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顧清池的腦袋裡突然閃過前兩天看的一部電視劇裡頭的臺詞，你奪走了我的初吻！

　當時他看到那女的哭戲都快笑岔氣了，斜眼還對著電視機重複了一遍臺詞，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不過他沒好意思把這話說出來，邊笑邊往超市里走去，“您這又摸又親的了還沒佔便宜啊，那要怎麼才算佔便宜了啊？”

　“你要覺得我占你便宜了你回頭再摸回來啊。”宋彧知道顧清池沒生氣就也跟他開起了玩笑。

　“收費嗎？”顧清池在貨櫃上拿了瓶醬油，又蹲**找冰糖。

　“不收，你想摸幾次摸幾次，想怎麼摸怎麼摸，這總可以了吧。”宋彧裝出一副很無奈的口氣。

　“浪裡白條啊你。”顧清池簡直無語了。

　宋彧一聽這話立馬就樂了，摟著抱枕蹬腳狂笑。

　“清池？”身側有人拍了拍顧清池。

　顧清池轉過頭，覺得這人面熟，但一時之間想不起來是誰，就愣愣地點了一下頭，“嗯。”

　宋彧問，“你旁邊有人啊？”

　“對，我在外頭超市買東西，碰見認識的人了，先掛了啊。”顧清池說。

　“哦，好。”宋彧努了努嘴，掛斷了電話。

　“還記得我嗎？”叔叔手裡還握著瓶礦泉水，比劃了一個推東西的動作。

　顧清池張著嘴巴愣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一般地“哦”了一聲，“周叔叔！”

　“欸，不容易，還記得我啊。”周景中高興地笑了起來。

　“嗯。”顧清池猛點頭。

　他眼前的這位就是當年送他存錢罐的那個木匠叔叔，從老家搬走之後已經快有十年沒見面了，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裡碰見，顧清池感到十分意外和激動。

　小時候他沒什麼朋友，寫完作業就經常偷跑去看周景中做東西。

　看他把一塊破木頭變成一艘小船，變成一個孫悟空，就感覺非常神奇。

　周景中給他的童年帶去了很多歡樂，在他的印象中，這個周叔叔一直都是個非常和藹親切的人。

　“你怎麼在這兒？”顧清池問。

　“我家瀟瀟在這兒工作，房子也買在了這邊兒，我跟他媽過來看看她，給他收拾收拾屋子。”周景中笑呵呵地說。

　“噢，那挺好啊。”顧清池對周瀟沒什麼太大的印象，因為小時候他去周景中家的時候，周瀟已經在外地讀書了。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啊？還在念書嗎？”周景中的印象裡顧清池就一直是個小孩。

　“沒念了，搬到這邊以後我爸就不讓我念了。”顧清池歎了口氣，周景中算是他當年的一個小樹洞，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他都會和周景中說，所以周景中也知道他當年因為打架被退學的事情。

　“那你有沒有問問他為什麼不讓你念書啊？”周景中問。

　“問了，他不說，反正就說不能念了，”顧清池耷拉下了眼皮，摳著手裡的醬油瓶，“我那會說我願意打零工賺錢自己掏錢，他也還是不讓我念了。”

　“你現在還跟他住一起嗎？”周景中問。

　“對啊，”顧清池覺得這問題問得還挺奇怪的，抓了抓腦袋說，“我又沒錢買房。”

　“那你爸對你還好麼？”周景中知道顧清池從小就挨爸爸毒打，小時候還經常哭著跑去找他，他也因為這事兒跟顧堅鬧過不愉快。

　“還行吧，就那樣，偶偶發發脾氣捶我兩下，反正比小時候好多了。”顧清池挺無奈地笑了笑。

　雖然他現在已經長大了，學會了把委屈和難受往肚子裡咽，在所有人面前都保持著一副從容坦然的模樣，但在周景中面前還是會不小心露出當年那副膽怯的模樣。

　周景中長歎了口氣，揉了揉他的腦袋，又用另外一隻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長個兒了啊，小時候才這麼點兒大。”

　“是啊，我現在比我爸高了快一個頭，要真打起來他肯定不是我對手。”顧清池笑著說。

　“清池啊，”周景中拍了拍顧清池的後背，“那你現在找工作了嗎？”

