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劇組就上了山。
他們特意避開了人類活動痕跡明顯的森林公園地帶,到了燕支山脈的深處,從向陽的山坡一側向上攀爬,重巒疊嶂像捕獵的野獸一樣,蟄伏在遠處,那裡,無數松柏密匝匝地直插天日,令人生畏,看者辟易。他們在半山上往來處回看,鋪遍了漫山遍野的油芒,在蒸騰的山嵐中流動成無邊金色的幻海。
山頂竟然還有積雪,運動鞋踩上去也是嘎吱嘎吱的,董黎感嘆:「李白說燕支長寒雪作花,一千多年了,我們還有幸看得見。」
辜安楓湊在他身邊,剛想張嘴說什麼,忽地打了個噴嚏,走在最前頭的許周群敏銳地回頭,如臨大敵,命令道:「小安楓,你可不許感冒。」
辜安楓在他看不見的時候吐了吐舌頭做個鬼臉,正巧被從前面走過來的許既白抓了個正著,他自覺在對頭面前有點露怯,剛想提一口氣換個表情輓救高冷形象,眼看著那人笑吟吟地解下自己圍巾給董黎圍上了。
董黎不自在地縮了一下,但最終也沒說什麼,溫順地讓許既白給他圍上了。許既白自然地就沒有再走回前邊去,他放慢腳步跟著董黎一起左顧右盼,不時指點著遠處的怪峰和山間的雀鳥。
辜安楓哼了一聲,大步走到他們倆前面,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來膈應這兩個不好好趕路的人。
拍攝的時候倒沒出什麼亂子,主要是因為董黎懶得和一幫老熟人做表面功夫,早早地帶著李汐子四處亂逛去了。
辜安楓在許周群的片場從來不敢放鬆,此情此景,卻有點飄飄然,叢林重重之處,每次有些大的響動,他都要張望一下,是否是董黎行到那裡了。他並不是思念董黎而已,他與董黎認識很久,近來更幾乎朝夕相處。但當被放諸原野,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的董黎,和他呼吸著同一片雲霧,這個事實莫名叫他意奪而心折。
他穿著盔甲,站在群山之間,翹首看遠方一處枝葉亂撥,突地一隻大雁划過長空,往對面的山谷中去了,他轉頭目送那只大雁遠去,待回過神來,許周群抱著臂,唬著臉說:「你是不是走神了?」
辜安楓啞口無言,許周群故意停頓了一會,繼續道:「不過,效果還不錯。今天上午的戲到這裡,大家辛苦了。」
辜安楓沒想到,自己今天第一次一條過,居然是因為走神。
他還在感嘆著,忽然聽見清越的樂聲穿山而來,沿著一路掩映的灌木叢,是董黎在吹一支簫。
沒有人在收拾東西,都直起身來看董黎,他黑衣肅穆,許既白的圍巾彷彿一抹雪色堆在他肩上,垂著眼睛,緩緩地持簫往這邊走。
待一曲終了,他站定了,抬起頭來,衝大家笑:「好餓啊,現在開飯了嗎?」
場務首先喝彩,巴掌都要拍紅了,說:「董總,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可太漂亮了!」
董黎整了整袖口,朗聲笑道:「我畢竟也是搞文化管理的。」
辜安楓直到董黎走過來拍了拍他的頭,才意識道自己一直屏住呼吸,董黎說:「傻站著乾嘛,吃飯了!」
辜安楓登時一個手足無措,慌慌張張地說:「董大我去給你拿盒飯!」
董黎回過頭來,衝李汐子攤攤手,說:「你看你看,出的什麼餿主意,小朋友受不了了。」
李汐子說:「和我可沒什麼關係,是董總太會裝逼了。」
董黎抿嘴一笑:「謝謝誇獎。」
