽台,36樓,只有個齊腰高的護欄,下面是燈火通明的城市,唐月池被他抵在護欄上,只覺得腳下的高跟鞋都要踩不穩,手腕被奚和光用力攥住,手鍊硌得她生疼,回頭一看,當即嚇軟了腿,閉著眼睛喊:「你放開我!」

  奚和光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她掙扎一下,差一點摔倒,只扶著護欄不敢動,還以為自己要被殺人滅口,哆嗦了一會兒,她睜開眼睛,看見奚和光一張沒有表情的臉,和那個被自己欺負到話都說不出的男生簡直不是一個人,她也不知道今晚撞了什麼邪,一咬牙推開他,帶著哭腔說:「我說行了吧!你有病啊!」

  「下去說。」奚和光指了指電梯。

  唐月池還有點腿軟,和他保持了很遠的距離,奚和光帶她去了星巴克,買了杯飲料給她,她很嫌棄地接過來看了看,「我才不喝這個呢,我只喝礦泉水。」

  奚和光隨手拿起來自己喝了一口,沒心情和她客氣,「想喝水自己買去,說吧。」

  她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地開口道:「鄭圖之前找我幫了個忙,說給我錢,我幫了,但是我發現事情不對,不想波及到我,來找他談談。」

  她之前得罪了奚和光,也不知道官城乾了什麼,害得她被她爸爸好一通狠罵,還斷了兩個月的零花錢,這她哪受得了,鄭圖找她幫忙送錢,她自然是同意的,沒想到惹了這麼大一個麻煩。

  「說具體點。」

  「我有個朋友是……這個不重要,就是我認識一個朋友,能幫他查點東西,他之前給一個賬戶打過幾次錢,他想知道錢到底是誰拿走的。」

  「查到了嗎?」

  「我不知道。」唐月池說:「應該查到了吧。」

  「然後呢?你為什麼覺得事情不對?」

  「我有輛車之前一直放在他那兒,我之前想轉手賣了,就把車開回來了。」唐月池好像突然很不安似的,臉色都白了,「車座上有血,已經乾了,看不出來,我那天穿了條白裙子,下車以後就……就看到了。」

  她說到此處,好像實在是壓抑不住自己的恐懼一般,「你知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麼?車里怎麼會有血?」

  奚和光的臉色也沒比她好看到哪裡去,放下飲料,起身就要走,唐月池一把攔住了他,「別走啊你!」

  她話音剛落,奚和光的電話就響了,他掏出來一看,上面顯示的是官城。

  「餵?」他接起來。

  「在哪兒呢?怎麼沒回家?」官城的聲音傳過來。

  「我出來……買個蛋糕。」奚和光越過唐月池,推開門走了出去,「這就回去。」

  他在路上的蛋糕店隨便買了個芝士蛋糕拎回去,官城看了覺得好笑,「你怎麼突然想吃蛋糕了?」

  「想吃就吃唄。」奚和光把蛋糕遞給他,「你吃嗎,賞你一塊。」

  他走近了,官城聞到他身上極細微的香水味兒,微微皺眉道:「什麼味兒?」

  「啊?」奚和光聞了聞胳膊,「什麼味兒,人味兒啊。」

  「怎麼這麼香?」官城說:「女生的香水味兒吧。」

  奚和光當場噴了,「你是狗鼻子嗎,還能聞出來這個,我也不知道在哪兒蹭的,你別那麼看我啊,好像等著捉奸一樣。」

  「暫時還不用走這個流程。」官城想了想,「再過個四五年吧。」

  「你什麼意思啊?」奚和光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拿起桌上的果茶喝了一口,「再過個四五年那我不就是你現在的年紀嗎,你已經準備好出軌了嗎。」

  「我和你不一樣。」官城說:「尤其是在自制力方面。」

  「你要靠自制力才能忍住不出軌嗎!」奚和光臭著臉說:「這麼辛苦那就不用忍了,我給你幸福,你去出軌吧。」

  「我和你沒辦法溝通。」

  「你不愛我了當然沒辦法溝通,你愛誰就和誰溝通去吧,出軌快樂,但是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

  奚和光說完跳起來往樓上跑,被官城一把抓了回去,攥著手腕死死壓在沙發上。

  十一點半,奚和光倒在浴缸里,無精打采地拿濕漉漉的手搓了搓臉。

  他真心覺得自己這幾年過得渾渾噩噩,腦袋都有點不夠用了,明明不是多複雜的事情,他卻想了很久才想出來一點頭緒。

  事情的起因是鄭圖給別人打錢,然後找唐月池幫忙查出到底是誰把那些錢取走了,從這一點看,鄭圖打錢並非自願,一般來說,這樣的操作更像是什麼詐騙犯的手段,但第一,鄭圖不像是會被誰騙的人,第二,錢打了好幾次,他沒道理知道自己被騙了還繼續把錢打給對方,不是被騙,是被脅迫嗎?

  奚和光想,什麼事情能脅迫到鄭圖?

  還有他車上的血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天他和自己見面的時候看起來一切正常,並沒受傷的跡象,血不是他的,難不成是別人的?

  這件事和姐姐有關嗎?

  腦袋里突然出現了一些很血腥的畫面,奚和光越想越覺得心煩,嘩啦一聲從浴缸里站起來,濺了滿地的水。

  第二天下午五點半,唐月池坐在金時娛樂附近的咖啡廳角落,緊緊抿著一張嘴瞪著眼前的人,過了片刻,她實在忍不住了似的開口道:「你又把我叫出來幹甚麼?」

  「行車記錄儀呢?」奚和光說:「你的行車記錄儀。」

  「壞了啊!鄭圖能把它留下嗎?」唐月池說話聲音很大,把自己嚇了一跳,驚慌地左右看看,看起來有點神經質,好像隨時都準備起身走人似的,和昨天攔著奚和光不讓走的樣子大相徑庭。

  「壞到什麼程度,能修好嗎?」

  「我為什麼要修?」唐月池看著他,「我不想去插手這件事了。」

  「你昨天還跑去鄭圖家裡讓他給你一個解釋。」

  「昨天是昨天,我今天改主意了還不行嗎?!」唐月池抓起自己的包站了起來,「這件事和我沒關係了,你以後別來找我。」

  「車是你的,如果鄭圖真的在車里殺人了,你覺得自己真的能說得清嗎?」

  「你不要再說了!」唐月池尖叫一聲,「你神經病嗎!」

  「如果我們兩個人之間有一個神經病,那肯定不是我。」奚和光將她按了回去,「你為什麼改主意了?」

  唐月池看著他的臉,突然哭了出來,她哭的稀裡嘩啦,好像隨時都要心肌梗死一樣,邊哭邊說:「你能不能別來找我了,你放過我吧,我真的害怕,我不行了,我難受,我要去醫院……」

  她捂著心口,好像真的氣都要喘不過來,奚和光平靜地掏出手機打了120,剛把電話撥出去,就被唐月池伸手按掉了,她抓狂地說:「你到底要乾嘛啊你!啊——!!」

  所有人都轉過來看她,奚和光面不改色,「我想讓你把行車記錄儀修好,數據恢復,看看那輛車之前開去哪裡了,裡面發生了什麼。」

  唐月池倒在沙發上用力拍自己的胸口,拍了一會兒,突然撈起一杯咖啡往奚和光懷裡砸去,奚和光沒躲,拿紙巾在自己襯衫上隨便擦了擦,「還是說已經修好了,你只是不想給我看?」

  唐月池哭著說:「我要給官城打電話,你讓他把你帶走,我不想再看見你了,我要給官城打電話——」

  「這不關他的事,你還是別把他扯進來了吧。」奚和光說:「而且你剛潑我一身咖啡,叫他來好嗎?」

  唐月池又尖叫了一聲,哭得更厲害了。

  奚和光說:「抱歉,我不該這麼逼你,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情況特殊。」

  「你怎麼不去報警呢?」唐月池抽泣著說:「你去讓警察處理吧,我寧願讓警察把我抓走也不想看見你!」

  「你真的被警察帶走的時候就不會這麼想了。」奚和光說:「你可以隨時報警,這是你的權利,不要後悔就好。」

  唐月池好像真的要崩潰了似的,從己包里掏出很多零碎的小玩意往他身上砸,砸了兩下,又反應過來,直接把包砸了過去,但是包已經快被她掏空了,軟綿綿地打在奚和光身上,他慢慢幫她把東西都撿起來,一一收好,把沈甸甸的包遞給她。

  「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說出來。」奚和光說:「說出來了,這個秘密就由我來承擔,不好嗎?」

  唐月池癱在沙發上,哭都哭不出來了,「我要去醫院,我真的要去醫院……」

  「我把我的郵箱留給你,如果明天我沒收到你的郵件,那我們再出來當面談,用我幫你叫救護車嗎?」

  唐月池捂著臉抽泣一聲,「滾!」

  奚和光找了張紙寫下自己的郵箱遞給她,彬彬有禮地說:「再見。」

  他起身回到了工作室,沒去管自己身上的咖啡漬,下了班,他坐上了官城的車,官城看他衣服一眼,微微皺眉道:「怎麼搞的?」

  奚和光低頭看看,「咖啡不小心灑身上了。」

  「燙到了嗎?」官城伸手去掀他的襯衫,「怎麼這麼不小心。」

  「還好,不是很熱。」奚和光笑了一下,「可惜這個襯衫了,應該洗不乾淨了。」

  「喜歡回頭再給你買一件。」

  「老婆。」奚和光說:「我覺得你真好。」

  「怎麼突然這麼說?」

  「你情緒很穩定。」奚和光握著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親了親,「而且很成熟可靠。」

  「……」官城說:「你第一天發現嗎。」

  「我每天都有新的發現。」奚和光嘆了口氣,「咱們回家吧。」

  也許是心裡裝著事,他當晚睡得不太好,迷迷糊糊醒了兩次,就在他半夢半醒的時候,枕頭下的手機極輕微地震了一下,他翻出來一看,推送欄里顯示的是來自陌生人的新郵件。

  拿手機的動作頓了頓,他悄悄把官城抱著自己的手臂移開,官城在睡夢里將他抱緊,他動都不能動,只能輕輕推了推官城:「我去喝水。」

  官城醒了,習慣性地在他臉上親了親,低聲道:「我去給你拿吧。」

  「不用。」奚和光有些捨不得從溫暖的床上下去,只能狠心將他推開,穿著拖鞋自己下樓了。

  他坐在餐桌前,深呼吸幾下才敢點開郵件,裡面有兩個文件,一個是視頻,但是只有聲音,沒有畫面,最開始只聽到一些雜音,突然地,一個男人悶悶的聲音響了起來,好像嘴被堵住了似的,但是沒有人回應。

