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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裡,闃若無人。
司聞半步都不曾離開周烟,眼也不挪,生怕一楞神,她就不在了。
加拿大大麻合法化,一堆癮君子的高潮。
這是第一步。他們堅信,有第一步,就有第二步。
因爲吸食大麻過量而釀成的慘劇隔三差五出現在新聞裡。
在絕大多數人眼裡,大麻,就是毒品。
於是這絕大多數人就開始懷疑,毒品這東西是不是可以嘗試,或許它只是跟烟一樣,不過反應强烈了點,毒性應該也跟烟一樣,是可以被身體接受幷控制的吧?
可要真是這樣,國際禁毒日就是擺設了。
被扒皮抽筋、死無全屍、被滅滿門那些禁毒警察也死不瞑目了。
溫哥華貧民窟,說它是魚龍混雜,都顯得和善。
那地界,根本是人間煉獄。
司聞跟毒販、毒品打交道那麽多年,還沒見過哪裡像那裡一樣。
遍地販毒的,吸毒的,賣淫的,殺人的,凶案頻發,隔三差五硝烟四起。早上起來一條街上全是屍體,身上槍眼跟篩子似的。
這是他們想要的生活?
他們要是清醒的、沒被毒品侵蝕,再問一遍,這是他們想要的生活?
必然不是。
吸毒者不止是吸毒後控制不住自己,有時候癮上來了,他精神狀態也是很不穩定的,心智不在,人也像是被替換了靈魂,變成另外一個陌生的軀體,這時候往往會出現一些駭人聽聞的行爲——殺母,殺妻,殺子,殺人全家。
就像他自己,毒品改了他一部分性情,狠還是狠,可有時候就沒法控制這個底綫。
他的這個癮,說好聽點、體面點,叫藥癮,可阿片類就是毒品。
爲了別人,他把自己搭進去,慘遭拋弃,是挺讓人心疼,也完全可以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只要他能承擔這代價。可這遠不能成爲他一而再再而三傷害無辜的人的理由。
哪怕他身不由己,也得爲這份傷害負責到底。
他能接受,也能承擔。
只要他還有機會彌補。
*
周烟昏迷了十個小時,蘇醒已經淩晨兩點。
她只是睜開眼,司聞就慌張地碰掉了水杯,『啪』的一聲,碎滿一地。
他去摸她臉,還沒摸到,又拿回。下不去手,索性觀察起她呼吸、心率變化。「哪裡不舒服?」
周烟平視屋頂,幷不作答。
之前洗胃,她意識模糊,很想睡,可沒法睡,窒息感一直吊著她。
洗完,她總算有機會睡了,就閉上了眼。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跟周思源生活在一起,什麽都有,她還不是妓女,身邊人都很溫暖,沒有四面楚歌,也沒有流言蜚語。
夢裡她還有一個愛她的男人,他會細細吻她,笑著叫她烟烟。
她很幸福。
可一眨眼,畫面裡出現司聞的臉,他過於猙獰,質問她:「周烟!那男人是誰!」
她害怕,拼了命逃掉,然後一直跑,一直跑。跑回家,去搖醒床上的愛人,打算告訴他司聞要殺了他,可他轉過身來,竟然就是司聞。
她的愛人,竟然是司聞。
這夢堪稱驚悚,她受不了,就醒了。
醒來還是看到司聞的臉,他還緊抓著她的手。
她把手抽出來。翻過身不想看他。
司聞眼瞼翕動,帶得眼睫也像是被風撫了下。
他疼時就這樣。
周烟看著吊瓶裡的藥輸進手背上的血管,能感覺到自己脫水症狀消了。
命找回來了,她却沒有失而復得的歡快。可能是前一秒那個夢太瘮人,也可能是鬼門太苦,銘心刻骨,她暫時還不能從司聞的狠戾抽離開來。
可不管是爲什麽,她都决定,就這樣吧。
第九回了,她要還不走,那就真是賤了。
司聞把醫生找來,周烟拒絕檢查,也不回答問題。
醫生很無奈,看著司聞,指望他能想個辦法,至少得讓患者說她哪裡不得勁。
司聞嘗試著朝周烟伸過手去,剛碰到她,就被她一巴掌打掉。
醫生也來氣了,說:「你這樣不配合,要是留下什麽後遺症,可是你自己受罪。你不想活了誰也攔不住,但不連累旁人跟著你提心吊膽是做人最基本的善良。」
他說話太快,司聞那麽快的眼神,跟箭一樣射過來,都沒阻止到他。
說完,他看見司聞忿然作色,脊梁一寒,微微別開臉。
司聞再次把手伸向周烟,這回她躲也好,打也好,他都堅持要攥住她的手。
