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些小孩並不會因為升學而變得成熟起來，他們永遠不知道自己說著天真的話，卻做著殘忍的事。

　　“快看，那個人有一個精神病爸爸。”

　　“我媽媽說精神病殺人不犯法，他們都是變態，所以我們不要和他玩。”

　　“好可怕，我們離他遠點……”

　　於是沈延又成了整個學校孩子們遠離的物件，受到排擠會讓人孤獨，而受欺負會使一個孩子膽怯害怕。

　　那些欺負他的孩子們永遠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會給另外一個孩子帶來多大的傷害。

　　沈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到三年級的，他的母親漸漸有了工作，他們的一切似乎開始有了好轉，債務也開始還上，家裡的門也不會被潑紅漆，但是母親每天都很累的樣子，所以沈延哪怕被欺負，被排擠，在家裡他什麼都沒告訴母親。

　　媽媽工作太辛苦了，他不能給媽媽惹來麻煩……

　　但是沈延的母親還是知道了，有次放學後沈延被一群男孩子們關在廁所裡，關了一個晚上，只是因為沈延頂撞了他們。

　　那個時候學校高年級的孩子們流行在手臂上用圓規刻字，他們覺得在手臂上留下疤痕很酷，還有些孩子自己刻了也必須讓別人刻，這樣才能證明和自己是一夥的。

　　低年級的孩子沒有主見，見高年級那樣玩就開始崇拜流行起來，也在自己手臂上劃下痕跡，雖然痛得要死，但是痛完後給別人看傷痕時又覺得很自豪。

　　沈延自然不喜歡那種邪教自殘式的做法，他本來就怕疼，他小心翼翼地躲著每個人，卻還是被人逮著要在他胳膊上留下“精神病”的劃痕。

　　沈延自然不肯，就反抗了那些小孩，於是被關進廁所，當作給他的懲罰。

　　年幼的男孩在廁所裡又冷又害怕，怎麼求救都沒人來救他。

　　他很迷茫，他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為什麼那些人都要傷害他？

　　就因為他爸爸得了精神病嗎？但是他的爸爸已經死了，沒有傷害到任何人，為什麼他們就是不肯放過自己呢……

　　那天晚上他母親等不到他放學回家，急得報了警，最後還是員警把他從廁所解救出來，那個時候雖然軟弱但是一直很堅強的母親在看到他在廁所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時，終於崩潰地抱著他哭了。

　　而學校得知這一事件後將那些把沈延關進廁所的小孩全部抓住批評了一頓，還叫了家長。

　　但是，這並不能解決根本問題，他之後依然被排擠，因為這次的事情變得更加嚴重。

　　那天沈延的母親抱著他哭，說：“延延別害怕，媽媽一定會帶你離開這裡，到時候就沒人再欺負你了。”

　　瘦小的男孩眼裡劃過一絲希望，他輕聲安慰母親，道：“媽媽，我相信你，我們會離開的。”到時候去一個沒人知道他爸爸是精神病的地方，過正常人的生活。

　　之後，沈延的母親就更努力地賺錢，而沈延也盡可能地避開每一個對他抱有惡意的人。

　　數年後沈延無數次慶倖，他在離開前遇到了他一生的光。

　　三年級的下半學期，語文老師開始教孩子們學用鋼筆寫字，不需要買很貴的鋼筆，但是學校門口的鋼筆最差的也要十多塊，沈延的母親一個月也才三百塊的工資，沈延每天的早飯錢和午飯錢加起來也只有五塊錢。

　　沈延不想麻煩母親，所以他將自己每天的飯錢攢了起來，硬生生熬到下午回家，在家裡吃母親留下的晚飯，接連三天都沒吃早飯午飯。他在學校餓得實在不行的時候有時候會偷偷地撕下本子上的紙，放進嘴裡嚼，他聽說吃書也可以解餓，就這樣硬生生熬到下午放學。最後，沈延終於買到了鋼筆。