  過了會兒,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響起,車門被打開,又被砰地一聲甩上,又是開車門的聲音。

  那個男人嘴裡的東西好像終於被拿走了,馬上大聲說:「你幹甚麼?你抓錯人了!」

  鄭圖的聲音響了起來,他慢悠悠地說:「你化成灰我都忘不了你啊,怎麼會抓錯人呢?」

  他不知道乾了些什麼,對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你真的抓錯人了!我不認識你,我們見都沒——」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而後就是令人頭皮發麻的尖叫聲。

  那不像是人能發出來的聲音持續了很久,像是厲鬼在哭。

  視頻結束以後,奚和光好長時間都沒回過神來。

  他心臟狂跳,不知道視頻里的那個人是死是活,也不知道鄭圖到底對他做了什麼,才讓他發出那種不像是正常人能發出來的聲音。

  奚和光關掉了視頻,手心裡全是冷汗,猶豫片刻才點開了第二份文件,但是出乎他意料的,這份文件只有簡單的一行字,是一個地址,他拿軟件查了一下,是距離市區二十多公里的一個化工廠,現在已經廢棄不用了。

  他下意識就要起身出門,但是他剛剛走到客廳,樓上臥室的門就被打開,官城的聲音響了起來,「奚和光?」

  奚和光只覺得後背發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官城聽不到他的回答,微微抬高了聲音又叫了他一句。

  「啊,怎麼了。」奚和光故作鎮定,「我想煮點牛奶喝,那個火怎麼都打不開。」

  「你先回來吧,我去煮。」官城邊說邊往樓下走。

  「不用了不用了!」奚和光說:「明天早上起來再喝。」

  直到回到了床上,與官城溫暖的身體緊緊貼著,奚和光才勉強冷靜下來,官城平緩的呼吸聲安撫了他,他的眼睛適應了黑暗,盯著窗簾的縫隙久久沒有眨動一下。

  第二天官城叫了三次才把他叫醒,看他皺著眉頭坐起來揉眼睛的樣子,官城摸摸他的頭說:「怎麼這麼沒精神,身體不舒服嗎?」

  「沒——」奚和光頓了頓,「嗯,有點沒睡好,頭疼,我今天請假行嗎。」

  「難受就別去了,在家好好休息吧。」官城說:「除了頭疼之外還有別的感覺嗎?」

  「沒有了。」奚和光又倒在床上,捂著眼睛說:「那我接著睡了。」

  「睡吧,醒了下去把早飯吃了,晚上想出去逛逛嗎?」

  「可以啊。」奚和光說:「正好去把送給你家人的禮物挑了。」

  「好。」官城幫他把被角掖好,「那你白天就好好休息,要是晚上覺得好點了,我就回來接你出去吃,吃完了一起去逛逛。」

  奚和光不說話,官城一個人往門口走,奚和光突然起身道:「官城!」

  「怎麼了?」官城回頭看他。

  「……沒什麼。」奚和光衝他笑了笑,「其實我也沒有很難受,就是想偷懶不上班。」

  「我知道。」官城也笑了一下,「沒關係,不想去就在家睡覺。」

  官城下樓了,奚和光躺在原地動也不動,半小時後,官城走了,奚和光慢慢摸出自己的手機,盯著屏幕發呆。

  他說不出來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只覺得非常非常的不舒服,他當然可以假裝什麼也不知道,甚至是心安理得地收下鄭圖給的錢,但是他做不到。

  他甚至做不到對鄭圖之前那些毫無道理的、神經質的行為產生任何一點怨忿的情緒,他看鄭圖,就像在看自己,像是在看所有沒有寄託的可憐人,而現在自己有了寄託,但他依然沒有,可能永遠也不會再有。

  如果告訴官城,官城肯定會選擇報警,而且親疏有別,鄭圖的性命絕對沒有他的安危重要,官城就算把他鎖在家裡不讓他出門,也不會讓他再插手這件事,要是官城知道了之前鄭圖的所作所為,說不定會讓對方的處境更加艱難,再也翻不了身也說不定。

  事到如今,奚和光甚至不想去思考對方到底是誰,只希望那個人不要死。

  如果那個人死了,那鄭圖就真的完了。

  要報警嗎?

  他猶豫著在屏幕上按下了110,只差一點就要把電話撥出去。

  ……如果那個人死了。

  那鄭圖就真的完了。

  這個念頭讓奚和光坐立不安,他猛地起身,隨便換上一套方便行動的短袖和運動長褲就下了樓,他看了一眼餐桌官城留給自己的早飯,深吸一口氣,心想等我回來再吃,就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他按照導航往那個舊工廠開,逐漸遠離了市區,路邊都是千篇一律的景色,連行人都變得稀少,樓越來越矮,逐漸出現了一些藍色屋頂的自建房,還有那種兩三層高的樓房,但是再往遠處開,這些建築物也不見了。

  就在奚和光懷疑自己走錯了路的時候,那個三層樓高的化工廠終於出現在他的視野里。

  外面院子的門是半開的,門口還有很新鮮的車轍印,奚和光把車停在外面,試探著推了推這棟建築物的大鐵門,鐵門發出刺耳的嘎吱一聲響,但是並沒有被推開。

  裡面反鎖了。

  奚和光在四週轉了轉,找到一個破了的窗戶,他小心地從窗戶里鑽了進去,跳到地上的時候地上的灰塵被帶了起來,又緩緩落了下去。

  裡面看起來沒什麼可疑的地方,就是那種很普通的廢舊工廠,掉了色的塑料大桶亂七八糟地堆在角落,沒有被拆除的舊設備上面落滿了灰塵,奚和光小心地繞過那些障礙物,盡量無聲地往樓上走去。

  看清了二樓的景象,奚和光驚駭到不能出聲。

  這裡比一樓乾淨很多,也簡陋很多,窗戶連著窗框都被敲掉,四面漏風,陽光灑了進來,照亮了角落里那個藍色的塑料大桶,也照亮了大吊扇上吊著的那個人。

  對方幾乎渾身都是血,沒有一處裸露出來的皮膚是乾淨的,衣服也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和皮膚一起變成了骯臟的一片,腳下已經積了一灘血,是很大的一灘,蜿蜒著流向奚和光腳下。

  奚和光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他剛要往對方身前走,就聽到身後有一陣極輕微的聲音,噗,噗,好像是被厚重的灰塵緩和了的腳步聲,奚和光猛地轉過身去。

  好像慢動作似的,鄭圖從樓上走了下來,腳邊的灰塵揚起又落下,他衣冠楚楚,甚至好像還剛剛理了頭髮,露出一張奚和光很熟悉的臉。

  奚和光第一次看見鄭圖的時候,對方也不過十幾歲,站在自己家樓下拿一本書捲成一個大喇叭,面無表情地喊:「奚文心!奚文心!奚文心!」

  奚和光跑到窗邊看熱鬧,鄭圖就把那本書拿開,奚和光衝他招招手,問:「你找我姐啊?」

  鄭圖還沒來得及回答,奚文心就捏著奚和光的耳朵把他拉了回來,罕見地嚴肅,「別搭理他。」

  奚和光問自己的姐姐:「為什麼啊。」

  「我說,別搭理他。」奚文心又重復了一次,將窗戶關上了。

  後來奚和光才知道,這個鄭圖一向是沒人搭理的,關於他的傳說很多,每一個都傳的有鼻子有眼,有人說他爸爸是殺人犯,說他是他爸爸和一個來頭很大的日本女人生的,還有人說他小時候差點就把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姐給掐死了,奚和光當時聽的目瞪口呆,不知道鄭圖在別人嘴裡怎麼像可怕的怪物一樣,明明鄭圖這個人很好的啊,整天給自己買吃的,自己已經說了不會把姐姐的手機號告訴他,他還是要買,最後奚和光吃到不好意思,就悄悄把奚文心的手機號告訴他了。

  那天晚上奚文心找到了奚和光,讓他承認錯誤,奚和光說對不起,突然又覺得奚文心好像真的很煩的樣子,他終於有了點做弟弟的自覺,問奚文心:「姐,他欺負你啊?」

  奚文心撐著下巴很憂鬱地說:「不是。」

  「那你為什麼這麼討厭他啊?」

  「他學習不好。」奚文心說:「那麼簡單的題都不及格,這是有多笨啊,以後我們倆的孩子也會很笨的,」

  奚和光有點暈了,張著嘴不知道怎麼接話,也不知道為什麼話題會轉到要孩子身上。

  「哎。」奚文心看著還是個傻小孩的奚和光,毫不避諱地說:「我喜歡他的呀,當然要想的遠一點,我給他講那麼多題,他還是學不會,那我等他什麼時候變聰明點什麼時候再和他在一起吧。」

  奚和光很認真地說:「可是我聽別人說他爸是殺人犯,你不害怕嗎。」

  「那都是他們胡說的。」奚文心說:「再說就算是真的又怎麼了,他說過他很討厭他爸的,以後我帶他走就好了唄。」

  第二天奚和光就去和鄭圖說,我姐嫌你學習不好,你還是好好學習吧。

  後來鄭圖果然就好好學習了,而且居然可以給成績很好的奚文心輔導功課,可是他們還是沒在一起,因為那些傳言大部分都是真的,老師開車來家裡做家訪,奚文心被狠罵了一頓,她倒是沒有哭天搶地,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只坐在沙發上淡淡地看著自己的指甲說:「哦,那我知道了。」

  晚上奚和光去安慰奚文心,奚文心一邊翻書說:「我以後一定會和他在一起的,又不著急這一年兩年,有什麼的呀,寶貝,你快去睡覺吧,睡少了長不高的。」

  後來的事情奚和光就不太清楚了,因為他長大了一點,奚文心也不好拿他當傻小孩,什麼都給他說,他只知道鄭圖很愛奚文心,還總是給奚和光買東西,讓他管自己叫姐夫。奚和光那時候想,是啊,鄭圖就是應該很愛奚文心,還有哪個女生能膽子這麼大,滿不在乎地說帶他走嗎,還有哪個女生能不厭其煩地給他講那麼多題嗎,還有哪個女生能在那麼小的時候就那麼嚴肅地考慮兩個人的小孩笨不笨嗎。

