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董黎的生日在臘月，辜安楓後知後覺要給他送生日禮物的時候，已經不到半個月了。

　　辜安楓很苦惱，這是董黎三十五歲的生日啊，雖然不是整歲數，也是個值得重視的年齡。他要送給董大的禮物必須要真誠——不能是那種奢侈品店裡能有錢就能買到的，要隆重——手工禮物實在對於事業男性來說有點寒酸了，要不落俗套——放一晚上煙花這種全世界都知道的梗就算了。他沒有送長輩生日禮物，尤其這個長輩還是他老闆，的經驗。

　　他先把電話打給了何一行，何一行苦大仇深地說：「生日禮物嗎？我覺得我想要的東西董總應該都有了。」

　　辜安楓很失望：「你也想不出來啊，不是學工商管理的嗎？」

　　何一行說：「這和專業沒關係，我學什麼我都是個窮人啊，喂，話說你知道我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嗎？」

　　辜安楓沒聽見，他已經掛上電話了。

　　辜安楓接著打給了李汐子，李汐子一邊畫指甲，一邊開著免提，懶懶地跟他說：「我剛入職，董總的興趣愛好，我也不是很瞭解。但是他前兩天剛讓我訂了一張去舊金山的單程票，按照常理來說，過年之前他不會回來的。」

　　辜安楓傻眼了，他抓過手機想直接問董黎本人怎麼回事，但號撥出去的時候，他想起來他是要給董黎生日驚喜的。

　　於是他打給了容西園，容西園知道前因後果之後，恨鐵不成鋼道：「你送禮物之前能不能先打聽打聽，董黎的父母早就定居北美了，他每年的農歷新年都會去和家裡人一起過。你到時候連人都找不到，還送個屁的生日禮物。」

　　辜安楓低落到極點，問他：「那容導怎麼給董總送禮物。」

　　容西園嗤之以鼻：「我和董黎之間不是那麼庸俗的關係。」

　　庸俗的辜安楓默默地放下了手機。

　　他下一個電話還是撥給李汐子，直截了當地問：」董大的機票是什麼時候？」

　　李汐子很有職業操守地回答：「我不能洩露董總的個人隱私。」

　　辜安楓思索了一下，換了個問法：「我能不能預約一下1月25號和董大見面？」

　　「不行，董總當天有私人行程。」

　　「24號呢？」

　　「也不行。」

　　「那我可以預約什麼時候？」

　　「董總一直到20號都會在公司。」

　　「謝謝汐汐。」

　　「不客氣安安。」

　　董黎21號凌晨，剛提著行李箱出了電梯，就看見一個身影坐在公寓旁的長椅上，辜安楓看見他，還沒來及問好，先打了個噴嚏。

　　董黎給他遞了紙巾，問他：「你在這幹嗎？」

　　「我來送董大去機場啊。」辜安楓若無其事道。

　　董黎皺眉：「李汐子呢？」

　　「啊，我剛剛碰到她了，她說肯德基的豆漿可能有點問題，她要去醫院檢查食物中毒。所以把車鑰匙給我了。」

　　董黎不知道這兩個年輕人搞什麼鬼，但辜安楓一路上出奇地安靜，專心致志地開車。

　　辜安楓堅持要送董黎到候機廳，董黎沒辦法，囑咐他帶好帽子，辜安楓滿不在乎：「我那點熱度早散了。」

　　他們就這麼默默地坐在一起，董黎用筆記本查看自己的郵件，辜安楓在一邊玩手機。

　　直到廣播通知安檢，董黎收拾好東西準備去排隊了，辜安楓突然對他說：「董大，新年快樂。」

　　董黎繃了一早上的臉，終於笑了一下，說：「傻小子，新年還早呢。」

　　董黎生日那天，他很早就起床，陪父母吃完早飯，就出門了。

　　舊金山罕見地有一點雪，路上行人稀少，董黎撐著傘，不太急地走。

　　一輛車突然停到他旁邊，副駕駛座上的人對他說：「上車，我送你吧。」

　　董黎還在猶豫，那個人說：「放心，我不會打擾你們。」

　　等到董黎從墓園出來的時候，已經過午了，甄天宇還在雪裡等著。

　　他們去唐人街一家名叫「醉春光」的小館子吃飯，快要到華人的新年，整個中國城紅綢張結，燈籠高懸，放著熱鬧聒噪的音樂，比太平洋彼岸的故國還要刻意地喜氣洋洋。

　　這家館子卻很清靜，沒什麼人吃飯，所以沒什麼喧嘩，只縈繞著一點憂傷的中文歌。董黎喝了一口烏龍茶，笑著說：「沒想到這家店能開十年。」

　　甄天宇輕描淡寫地說：「因為我把它買下來了。」

　　董黎就不說話了，甄天宇不大在意地勾著菜單，說：「年紀大了，總想留下一點年輕時的東西。你看，你都三十五歲了。」

　　董黎想開玩笑，說：「那你應該把我們當時租的寫字樓買下來送我。」

　　甄天宇抬眼：「我送給你，你敢去嗎？」

　　董黎坦然道：「都過去十年了，我有什麼不敢去的。」

　　甄天宇說：「我總怕你放不下。」

　　「我有什麼好放不下？大家都是普通人，不可能一輩子不往前走。阿甄，我知道你今天為什麼來找我，你不必提舊事。如果十年前我學會了什麼，那就是工作的時候不要談感情。你是我一輩子的朋友，但是這和我給你打工沒有關係。無論我離不離開正鴻，我永遠感激你。」

　　他手機突然響了，是辜安楓。

　　董黎大步踏出門，在四處的爆竹聲中接了辜安楓的電話。

　　辜安楓說：「董大，生日快樂。」

　　董黎輕輕地嗯了一聲。

　　辜安楓有點緊張地說：「現在你那邊是下午兩點鐘沒錯吧，容導跟我說你是兩點鐘出生的。」

　　董黎覺得有點好笑，說：「可是我是北京時間下午兩點鐘出生的。」

　　辜安楓懊惱地抱著頭，說：「不管了，董大你能把攝像頭打開嗎？」

　　董黎照著他說的打開了視頻通話，辜安楓那邊有點黑，看不清他的臉。

　　辜安楓解釋：「北京最近沒有雪，所以我現在在哈爾濱。天亮得有點晚。」

　　他小心翼翼地說：「我給你做了個生日禮物，再難的我就不會了。」

　　他把手機轉了過去，一個巨大的雪人出現在空曠的雪地上，董黎之所以能看出那是個雪人，是因為辜安楓在它的兩手裡擺了蠟燭，盈盈的火光已經融化了一部分雪水。

　　那個雪人還戴著一副紙板做的眼鏡，董黎簡直不敢想辜安楓堆的是誰。

　　辜安楓很認真地做畫外音：「這不是雪人，是雪雕，我學了一個星期呢，但感覺學得還是不太好。」

　　他蹲到那個雪人面前，把臉對著手機鏡頭，又說了一遍：「董大，祝你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