　　他很開心能擁有自己的鋼筆，結果剛買下來就被班裡一個高個子男孩搶走，那個男孩將自己買鋼筆的錢用來買零食了，他見到沈延手裡握著新鋼筆便生了奪走的心思。

　　沈延被搶了好不容易買到的鋼筆，他頓時紅著眼咬起牙沖上去搶。

　　但是瘦小的男生比那個同班同學要矮一個頭，他接連三天沒吃飽更是沒有什麼力氣，就被那男生一把推到地上。

　　沈延氣得紅了眼睛，他起身又沖上去，咬住對方的手腕，恨不得將對方的手咬斷，頓時那個男孩疼得嗷嗷大叫，另只手拿的鋼筆正要攻擊向沈延時，一隻手先他一步搶過了那只鋼筆。

　　那人穿的校服一看就是初中部的，初中生對於他們這幫小學生來說就像大人一樣的存在。

　　那個初中部的男生一頭板寸，眉眼看起來很凶的樣子，而且身高也比他們高一截，看起來很像在道上混的，那男孩頓時很害怕。

　　沈延見鋼筆落於另外一個人手中，也松了口，他紅著眼頭一次怒瞪別人，像只發了瘋的小兔子，他向霖喻舟吼道：“還給我！”

　　霖喻舟趕忙將手中的鋼筆遞給沈延，他道：“給你。”

　　沈延沒想到霖喻舟會果斷還給他，他吃驚地看著對方，然後就看見霖喻舟對著剛剛那個搶他鋼筆的男生揚起拳頭：“你竟然敢欺負我弟弟，是不是想死？！”

　　那個男生沒想到沈延會有一個很凶的初中部哥哥，嚇得臉都白了，他結巴道：“我，我再也不敢了嗚嗚……”還沒說完就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鼻涕泡泡掛在臉上，看上去十分滑稽。

　　霖喻舟看著哭鼻子的小屁孩，頓時翻了個白眼，他剛剛可是全部看到了，這小子搶人家小孩的鋼筆，還差點用鋼筆戳人，那小孩看起來瘦瘦小小一個，要是真戳到了指不定出什麼事。

　　得，現在還有臉先哭。

　　而沈延早已呆愣住了，他看著那個男生，他有些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說他是他的弟弟。

　　他們明明不認識啊。

　　霖喻舟長得很帥，但是看起來卻凶巴巴的，瞪起眼來雖然說不上兇神惡煞，但是也十分嚇唬小孩，他的話十分有威脅力，他道：“再下次欺負我弟弟，我就讓你好看，知道了嗎？”

　　哭著的男孩忙不迭地點頭，得到霖喻舟的准許後跟個受驚的兔子一樣跑遠。

　　霖喻舟這才有機會跟沈延說上話，他看著那瘦瘦矮矮的小孩，道：“有人欺負你你就告訴老師啊，你這麼矮又沒有什麼力氣，沖上去怎麼可能搶得過人家。”

　　沈延雙手緊緊握著自己的鋼筆，他整個人怯懦極了，在霖喻舟跟前像只見了大灰狼的小白兔，霖喻舟無奈道：“這樣吧，以後誰欺負你你就告訴他你有個初中部的哥哥，我叫霖喻舟，你叫什麼？”

　　沈延一雙受驚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的少年，他半晌道：“我叫方延。”

　　那個時候，沈延還沒有改姓，他還叫方延。

　　之後的幾個星期裡，小孩再也沒被欺負過，雖然依然受到排擠，但是所有的同學都知道沈延有一個初中部的哥哥，很凶，在道上混的，誰要是敢欺負沈延就會被他哥哥修理一頓。

　　這讓沈延的校園生活好過了很多，心裡的壓力也松了些。霖喻舟所在的初中部與他們小學部不遠，所以霖喻舟經常會過來與他一起吃午飯。

　　他那個時候不明白霖喻舟為什麼要幫他，他又不真的是他的弟弟，而霖喻舟在得知沈延的疑問後，聳了聳肩道：“你之所以不敢告訴老師是怕他們以後欺負得更厲害吧，所以我就來做你的哥哥，這樣他們就再也不敢欺負你了。”