  奚和光站在這個破舊的化工廠裡,看著眼前面無表情的年輕男人,試圖從他的臉上找出一些過去的影子,但是他失敗了,他看著鄭圖,連個像樣的開場白都說不出來,還是鄭圖先開了口。

  「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奚和光說:「我逼唐月池說的。」

  鄭圖嗤笑一聲,「她啊?敗事有餘。」

  「他是誰?」奚和光看著鄭圖,「你到底在幹甚麼?」

  「你不認識他嗎?」鄭圖推著奚和光走到那個人的面前,好像很怕把眼前這個昏迷的人叫醒一般,輕聲說:「你肯定……見過他吧。」

  那個滿臉血污的人動也不動一下,奚和光看著他瘦削的輪廓,遲滯的記憶突然復蘇,好像一道驚雷劈過大腦——他確實是見過這個人。

  那個跟在張山昆身邊,被他姐姐拿石頭砸暈的男人。

  心臟被凍住了一般,連跳動都變得緩慢,奚和光甚至開始害怕聽到鄭圖接下來要說的話。

  「你知道你姐為什麼要跳樓嗎?」鄭圖抓著奚和光的頭髮,強迫他抬頭盯著那個血人看,「因為她被這個人強姦了,還拍了錄像,如果她走了之後敢去報警,或者把自己聽到的事說出去,他們就把錄像賣了。」

  鄭圖的語氣很平靜,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無足輕重的事實,奚和光卻覺得自己幻聽了,在他說完以後居然開始長達十多秒的耳鳴,站都要站不穩,臉色難看到彷彿瀕死。

  鄭圖放開了他,毫不客氣地把他往樓梯口推,聲音一絲起伏都沒有,「你走吧,看在你姐的面子上,我就當你沒來過。」

  他比奚和光要高大半個頭,身型瘦長,但是也要比奚和光壯上一圈,他用力一推,奚和光丟了魂似的踉踉蹌蹌往後退,腰撞在樓梯扶手上,發出一聲巨響。

  過了會兒,奚和光站在原地,微微垂著頭,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似的,低聲問鄭圖:「你把他怎麼樣了。」

  「你還有心思關心他?」鄭圖冷笑一聲,「很想知道嗎?」

  奚和光額前的碎發垂了下來,遮住他大半眼睛,他隔著頭髮看自己眼前被切割到支離破碎的鄭圖,手腳都要麻痹掉,隔了好半天才開口問:「他不會死吧?」

  「他當然會死了。」鄭圖說:「看我什麼時候發發善心給他個痛快吧。」

  「也就是說,他現在還是有可能活的,是嗎。」奚和光去抓鄭圖溫熱的手腕,拉著他向前一步,「你先跟我走。」

  「你他媽有病嗎?」鄭圖甩開他,「趕緊滾。」

  「我讓你跟我走。」奚和光又抓住了鄭圖的手腕,因為太用力,手臂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鄭圖驚訝於這個每次都會被自己一腳踹在地上的小子居然有這麼大的力氣,讓他甩也甩不開,他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點不耐煩,「你想幹甚麼啊你?」

  「你想幹甚麼?」奚和光臉上一點血色都沒了,「你想把他殺了嗎?」

  鄭圖似乎覺得他這話問的很好笑,忍不住笑了出來,好像被奚和光逗樂了似的,他笑夠了,眼帶笑意地說:「是啊。」

  「……你跟我走。」奚和光再開口時聲音都有點發抖,「你冷靜點。」

  「奚和光,我沒聽錯吧,你這是在勸我冷靜點?」鄭圖猛地變了臉色,「你有資格勸我嗎?!」

  「我是奚文心的弟弟。」奚和光說:「我沒資格,她總有吧。」

  「去你媽的!」鄭圖衝他吼:「奚文心有資格?!她他媽有什麼資格?她心裡除了你還有誰,她想過我嗎?寧可自己不要命了也護著你,她多偉大啊,遇到事了連一個字都不和我說,說跳樓就跳樓,她多豁得出去啊!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沒資格勸我的人,我在她眼裡就是個屁,她有什麼資格來勸我?我他媽死了以後,我他媽下輩子,都不想再和奚文心這個人有一點牽扯!」

  鄭圖眼裡全是紅血絲,好像真的恨奚文心恨到無處發洩,快要瘋了,他握著奚和光的下頜,強迫他抬起頭,「來,奚和光,你看看我,你覺得我是什麼啊?我是人嗎?不,我不是人,我就是奚文心身邊的一條狗,她讓我幹甚麼我就幹甚麼,我們倆在一起這麼多年,我對她說過一個不字嗎?她就算是想去摘星星摘月亮我他媽豁出這條命不要了也去給她弄來,那她呢?她怎麼對我的?她死之前想都沒想到我,她唯一髮給我的一條短信還是讓我好好照顧你,在她心裡只有你是人,我什麼都不算,她不清楚她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嗎?現在你和我說她有資格勸我,你告訴我,她有他媽什麼資格勸我?!」

  鄭圖的聲音回蕩在廠房裡,一圈一圈,像是一個巨石被投了湖,他真的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愛過這樣一個人,哪怕奚文心帶給他的溫暖和幸福是沒辦法去形容與衡量的,他什麼都想到了,想到了奚文心可能會喜歡上別人,想到了奚文心對他的感情會逐漸變淡,但是他覺得這些都是無所謂的事情,在奚文心面前,他是沒有底線的,無論她做什麼,他都會去原諒,不過是放下自尊去死纏爛打,奚文心心軟,他以為他很瞭解。

  但是他死也不會想到,奚文心的心是石頭做的,自己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像是這世上無數的石頭和草木一樣,都是垃圾,都是她可以毫不猶豫去拋棄的東西。

  陽光很燦爛,外面的天空也很藍,奚和光看著鄭圖,竟有種奇異的割裂感。

  「……我以前和你說過很多次對不起,其實我知道沒什麼意義。」

  「知道沒意義就趕緊滾遠點,別他媽給我添亂!」鄭圖將他推開了。

  「我以後不會再說了,因為我知道你永遠也不會原諒我,就算你不原諒我,我也還是會過自己的生活,我現在談戀愛了,也有了新的工作,再也不會因為一時衝動就去拿刀捅人了。」

  「你他媽和我說這些幹甚麼?」

  「我很想把他殺了,但是我不能,因為還有人等著我回去。你也不能,你不能就斷送在這裡,奚文心不會感謝你,也不會原諒你的。」

  鄭圖語帶諷刺地說:「她當然不會感謝我,我用得著她的感謝嗎?要不是我死纏爛打賴在她身邊這麼多年,她會和我在一起嗎?原諒?她有資格原諒我嗎?」

  「是她先喜歡你的。」奚和光。

  鄭圖愣了一下,「什麼?」

  「她和我說過很多次,是她先喜歡你的。」奚和光說:「你上學的時候沒人願意理你,只有她主動和你說話,你真的覺得只是因為她善良嗎,因為她喜歡你啊。」

  鄭圖沈默片刻,皺著眉說:「你現在和我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我不希望你誤會她。」奚和光面色平靜地說:「你們兩個在一起之後,她開始偷偷存錢,她說那是用來帶你離家出走的錢,後來她說你好像用不到了,就拿去給你買了塊很貴的手錶當作生日禮物,就是你手上戴著的這個吧,如果她知道你現在還留著一定會很高興,因為她真的攢了很久的錢。」

  「其實我爸媽一直都沒同意過你們兩個在一起,因為你,我爸動手打過她好幾次,不打了是因為有一次出手太重,差點把她耳朵打聾了,後來每次你去家裡,他們都會好好招待你,因為他們拿我姐沒辦法,她沒有不在乎你,你在她心裡是很重要的人。」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又能怎麼樣?」鄭圖明顯有些心煩意亂地說:「別他媽說了,你走吧,這件事和你沒關係。」

  「我說了,我是奚文心的弟弟。」奚和光說:「我瞭解她,我知道她絕不會想讓你去這麼做,更不想讓你的人生就斷送在這裡,如果你覺得她沒資格管你,那也請你不要打著為她報仇的名號殺人,更不要把她說成一個鐵石心腸沒有感情的人,要是你真的那麼想和她一刀兩斷,下輩子都不再見她,就把這塊表還給我吧,我會埋在她墓碑旁邊,這是對她來說很重要的東西,要是被你真的扔到馬桶里衝走了還挺可惜的,你把它還給我,說清楚去殺人只是因為你自己想發洩,不是為了她報仇,我馬上就走,再也不會干涉你的事。」

  鄭圖動也不動一下,奚和光伸手去碰那塊表,被他猛地躲開了。

  又是長久的沈默,只剩下那個被吊著的血人的粗喘。

  「你說她臨死前一個字也沒留給你,那你希望她和你說什麼呢?你覺得她要說什麼,你才不會恨她,你才能原諒她?」奚和光的眼淚聚在下巴上,一滴一滴地落在灰塵里,「如果你真的只因為這個就覺得她不愛你,下輩子都不要見她,那我真替她委屈,那個時候她會護著我,因為我傷得很重,她擔心我會死,她跳樓是因為沒辦法接受自己身上發生了那樣的事,你總不能要求她時時刻刻都那麼堅強吧?」

  奚和光試探著往他身前走了一步,鄭圖下意識往後退,奚和光無聲地嘆了口氣,「你要是真把他殺了以後打算怎麼做?」

  鄭圖指了指擺在角落,蓋子被打開一半的藍色原料桶,「汽油。」

  一把火點著,兩個人一起死在這裡,一了百了。

  「……」奚和光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你真的是——」

  他把話咽了回去,「算了,先把人放下來再說。」

  奚和光轉身往吊扇處走,鄭圖突然攔住了他,眼裡又湧上一股狠意,「算了,你走吧,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你該怎麼做,你該把他殺了嗎?」奚和光抬高了聲音,「你要是真的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最開始就不應該把他綁到這兒來!」

  「他把你姐害死了!」鄭圖好像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一般,突然從懷裡掏出了打火機,「我警告你,你最好趕緊走,你死在這兒了官城可不知道找誰去償命!」

  「你死了以後不想在下面見我姐我還想見她呢!」奚和光的臉色難看至極,「你可以繼續恨我,這是你的自由,我不在乎,但是我不能不管你,你是我姐夫,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姐夫把下半輩子都斷送在這裡,她死了,你不是還活著呢嗎!」

  鄭圖不知怎麼,居然被他說動了一般,只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奚和光神經緊繃,鄭圖突然把打火機扔了,轉了個身,慢慢往吊扇處走過去。

