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加更)
秋天來的要晚一點,却不容忽視,它帶著冷空氣,竪起所有沒把它當回事的人的汗毛。
距離趙尤今到糖果找周烟麻煩已經過去一個月,糖果就像失憶一樣,對這段事實再未提起。當然,司聞和趙尤今也不允許它記得。
司聞一個『滾』字把周烟趕出門,就再沒找過她。她日子過得還算平靜。
脖子上淤青消了,臉上傷也淡了,打上底就看不見了。接客時她又變成那個我衝你笑,我爲你脫衣裳,但我不帶一點感情,全無半點性衝動的模樣。
可說來奇怪,即便她這樣,還是有那麽多男人點她。
虹姐以前說過,大部分男人都是這樣,就算是花錢,也不想他一個眼神對方就扒光了自己。他們喜歡那種眼裡無光的,這樣能勾起他們征服的欲望。
糖果裡坐台的、出臺的,都知道這個道理,可她們學不會,當男人把錢碼在桌上後,她們就沒骨氣地伏在他們褲襠下,眼巴巴地求歡了。
在她們眼裡,跟錢比起來,逼跟臉又算什麽東西?
周烟晚上坐台,對方是個4S店的銷售經理,他撕開她上衣,幾度對著她的奶躍躍欲試,都被虹姐擋了下來,無數次告訴他:「老闆不好意思,她隻坐台。」
經理不爽,可第二天太陽升起,他還得用這副道貌岸然去掙錢,所以即便是喝了酒,他也不會發火。萬一被捅出去,他的客戶知道他是個僞君子,那就得跟他的飯碗說再見了。
他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他只會遺憾地看著周烟穿好胸衣。
周烟把坐台兩個小時混完,到更衣間把撕壞的衣裳換了。
她常用的更衣間十來個小姐共用,有時候進門都能看到哪個經理把哪個鶏壓在化妝台幹,交合處對著鏡子,他們對著駡些個淫詞穢語。
這種時候,她都當看不到,進小間,把簾子拉上。
破了的衣裳脫掉,扔進垃圾桶,她下班了。
虹姐在更衣間門口,烟已經抽到一半。
周烟理理頭髮,問得隨意:「有什麽事嗎?」
虹姐沒答,往外走。
周烟跟上去。
虹姐領周烟去了對面檯球廳,旁觀糖果,真的只能看到它有個光鮮亮麗的軀殼。
周烟沒烟抽,不想跟她說太多話:「說吧。」
虹姐把烟盒遞給她,還有火機。
周烟沒接:「我著急回家。」
虹姐把烟放圍擋的檯子上,抽一口烟,吐出去:「我沒逼你賣身,也不會逼你從良,只是你看到了,糖果這樣扎實的根基、穩當的建築,在司聞面前也搖搖欲墜。」
周烟聽著。
「他把趙尤今踩在脚底下,在那麽多人眼前,可從他抱著你離開,整個城市好像都不記得了。他太有本事了,糖果太小了。」
虹姐每一句話都在趕人。她以前覺得周烟留在糖果,無可厚非,周烟怕司聞,無可厚非。
而站在她的角度,好多客人陪酒願意點周烟,於她來說也有好處。
可今時不同往日,司聞帶來的後遺症太强烈了,雖然無人敢提,可沒免去人心惶惶。
姑娘們暗自較勁,覺得司聞對周烟偏愛,哪怕她是個妓女,也爲了她不惜跟有權有勢的趙尤今翻臉。也覺得糖果不公平,單方面給周烟開放特權,她公然頂撞趙尤今,給糖果造成這麽大影響也沒有任何處罰。而不久前對方娜娜、奶茶却一點餘地不留。
心裡有怨氣,就不够專心,不專心,接到的投訴越多,投訴越多,怨氣就越深。
這是一個循環,她們把自己困在這個圈裡,長此以往,必定日暮途窮。
到時候,局面不好控制,鍋還是得她這個老鴇背,次數多了,誰知道黃總會不會讓她滾蛋?