　顧清池跟周景中老實坦白了這幾年做的事情，周景中皺著眉頭怒吼一聲，“顧堅這個缺德鬼，我就知道他不會把你往好路子上帶，自己不幹正事兒也就算了，把孩子帶成這樣。”

　顧清池低著頭，沒說話。

　“好好的一個孩子，跟著他真是白遭罪了。”周景中氣憤地說，“你把他電話給我，我回頭找他談談。”

　“談什麼啊……”顧清池有些惶恐，小時候周叔叔就為了替他打抱不平差點兒跟老爸打起來。

　“談談怎麼做個人，”周景中說，“你這輩子不能栽在他手裡。”

　顧清池不明白周叔叔為什麼會為了他突然發這麼大火，外人聽見這些話最多也就是感歎幾句，非得為他出頭的還是頭一回，況且他都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屁孩了。

　他都已經能想像老爸見到周景中大罵他多管閒事兒的樣子了。

　感覺沒必要讓周叔叔參與進來，到時候弄得人心情都不愉快了。

　“叔，我沒事兒，挺好的，我都已經開始準備在找新工作了。”顧清池說。

　“那你給我留個電話，回頭他要再敢攔著你不讓你工作就打我電話，我來跟他說，他不敢真跟我動手。”周景中說。

　“謝謝叔叔。”顧清池笑了笑說。

　雖然他感覺周景中並不能真的幫到他什麼，但有這些話在，他已經挺感動的了。

　“你回去跟他說，你今天在路上碰見我了。”周景中說。

　顧清池皺了皺眉，不明白他這話什麼意思。

　“你就照著說吧。”周景中笑笑說。

　晚上顧堅難得早回家，還從外邊兒帶了份烤鴨和幾道熟菜回來。

　顧清池原本準備煮碗餃子吃的，聽見老爸的聲音就又下了一盤，準備好好跟老爸聊一下找新工作的事情。

　“昨晚上放你桌上的衣服試了嗎？”顧堅把蔬菜的袋子打開，直接往桌上一擺。

　“還沒呢，你給我買的啊？”顧清池在廚房應了一聲，把先下的那一批餃子撈出來濾幹水分。

　“嗯。”顧堅抓了塊鴨肉吃。

　顧清池調好一小碟醬汁兒，把兩碗餃子端了出去，“你要湯的還是涼的？”

　“涼的吧。”顧堅開了瓶啤酒。

　“我今天在超市碰見一熟人。”顧清池拉開椅子坐下。

　“誰啊？”顧堅往玻璃杯裡倒酒，白色的沫沫快溢出杯口的時候他低頭一口氣喝掉了半杯。

　“周景中。”顧清池伸手抽筷子，不動聲色地抬起眼皮看了看老爸的臉色。

　老爸的臉上浮現出一瞬間的不自然，但立馬又恢復成一副閒散的模樣，“他跟你聊什麼了嗎？”

　“聊了挺多的。”顧清池夾了個餃子蘸了蘸醬汁兒。

　“都說些什麼了啊？”顧堅一邊吃著餃子，視線往他臉上瞟了過去。

　“他問我為什麼不念書了，”顧清池看著老爸，“然後我說我不知道。”

　老爸沉默了一會，低下頭喝了口酒。

　“我現在能知道理由了嗎？”顧清池說，“以前你老說我不懂事，現在我長大了，總可以問問理由了吧。”

　“吃你的餃子，問這麼多做什麼。”顧堅皺了皺眉，語氣不善。

　“我就是搞不懂為什麼別人的爸爸什麼都願意跟孩子分享，到我這兒了，這個不能問那個不能做，我都23了，還要一天天的被你管著，我能有點自由嗎？”顧清池問。

　“你這還不自由嗎？我管過你跟什麼人玩什麼時候回家麼？”顧堅反問道。

　“根本就沒人願意跟我玩！從小到大就是這樣！”顧清池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些微微顫抖，“知道我家裡什麼情況的都會離我遠遠的，我認識的那些人，都是你讓我認識的，你去的地方，都是你安排去的，我賺的錢，每一分都是你經手過的，我上哪自由去？”

