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顧清池很少在別人家裡吃飯，特別是這種有家長在的情況下。

　最多就是小時候在斜眼家蹭過幾頓，不過斜眼家吃飯的時候家裡人也都不會全在，他那賭鬼老爸幾乎見不到人。

　他一進門，就被宋彧舅媽家這種老老小小齊刷刷坐成一排看著他的場面給嚇愣住了，緊貼到宋彧的身後。

　主要是緊張。

　他還沒正正經經地參加過這種人家家裡的飯局。

　“哎喲！清池你總算來了！我還怕你是不是害羞不願意來了呢。”舅媽招呼顧清池進門。

　“沒……”顧清池要早知道這場面，是不願意來了，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不是說好外公外婆都不在家麼！

　這還沒換上拖鞋呢，坐在裡頭的老老小小也都跟顧清池打起了招呼。

　顧清池拘謹到不知所措，宋彧喊了一聲姥姥他也跟著就蹦出來一句姥姥，逗得一家人都樂翻了。

　“沒事兒沒事兒，姥姥就姥姥，姥姥認你做乾孫兒。”外婆拍了拍顧清池的胳膊示意他入座。

　顧清池雖然知道外婆這是在開玩笑，但心裡還是挺高興的，從來沒有哪家人這麼熱情的歡迎他，可高興完了又有些失落。

　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實情況，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光不是城管還是個不務正業沒文化的混混，大概也會討厭他了。

　宋彧入座之後，顧清池趕緊挨到了他旁邊，在這個陌生環境下，他走路都快同手同腳了。

　“阿姨就隨便買了點菜，也不知道你愛不愛吃，湊合著吃吃吧，”舅媽也一起入座，“你喝什麼？果汁汽水都有。”

　“我都可以。”顧清池有些拘束地把手掌夾在了大腿內側。

　“來點兒紅酒麼，”舅舅從櫃子裡取了瓶紅酒出來，“你不開車吧？”

　顧清池搖搖頭。

　“那就沒事兒，小彧也一起陪我喝點兒，難得一家人聚的這麼齊一起吃飯，高興高興。”舅舅說著就開了瓶酒。

　“成成成，大不了一會我打車回去，”宋彧把酒杯推了過去，另一隻胳膊肘頂了頂顧清池，“上回你不碩嶧毓斯Υс喝酒挺厲害麼，一會喝多了別撒酒瘋啊。”

　“我可沒說我喝酒厲害，我說的是，在變成神經病之前把你撂倒沒問題。”顧清池笑著說。

　“謔，這口氣大的，一會要撒酒瘋我就把你扔大馬路上錄視頻發朋友圈。”宋彧說。

　“那要一會你撒酒瘋呢。”顧清池說。

　“請把我送回家謝謝。”宋彧厚著臉皮說完，一桌人都大笑了起來。

　“清池你今年多大了啊？”舅舅給他倒了杯酒。

　“二十三。”顧清池雙手接過酒杯說了聲謝謝。

　“那比我們宋彧小兩歲啊，你倆怎麼認識的呀？”舅舅問。

　“有緣唄，”宋彧搶著說，“我晚上開車回去的時候不小心把他給撞了。”

　“什麼時候的事情，你怎麼都沒跟我們提過啊？”外公問。

　“就剛過完年那會的事情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兒，”宋彧抿了一口小酒擰起了眉毛，“有雪碧麼給我兌點兒。”

　“有有有，我專門買了好幾種飲料。”舅媽起身從冰箱旁邊取了瓶雪碧出來。

　宋彧接過以後給自己倒了點又問顧清池：“要麼？”

　“不用，我扛得住。”顧清池笑笑說。

　“喲，可以啊，看起來酒量很不錯啊。”舅舅說。

　“一般般，偶爾在家會陪我爸喝點兒。”顧清池說。

　“哦，你爸爸是做什麼的呀？”舅媽關切道。

　“我爸開了個小麻將館。”顧清池抿了口酒，他只能撿這些聽起來還挺正常的東西說出來。

　“哦，麻將館啊，我以前也愛搓麻將，就是現在開了店就很少有時間了，改天一起玩玩啊。”舅舅笑眯眯地說。

　“嗯。”顧清池硬著頭皮點點頭，在心裡盼著這家人別再問下去了。

　宋彧看出了顧清池的不自在，幫忙轉移了話題，“星洲最近是不是快期末考了啊？”

　舅媽“哎”了一聲，“是啊，我正頭疼著呢，上回物理又給我考了個七十多分回來，你說這成績，將來怎麼考大學，他們班主任都給我發資訊了……”

　剛開始吃飯的時候顧清池還有些拘謹，碗裡的菜基本上都是舅媽和姥姥給添的，可以說是享受了海底撈一般的待遇，就差喂嘴裡了。

　後來聊多了整個人也就輕鬆了許多，因為話題已經從他身上轉移到了宋彧身上。

　“小彧他小時候可逗了我跟你說，有一次我們不是一起去旅遊嘛，小彧說要上廁所，那會我們剛出火車站沒多遠哪哪都不熟悉，也不知道哪裡有廁所，小彧一邊喊著我憋不住了我憋不住了，對著大馬路就尿上了，”舅媽邊說邊捂著嘴狂笑，淚花兒都快出來了，“攔都攔不住啊！”