這是她吃飯的傢伙,她不想丟。
周烟聽懂了:「你覺得糖果給司聞留下過多少好的回憶?」
虹姐偏頭看她。
「幾乎沒有。」
「你認爲我對他算是重要,那我要是走了,糖果還能活?」
虹姐抿抿嘴,這個話題沒法繼續了。
她眼看向遠處,突然想問她:「你是他願意花時間、花錢的人,既然他這麽看重你,爲什麽還允許你在這裡?在這裡,哪怕你只是個服務員,也免不了被占便宜。」
司聞對周烟,從來是獨權專政,也不說爲什麽。
前幾年,周烟有不明白的地方,都會問他,他總是明確不會答,次數多了,她也問得少了。
她也會有這樣那樣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也被無數人質疑。你爲什麽要這麽做?你爲什麽不那麽做?你要是怎麽做一定可以怎麽樣……
哪有那麽多爲什麽?她會這麽做,都因爲她是周烟,只有她是周烟。
同理,司聞怎麽想怎麽做都是他的事,她周烟只需要做好她自己,不干預他任何,在他們這段關係裡,也足够了。
實在忍不住了,問問他,他不答便罷了。
這樣挺好,她滿足於這樣。
虹姐沒等到周烟回答,不問了。
只是:「你讓我駡一回行不行?當著她們的面。這麽多人我總不能不管,讓她們覺得你待遇太好,真的不好控制。你就當做做慈善,行不行。」
周烟可以聽出她的迫切。
可是憑什麽呢?以前虹姐誤導那些人,讓她們詆毀她,她們樂此不疲,那時候怎麽不覺得自己過分呢?現在只是司聞抱著她離開、糖果沒處置她,她們就嫉妒成這樣了?
那怎麽沒看見當時她在司聞懷裡奄奄一息呢?
她用命換來這一點點特殊對待,她們却只看到了這一點點特殊對待。
「不行。」
虹姐眉頭聳起,手指顫抖著去拿烟,却不小心把它拂下去了,她往下看一眼,咬緊牙。
周烟這回答,她早猜到了,上一次她治方娜娜時對她的警告,還言猶在耳,可她真的沒別的辦法了,那幫姑娘這種不平衡心理多一天,糖果就多一分隱患,她就離萬丈深淵又近一點。
她轉過身來,祈求:「一定要鬧出人命?那樣才是你想要看到的?傷害你的不是我們啊。」
周烟笑得悲凉:「可我命懸一綫的時候,你們誰對我伸出援手了呢?」
到頭來,還是司聞。
傷是他給的,藥也是他給的。
他或許不值得感激,但那些冷眼旁觀的人,又有什麽資格要她幫襯一把?她惹不起趙尤今在歧州的勢力,她還惹不起糖果這群鶏?
周烟多自私啊,多勢力啊,唯一的例外也已經許出去了,旁的,還是算了。
虹姐攥緊拳頭,指甲都楔進掌心:「我給你錢。」
周烟瞥過去:「那要看你給多少。」
虹姐壓著後槽牙:「兩萬。」
周烟扭頭就走,時間也浪費差不多了。
虹姐喊住她:「十萬!」
周烟沒停下,不過却舉了舉手:「錢什麽時候到賬,我什麽時候陪你演戲。」
虹姐靠在圍擋,整個人都虛了。
她錯了。周烟一點也不像沈玉蝶,沈玉蝶從來不會像她這樣,算那麽清楚。也不會像她那樣,看起來一百張面孔,可皮下却只有一副靈魂。
*
回到家,周思源還沒睡,在看電影,很乖。
他最近喜歡看懸疑電影,周烟起初覺得這類型電影不適合他這個年齡,給他下載了很多動畫片,可除了幾部暗黑系的他看過一遍,其他都不知道被放在什麽地方了。
周思源衝周烟甜甜一笑:「姐姐。」
周烟換了鞋,走過去摸摸他腦袋:「還不睡。」
周思源指指電視:「馬上就看完了。」
周烟倒了杯水喝,又給周思源倒一杯。鏡頭正好閃過男主角抽烟,烟被他半叼著,目光向下,眼瞼也垂下一些,看起來很厭世,却也很撩人。
她突然想到司聞,他抽烟時,就是這樣攻擊人腺上素。
也是他教會她,烟和酒是這世上對自己最忠誠的東西。
周思源漸漸興奮起來,把遐思無限的周烟拽回現實:「凶手馬上就要出現了!」
周烟看過這電影,有意問他:「你知道誰是凶手嗎?」
「白衣服那個。」
周烟挑眉:「爲什麽?」
「因爲只有他,沒有殺人動機。」
他猜對了。確實是白衣服那個。
周思源又說:「天才犯罪大多沒有理由,他們只是享受犯罪的快感,所以當一部電影宣傳時著重介紹他天才的背景,那這部電影,就不會是講恩怨情仇的。」
「那那些有殺人動機的,必定不是凶手。」
周烟幷不驚訝於周思源這番話,熟能生巧,他總看這類型東西,照葫蘆也能畫瓢了,只是她不想他認爲這樣很酷。「思源覺得他帥嗎?」
周思源搖搖頭:「壞人都不能用帥、不帥這樣的詞,他多帥,也是壞人。」
周烟笑,把他摟進懷裡:「越是好看的東西,越危險。既然是危險的東西,就離遠一點。」
周思源在周烟懷裡小聲說了一句:「姐姐可以做到嗎?」
周烟皺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