　“我是你老子，你別他媽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顧堅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我還是你兒子呢！到底有什麼不能說的啊？為什麼一定要瞞著我呢？”顧清池擰著眉，“就算你一定要堅持讓我去按照你的要去做事，那能不能讓我知道理由？”

　“你懂個屁，反正我不會害你就對了。”顧堅說。

　“我知道你不會害我，但我只想過簡單一點的生活，跟周圍的那些人一樣，我不想被看不起啊。”顧清池說。

　“誰他媽看不起你了啊！？”顧堅指著他，“周景中那孫子到底跟你說什麼了你一回來就跟我瞎嚷嚷。”

　“他沒跟我說什麼，這些都是我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我想要出去找份像樣的工作，不想守著那個破麻將館過一輩子。”顧清池說。

　“找什麼新工作？你能找到什麼好的像樣的工作，苦哈哈一個月能掙幾個錢？錢不夠花了我可以給你找事兒給你做，好不容易在老曹那邊混得有頭有臉了，你還不想幹了？”顧堅說。

　“我找不到像樣的工作還不是因為你不讓我念書。”顧清池反駁道。

　“那是你自己在學校打架在先！你當初要不幫人瞎出頭，能被退學嗎！還沖我嚷嚷呢！你念書的錢都是我給你交的還有臉跟我嚷嚷！”顧堅往杯子裡倒滿啤酒，酒瓶子往桌上用力一砸。

　“反正我不想像你一樣被人罵混混，一輩子沒出息。”顧清池握緊了杯子，把積壓在心底已久的怨氣轉換成了最刻薄的言語。

　吵架就要往人心窩裡捅刀子，這是他跟老爸學到的。

　顧堅被氣得雙唇發抖，抄起酒瓶就往顧清池身上砸了過去。

　顧清池抬手一擋，酒瓶彈到了地上，瞬間炸裂，剩下小半瓶啤酒濺的到處都是。

　“你小子有種的再跟我說一遍！”顧堅又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往顧清池身上一扔。

　顧清池撣開了差點砸中他眼睛的玻璃杯。

　老爸一旦上火就只會拿暴力解決問題，估計再多說一句老爸會把整個桌子給掀了，回頭還得他收拾。

　顧清池強忍著怒火，抬手抹掉了一臉的啤酒。

　“顧清池我今天就把話給你撂這兒了！你從小到大吃的喝的用的，花的每一分錢都是我給的，我把你養這麼大不是為了聽你在這兒教訓我的！”顧堅起身踢開了椅子，“我一輩子沒出息好歹也算是把你喂大了！你在外邊聽一外人隨便說句話就敢回來對我吆五喝六的了？你真當你長大了，翅膀硬了，甩開膀子就能飛了是嗎！”

　“這個世界誰沒了誰不能活啊！？”顧清池一腳踹飛了老爸踢過來的椅子。

　“你他媽給老子滾！”顧堅在顧清池的胸口推了一掌，“去做你覺得有出息的事情啊，我他媽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出息！”

　顧清池提了口氣，攥緊了拳頭。

　“還不滾！？”顧堅怒目圓睜，拿起桌上的筷簍子直接朝顧清池身上扔了過去。

　顧清池紅著眼睛沖出屋子，重重地甩上了大門。

　身後“嘭”地一聲巨響，門好像被摔壞了，但他沒有回頭。

　隔壁那家老太太從窗戶裡半個腦袋出來，看見他的目光，又立馬縮了進去。

　顧清池沒有目的地一路狂奔，耳邊是混亂的風聲，腦子裡迴圈的都是老爸從小到大用暴力威脅他的種種畫面。

　氣到整個人都快變型了。

　老爸就是這麼一個蠻不講理的人，永遠也沒辦法用正常家庭的溝通模式去跟他交流。

　老爸永遠有他自己的一套道理，哪怕那根本就不是正確的。

　說不過人了就開打。

　真是受夠了。

　顧清池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少公里，一直跑到快要喘不上氣的時候才跌坐在路邊的小草坪上。