山裡氣溫太低,盒飯縱使是在保溫的箱子里運了進來,也全冷了。素菜還好,葷腥簡直沒辦法吃,山裡萬萬不能動火,連加熱都不能了。
辜安楓苦著臉,將油脂都已經結成白霜的紅燒肉撥到一邊去,然後將賣相好一些的蔬菜全挑給董黎,董黎拒絕了,說:「你下午還得拍戲,好好吃飯。」
辜安楓的臉色就更衰了,突然他眼睛一亮,想起來什麼似的,看了周圍一圈沒有人,偷偷摸摸地打開自己的背包,掏出了一根雙匯的脆皮腸。
他把香腸遞給董黎,小聲說:」我只剩下這一根了,董大你不要讓別人看到。」
這時候,突然湊過來一張討厭的臉,喜滋滋地說:「董總,你看我帶了什麼來?」
許既白一拉開他巨大的旅行包,滿滿當當的自熱米飯。
他拿出兩盒,放在辜安楓和董黎的桌子上,說:「數量有限,導演,主演和老闆優先。我吃盒飯。」說罷,他把自己的盒飯也放了下來,順理成章地坐在了董黎旁邊。
辜安楓用眼神委婉地哀求董黎:「我不想吃他帶來的東西。」董黎裝作自己沒看到,打開包裝,一邊和許既白道著謝。
何一行明明白白地打劫辜安楓:「那脆皮腸就送給你忠於職守的經紀人吧。」
董黎承認自己是故意的,詩中說不要驚醒你的愛人,可沒有說不准給他搔搔癢。
午飯只是一個波瀾不驚的插曲,晚上住宿的時候,辜安楓真的要爆炸了。
許周群夜觀天象,決定這幾天留在山上順手把夜戲也拍了,宵衣旰食,篳路藍縷,嚼得菜根,做得大事,用他的原話:「凍不死人的。」
何一行對著一點兩點三四點的星星祈求:「老天,看在我們這麼心誠的份上,請賜給辜安楓一個爆炸的收視率吧!」
夜戲拍到兩點鐘,帶來的群演不足,連許既白和董黎這種公費旅遊的閒雜人等都跟著串戲,一幫人準備回營地睡覺的時候,後勤已經把帳篷都搭好了,報告道:「帳篷不夠,都得擠一擠。」
董黎金貴,他挑了一個兩人小帳篷,笑容可掬問:「誰和我一起住?」
平常人誰敢呀,一時沒有人出聲。
辜安楓蠢蠢欲動,許既白先自告奮勇地站了出來,說:「劇組其他人都要早起,我和董總住一起吧。」
辜安楓抱著睡袋慢吞吞挪到了小帳篷前,警惕地擋著門,說:「我和董大一起,我睡覺比較老實。」
在場的一起在心中無聲吐槽:誰睡覺不老實啊。
許既白不贊同:「辜老師明天最早化妝,萬一吵醒董總了呢。」
辜安楓強詞奪理:「我明天有很重要的戲,得好好休息,和董大一起住清靜。」他擺出一副」我就是耍大牌」的任性樣子,許既白反而一時無言。
董黎最後做了決定:「我睡覺也比較沈,安安和我一個帳篷吧,沒關係的。」
等到董黎盯著所有人分完帳篷,辜安楓已經把自己在睡袋里裹成一個蠶一樣扭來扭去的,看見董黎撩了門進來,他猛地一個打挺,嚴肅地坐起來說:「董大我有事情要和你說。」
董黎坐下來問:「什麼事?」
辜安楓盯著他的臉說:「事先聲明,我不是在傳八卦。但是據我的觀察,許既白可能對你有企圖。」
董黎無所謂道:「在這個圈子里混的哪個不對我有企圖。」
辜安楓急道:「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他可能想追你。」
董黎說:「哦。」
辜安楓不可思議道:「許既白是男的啊。」
董黎突然連名帶姓地叫他:「辜安楓,一個男人喜歡我,那又怎麼樣呢?」
辜安楓說:「他對你不是真心的!我見過他的前男友,和你有點像,他分明就是對你這個類型感興趣罷了!」
「安安,」董黎摸摸他的頭,說:「你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