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這之前，宋彧沒收到過什麼欠條，更別說寫欠條了，他也不是特別清楚要寫明哪些內容，怕顧清池將來會在欠條上找漏洞不還錢，就乾脆上網找了個範本讓顧清池照抄。

　不過當看到顧清池把“欠條”兩個字寫成“久條”時，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多慮了。

　“本，人，王，有…”顧清池邊念邊寫，因為手指不好彎曲，每個字都寫得格外認真而又艱難。

　“哎喲臥槽，抄錯了。”顧清池反應過來之後“嘖”了一聲。

　宋彧在一旁憋著笑。

　顧清池把紙條對折撕掉一片，重新寫道：“久條，本人，顧清池向……”

　宋彧覺得顧清池這個還挺神奇的，嘴裡念的是“欠”，寫出來是“久”。

　“你全名叫什麼來著？”顧清池抬頭問。

　宋彧估計顧清池八成，不，十成會把彧寫成玉，於是直接拿過筆在上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宋或？”顧清池笑了，“你爸媽是不是幹快遞的啊？”

　宋彧閉著眼睛倒提了一口氣，“YU彧，第四聲，宋彧！你是不是小學沒畢業啊？”

　“畢業了，不過初一沒念完就退學了，”顧清池說完低下頭繼續邊念邊寫，“借，款，人，民……”

　宋彧在一旁看著他。

　他眉頭緊鎖的樣子感覺很像做不出題的小孩，有點好笑。

　“為什麼初一沒念完就退學啊？”宋彧問。

　“打架唄，被學校勸退了。”顧清池說的一臉輕鬆。

　“好吧，”被退學這個操作很符合顧清池的畫風，宋彧並沒有太過意外，只不過他沒有想到顧清池的砍人生涯這麼早就開始了，“那怎麼沒換個學校繼續念啊？”

　“我爸不讓念了，”宋彧還想問為什麼的時候顧清池接著問了一句，“三萬的三大寫怎麼寫？”

　宋彧說：“人參的參，下邊換成三個橫。”

　“噢，”顧清池在“生”字的下邊兒加了三條橫，寫完以後又說，“是這麼寫的嗎？不對吧？”

　“啊——”宋彧仰天長歎了一句後忍不住狂笑。

　“哎操，我就感覺不對勁，又寫錯了是吧。”顧清池自己都無奈了，巴掌大的小紙片已經不夠撕了，他翻了個面準備重新寫。

　“哎算了算了算了，”宋彧奪過紙片和筆，“我來寫吧，你簽個字就成。”

　“可以這樣的嗎？”顧清池問。

　“可以的。”宋彧低頭唰唰唰寫著。

　“那你怎麼不早說！害我費那老半天勁。”顧清池擰著眉。

　“我哪知道你那麼蠢。”宋彧說完覺得不對，抬頭看了一眼顧清池的臉色。

　顧清池居然沒反駁。

　宋彧又低頭繼續寫著，顧清池湊過去看著他。

　宋彧寫字行雲流水不帶停頓，一手龍飛鳳舞的帶草字，很漂亮，一看就是文化人。

　寫到交款日期時宋彧抬頭問：“你打算什麼時候還錢？”

　顧清池眼珠子一轉望向空中，掰手指算日子。

　宋彧翻出手機日曆看了一下，按照顧清池所說的半個月之內歸還的話就是到二十八號。

　“我就寫三十一號之前歸還沒問題吧？”宋彧問。

　“二七，二八，”顧清池算好日子說，“該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到二十八號之前如果還沒還的話，你可以直接報警。”

　宋彧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雖然顧清池是混混，但或許也有他們的職業操守，所謂的義氣和誠信。

　“好了，你看看有沒有問題，”宋彧把筆遞過去，指著右下角說，“沒問題的話在這兒，簽個名就成。”

　顧清池看都沒看內容直接就簽了個名，“謝謝你了，我一定會儘快還你的。”

　“嗯，”宋彧掏出手機，把三萬塊錢劃了過去，把螢幕對著顧清池，“給你轉了啊，你查收一下。”

　“嗯？什麼時候？”顧清池不敢相信。

　宋彧看著他，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這人真的不是穿越來的嗎！！！

　之後宋彧又開車把顧清池帶到了銀行，指著自助存取款機問：“那玩意兒會用嗎？”

　“會，”顧清池偏過頭看他，“我又不是傻子。”

　宋彧沒話說。

　顧清池走到自助存取款機前邊，把銀行卡插進去，確認了一下餘額，感到十分震驚。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居然真的已經到賬了！