　　霖喻舟就經常因為長得比較凶被人當成壞學生，他不幹壞事都能被扣上做壞事的鍋，所以他也經常一個人，沒什麼朋友。

　　他很願意在初中三年為這個孩子保駕護航，他對著膽怯的男孩道：“我當你哥哥，你當我的朋友，怎麼樣？”

　　一般高年級的學生都不願意跟低年級的玩，沈延沒想過霖喻舟想與他做朋友，他一整顆心都激動地快要跳出來。

　　年幼的沈延看著那個長得有些凶但是笑起來十分帥氣的男生，重重地點頭。

　　他真的好開心，他能有屬於自己的朋友了。

　　但是他卻沒能跟自己唯一的朋友親自告別，不久後他的母親突然帶他去見了一個男人，母親告訴他那個男人將是他新的爸爸，他還將有一個弟弟，這讓他有些慌亂，他只能跟在母親身後，與母親去了省城裡所謂的新家。

　　等他後知後覺該要回學校時，母親含著淚對他笑道：“延延不用再回那個學校了，你的新爸爸已經幫你辦退學手續了，之後我們就再也不回去那個地方了……”

　　沈延愣住，他張了張嘴，還想說自己今天還沒有跟喻舟哥哥一起吃午飯。

　　母親接著道：“延延也很想離開那裡的對吧，延延放心，我們以後會有新的生活了。”

　　看著母親喜極而泣的表情，沈延突然不知道怎麼說話了，他遲疑地點了點頭。他不想讓媽媽為難，畢竟媽媽一直在努力保護他……

　　最後沈延跟著母親進了沈家，他的繼父沈建國十分有錢，可以讓他母親不用再做那些勞累的體力活，讓他們住進很豪華的別墅，他的名字也改成了“沈延”，還會被一堆傭人叫少爺，然後進入聽說只有是貴族才能上得起的學校，他還收到了上千元的名牌鋼筆……

　　沈延感覺這樣的生活就跟夢一樣，但當他被他的繼弟沈嘉毅和對方帶領的一堆小弟圍在一起嘲笑他是個拖油瓶時，沈延心裡竟然很平靜，他只是有些難過這次不會再出現一個霖喻舟了……

　　沈延很膽小，很怯懦，他記得霖喻舟的話要學會勇敢，要懂得反抗，這樣才不會被繼續欺負。但是當他的母親知道他再次被新丈夫的兒子欺負時，那個之前絕對會保護他的母親竟然抱著他哀求道：

　　“延延聽媽媽的話，不要告訴你爸爸，媽媽求你了，以後我們躲開點嘉毅，他是你弟弟，你就讓著他點好嗎……”

　　男孩愣在原地，他看著似乎變得很陌生的母親，不太明白媽媽是什麼意思，但是他卻問不出來為什麼。

　　後來，沈延發現，母親對沈嘉毅要更溫柔縱容，哪怕沈嘉毅像傭人一樣使喚她她也願意，而繼父似乎很不滿意他怯懦膽小的樣子，還嚴厲地告訴他既然冠了沈家的姓就必須變得優秀起來，而沈嘉毅總會在這個時候賣乖然後丟給他一個威脅的眼神，母親也會笑著誇沈嘉毅很優秀，相比之下他們更像一家人。

　　他忍著渾身的顫抖，努力忽略一個想法，但是那個想法一直在腦海裡反復出現。

　　原來，媽媽也開始排擠他了……

　　在害怕被母親拋棄的巨大壓力下，沈延病了，他一直發著低燒，剛開始他不敢告訴母親，後來還是昏倒了才被送進了醫院。

　　在醫院休養了許久後，沈延回到沈家，那個時候他的精神開始出現問題，有時候他會想不起來自己前一天做了什麼，有時候他醒來時發現自己的作業已經寫完，那上面的字跡好像是他的又好像不是他的，直到他可以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

　　那個人告訴他，他也是沈延，他會幫他變成想變成的人。

　　想變成的人？

　　啊，他想變成喻舟哥哥期待的那種勇敢優秀並且強大的人，然後有一天回到喻舟哥哥身邊，請求喻舟哥哥不要怪他不辭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