周烟使勁往回拔:「你有病?別碰我!」
司聞不鬆手,把剛才醫生問的,一個一個又問她一遍:「頭暈嗎?」
周烟橫眉竪眼,沒他勁大就一口咬住他的手,咬出血來,他都不鬆,面上也沒一點反應。
她鬆了嘴,改咬住自己。
果然,司聞鬆開她,騰出手來制止。
周烟趁機下床,光著脚,越過醫生,跑向電梯。
司聞追出來,三步就把她攔住,摁死在懷裡,任她怎麽反抗都不鬆手。還把鞋脫了,摟著她腰,把她提起,讓她穿上鞋。
周烟不穿,就要光著脚,把他鞋踢得很遠。
司聞就躬腰托起她大腿,熊抱起她。
周烟不願意,在他身上死命折騰,又抓又咬,把他脖子、耳朵弄得都是血痕。
以前她的手放在哪裡都很溫柔,跟司聞久了,被他教會了不要溫柔、要下狠手,要多狠有多狠,要讓對方記得,這些疼來自哪一個。
她盡力折騰著司聞,折騰到累了,洗胃後的疲憊復蘇了。她停下:「放我下來。」
司聞不放:「你得回病房。」
「你不放,我就咬舌自盡。」
司聞放下她。
周烟走到電梯門,摁了下行。
司聞跟著她。
周烟走出醫院,穿過東升製藥衆人。
藍白色竪條的病號服,在黑當中尤其清楚、好看。
司聞在她身後,用跟她一樣的速度,走進沒有晝夜之分的中心大道。
秘書和東升製藥管理像是提前打好商量,也領著大部隊跟上去。
周烟眼看著前頭,慢慢走著。
司聞跟她僅三米距離。在他之後六米左右,又是整個東升製藥那些西裝熨帖、褲腿嶄新的機器人們像傀儡一樣跟著他們前行。
浩浩蕩蕩,又著實好笑。
整個中心大道只過夜生活的浪子都停下來了,默契地看這奇景。
前邊領頭那個病號服,他們不認識,但她後邊那個對她目不轉睛的男人,他們可認識。
那是司聞。
隻手遮天,覆雨翻雲。
司聞擔心周烟的身體,想上前抱起她,可也擔心他再靠近,她傷害自己。
直到周烟身體開始搖晃,走路越來越不穩當,他心一橫,過去把她抱起,穿過她雙臂的手送到她嘴邊,給她咬,以防止她真敢咬舌自盡。
周烟張嘴就咬。
咬再疼司聞也滿不在乎。
他把周烟抱回了家。
大部隊又在公寓底下站起崗來。
進了門,司聞抱著周烟進衣帽間,把她放到墩子上,拿出一雙高裝棉襪,給她穿上。可她脚還是冷,他就雙手把它們掬起,捂了一陣,也沒見暖和一點,乾脆埋首進去,輕輕哈氣。
周烟看著他動作。
他真的迷人,即使是這種時候、他捧著她的脚,也一點沒影響他的高貴。
周烟眼泪掉下來,就滴在司聞手上。
司聞停下,抬眼看向她。
他又疼了。
「你放過我。」周烟說。
司聞心裡僅剩那塊幹地也開始打雷下雨,陰霾都透出來,爬滿他五官。
周烟怎麽能離開他呢?
他摟住她,摟得很緊:「我當你沒說過。」
周烟又說了一遍:「你放過我。」
司聞摟她更緊:「我是不是該給你打錢了?我給你五百萬?五千萬?還是你要東升製藥?」
他說著,已經給秘書打去電話,讓她把東升製藥賬上所有現錢都打到周烟賬戶。
周烟趁他一隻手拿手機,推開他,跑出門,路過埡口櫃子,把包拿上。
司聞扔下手機,趕緊跟上去。
周烟到小區門口取了整整一皮包錢,在取款廳外,一把一把扔在司聞臉上:「你有錢,你牛逼,但要不要,是我說了算。」
司聞站著不動,任她動作。
等她扔完,過去抱她,聲音變得細弱:「那你要什麽?」
「我要離開你。」
司聞不允許,雙臂死死勒著她肩膀:「你病了,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沒病。」
司聞親她臉、頸子:「你病了,你身體冰凉。」
周烟行動多困難也要抽出手來,一巴掌摑在自己臉上:「現在熱了。」
司聞像頭獅子,壓著喉嚨低吼一聲,把她摁在取款廳的玻璃門上,眼裡盡是凶光:「這個月還沒過完!你不能走!我要操你!我還要操你!我還可以操你!」
周烟把自己領口往下一拽,病號服上衣扣子被扯掉、崩開,粉胸袒露給他:「來。操完我就可以走了吧?」
司聞登時方寸全亂,一直盤桓在他心頭的一串定神珠被周烟無形的刀旋起割斷,珠子劈裡啪啦掉了一地,比伏天的雨還來勢汹汹,叫他膽戰心驚。
他呼吸失了節奏,也短了頻率,灰白的嘴唇抖如篩糠,把戰敗形象樹立的鮮明又立體。
他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