  「我還有一筆錢。」鄭圖從包里掏出了一把刀,橫著往上一劈,將吊扇上被血浸泡的麻繩砍斷,那個人不知死活的人應聲而落,沾血的手指動了動,「我要是真的進去了,會叫人打給你。」

  「……你還是給自己留著吧。」奚和光背後都是冷汗,「找律師不要錢嗎。」

  他走過去,幫鄭圖把對方抬了起來,往樓梯處走,不放心地問了一句:「他沒斷氣吧?」

  鄭圖臉上沒什麼表情,「今天死不了。」

  那個好像一直都昏迷的男人突然發出一點含糊的咕噥聲,好像有話要說,奚和光和鄭圖同時停下了動作,對視一眼,鄭圖低頭看他,「你說什麼?」

  那個男人發出了更大的聲音,但是一樣很含糊,奚和光搖搖頭,「算了,先抬下去。」

  突然地,那個男人睜大了眼睛,彷彿回光返照一般,他咧開嘴衝著奚和光笑,好像突然恢復了精力。

  奚和光聽到了極細微的聲音,嚓,嚓。

  有什麼東西晃過了他的眼睛,閃過一道銀色的線,那是鄭圖扔在地上的防風打火機。

  奚和光一個字也來不及說,他猛地撲向鄭圖,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兩個人一起從已經被拆除的窗前跳了下去。

  片刻過後,還有火苗閃爍的打火機被準確無誤地扔進了裝滿汽油的藍色大桶。

  天空閃爍,太陽搖擺不定,奚和光坐在陽台的藤椅上,低頭拍自己的肚子,啪啪啪,圓鼓鼓,他發現自己兩條腿加起來也沒有凳子腿長,藕似的白白胖胖,抬頭看看天,突然覺得太陽搖擺的更厲害了,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他想了想,扯著嗓子哭了起來。

  哭了半天,一滴眼淚沒掉,倒是把人給哭來了,奚文心穿著條墨藍色的長裙,光著腳跑過來,抱小狗似的把他抱起來,「你嚎什麼嚎?」

  奚和光不會說話,伸出一根短短的手指指著太陽,手背凹下去一個小坑,他剛要咧開嘴乾嚎,奚文心就笑了起來,捏捏他的臉道:「你是害怕了呀?」

  奚和光點點頭,咕嚕咕嚕吐口水,奚文心嘖了一聲,拿了張雪白的紙巾幫他擦乾淨臉。

  房間里有滴滴滴的聲音回響,很規律,奚文心親親他的額頭,「我走了哦。」

  奚和光抓著她柔軟的長髮不讓她走,只知道啊啊啊,這次是真的急了,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奚文心把自己的頭髮救出來,抱著他走到床邊,彎下腰看他。

  「你怎麼長大的這麼快啊?」奚文心摸摸他的頭。

  奚和光低頭一看,自己小冬瓜一樣圓圓的身體變得消瘦修長,他又能說話了,外面的太陽像壞了的電燈一般閃爍,他沒去管,只緊緊攥著奚文心的手腕,流著淚求她:「姐,你別走。」

  「噓噓噓。」奚文心安撫他,「其實不可怕的。」

  奚和光渾身顫抖,哽咽著說:「你騙我。」

  「沒騙你,真的不可怕。」奚文心想了想,「你不是很喜歡把空調開得很低,蓋著毯子睡覺嗎,其實就像是那種感覺,很溫暖,很安全……也很輕鬆。」

  滴滴滴的聲音更大了,奚文心笑著說:「寶貝,我走了哦,你也回去吧,不要自己嚇自己,哎,你怎麼長大的這麼快啊,你比我還要大了。」

  她好像真的因為這件事很苦惱一樣,又揉了揉奚和光的頭髮,轉身走出了房間,滴滴滴的聲音大到令人心煩,太陽閃爍一下,屋子里變黑又變亮,奚和光無措地看著窗外,片刻之間,天地顛倒,世界被捲入了沒有盡頭的漩渦。

  眼前又有了光,他極慢極慢地睜開眼睛,又閉上,滴滴滴的聲音還在響,他後知後覺,原來是醫院的心電監護儀,那些滴滴滴的聲音是自己的心跳。

  耳邊有人在說話,很吵,他在這吵鬧的說話聲中睡了一覺,再醒來的時候,周圍安靜了許多,只剩下滴滴滴的聲音在響了。

  他睜開眼睛,眼前出現的是俞均的臉,對方瞪大了眼睛看他,好像受了很大驚嚇一樣,過了會兒,對方長出一口氣,「你可算是……」

  奚和光渾身都疼,也就沒覺得哪裡特別疼。他眨眨眼睛,終於回過神來,聲音很小地說:「嗯?」

  「能聽懂我說什麼嗎?」俞均衝他擺擺手,「這是幾?」

  「你的表好難看。」奚和光迷迷糊糊地說:「換一個吧。」

  「你知道這表多貴嗎!能不能有點品位!」俞均瞪他,「我去叫大夫,等會兒官城來了你給我好好裝,啊,聽到了嗎?最好裝的馬上就要死了,要不然他真把你打死了我可攔不住。」

  奚和光終於清醒了點兒,「你說什麼啊。」

  「我說你最好別惹官城。」俞均心有餘悸地搖搖頭,「你完了,別怪哥沒提醒你,你真完了。」

  「什麼完了……」奚和光的理智回籠,忍著疼痛不安地看著他。

  「鄭圖傷得沒你重,比你早醒一天,他可都交代了,你們倆但凡晚點兒跳下去絕對就當場被炸死了,砸一身磚頭算是運氣好,知不知道?」俞均說:「我是沒見過官城發那麼大火,你就自求多福吧,他要是真想收拾你,我可攔不住。」

  他這幅態度,搞得奚和光也很忐忑,過不多時,官城和大夫一起進來,奚和光越過白大褂往他身上看,大夫說的什麼他都沒心思聽,但是官城的臉被擋著,他看不見。

  等大夫走了,官城走到他床前,伸手摸了摸他輸液那只手的手背,把被子蓋在了上面,奚和光動了動手指頭,「老婆。」

  官城沒聽見似的,面無表情地轉身走了。

  病房門被關上,俞均長出一口氣,「我也走了,晚上再來看你啊。」

  「等一下。」奚和光急了,頭嗡嗡直響,難受地問:「他怎麼了?」

  「……」俞均說:「這個我沒辦法和你解釋,因為我只是一個無辜的路人,我真走了啊,電話都快讓人打爆了。」

  「鄭圖——」奚和光終於反應過來,「他怎麼樣了?」

  「他也沒死,你放心吧,有那精力多擔心擔心你自己,拜拜。」

  他走了,奚和光有些不安地躺在病床上,也不知道是因為藥物原因還是身體太疲憊,他沒多久就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奚和光下意識想抬起手揉眼睛,卻馬上被人按住了手腕,官城居高臨下地看他,奚和光反應過來,小聲說:「老婆。」

  手背回血了,官城按了床頭的呼叫鈴,沒過多久就有人進來處理,針被拔出去,官城幫他按著膠帶,奚和光沒由來地緊張,沒有底氣地說:「老婆,我餓了……」

  官城終於回了他一句:「五點半吃飯。」

  「你怎麼了。」奚和光說:「你是不是——」

  「自己按著,別松開。」官城起身,「餓了就睡覺,少說話。」

  奚和光只好閉了嘴。

  晚上七點,俞均果然來了,官城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他坐在病床邊,沈默一會兒乾咳道:「那個什麼,你想看綜藝嗎?我給你找個什麼節目看啊?」

  「我不看了。」奚和光偷偷瞥了官城一眼,「有點頭暈。」

  「你腦袋被砸成腦震蕩了能不暈嗎。」官城說:「幸虧你那是腦袋不是豆腐腦。」

  「……」奚和光說:「哦。」

  又是一陣尷尬的沈默,奚和光說:「你還是找個節目給我看吧,我其實也沒有很暈。」

  「看什麼看?」官城說話了,他起身看著俞均說:「出去。」

  俞均也不好說什麼,只得點點頭,「那行,你請我吃個夜宵,回來再陪小朋友玩兒。」

  官城冷淡地說:「陪他玩兒什麼?」

  「老婆。」奚和光有些無措,「你也走啊?」

  官城終於看了他一眼,「我留在這兒幹甚麼?」

  「你……你留下來陪我啊。」奚和光越說聲音越小,「你不陪我了嗎。」

  官城沒什麼感情地笑了一下,「你用得著我陪嗎?」

  「走走走。」俞均往外推官城,「咱們先去吃飯,讓他自己睡會兒吧,有護工進來看著。」

  奚和光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好,很無助地看著官城,官城臉色更加難看,俞均一看要不好,趕緊說:「官城!」

  「你急什麼?」官城說:「我能把他怎麼樣?」

  「你們是親兩口子,你能把他怎麼樣啊。」俞均乾笑,「這話說的。」

  官城似乎覺得這話很諷刺似的,冷笑一下,「我擔待不起。」

  奚和光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完了。

  官城推開俞均走到奚和光床前,面無表情地說:「奚和光。」

  奚和光心臟緊縮,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嗯。」

  「如果和我在一起這件事讓你很為難,你大可以直說,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強人所難,你想要自由,我給你自由。」

  「說什麼呢!」俞均趕緊拉著他往門口走,「你再嚇著他,這話能亂說嗎。」

  官城甩開了俞均的手,轉身看著病床上的奚和光,「你在乎嗎?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在你眼裡算什麼東西,你會被我一句話嚇著?」

  「你說什麼啊……」奚和光整個人都懵了,「你要和我分手嗎。」

  官城走到他身前,拿虎口卡著他的下頜,冷聲道:「你覺得我們在一起過嗎?你要是真覺得我們在一起過,好歹也要把我稍微往心裡放放吧?你呢?你要是真的有一點良心,就不應該出那個門,奚和光,誰和你在一起,誰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你這個人一點良心都沒有,你真該慶幸自己這回傷得重,我不好動你,要不然我真想打死你!」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奚和光卻被嚇到眼淚都要流出來,只一個勁地搖頭,「不是的,你聽我說——」

