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機場高速四個出口，甄天明用腳趾頭都能想出來這個四個出口估計現在都堵著甄辰游的人。甄天明生下來錦衣玉食，加之上有長兄，大部分壓力都沒落在他頭上，所以一輩子都懶懶散散的，有事好說話，不怎麼喜歡跟人家剛正面。為數不多能讓他熱血上頭意氣用事的存在，一個是跑車，一個是容西園。甄辰游很幸運地把這兩個逆鱗都給他刮得乾乾淨淨的。

　　在看到出口的時候，甄天明同時也看到黑壓壓的一排克爾維特，像是一張緊繃的蛇皮弓，伏在公路上，等待著見血封喉。

　　當他逼近到能聽見克爾維特發動時的低狺，甄天明嘆了一口氣。

　　甄天明雖然是靠拍電影吃飯的，但越是乾這行的越是知道，電影里的那些東西沒有多少能信的，跑車能起飛的話，母豬都能上樹。大銀幕里讓人熱血賁張的畫面，不知道現場摔了多少輛豪車，後期團隊做了多少特效。但是導演能夠有資本重來，甄天明的命可只有一條。

　　小野麗莎還在唱，

　　「當他擁我入懷

　　低聲對我說話

　　我看見玫瑰色的人生……」甄天明的玫瑰花全灑在逃跑之路上了，最後一支放在副駕駛座上，被風吹得凌亂，他伸手去撥了一撥，似乎拿它毫無辦法的樣子。

　　儀表顯示保時捷已經逼近最高速度，甄天明猛地將油門踩到了最底，頂級跑車擁有在星際空間以下所有交通工具中最卓越的動力加速度，一瞬間甄天明被無與倫比的壓迫力死死地拍在了座椅上，心臟彷彿被惡魔之手擠壓出了所有汁液，但是他必須保持清醒——

　　他賭的不僅是自己的命，不僅是亡命之徒的瘋狂，還有精准的控制力:克爾維特全長4.5米，高度為1.25米，他必須保證保時捷從起跳到墜落的這條拋物線完美地籠罩住正在行駛中的克爾維特。

　　「一股幸福的暖流

　　流進我心扉

　　我清楚它來自何方」

　　甄天明十五歲的時候拿過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的金獎，他的家庭教師曾經深信這個少年會在空氣動力學方面有所建樹，但是再多的理論知識在這一刻都化為空氣中的塵埃，他將自己完全交到了幸運女神的手中。

　　「這就是你為了我

　　我為了你

　　在生命長河裡……」

　　以地裂一般的聲響和巨震，保時捷的車子頭部擊中了堅硬的公路，甄天明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隨之落地的車尾，沈重地砸到了克爾維特的後備箱，然後以碾壓之勢跌落到地面上，在對方還沒有來得及轉向的時候，甄天明已經絕塵而去。

　　從此之後，甄辰游無法再攔截他，但這並不意味著結束，甄天明現在要面對的，是掌握著首都所有交通攝像頭和把控著每一個路口的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

　　我真的是個良民啊，甄天明苦笑著，而且也不想去西天取經。

　　這是一條隱密的林蔭小道，往來車輛不多，大棵的香樟掩映下，一地婆娑的太陽影子，但或許是太過歲月靜好，反而吸引來不少喜愛拍照的遊人。

　　路邊一位年輕的女士坐在一輛白色寶馬的副駕駛上，倚著車窗，甜蜜地看她男朋友排隊為她買某家網紅小店的甜甜圈。

　　突然有人敲了一敲車窗，女士嚇了一跳：「不好意思，我們不知道這裡不可以停車……」她還沒意識到自己在掩耳盜鈴的時候，就已經呆住了。

　　一張出奇的面孔，好像是活過來的米開朗基羅的雕像，嘴裡咬著一支玫瑰花，雖然已經去了刺，但是可能太用力，兩片嘴唇已經咬得出血。

　　那人拿掉嘴裡的花，露出一個再標準不過的溫柔微笑：「請問，你認得我嗎？」

　　「甄…甄天明！」女孩子控制不住低聲尖叫起來，甄天明還是很有耐心地做了個「噓」的動作，他用一種 「告訴我現在是幾點了」的平淡語氣，問：」你的車可以借我用嗎？」對方完全來不及思考，拼命地點頭。

　　等她男朋友捧著一盒子熱氣撲鼻鬆軟繽紛的甜甜圈過來的時候，只見女士一個人夢幻地站在那裡：「咱車子呢？」

　　女孩子如夢初醒，指了指遠處：「那裡。」

　　順著她的視線，一輛勉強能認出車標的保時捷躲在樹底下，像一團被頑皮孩子揉得皺巴巴的廢紙。

　　警車的聲音終於如同一個噩夢一般響起來的時候，甄天明已經隱隱看到甄氏大廈冰藍色的輪廓，如同隱沒在天空中的一個遠古巨人。

　　他確信自己已經超速了，但是蝨子多了不怕癢，回頭到交警隊裡，數點起來他在限速四十的道路上開到了八十肯定不是主要的罪過。

　　在警車馬上要追尾的時候，甄天明一個拐彎，那台SUV直接穿過人行道，衝上了甄氏大廈的大理石台階，開到了大樓的前台。

　　他疾步邁下車，扯下來匆匆趕過來的保安的一隻手套，喝道：「無論是誰，給我攔住了！」便閃身衝上了樓梯。

　　交警如果要抓他，第一個要排查的就是電梯使用情況，所以他不能乘公共電梯上樓。所幸萬惡的資本主義，甄氏大廈有高管專用通道，甄天明衝進電梯門的那一瞬間無比感謝甄氏的列祖列宗。

　　等甄天明終於破開了會議室大門，股東大會已經開始了。

　　他穿著破破爛爛的黑色衛衣，繪著骷髏和女人的裸體，無數的金屬環扎在袖子上，褲子上大片的破洞，補丁以及貓須，左手拿著一隻白色手套，右手抓著看不出形狀的一根枝條，看上去剛從少管所放出來。

　　倒不是甄天明三十而立打算改路線了，他當年剛見到容西園的時候，就是這副猥瑣打扮的模樣。

　　甄長宇坐在首位上，應聲抬起頭來，還是無波真古井的淡定面孔。右手邊是甄家的太上皇老爺子，甄天明深惡痛絕的苗疆蠱王，如果說甄長宇的臉色永遠是佛前寂水一般無悲無喜，甄老爺子的那副面孔大概是從總統山上拓下來的，又硬又冷，不可一世。

　　左手邊，那人側過臉去斜睨著甄天明。甄家數代娶美女改良的基因在他身上體現的淋灕盡致，但是不似甄天明光風霽月，他的英俊總給人一種陰鬱的氣息，像是叢林中蟄伏的孟加拉巨蜥。

　　甄天明拿出當年玩飛鏢的手勁，狠狠地把漫沾著汗味的手套甩到那張令人惡心的面孔上，然後微笑道：「對不起，辰堂哥，弟弟手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