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周烟沒大礙。
耳朵流血是外力導致的耳膜耳骨破裂,脖子上有重力壓迫過的淤青,這於她一直就沒完整過的身體倒也不值一提。
她醒來是第二天了,躺在床上,司聞公寓的床。
門外有動靜,應該是司聞。她翻了個身,背朝門口,不想面對。
她以爲,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死了,一定是賤死的。司聞第一次差點弄死她時,她就發誓,再有一次,她就離開他,哪怕以死爲代價。
可都四年了,她死過無數回,却還在他身邊。
『再有一次』這四個字,就跟笑話一樣。
她可以接受這樣的自己,給自己找一堆理由,却不願意用她那個聰明腦袋,想她是爲什麽。
慫。她就是慫。她以爲,只要她不去想,就不是真的。
司聞走進來,把手機放到周烟枕邊,又出去。
周烟知道,却沒回頭,强迫自己閉上眼,對有關他的一切不聞不問。
漸漸地,她睡去。
門外,司聞在短短兩個小時裡,第四次吃藥,都沒緩解盜汗、幻覺、燒心這些症狀。
脫了衣裳,衝個冷水澡,也不管用。
想衝到周烟跟前,扒了她的衣裳狠狠插她,可他怕,他怕她那個不堪一擊的身體變得冰冷。
她要是死了,他怎麽辦呢?他怎麽辦啊?
他咬緊牙,在冷水的澆灌中攥緊拳頭,用盡全力捶在立身鏡上,鏡面本來也不結實,他又沒留情,登時七零八碎,嘩啦啦鋪了一地。
一雙手被血裹滿,玻璃渣跟碎肉摻和在一起,隱約可見到骨頭。
他關了淋浴,帶著一身水往外走。
手差點廢了以後,藥癮的後遺症果然退了一些。
電話在這時候響起。
他看向茶几上安靜躺著的手機,皺一下眉,轉身到臥室,拿起他不常用的一隻,接通。
「司聞你故意的吧!?攪和了趙尤今這碗水,整個把咱們進入歧州的渠道封死了!」
「你是腦子進水了還你媽被熨鬥熨了?敢這麽得罪她?你是不是忘了你現在不是一個人!」
「你別告訴我你他媽金盆洗手不幹了!老子跟你玩那麽久可跟你開不了這個玩笑!」
對方劈頭蓋臉一頓指責,顯然火大,不好滅。
司聞幷未有多餘反應,走到周烟房間門口,把門給她關好,才說話。
「是你找我合作,不是我找你。」
「趙尤今這條綫是我提供的,不是你。」
「你幾個制毒點都在我手裡。」
對方氣焰滅了,囂張不起來了。
須臾,他軟下聲音,說:「眼下趙尤今這條綫崩了,咱們在想把貨鋪進歧州就得找另外的渠道了。可還有誰比她更合適?」
趙尤今是司聞這一場游戲的開關,他不會放弃她。「她有一批藥下周過索馬裡,找了以色列的雇傭兵押鏢,要是被劫,她會損失四百個。」
「四千萬?你意思是說,讓我去劫了?然後她會找你補貨?」
「找我補貨,她損失至少降低一半。」司聞倒杯水給自己。
對方陰轉晴,放聲大笑起來:「還得是你這種做生意的腦袋,比我這種楞大膽要周密得多。」
司聞看他爽了,有些話也該告訴他了。「跟我合作,得聽我的。你要知道,我不是靠這個發家。也不會淪落到靠這個過活。」
對方吞咽一口口水。司聞說這話時語氣太過平常,聲音也不大,可越這樣,就越瘮人。
「不懂規矩,我可以送你回爐重新學。」
「我這裡有很多死法,不介意你試試。」
司聞說完,挂了電話,身子站得直,胳膊掄起,把手機摔碎在墻上,好好的一部手機瞬間零件四散,各個部位分崩離析。
無論是誰,都應該是被他找到,而不是打到他這裡來。
*
黢黑的窑洞裡。
薛鵬啐一口唾沫在烟灰缸裡,眼曲起,冷流在周身縈繞。
他也沒想通自己怎麽就找上了司聞。司聞在歧州隻手遮天,美墨邊境也能分一杯羹,他幾乎不會願意與誰爲伍,他看起來也不像是會扶貧的人。
可在他找到他,希望他幫忙走一批貨時,他還是答應了。
他竟然答應了。
本來他得到消息司聞是個機長(大麻毒販)時,是不信的,他這等勢力、財富,完全沒必要,除非他不滿足於有錢,他還要掌握一個帝國。
薛鵬沒敢去揣測他的想法,先把手上這批貨出手才是緊要。
作爲一個毒販,自從上次跟緝毒局打交道損失慘重,他所有銷售渠道都斷了,手裡白妹(海洛因),鑽石(冰毒)還有不少,再不找到新的買家,他很快就會被這個快節奏的市場淘汰。
司聞說,歧州有個做醫藥的女人,手裡關係網盤根錯節,幾乎覆蓋整個歧州。他就派人去查了,查到趙尤今跟他確認,制定計劃,他沒同意,要按他自己的方式來……
他確實成功了。他一根權杖輕而易舉引起了趙尤今的注意。
可爲什麽又在她臉上劃了一道分水嶺?徹底把這個大財主推拒在門外。他在想什麽?