  「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官城放開了他。

  奚和光下意識抬起臉咬住了他的手,官城微微皺眉道:「放開。」

  奚和光不松口,反而咬的更緊了,官城抬高了聲音,「我叫你放開!」

  他這樣實在是太可怕,奚和光嚇得縮了縮脖子,慢慢地松了嘴,官城轉身要走,奚和光急了,踉踉蹌蹌起身下床,腳剛一挨地就稀裡嘩啦地摔倒了,監護儀滴滴滴亂響。

  官城回身把他抱回床上,抬手按了呼叫鈴,再開口時神情竟有些暴戾,「你鬧什麼鬧?!」

  奚和光想哭還不敢哭,眼淚汪汪地看著他,無力地抓著他的手腕,官城幫他把被子蓋好,冷聲道:「再掉下來一次就自己爬上去,沒人管你,地上舒服就在地上躺著。」

  大夫推門進來幫他把監護儀弄好,又把人挨個訓了一頓,奚和光挨訓的時候偷偷看官城,官城卻看也不看他一眼。

  大夫走了,氣氛沈悶到快要凝固,奚和光倒在枕頭上無措地看他,官城走到門口,突然聽到了一聲很明顯的抽泣。

  他開門的動作頓了頓,還是摔門走了出去。

  奚和光一個人躺在床上,覺得渾身都疼,簡直沒有一處不難受的地方,又害怕官城真的要和他分手,簡直不敢細想,哭都沒心思哭,無精打采地看著窗外,開始數數。

  他頭暈腦脹的,數錯了好幾次,數到了四千多,官城才回來。

  奚和光眼巴巴地看著他,又不敢說什麼,官城坐在沙發上不說話,奚和光大著膽子開口:「老婆,醫生說我什麼時候能出院啊。」

  官城瞥了他一眼,沒回答他。

  奚和光的聲音小了下去,「能不能來得及去你家過節啊。」

  「不去了。」

  奚和光沈默不語,過了半晌才低低地嗯了一聲,拿眼睛在被子上蹭了蹭。

  官城起身,慢慢走到他身前,聲音冷淡地說:「你哭什麼哭?」

  奚和光搖頭,「對不起。」

  「你確實對不起我。」

  「所以你想和我分手是嗎。」奚和光的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

  「你覺得自己很委屈?」

  「我沒有、沒有覺得很委屈。」奚和光哽咽著說:「我捨不得你。」

  「這會兒知道捨不得我了?」

  奚和光掙扎著坐起來,抱著他的腰,臉貼著他的胸口,哭到話都說不清楚,官城只能分辨出一句含糊的「不要分手。」

  官城皺著眉說:「你再哭我馬上就走。」

  奚和光哭得更厲害了,頭都開始發暈,他一邊哭一邊說:「你走了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你是在威脅我嗎?」

  「你到底想幹甚麼啊!」奚和光簡直要崩潰了,哭得一抽一抽,「我不要、不要分手……」

  他真是一點面子都不要,恨不得撒潑打滾地攔著官城不讓走了,眼淚把官城的襯衫都打濕,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官城低頭看他微亂的短髮,強忍住回抱著他的衝動,冷聲道:「奚和光,你自己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現在知道害怕了,之前想什麼呢?我告訴你,這件事不是你哭幾下就能過去的。」

  奚和光鼻涕都哭出來,偷偷往他襯衫上蹭,「那你答應不和我分手。」

  官城把奚和光推回到床上,拿紙巾給他擦了臉,奚和光攥著他的手腕,淚眼朦朧地著看他,想去抱抱他又不敢,只抓著他的手腕不放,官城低頭看看他的手,「手受傷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奚和光想清楚了他為什麼生氣,也就不敢胡亂回答,過了會兒才說:「你怎麼知道。」

  「現在是我在問你。」

  「……」奚和光小聲說:「我怕你擔心。」

  「不要用這句話當藉口。」官城冷著臉說:「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不信任我。」

  「我沒有不信任你啊!」奚和光急了,「我、我和你說不清楚。」

  「你可以回家了以後再好好找個理由敷衍我。」官城說:「我等著。」

  他說完,低頭看看自己的襯衫,面無表情道:「你往我身上蹭鼻涕幹甚麼?」

  「你說不嫌我臟的。」

  「蹬鼻子上臉。」

  奚和光哪被他這麼一句一句地說過,又害怕又委屈,卻也知道是自己先不對的,說什麼都是錯,他忍了一會兒,越想越難受,突然說:「反正你不能和我分手。」

  「我為什麼不能?」

  「我懷孕了。」奚和光腦袋一抽,抓著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按。

  「……」官城沈默片刻道:「奚和光,我們還沒睡過呢,你真懷孕了孩子也不是我的。」

  他越冷靜,奚和光越覺得自己在無理取鬧,太不好看,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把他的手放開了,官城坐了會兒,看看他哭花的臉,起身走了。

  奚和光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眼淚又唰地一下流了出來。

  奚和光哭得眼前模糊成一片,腦袋里也嗡嗡直響,心想官城是不是真的要和他分手,他知道官城是個很有主見的人,決定了的事就不會回頭,別說他撒潑打滾,就算是他真的跑去天台跳樓官城也不會妥協的,但官城不是說喜歡他很多年嗎,應該也會有點捨不得他的吧……不過這次官城好像真的很生氣,都不願意搭理他了,是討厭他了嗎,怎麼辦……

  他對著官城一向是沒什麼冷靜自持的,想哭就哭,想鬧就鬧,這會兒不敢鬧了,只好悄無聲息地哭,哭了半天,突然覺得臉上一熱,有什麼軟軟的東西在臉上蹭了蹭,他睜開眼睛一看,是官城回來拿了條乾淨的熱毛巾給他擦臉。

  「老婆……」奚和光馬上就不哭了,「你不生氣了啊。」

  「誰告訴你我不生氣了,你單方面決定的?」官城仔細地拿毛巾把他的臉擦乾淨,又去擦他的手,語氣很冷漠,「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冷血,好歹也在一張床上睡過這麼長時間,說把人扔了就扔了,你不會良心不安,不代表別人不會。」

  奚和光稀裡糊塗的,也聽得出來他在罵自己,吸了吸鼻子道:「那你到底怎麼才會不生氣。」

  「你是在讓我教你怎麼多點良心嗎?不好意思,我教不了。」

  奚和光小聲說:「你乾嘛啊,我們能不能好好說。」

  「覺得我不講理是嗎?」官城捏著他下巴,強迫他與自己對視,「好,那我就和你好好說,我生氣是因為你心裡完全就沒有我,你想去幹甚麼就幹甚麼,一點都沒想過如果自己出事了之後我要怎麼辦,會給我帶來多少痛苦,甚至是把我的下半輩子都毀了,如果你真的被炸死了,我可能以後每天早上起床第一個念頭就是後悔,我後悔那天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裡,但是你連後悔的機會都不給我,因為我從頭到尾對這件事都毫不知情,我甚至沒有機會去阻止你,你如果覺得我和你分手這件事讓你害怕難過,那請你換位思考一下我是不是也會害怕,也會難過,我可以明白告訴你,我不會和你分手,我的感情沒那麼不值錢,說丟就丟,但是這件事沒這麼容易就過去,你哭也沒用。還有,不要問我關於鄭圖的事,我不想提這個人,以後你也別再去插手他的事了。」

  奚和光本來還想問問他鄭圖到底會不會進去,聽完後也只能沈默半晌,哼哼唧唧地說:「那你先別生氣了。」

  官城說:「這是我自己的事。」

  奚和光鬱悶到很想咧著嘴大哭,一邊哭一邊滿地打滾,滾夠了就滾過來抱著官城的腿,他什麼時候說不生氣了才放開,但是他手指頭都不敢動一下,生怕自己又做了什麼惹得官城生氣,想了半天,才說:「你晚上要不要陪我。」

  「你一個人很害怕?」

  他語氣不善,奚和光苦著臉說:「不是害怕,我就是想讓你陪我啊。」

  「那我沒什麼必要陪著你。」

  奚和光簡直要被他搞到崩潰,眼睛一閉,大聲說:「你再這樣我報警了!」

  「……」官城說:「你去報警吧。」

  「你把手機給我。」奚和光伸手。

  官城把自己的手機給他,他點進了通訊錄,官城低頭一看,他搜到了官明霖的電話。

  「你不是要報警嗎?給我哥打電話幹甚麼。」

  奚和光說:「我讓老師勸勸你,他是家長,他說話你要聽。」

  「你要是想聽我哥訓你你就打吧。」

  奚和光只好把手機扔給他,開始乾嚎,「我真的報警了!你精神虐待我!」

  「別在這裡無理取鬧,你幾歲了你?」

  「我剛過完二十二歲生日。」奚和光嘟嘟囔囔,「我過生日那天你還管我叫寶貝呢,你給我買了那麼大的蛋糕,送了我一個一看就很貴的胸針,還抱著我睡覺。」

  「所以呢?」

  「……所以你是不是死活都不肯原諒我。」奚和光看著他。

  「你連自己的錯誤都不肯承認,我憑什麼要原諒你?」

  「我已經和你承認了啊,我就是不想讓你擔心才不說的,我說了你又告訴我這是藉口,我說什麼你都罵我沒良心,哦……我確實是沒良心,沒考慮到你的感受,但是我哪知道那裡那麼危險啊,我要是知道我死也不會去的,你這麼好,我怎麼會捨得離開你呢?」

  「你不知道很危險嗎?難道你不是因為知道鄭圖有可能殺人才去找他的嗎?這在你眼裡都不算有危險,奚和光,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膽子這麼大?」

  奚和光終於看出來了,官城好像在講理,但是他根本就不想講理,不管自己說什麼他都能找理由教訓人,偏偏自己理虧,總能被他揪住小辮子。

  而官城只是想罵人而已。

  想通此節,奚和光徹底萎靡了,他看著官城說:「老婆。」

  「別這麼叫我。」

  奚和光心想,哦,果然是這樣,原來只要一個人想找茬,無論如何都能找到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古人已經看懂了這個道理,他怎麼還看不懂。

  「我想尿尿。」

  說這個總不會挨罵了吧。

  官城看了他一眼,掀開被子,伸手去脫他的褲子。

  「……你乾嘛啊,我要去衛生間。」

  「去什麼衛生間?」官城說:「尿壺沒用過嗎。」

  「什麼啊!我不要用那個!」奚和光簡直沒辦法把尿壺兩個字和自己聯繫起來,一時之間只覺得急火攻心,也忘了自己的地位,抬高了聲音說:「你別拿那個東西給我!」

  他說完,看見官城的臉色,突然覺得背後一涼,瞬間安靜了,過了片刻才說:「其實也沒有很想尿,你不用麻煩了。」

  「你不用的話我就走了,晚上你有兩個選擇,尿床上,或者叫護工幫你拿尿壺。」

  「……」奚和光覺得很委屈,「我真的不想用那個。」

  「奚和光,你如果去衛生間就要把身上的東西拆掉,然後醫生就會過來罵你,你是挨罵有癮嗎?」

  「那你走吧。」奚和光自暴自棄地把臉轉到了一邊,「不要你管。」

  官城冷著臉去脫他的褲子,奚和光瞬間爆炸,居然狗膽包天地大聲說:「你別拿那個東西碰我!」

  「這是新買的,買回來之後就洗過了,還是我能買到的最貴的,你不要覺得它配不上你尊貴的尿。」官城說:「還有,雖然你很看不上我,但我在外面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男人,給你接尿也不算辱沒了你的公主身份。」