　怎麼轉的啊？

　什麼時候轉的啊？

　但他沒好意思問那麼多，把兩萬八千五轉到了老曹賬上後把剩下的錢取了出來。

　那一千五是抽成。

　每次接任務都會有抽成，難度越高，金額越大，抽成比例越多，這些都是在接單前先談好的，不過這些都不是他用操心的事情，他只需要負責把錢要回來就成。

　也沒人會管他是用什麼方式要回來的。

　昨晚他是跟斜眼還有老曹手底下的眼鏡蛇一起去的，把禿子堵在了一家KTV裡。

　禿子還錢很爽快，他當時還覺得挺意外，現在想想，那群人絕對是早就計畫好的，先把眼鏡蛇拖住，在他跟斜眼分開之後，搞偷襲。

　全過程不超過兩分鐘，對方的人一句話都沒說。

　操.他媽的。

　死禿子。

　他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掏完錢回頭又硬搶回去的事情。

　禿子這事兒是他太過鬆懈了，不過這個啞巴虧他是不可能吃的。

　這筆錢，禿子怎麼吃進去的就讓他怎麼吐出來。

　“嘀嘀——”

　身後一串喇叭聲嚇得他聳了聳肩膀。

　顧清池轉過身，宋彧的車駛到他身側停下了。

　駕駛座的車窗緩緩放下，一隻手伸了出來，“我名片，卡號我寫在反面了。”

　“哦。”顧清池接過名片，看了一眼。

　鼎祥國際

　宋彧

　一串手機號

　名片的字體和質感看著挺高檔，但他愣是沒看懂這是個什麼公司，這人是什麼職位。

　不過也沒必要知道，他跟宋彧不是一路人，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意外，他跟宋彧一輩子都不可能會有交集。

　“我走了啊，再見。”宋彧在車裡揮了揮手。

　顧清池愣了一下，點點頭，“嗯。”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見“再見”這兩個字眼了。

　幹.他們這行的，不會有人跟他說再見。

　顧清池站在原地沒動。

　看著黑色的車身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拐彎。

　徹底消失在視野裡。

　說了再見又有什麼用？

　還可能會有什麼交集嗎？

　宋彧有名片，有正經的工作，有目標，有未來，知道自己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而他，什麼都沒有。

　他跟宋彧不是不在一條路上，是他壓根就沒有路可以走。

　就像是一隻斷了線的風箏，沒有了方向，只能隨風而行，任何一點阻力都可能將它帶入深淵。

　每一天，都活得小心翼翼，每一天，都活得無能為力。

　顧清池有些失神地望著車身消失的那個轉角，歎了口氣。

　如果昨晚上沒有撞到宋彧，恐怕他這會還沒空站這兒感悟人生。

　像個傻子。

　宋彧回家的路上一直都在打哈欠，昨晚上只睡了四個多鐘頭，這會已經困到站著都能睡著的程度。

　在樓下便利店買了個三明治墊了墊肚子，推開房門連拖鞋都懶得換就直奔臥室撲倒在了鬆軟的大床上。

　啊。

　舒坦。

　渾身的骨頭都松了下來。

　宋彧閉著眼睛翻身的時候壓到了一塊硬硬的東西，這才想起來顧清池的身份證還在他兜裡。

　他怕壓壞，趕緊掏出來看了一眼。

　猛地看見顧清池有頭髮的樣子有點不太習慣。

　大頭照大概是很多年前拍的，看著很嫩，那會的顧清池居然還有劉海。

　宋彧笑了笑。

　昨晚撞到顧清池後倒是沒怎麼注意他的髮型，大概就是比寸頭長點，耳後的頭髮被推得很短，因為他托起顧清池腦袋的時候，感覺有些扎手。

　有劉海的顧清池看著就跟個高中生似的，而且是校草款長相。

　輪廓清晰，劍眉星目，嘴角挑起一抹淺淺的笑，目光純淨清澈。

　就像他說謝謝的時候一樣，的確像是一汪清池。

　不得不承認，顧清池這長相還挺對他胃口的。

　宋彧看了一眼顧清池的出生年月。

　居然跟自己是同一個月份生的。

　挺巧。

　顧清池比他小兩年零五天。

　小屁孩兒啊。

　如果按正常流程走的話，這會應該還在念大學吧。

　可惜了。

　宋彧側過身，盯著身份證上的顧清池，緩緩地閉上了沉重的眼皮。

　顧清池拖著發虛的身子往家裡走。

　也許是因為緊繃的情緒稍稍放鬆了下來，也許是因為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人，額頭上的鈍痛感比早上清醒的時候強烈很多。

　這會他才真的感覺到腦袋上邊兒是被縫針了，身上跟在滾燙的岩石裡滾過似的，火辣辣的疼。

　深呼吸的時候感覺肋骨都在打顫。

　哪哪都疼。

　穿過弄堂的時候聞見了一陣飯菜的香味，他站在門口聞了好一會。

　這會已經快到午飯的點了，不知道老爸在沒在家。

　希望別在。

　顧清池到家之後沒有直接推門進屋，而是先習慣性地站在屋外聽了聽裡面的動靜。

　“爸。”顧清池開門之後看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顧堅。

　“嗯，”顧堅應了一聲，回過頭問，“錢拿到了嗎？”

　“拿到了，”顧清池把兜裡的一千五交給顧堅，“我已經給老曹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