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甄天明最大的優點，就是對於臉皮這一回事，特別拿得起，放得下。

　　容西園走進病房的那一刻，幾乎以為作為老友的董黎叛變，聯合甄天明這混蛋算計了自己。但是辜安楓臉上尚存的那一絲病容有力地打消了他的懷疑，所以他只是視若無睹地路過甄天明，徑直問董黎：「這傻逼來幹什麼？」

　　董黎還沒有說話，甄天明已經對天發誓：「我真的是碰巧來著！」

　　這一下，觸了容西園的霉頭。容導這個人最小心眼，只有別的人來巴結他的份，他接不接受得看心情，至於他去討好別人，世界上是絕沒有這個道理的。

　　如今被甄天明搶白了一句，顯得容西園彷彿在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仄仄平平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在容大導演的腦子里就像是火箭燃料N2H4裡面的四個氫原子，馬上就要呼嘯而出爆炸升空了。

　　甄天明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話中的愚蠢，容西園已經極慢，極慢地笑了：「有人來得碰巧，那是我來得不湊巧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容西園上趕著倒貼富二代呢。」

　　他乾脆利落地轉身直接出門了。下一秒，甄天明就跳了起來——踉蹌了一下，差點被自己的二郎腿絆倒——死皮賴臉地追了出去。

　　電梯顯示剛剛下去了，甄天明來不及再等，急切地從樓梯追下去，一口氣跑到了花園，總算抓住了容西園的衣角。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走那麼快做什麼？」

　　容西園慢條斯理地把自己的衣服從甄天明手裡扯出來，甄天明抓了個空，立馬又攥住另一邊。容西園淡淡地說：「我容易自作多情，怕讓某些人誤會了。」

　　甄天明睜眼說瞎話：「沒誤會！我是特地到美國來守辜安楓的株待你的兔的，甄天明上趕著要送給容導潛規則好不好？」

　　他拿出機票來表忠心：「你是李大俠，我是紅拂女，無論你要不要我，我都跟你私奔定了。」

　　容西園兩根手指捏過那張機票，問：「航班終點站是哪裡，2005年的芝加哥嗎？」

　　甄天明突然沈默下來，喃喃道：「原來你不是不在乎。」

　　容西園眼神一暗，冷笑道：「我不在乎啊。甄二少不聲不響地走掉，但容西園還是混成了全京城最牛逼的電視劇導演。你愛和誰結婚隨便，我照樣拿列賓美院的終身教職。甄天明，你從來都沒有影響過我的人生。」

　　他緩緩地把那張機票撕成碎片：「但我這裡不是汽車旅館，麻煩你不要來打擾了。就是一隻蒼蠅，老是飛進飛出也很煩的。」

　　他把機票扔進路邊的垃圾桶里，轉過頭去，不再看甄天明。

　　「我和家裡斷絕關係了。」甄天明突然出聲。

　　容西園背影一滯。

　　甄天明苦笑：「我在股東會議上救甄氏一次，還了人命債。淨身出戶，放棄十年在娛樂圈打拼出來的資本，報了養育恩。現在大哥全面接管了家業，甄遇鴻那王八蛋再奈何不了我了。」

　　「我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就是那張剛被你撕掉的機票了，」甄天明厚顏無恥地說，「容西園，你得對我負責。」

　　容西園低低地說：「憑什麼？」

　　「因為你心裡還有我。」甄天明耐心地把他一點點轉過來，摟進自己的懷裡。「容導是整個華語娛樂圈脾氣最臭嘴最硬的人物了。你要是真放手，就壓根不會再理我。就像你當初拉黑我，然後用小號設置了偷偷關注。」

　　容西園抬頭警惕道：「誰跟你說的？董黎嗎？」

　　甄天明把他按回去，揉他軟軟的發旋：「這個不重要。」

　　容西園強行從他懷裡掙脫出來，退後一步問：「甄天明，你還記得《天方夜譚》里漁夫與瓶子里的魔鬼的故事嗎？」

　　甄天明莞爾：「記得，在第四個一百年，終於有漁夫來救魔鬼，但是魔鬼等太久了，反而要殺了他。」

　　容西園說：「你第一次從北京消失的時候，我還在為謀生疲於奔命，每天只有睡前那一點點休息的時間有空想到你，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那時的想法好像很順理成章的，只要你回來，我們就應該在一起。而你從來沒入過我的夢。

　　「你入行之後，我就覺得褚蘊很討厭，你的緋聞也很討厭。但你在我和唧唧面前最可愛，可愛得還是當年那個高中生，我幾乎要心動了。然後褚蘊告訴我，你們要訂婚了。

　　「在去俄羅斯的那班飛機起飛前，我是最後一個接受安檢的乘客。我以為自己已經死心了，但直到飛機起飛，我才知道我還在等你。這是第三個一百年了，甄天明，即使是童話故事里，也是最後一次生機。

　　「那你為什麼還要第四次出現呢？」

　　甄天明，按住他單薄的肩膀，說：「是我大錯特錯。但求求你不要直接殺掉我。你要把我帶進瓶子里，折磨我一輩子。」

　　「我拿的是管理學的學位，又不會俄語。在聖彼得堡，大概算是屠龍之技了。找不到什麼正經工作，只好找一找從前的毛子校友的關係，說不定能給我在藝術博物館拿到一個做文物管理的職位。以後每個月微薄的薪水都交給你，開二手沃爾沃接你下班，博物館午夜沒有人，我們在《龐貝城的末日》前**。」

　　「你要是再哭，我就當你默認了，西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