  奚和光欲哭無淚,閉著眼睛乾嚎,「我真的不想用那個,老婆我求求你把它拿走吧,明天醫生把我身上的東西拆了我就可以去衛生間了,我用不到它。」

  官城懶得和他廢話,強行把他褲子脫了,奚和光到底還是沒忍住,只能一邊撒尿一邊乾嚎,嚎著嚎著就真的很想哭,他傷心地問:「老婆,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官城幫他提上了褲子,面無表情地說:「你但凡有點良心,就不會對一個剛剛給你接過尿的人問出這句話。」

  「……」奚和光崩潰道:「啊——!!」

  官城走了,沒過多久又回來了,奚和光一副很警惕的表情,「你洗手了嗎,多洗幾遍,要拿消毒洗手液好好洗。」

  官城沒忍住用力捏著他的臉說:「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欠揍?」

  「你不要碰我的臉!」奚和光閉著眼睛喊:「放開我!」

  官城捏得更用力了,奚和光眼淚汪汪地看著他,「你是不是沒洗手。」

  「我洗了兩次。」

  「為什麼洗兩次啊,你嫌我臟嗎。」

  「……你剛才不是還說讓我多洗幾遍嗎?」

  「我說和你說是不一樣的啊,你就是嫌我臟吧。」奚和光說:「老婆,你還是回家去睡吧,我不留你了。」

  「你給我閉嘴!」官城恨不得掐死他,「非逼我動手嗎?」

  奚和光怕真的挨揍,只好把嘴閉上,官城坐在床邊的沙發上沈默不語,過了會兒,奚和光突然小聲說:「老婆啊,你真的洗手了吧。」

  官城猛地起身,奚和光嚇得大喊:「你別衝動!我就是問一——」

  他話沒說完,嘴唇就被官城堵住,奚和光緊張地睜著眼睛,卻動也不能動一下,他唇舌都有些發痛,過了好半天才被放開,舔舔嘴唇道:「你捨不得打我啊?」

  官城嗤笑一聲,「你可以等出院了以後再問這句話。」

  「那時候你就不生氣了。」奚和光眼巴巴地看著他,「我一定會哄好你的。」

  「你不把我氣死我已經很知足了。」

  「我怎麼氣你了……」奚和光去抓他的衣服,「你要是生病了我也會照顧你的啊,你對我這麼凶,不怕以後老了我報復你嗎,你比我大五歲,等你動不了了還是能動,我還能拿拐杖敲你的頭,但是你放心,我不會的。」

  「你倒是敢。」

  「我捨不得。」奚和光厚著臉皮說:「你嚇唬我要分手,我可擔心你了,你不和我在一起,被別人騙了怎麼辦,他們都對你不好,只有我是真的愛你。」

  官城的臉色總算是緩和了點兒,「你少在這兒花言巧語,別人對我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真的沒有良心。」

  奚和光沈默片刻,抓著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你把我的良心掏出來,看看裡面裝的是不是都是你。」

  官城:「……」

  「我沒有在哄你。」奚和光看著他,眼神很真誠,「我知道我做錯了,你想發脾氣就發脾氣,被你罵幾句又沒什麼,你不生氣就好,但是你不要說我心裡沒你了好不好,我這輩子唯一喜歡過的人就是你,你非說我心裡沒你,我還是覺得有一點委屈的。」

  「你委屈什麼?」官城用力揉了揉他的頭髮,「好了,別說了,睡覺。」

  「那你抱我睡。」

  「你這樣怎麼抱?」

  「哦。」奚和光說:「那你把那張床推過來,我們拉著手睡,這樣我做夢也能夢到你了,你可以在夢里打我,我不會還手的。」

  官城終於遇上了對手,欲加之罪也沒了藉口,只能無可奈何地把床推過來,攥著他的手睡覺,奚和光晃了晃胳膊,低聲說:「老婆,你以後不能拿分手嚇我了。」

  官城說話的語氣終於沒那麼冷了,「你還怕這個嗎?」

  「我當然怕啊。」奚和光說:「我從小就很害怕一個人的,你不要我的話,我就去找姐姐了。」

  官城皺眉道:「你胡說什麼?」

  「哦,那我就只能被別人欺騙感情,我這麼招人煩,除了你之外別人都不會真心對我好,我會被騙得很慘,說不定還會被賣去搬磚,要不然就是去要飯,反正是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官城說:「你到底睡不睡?」

  奚和光消停了一會兒,突然抬高了聲音說:「我的老婆啊——!」

  官城忍無可忍地捂住了他的嘴。

  奚和光本以為自己昨天折騰了那麼一通之後就算是把人哄好了,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他被鼻血嗆醒,枕頭都被打濕一大片,官城好不容易緩和一點的臉色又難看下去,奚和光欲哭無淚,廢話說了一大堆,官城連個眼神都不給他。

  好不容易等到吃飯,官城扶著他坐起來餵給他吃,奚和光眼巴巴地看著官城,官城也許是被他看煩了,終於開口道:「看什麼看,好好吃飯。」

  「老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沒興趣聽。」

  「這個秘密就是,我流鼻血不會死,但是老婆不理我我就會死。」

  「……」

  「你再不理我我馬上就死掉了,3,2,1——」

  官城冷著臉說:「理你了,趕緊吃。」

  奚和光咧嘴一笑,「你早上吃了什麼好吃的啊。」

  「還沒吃。」

  「那你先去吃啊,我自己來就行。」奚和光有些費力地伸手去拿碗,看見官城的臉,一時語塞,沈默半晌道:「你是不是瘦了。」

  「話這麼多,還吃不吃了?」官城把勺子送到他嘴邊:「張嘴。」

  俞均來的時候,就看見官城正坐在病床邊給他切芒果,奚和光吃了一塊,拽著官城的領帶讓他低頭,撅著嘴在官城臉上親了一口。

  而官城非但沒有擺臉色給他看,反而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又給他餵了一塊芒果。

  俞均目瞪口呆——你那個表情是微笑吧,是吧是吧是吧!那天站在搶救室外面又急又氣恨不得衝進去補刀的人是你吧!我勸你等人醒了不要發脾氣畢竟是兩口子你是不是還說「等他醒了我們就沒關係了!」,昨天你還恨不得摔盤子砸碗扯證離婚,人家躺病床上嚇得直哭你都不管,好歹你也多堅持幾天,怎麼過一個晚上就又在這兒給人家餵芒果!

  還餵!

  他又看了看奚和光,瞬間覺得這個小孩不簡單,怪不得那麼多人都當不成這個嫂子,只有他能當。

  換一個人——不對,換一個人,官城估計也不會生這麼大的氣,別人作死和他有什麼關係?

  奚和光見他來了,叼著小叉子衝他招手,他一笑,走過去說:「今天挺好的啊?」

  「好什麼好?」官城把芒果放在一邊,語氣冷淡道:「早上還沒睡醒鼻血就流了一枕頭,嗆得直咳嗽。」

  俞均哎了一聲,「怎麼搞的?」

  「他老是不理我,我一著急就上火了,上火了就流鼻血。」奚和光很嚴肅地說:「真的。」

  俞均再一次被震撼——這是什麼等級的甩鍋天才!

  官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的錯嗎?」

  「……不是不是。」奚和光趕緊說:「你不理我那肯定是我不好,我罪有應得,你別生氣。」

  俞均再一次被震撼——居然這麼能屈能伸!

  官城似乎是徹底被奚和光搞到無奈,扶著他躺好,低下頭道:「我先走了,中午盡量趕過來,俞均可能坐一會兒也要走,等會兒有人來照顧你,有什麼事千萬不要不好意思說,聽到了嗎?」

  奚和光哦了一聲,又去拽他的領帶,眼巴巴地看著他,他只得在奚和光臉上親了親,「好了吧?」

  俞均徹底無語——你嗎的,為什麼!

  為什麼我要看到這個!拿走!我不想看!

  官城終於走了,俞均神情複雜地坐在沙發上,他看著奚和光,奚和光很坦然地與他對視,「乾嘛呀?」

  「官城怎麼就碰上你了呢。」俞均搖搖頭,「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說他倒了八輩子的霉才碰上我了。」奚和光說:「據我分析,他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他之前的八輩子都特別倒霉,所以這輩子就特別幸運,和我在一起了。」

  「……」俞均說:「你還挺會自我安慰。」

  「那我怎麼辦啊,他都要和我分手了。」奚和光苦著臉說:「我哪敢惹他,不自我安慰一下我還活不活了。」

  「你放心吧,他也就是說說氣話,你真往外邁出去一步,他馬上拿個鍊子把你鎖起來,到時候你想跑都跑不了。」俞均一敲二郎腿,開始吃芒果,「他這麼多年身邊都沒人,還不是因為你嗎,因為這個就放你走了?想的美。」

  「他心很硬的,你不知道。」

  「哥教你一招。」俞均湊過去,「等出院回家了,你就往他被窩里一鑽,第二天早上起來說你懷了,不負責不讓走。」

  奚和光唉聲嘆氣,「你這招我已經用過了,他非說孩子不是他的。」

  「……」

  奚和光生無可戀,「我的老婆啊——」

  俞均陪他長吁短嘆了一會兒,也被人一個電話叫走了,奚和光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身上又疼又麻,手指都懶得動一下。

  他躺著躺著就睡過去了,午飯也沒好好吃,下午官城來了,和他說了幾句話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腦,奚和光側過頭去看官城的臉,把這個男人和自己認識這麼久以來的事情前前後後都想了一遍,除卻那些讓人啼笑皆非的誤會,兩個人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好像並不算長,但即使是這麼短的時間,他感受到的幸福也已經比很多人都要多了,他清楚完全是官城一直在付出和遷就……所以為什麼當初完全就沒有把這件事和官城提一提的打算呢?