　“我記得當時還有個蹬自行車的路過，就一直盯著他看，結果撞電線杆子上了。”舅舅舉著酒杯，樂呵呵地補充道。

　顧清池想像著那個畫面也笑趴在了桌子上。

　“我靠那都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你們怎麼還記得啊。”宋彧紅著耳朵無地自容到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這事兒發生的時候他都還沒什麼記憶呢，但舅舅舅媽老拿這事兒出來笑話他，關鍵還是在顧清池的面前。

　他很不好意思。

　“我怎麼不知道這回事兒啊！”楊星洲笑彎了眉眼，湊到宋彧邊上笑著說，“哥，你承包了我今年的笑點。”

　“滾，那會你還在你爸肚子裡呢。”宋彧白了他一眼。

　“是在我媽肚子裡吧，我又不是我爸生的。”楊星洲認真反駁道。

　全家都努力憋著笑，顧清池喝了口小酒，也是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麼黃的內容都可以放在檯面上說的嗎！

　這家人也太開放了吧！

　楊星洲都還是個未成年吧！

　關於楊星洲到底是從哪裡出來的這個問題，最終答案變成了垃圾堆裡撿的。

　飯桌上的話題不斷，大家越聊越起勁，氣氛也越來越濃烈，聊天內容亂七八糟但都貼近日常。

　顧清池平常在外邊跟人吃飯都會把握分寸，適可而止，這是頭一回在別人家裡這麼放肆地喝酒，一杯接一杯都不帶停的。

　因為他知道，這裡很安全，這就是普通人家的生活，他最嚮往的那種生活。

　宋彧雖然喝的是紅酒兌雪碧，但一瓶紅酒下肚，淡淡的紅暈也慢慢地在他的臉頰，脖頸間暈染開來。

　說話的時候舌頭都有點打結。

　顧清池托著腮幫子看他，宋彧眼神飄忽也不知道他是在對著誰說話。

　“我吃飽了啊，”宋彧擦了擦嘴巴盯著腕上的手錶，都快看成鬥雞眼了也沒看清到底是幾點，於是把胳膊伸到顧清池的面前，“幫我看看幾點了。”

　舅舅也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腕上的時間，“噢喲，不知不覺的，都快九點了啊……清池你家遠嗎，要不一會我讓我老婆開車送你回去？”

　“沒事兒，不遠，我走路回去就行，”顧清池說罷看了看眼睛都快閉上了的宋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先走啦。”

　“嗯，”宋彧點點頭，顧清池轉身之後宋彧又一把拽住了他，“我跟你說個事兒。”

　“嗯？”顧清池彎腰趴在椅背上。

　宋彧半眯著眼睛，邊笑邊說，“你這個頭型好酷啊。”

　顧清池笑著摸了摸後腦勺，“真的嗎？這我一個朋友幫忙剃的，就上回那個油頭，你見過的。”

　“好看。”宋彧重重地點點頭。

　舅媽和舅舅在一旁相視一笑。

　“噯哥，你今晚要不然住這兒吧，跟我睡一間。”楊星洲拽著宋彧的胳膊說。

　“你那小床哪擠得下兩個人啊，”舅媽起身推了推宋彧，“你這自己回去能行嗎？不能行的一會等我收拾完了送送你。”

　“可以！我又沒喝多！”宋彧撐著桌子站起身，眼前一黑，接著腦袋就是一陣天旋地轉，又倒了回去。

　“要不還是我送你回去吧。”顧清池說。

　“沒事兒沒事兒，”宋彧擺擺手說，“過會就好了。”

　“你都快坐這兒睡著了好麼。”顧清池伸手架起了他的一條胳膊，扶著宋彧起身。

　“哎喲，那就麻煩你啦，”舅媽笑著問，“小彧家你認識嗎？要不我下樓給你打個車。”

　“沒事您忙吧，他家我認識。”顧清池單手扶著宋彧的腰。

　“那我送你們到樓下吧。”舅媽說。

　同舅媽道別之後，顧清池攔下了輛車，把軟腳蝦一樣宋彧扶進了後車座，自己也跟了進去。

　報完位址之後司機又把音樂聲音調大了些。

　車裡有股濃重的煙味，顧清池開窗透了透風。

　涼風拂面，宋彧微蹙眉頭問：“到哪兒了？”

　“剛發動呢，你先眯會吧，到了喊你。”顧清池說。

　宋彧嗯嗯唔唔了半天，顧清池都沒聽懂他在說些什麼。

　街上的路燈飛逝而過，在宋彧的臉上打上一片又一片深色陰影。

　“你冷麼？”顧清池偏過頭問，“要不要關窗？”