他相當不爽,一時忘了司聞規矩,給他打去電話,却發現他胸有成竹。還被他警告了。
微眯起眼,他抽了根烟,摩挲手腕的疤,决定先聽他的。
他這處境,真沒資格談條件。
警方對他發起A級通緝令,懸賞鋼彈八十萬,叫他只能在這個窑洞裡苟延殘喘,手裡兄弟對他信任越來越稀薄,辦事效率就已經看出來了。
既然司聞是他唯一指望了,還是聽他的,哪怕只是暫時。
也哪怕,他被警方盯上,淪落至此,都是司聞從中作梗。甚至,就連他會找司聞合作,都在司聞計劃當中。
*
周烟醒來天已經黑了。
她摸來枕邊的手機,摁開機鍵,屏幕亮起,是一條轉帳信息。
點開來,果然是司聞轉給她的,五十萬。
她唇瓣翕動,把手機放下,下床去喝水。
司聞就在客廳,她出來眼就挂在她身上,不再挪開。
周烟對他視而不見,給自己倒一杯水,喝完又回去。
司聞眉頭皺起,三步幷兩步走到她跟前,攥住她手腕:「你看不見我?」
周烟是不想看了,她沒回頭,也不說話。
司聞是多怕她這樣不死不活的對他,從身後摟住她,偏頭吻她的眼睛,吻她那道細長的傷口:「我給你錢,五十萬不够我給你一百萬。一百萬不够我給你五百萬。」
然後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戕害她了?
這算盤打得真精啊。可她這條破命,還能禁他幾回折騰呢?
難道真的要死在他手上,才是她活這一世的歸屬?
司聞得不到她的回應,摟她更緊,攥著她手腕改成握住她手,十指相扣,急功近利地想把他的溫度過給她。
可她手心就是很冷。她在排斥。
這樣抱了很久,司聞還是沒能溫暖她。她不躲,也不推開他。
他知道,即使這時候他强制她給他口,或者劈開腿給他操,她都能照做,還能表現得很爽。可他不想這樣,至少現在,他不想這樣。
對他來說,周烟可以替代藥癮,却沒什麽能替代她。
這感覺很糟糕,他很不喜歡,他也怕有朝一日戒不了她,他會萬劫不復。可那都是以後的事,他不想管以後,他就想管當下,當下周烟不能離開他。
不,不止當下,周烟這輩子都休想離開他!
要是戒不了,就不戒了,就把她鎖在身邊,下地獄也帶她一起!
當這個想法開始發酵,他被自己嚇了一跳。
不是這樣的。他怎麽可能戒不了她?他活到現在是靠運氣嗎?還有什麽是他不能做到的?
想到這,他鬆開周烟,又變得冷漠:「滾!」
周烟本來要邁進臥室的脚轉向大門。司聞有病,她早知道,幷習慣了。
*
周思源在家,看到周烟回來,還挺驚訝:「姐姐不是周五、六都加班嗎?」
周烟以前跟周思源說,周五、六不回來,沒說爲什麽,周思源就自己理解成她加班,她從沒解釋過。她沒法跟他說,她是去給人暖床了。
周思源把沒吃完的小饅頭烤了一個,從冰箱把奶油拿出來,擠了一小碟,一齊端給周烟。
周烟目光柔和起來,伸手摸摸他後腦勺:「思源今天有乖乖補習嗎?」
周思源抬起頭來,看到周烟臉上的傷,張了張嘴,却說:「今天老師誇我了,她覺得明年我一定可以考上歧州最好的中學。」
周烟挑眉,眉眼笑意都要溢出來:「這麽厲害嘛?」
周思源跑回房間,把考試卷給周烟拿過來:「姐姐你看,補習班測驗,我考了九十六分。」
真讓人欣慰啊。這是周烟這兩天接收到最好的消息了。
她衝周思源張開懷抱:「來。」
周思源靠過去,撲進她懷裡,嘴角彎彎的:「等我長大有了出息,我就可以養著姐姐了。姐姐就不用那麽辛苦的上班了。」
周烟眼裡有光閃過,消失在頭髮裡。
得好好活著啊,不然等不到周思源長大成人,那得多遺憾啊。
周烟再一次很快從司聞帶給她的傷害中,走出來。
不走出來又能怎麽樣?死嗎?太不值得了。
做鶏,跟司聞,都是她自己選的。她不後悔,也想得通,只是免不了難過。
女人都是這樣。
她知道。
所有糾結的心情都推給女人這個複雜的群體,她又妥協了。曾設想以死相拼也要離開司聞的想法,又被擱置了。
下一次吧。
等下一次,她一定離開。哪怕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