  如果他是官城的話……奚和光想了想,估計會真的氣死吧。

  奚和光忍不住嘆了口氣,官城抬頭看看他,「嘆什麼氣?」

  「老婆啊,你真的不帶我回家過節了嗎。」奚和光說:「你再好好考慮考慮唄。」

  「你這樣怎麼回去?」官城說:「你知不知道自己那天有多危險?出院了也得在家養著。」

  奚和光總算確定了他不想和自己離婚,一直在心裡揮散不去的鬱悶也沒了,並且認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錯誤,決心不再嘮嘮叨叨地討人煩,讓官城拿了個耳機給他放歌聽。

  他這樣安靜,官城反倒覺得不習慣了,沒過多久就起身走到他床前,捏了捏他的臉道:「想什麼呢?」

  「我想我老婆。」奚和光說:「我要給老婆寫作文,我的老婆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他做飯很好吃,長得很好看,肩膀很寬,賺錢很多。」

  「……」官城說:「那你接著寫吧。」

  奚和光很快就適應了無聊的住院生活,每天都堅持給自己找點樂子,躺在床上看完了二十多本書,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躺到地老天荒的時候,他終於被醫生允許出院,回家繼續躺著去了。

  他到底是年輕底子好,官城又照料的精心,受了那麼重的傷,差點兒報廢,這會兒也能自己溜達著遛狗了,這麼長時間不見,狗長得飛快,臉變得長長的,搞得他很鬱悶,官城安慰他等狗再長大點就好看了,他只能故作鎮定地擺擺手說沒有關係,我又不是看臉的人。

  週五這天官城起得很早,奚和光還縮在他懷裡哼哼唧唧地不肯動,官城拍拍他的屁股,「起床了。」

  奚和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起這麼早乾嘛。」

  官城與他對視很久,「沒什麼。」

  可嘴上這麼說著,官城卻沒下床,好像在等他說什麼似的,奚和光疑惑地說:「嗯?」

  官城不說話,過了會兒才無奈地搖搖頭,「我去給你做飯了。」

  奚和光哦了一聲,爬起來刷牙洗臉,吃完了官城做的早飯又往沙發上一坐,繼續看他的科幻小說。

  官城走到他身前說:「寶貝,我走了。」

  「拜拜呀。」奚和光衝他招招手,「哦對了,晚上咱們出去吃唄,我還想吃螃蟹,我去公司找你——我能開車嗎?」

  他出院已經有一段時間,恢復的相當不錯,官城想了很久,才猶豫著點點頭,「可以,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的老婆!」奚和光頭也不抬地說:「再見。」

  官城這一整天都很注意自己的手機消息,尤其是奚和光的,但是他只收到了一次,是奚和光拍了自己正在看的書,嘰嘰咕咕地說了一大堆吐槽,官城聽了好笑,回復他:那你就換一本看。

  晚上七點,奚和光在公司樓下給官城發消息:下樓。

  他發完了,突然覺得自己很帥,真有了點接老婆的感覺。

  官城下樓,發現奚和光打扮的很用心,好像還特意理了頭髮,他坐上副駕駛,奚和光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條領帶,把他的眼睛遮住了。

  「……你幹甚麼?」

  「我今天要帶你去一個超級好吃超級好吃的店,我和你講,以後每次我們去這家店,都只能由我帶你去,你自己是找不到路的。」

  官城由著他折騰,眼前漆黑一片,語氣平淡道:「你不知道手機里有個軟件叫地圖嗎。」

  「回頭就把你的地圖卸了。」

  奚和光把車開出去,官城只聽見耳邊熙熙攘攘的聲音逐漸小了,他就這麼沈默著被奚和光帶走,也不知過了多久,車突然停下,奚和光走到副駕駛邊幫他把車門拉開,拉著他的手說:「下車。」

  官城的動作頓了頓,「這個可以摘了嗎?」

  奚和光伸手幫他摘了,官城過了幾秒才適應了外面的光線,這會兒快要天黑,不遠處已經有街燈亮起。

  奚和光把車停在一處空無一人的遊樂場前。

  他拉著官城走到遊樂場售票處旁邊坐下,看著還沒反應過來的官城,很認真地說:「官城哥哥,你好。」

  這是那年他約好了和奚和光見面的地方。

  「我不會怪你騙我,見個面吧,我很想看看你。」

  這樣的消息發出去,石沈大海,在這裡等了一晚上,什麼也沒有等到。

  奚和光雙手撐著下巴,盯著回不過神的官城看了會兒,開口道:「非常抱歉騙了你,但是我想了想,還是出來和你見個面吧,現在你應該也發現了,我不是女孩子。」

  官城沈默半晌,低低地嗯了一聲。

  「我不是女孩子,你是不是很失望呢?」

  「……沒有。」官城輕聲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在騙我。」

  「知道我在騙你還和我聊這麼久,你喜歡我啊?」

  官城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點頭。

  奚和光眯著眼睛笑了一下,「我還以為你很討厭我來著呢,你老是對我凶巴巴的。」

  街燈亮起來,一盞接著一盞,蔓延到很遠的地方,長街像是沒有盡頭的河,載著無主的船駛向海的邊緣。

  奚和光的眼睛里映出了許多燈,也像是許多小小的星星,官城和星星一起飄在他的眼裡,蕩來蕩去。

  「謝謝你喜歡我,但是我還沒成年呢,我媽不讓我早戀。」奚和光伸手去拉官城的手指,「你過幾年再和我在一起吧,雖然那時候我也不太會談戀愛,還老是惹你生氣,但是最起碼,人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還是會覺得開心的吧,不知道到時候你還會不會喜歡我啊?」

  七點半,遊樂場的燈亮了起來,點亮了漆黑的夜空。

  繁花一般。

  官城轉過頭去,再開口時聲音有些發悶,「會。」

  「哦。」奚和光攥著他的手舉到自己眼前,「那我送你個東西,你天天看著,就能記得喜歡我了。」

  他從兜里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對戒指。

  「這個是不是很好看。」奚和光小心翼翼地把其中一個套在官城的手指上,「我賣了一首歌,給了我版權費,我就把所有的錢都拿來買它了,你可千萬別弄丟了,我沒錢買了。」

  他低頭在官城的手指上吻了吻,輕聲道:「生日快樂。」

  奚和光說出那句話,官城半晌沒有出聲,他看著官城,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怎麼了?」

  官城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奚和光躲了一下,「不要動手動腳的,我要回家吃飯了。」

  「別回家了。」官城低頭吻了吻他的手,「跟我走吧。」

  「為什麼要和你走,我們也沒有很熟。」

  「你不是不喜歡寫作業嗎,去了我家的話就不用寫作業了。」

  奚和光覺得好笑,「哦,去你家我就為所欲為了?」

  「是。」官城說:「你想幹甚麼就幹甚麼。」

  「你騙我。」

  「沒有騙你。」

  「你就是在騙我——」奚和光拉長了聲音,「昨天你還不讓我熬夜呢。」

  官城說:「今天可以晚點睡。」

  「那好吧,我和你回家。」奚和光起身,「但是我還沒成年呢,你要是被抓起來可不怪我。」

  他剛走到副駕駛旁邊,官城就打開了後面的門,低聲道:「進去。」

  奚和光哦了一聲,坐到了後面去,很快就出戲了,「老婆,我們去吃飯吧,我定好位置了。」

  沒想到官城也坐在了他身邊,奚和光還沒來得及說地址,官城就將他推倒在座椅上,強勢地吻住了他。

  奚和光唔了一聲,懶洋洋地回吻,突然覺得官城的手撩開了他的襯衫,在他身上不住撫摸。

  車里太小,奚和光又被官城整個抱在懷裡,動也動不了,他氣都要喘不過來,哼哼唧唧地推官城,「你咬我幹甚麼?」

  不遠處有車經過,朦朧的燈光把奚和光的臉照亮了一半,他半睜著眼睛,神情有些茫然,本以為官城會放開他,沒想到官城居然把他的襯衫扣子解開了,奚和光嚇得差點兒滾到了地上去,趕緊說:「還在外面呢!」

  官城又用力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才放開他,「回家嗎?」

  奚和光有些緊張地舔舔嘴唇,「回家幹甚麼,不去吃飯嗎。」

  官城貼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話,奚和光瞬間脖子都紅了,躺在座位上動也不動一下。

  過不多時,車開了出去,奚和光勉強坐起來,從後面看見官城的側臉。竟有些坐立不安,低頭看看自己亂七八糟的衣服,伸手慢吞吞地把扣子一個個系好。

  半個多小時後,這件衣服又被脫掉,和官城的外套一起被隨手扔在了地上。

  夜裡十一點過,奚和光趴在床上,手指也不動一下,眼神竟有些呆滯,官城把他抱到懷裡,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道:「寶貝,你沒事吧?」

  奚和光遲鈍地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自己手腕上微紅的吻痕,過了會兒才說:「嗯。」

  官城不放心地摸了摸他的臉,「想休息嗎?」

  奚和光的眼神從手腕上轉移到官城的臉上,突然勉強支撐著自己坐起來,依依不捨地吻上了官城的唇。

  凌晨一點半,奚和光終於徹底失去意識,縮在官城懷裡昏睡過去。

  他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三點多,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周圍很熱,剛一動就被官城抱得更緊,過了幾秒才回過神來,又開始哼哼唧唧,「老婆。」

  官城嗯了一聲,「睡醒了?」

  「嗯。」奚和光迷迷糊糊道:「好餓。」

  他抬頭去看官城的臉,想到昨晚的事,瞬間失語,官城在他身上摸了摸,「還疼嗎?」

  「……」奚和光說:「嗯,有一點。」

  這段時間兩個人朝夕相處,他受傷以後官城又親自照顧了他這麼長時間,奚和光竟有種他們已經在一起很多年,對彼此很熟悉的感覺,好像已經不會因為什麼事不好意思了,他發了會兒呆,突然哎了一聲,「給你買的蛋糕也沒吃。」

  「沒關係,等等再吃。」官城說:「你再躺一會兒吧。」

  官城幫他蓋好被子,起身穿衣下床,走到門口,又走了回來,奚和光說:「乾嘛。」

  官城從地上撿起那個小盒子,打開,把剩下的那枚戒指套在了奚和光的手指上。

  「好幼稚啊。」奚和光看著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突然撇撇嘴道:「幼稚死了。」

  「哪裡幼稚了?這不是你買的嗎。」

  「戴情侶戒指就很幼稚!我這是配合你,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買,你少得了便宜還賣乖。」