　嗓子眼裡乾澀到發苦，連咽口水都疼。

　路過的行人紛紛側目看他，眼神就像是看條流浪狗。

　顧清池轉過身子靠在一棵大樹上，艱難地喘息，胸口起伏不定。

　老爸肯定有事兒瞞著他。

　不單單是為什麼不能上學這一件事情上，還有很多事情都瞞著他。

　其實就算是今天周叔叔不出現，他總有一天也還是會把這些問題通通拋出來。

　他壓著不說，不代表問題不存在。

　就是因為這些不可告人的小秘密，讓他跟老爸之間的關係永遠存在一條裂縫。

　他相信老爸，但老爸卻不相信他。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一個很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裡一閃而過，不過立馬就被他自己給否了。

　不可能的。

　自己從小惹那麼多事兒，按老爸的那個脾氣，他要不是親生的早就被扔了，哪還會這麼一次又一次地跟他和好，把他帶大。

　這個世界誰沒了誰不能活啊。

　這話說出來是挺容易的，但當他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時才真正感覺到孤獨的可怕。

　一種對未來深深的迷茫和恐懼在他的胸口氾濫開來。

　沒有老爸，那就等於沒有了家。

　就算狗窩再破他至少也是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如果真的不回家，那他要去哪裡啊？

　他雖然一直想要尋找新的生活，但沒有真的想要離開老爸。

　哎。

　煩躁。

　顧清池晃悠到斜眼租住的地方，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一通電話過去才想起來斜眼昨天就跟他說要回老家看奶奶去。

　“幫我跟奶奶問聲好啊。”顧清池倚在門上笑了笑，電話那頭聽起來挺熱鬧，像是來了不少客人。

　“嘿嘿，我們正吃著晚飯呢，你吃了嗎？”斜眼笑著問。

　“吃過了。”他不想讓斜眼瞎操心，沒多說什麼就把電話給掛了。

　顧清池坐在地上發愣，腦子裡不停迴響的還是老爸那些罵人的話。

　這次吵架是他自己開的頭，老爸都氣到讓他滾出來了。

　以前就算吵得多厲害老爸也沒讓他滾過。

　除了斜眼這兒，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可以理直氣壯賴著的地方。

　只能住酒店。

　說起來他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住酒店呢。

　不知道兩百塊錢一晚上夠不夠。

　不管夠不夠，反正他是很心疼。

　顧清池數了數錢包裡的現金，還剩五百多，就算是住酒店也只夠住兩晚上，斜眼要下周才回來。

　算了，先混過今晚再說吧。

　顧清池找了家看起來特別普通的連鎖酒店，門臉兒都不怎麼顯眼，看起來應該不會很貴。

　前臺正在玩手機，聽見聲音抬了抬頭問：“幾個人？有預定嗎？”

　“一個人……”顧清池愣在原地，“要預定的嗎！？”

　前臺跳過了他的問題直接說：“身份證。”

　“哦。”顧清池打開皮夾，來來回回翻了好幾次都沒找著身份證。

　難道是丟了？

　不是吧！

　他回憶了一下上一次用到身份證的時候……

　靠！

　他媽的壓在宋彧那了！

　顧清池往外跑的時候前臺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

　不知道為什麼，顧清池每次往宋彧家裡去的時候心情不自覺地會揚起來，哪怕像是今天這樣喪氣的時刻，一想到能換上那雙都快成為他專用拖鞋的拖鞋，一想到能看見那些小魚，一想到能見到宋彧，心窩裡就覺得暖暖的。

　他好羡慕宋彧的人生。

　下輩子一定要投個好胎啊。

　哪怕是做條魚都挺好的。

　一路上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不知不覺地就晃到了宋彧的家門口。

　他抬手敲了敲門，半天沒回應。

　都九點多了能去哪裡啊？

　顧清池想打個電話過去的時候發現手機沒電了。

　晚飯就只吃了一個餃子，這會已經餓得不行，他準備先下樓買點什麼墊墊肚子。

　剛一轉身就聽見電梯“叮”了一聲。

　宋彧拎著兩袋東西從裡頭走了出來，抬頭看見他時很明顯地嚇了一跳，肩膀都聳了一下。

　“你怎麼來了啊？”宋彧的嘴角立馬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