　“別關，”宋彧搖搖頭，感覺胃裡有些難受，這會酒精上頭有點想吐，“我吹吹風舒服一點。”

　顧清池應了一聲，靠坐在了椅背，這會他也覺得有些困了。

　電臺裡放著土了吧唧又特別洗腦的廣場舞曲目。

　“我的嘴巴嘟嘟，嘟嘟也白嘟嘟，怎麼嘟嘟你都不回來……我的嘴巴嘟嘟，我嘟嘟嘟嘟嘟，嘟來嘟去傷害了自己……”

　下車以後，宋彧滿腦子都是嘴巴嘟嘟嘟甩都甩不掉，輕輕哼唱了起來，“我的嘴巴嘟嘟，嘟嘟也白嘟嘟，怎麼嘟嘟你都不回來……”

　“在呐，沒走……”顧清池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旁邊的路人都往這邊看過來了。

　“我的嘴巴嘟嘟，我嘟嘟嘟嘟嘟，嘟來嘟去……”宋彧還沒嘟完就被顧清池捂住了嘴巴。

　“別嘟嘟了成麼？”顧清池被嘟嘟得頭都大了，簡直要被這首歌給洗腦了。

　宋彧眨了一下眼睛用力點點頭，顧清池一放手，他又開始嘟嘟了起來。

　顧清池提了口氣，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宋彧沒了他的攙扶，膝蓋一軟直接就往一旁栽了下去。

　顧清池立馬拽住了他的胳膊，往自己身前一帶，“你還能不能行啦？”

　“嘟嘟嘟嘟嘟……”宋彧半眯著眼睛，噘嘴哼著，他眼前已經有好幾個顧清池了。

　顧清池一彎腰，直接就把他給背了起來。

　宋彧看著瘦胳膊細腿的背起來也挺沉，特別是現在這種醉酒狀態，就跟扛了好幾帶大米似的，脖子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還好傷口上貼了厚厚的紗布，不是很疼。

　顧清池把人往上抬了一下，宋彧的下巴就直接磕在了他的腦袋上，重重的一聲響。

　因為酒精的作用，宋彧都沒感覺疼，聽見顧清池“嘶”了一聲，他才伸手摸了摸顧清池的腦袋，“磕疼你了啊……”

　他很喜歡顧清池新剪的這個頭髮，摸起來很舒服。

　“哎，就你這樣的還好意思跟我拼酒呢。”顧清池的額前冒出了細密的小汗珠。

　宋彧揪住了他的兩隻耳朵，往上一提，“兔子！”

　“那你就是胡蘿蔔。”顧清池配合著他撒酒瘋。

　“顧清池！”宋彧突然喊了一聲。

　“嚇我一跳，”顧清池感覺自己的耳膜都快被震穿了，“怎麼了啊？”

　“我問你個問題！”宋彧扯著嗓子喊。

　“哎，你輕點兒成麼，我耳朵都快聽不見了。”顧清池沒帶門卡，反手在宋彧的褲兜裡摸出了鑰匙串。

　宋彧湊到他耳邊，小聲問，“你會討厭我嗎？”

　“怎麼會呢。”顧清池按了按電梯。

　“如果我做了什麼讓你討厭的事情，你會討厭我嗎？”宋彧半醉半醒地問。

　“例如？”顧清池偏過頭，宋彧溫熱的鼻息撲了他一臉。

　“沒有例如！”宋彧皺著眉頭，“就是如果我做了很多人都沒辦法接受的，討厭的事情，你會討厭我嗎？”

　宋彧這話說得沒頭沒尾，顧清池很是不解，“會傷害到我嗎？”

　“不會。”宋彧輕輕捏了捏顧清池的耳垂，很軟。

　“那我怎麼可能會討厭你呢，”顧清池走出電梯把宋彧放了下來，“到了啊，你自己能行麼？”

　“進去坐坐吧，你不是就喜歡喂魚麼，今天還沒喂呢。”宋彧說。

　“噢。”顧清池應了一聲，宋彧輸密碼的時候他別過了腦袋。

　“我去……”宋彧的指尖都戳不准數字，連輸了三次都提示密碼錯誤，扭過頭對顧清池說，“幫我戳一下。”

　“啊？”顧清池愣了愣。

　“766498#”宋彧說。

　“設這麼複雜啊。”顧清池戳數位鍵盤的時候指尖有些微顫，宋彧居然願意把家裡的密碼都告訴他。

　這就代表宋彧很信任他。

　如果不是因為喝多了的話，他可能會更開心一些。

　“不複雜啊，輸入我名字的時候小鍵盤上對應的數位就是了，我的所有密碼都是這個。”宋彧解釋道。

　“哎！你告訴我幹嘛啊！回頭不怕我把你銀行卡裡現金全刷走啊。”顧清池推開門，彎腰幫宋彧解開了鞋帶。

　“沒事，”宋彧歪著身子抵在門框上，低頭揉了揉顧清池的後腦勺，“我知道你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