  「戴戒指不幼稚,一邊哭一邊蹬腿很幼稚。」官城說:「你怎麼像小孩一樣。」

  「……我那不是疼嗎!要不然你試試啊!」奚和光拿枕頭砸他,「你一點都不愛我,我算看出來了,我要離婚。」

  「不知道是誰哭著求我別分手。」

  「你有證據嗎?你錄像了?」奚和光凶神惡煞地坐起來,「我算看出來了,老婆就是不能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慣老婆的男人沒一個有好下場的,以後你和我說話放尊敬點。」

  「你說的很對,老婆就是不能慣。」官城捏了捏他的臉,「下禮拜開始上班。」

  奚和光馬上無事發生一樣躺了回去,哼哼唧唧地說:「聽不見,我再睡會兒。」

  官城覺得這是他有過的最混亂卻也是最幸福的生日了——哪怕其餘的一切都沒發生,只有奚和光在意亂情迷時帶著哭腔說出的那句「我愛你」,一切也都值得了。

  過了幾天,奚和光又去醫院做了次體檢,他和官城一起等結果的時候突發奇想,「老婆,你說如果我得絕症了怎麼辦。」

  官城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再說一遍?」

  「我是說如果!」奚和光開始腦補,「如果我真的得絕症了,我就先給你生個猴子,你留在家裡帶猴子,有點精神寄託,不要想我,然後我就去北極,不是,南極,啊還是北極吧,我去散散心,什麼時候我覺得活夠了,我就把衣服脫了凍死,但是這樣有點猥瑣……我得帶一套睡衣去北極,你買一個那種連體的恐龍睡衣給我。」

  「你還是給我好好活著吧。」

  「哎,老婆,說真的,我要是真死了,你會不會很快就再找一個。」

  官城沈默片刻道:「如果你真的不在了,我會盡量活著,因為我還有屬於自己的責任要去承擔,但也只是這樣而已了,沒有你,其實很多事對我來說都沒什麼意義。」

  他這樣說,奚和光覺得很傷感,靠在他肩膀上道:「你和我在一起很開心嗎。」

  「當然。」官城說:「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怎麼會不開心。」

  奚和光捏捏他的手不說話了。

  檢查結果出來,奚和光一切正常,他馬上恢復活力,跳起來大聲說:「你不用擔心我得絕症了!」

  「……」官城說:「我真的要帶你去看看精神科。」

  奚和光才不管他說什麼,拔腿就跑,在回家的路上也不消停,一個勁地煩官城:「你要帶我回家的!」

  官城居然開始懷念他躺在床上動不了的時候了,無奈道:「你能不能把安全帶系好?」

  三天以後,奚和光終於如願,打扮的非常正式,拎著選好的禮物跟著官城回了家。

  他站在門口,突然覺得有些忐忑,好像又沒那麼期待和官城的家人見面了,萬一他們突然不歡迎他把他趕出去呢?

  還沒等他反悔,大門突然被打開,奚和光猝不及防看見了幾乎沒什麼變化的官明霖,他還沒來得及說話,眼圈就紅了,過了幾秒才勉強冷靜地說:「老師。」

  官明霖顯然也有些難以自持,畢竟奚和光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他在奚和光身上傾注的心血是常人無法想象的,兩人見了面,他下意識就要往奚和光的手上看去,忍不住要為他感到心痛,可他到底比奚和光年長,又和官城一樣不愛情緒外露,到底是沒說什麼,只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快進來吧。」

  官城的家是奚和光小時候待慣了的,來這裡倒像是進了自己家,更別提官城的家人對他還和從前一樣,他更沒什麼見家長的感覺,搞得他還在心裡犯嘀咕,官城到底有沒有和家裡說啊。

  官城媽媽最疼他,坐在他身邊長吁短嘆他現在太瘦了,又問了他一堆問題,一邊攥著他的手一邊說:「你不知道,官城和我講他和一個男孩子在一起了,當時給我氣的,我說你這麼大不結婚不談女朋友,就是因為喜歡男的啊?他說是,還要把人帶回來給我們看看,我說你不要帶,我不想看,他告訴我是你,當時我眼淚就掉下來了,我說你看見光光了?他好不好啊?怎麼這麼多年一點消息都沒有?結果呢,我問什麼他都不說,說等把人帶回來讓我自己問。」

  奚和光瞬間緊張,「我、我挺好的,現在挺好的,真的,你看我都長到一米八了,以前你們不是我說長不到一米八麼。」

  官城忍不住笑了一下,低著頭喝茶。

  官城媽媽卻嘆了口氣,「你好就行,現在是在他公司上班啊?」

  「嗯嗯。」奚和光點點頭,「現在他是我老闆。」

  晚飯後官城爸爸媽媽出門散步,阿姨端了水果過來,奚和光吃著吃著突然覺得有人在看他,抬頭一看,是官明霖。

  官明霖與他對視片刻,笑著說:「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每次和阿城坐在一起,你飯都不敢多吃。」

  「……」奚和光說:「他老看我,我以為他嫌我吃多了。」

  「他那不是喜歡你嗎?」官明霖似乎覺得很有趣,「我早就看出來了。」

  奚和光驚呆了,「真的假的啊?」

  「也就是你那時候太小了看不出來吧,其實我們家人都能看出來一點,要不然我媽怎麼一聽是你就這麼快就想通了?他小時候我還找他談過。」

  奚和光看看官城,「老師和你談了什麼?」

  官城說:「你很想知道嗎?」

  「當然想啊!」奚和光用力點點頭。

  「我哥說你太小了,讓我死了這條心。」

  「那你是怎麼回答的!」奚和光說:「你肯定冷笑了一聲就走了。」

  「我說我可以等。」官城遞給他一瓣山竹,「等你長大了再說。」

  氣氛實在太曖昧,奚和光渾身不自在,他故意咳嗽了一聲,官明霖也適時轉換了話題,「你姐姐男朋友那件事怎麼樣了?」

  奚和光雖然答應了官城再也不去插手,但是哪能說不管就不管,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偷偷跟進,鄭圖的律師也是他輾轉幫忙找的,在醫院的時候警察來過幾次找他錄口供,他知道鄭圖已經交代了自己做過的事情,但是律師說這中間可以周旋的餘地很大——誰也不知道那個人自己把自己炸死的時候到底傷到了什麼程度。

  但是這話他當然不好當著官城的面說,只好含糊道:「不太清楚,看律師靠譜不靠譜吧。」

  官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花那麼多錢找的律師,怎麼會不靠譜。」

  「……」奚和光說:「錢也是他給的啊,反正都要還回去的,花在他身上也一樣,我賺的錢都要給你花的,那是我們倆共同財產,不給別人花。」

  官城笑了一下,沒再說什麼,官明霖又看了看他的手,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能治嗎?」

  他突然提到這個,奚和光愣了一下才說:「很難。」

  說不難受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出獄之後去醫院檢查過幾次,大夫給他的回答都差不多,很難,希望不大……當時難受到每次聽見這幾個字都會窒息,現在卻也有點麻木了。

  「也不是完全沒希望。」官城說:「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當時治療的不及時,醫療條件也不好,一直拖到現在才告訴我,要不然也不會——」

  說到這裡,官城搖搖頭道:「下個月帶他去德國看看,我朋友幫忙聯繫了一個醫生。」

  奚和光有點不敢相信,「真的嗎?」

  「先去看看而已,你真的拖了太久了,誰也不敢保證一定能完全恢復到以前的狀態。」官城怕他期望太高,沒再多說,「還吃不吃山竹了?」

  奚和光倒是想竄到官城身上摟著他親一口,但是官明霖還在,他總要悠著點,只好偷偷在桌子下面摸官城的手。

  摸一下,再摸一下,官城臉上沒什麼表情,突然反手將他的手攥住,用力捏了捏。

  晚上兩個人留在了家裡住,奚和光又被官城媽媽拉著聊了好久的天,等他被放出來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外面下起了雨,奚和光和官城回了他的臥室,在淅淅瀝瀝的雨聲里昏昏欲睡。

  「老婆,其實我一直都對你的房間很好奇。」奚和光抱著他的枕頭說:「原來就是普通的房間啊。」

  「那你以為是什麼?」官城捏了捏他的臉。

  「是盤絲洞唄。」

  「你的房間才是盤絲洞吧。」

  「放屁!」奚和光突然跳起來,「我不想睡。」

  「不想睡你想幹甚麼?」官城摟著他的腰,在他臉上親了親,低聲說:「要我出去買套嗎?」

  「……什麼啊!」奚和光臉紅脖子粗,「怎麼能在你家裡那個!」

  他顧左右而言他,過了會兒才說:「我們去看下雨吧。」

  官城拉開陽台的玻璃門,抱著奚和光坐在躺椅上,沈默著看向窗外。

  「其實我有些時候會覺得有一點累。」奚和光把臉貼在他脖頸上,嘀嘀咕咕地說:「我不是很想去上班,你是不是也不想上班。」

  「偶爾吧。」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不上班呢。」

  「現在就可以。」官城說:「我又不會讓你沒錢花。」

  「哎,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沒有負擔地不上班呢?」奚和光的手指搭在他臉上,「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沒有想過。」官城說:「別太抗拒,工作是生活的一部分。」

  「工作是生活的一部分,那我是不是你生活的一部分。」

  官城低頭看看他,「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你好肉麻啊。」奚和光有點不好意思,「你現在怎麼這麼坦誠啊。」

  「坦誠一點不好嗎?」

  「沒說不好。」

  「那你有什麼想坦誠的嗎?」

  雨大了點,全世界都不得安寧。

  奚和光笑眯眯地說:「那我就說了,我愛我的老婆,因為我的老婆長得很好看,腿很長,對我很溫柔,做飯很好吃,力氣也很大,我的老婆沒有缺點,他永遠把我放在第一位,心裡只有我,為了我什麼都願意去做,所以以後我一定會做一個負責任的好男人,不會讓老婆傷心難過,努力賺錢給老婆買車,只對老婆好,絕對不會多看別人一眼……還有什麼來著?」

  「沒什麼了。」官城忍不住笑,「已經夠了。」

  「那你和我在一起會覺得幸福嗎?」奚和光坐起來,眼神澄澈地看著他。

  官城點點頭,「嗯。」

  「嗯是什麼意思。」

  「嗯就是很幸福的意思。」

  雨下個不停,城市裡是濕漉漉的燈火通明。

  奚和光看著官城眼裡倒映出來的夜色,笑眯眯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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