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顧清池跟爸媽說好了周日回家，原本打算早上搭地鐵的，因為只有地鐵不需要身份證，誰知道沈和風一大早就出現在了宋彧家門口。

　顧清池頭一回嘗到被家人重視的滋味，心情格外得好。

　沈和風極力邀請宋彧也過去玩玩，奈何宋彧這陣經常請假，耽誤了不少工作，週末也不得不加班趕工，還得把設計稿方案弄出來拿去給客戶看，沒辦法陪同。

　只能委屈巴巴地看著顧清池，就好像是被關在家裡寫作業的小孩看著周圍人家的孩子都在踢球一樣心酸。

　“反正下周還有休息啊，有的是機會，我先去幫你探探路，有好吃的好玩的下回再帶你去。”顧清池換好行頭，摸了摸宋彧的腦袋。

　“那你晚上什麼時候回來啊。”宋彧扒著門框依依不捨，要不是顧清池的爸爸在場，他恨不得撲過去掛到顧清池身上不讓他走。

　“吃過晚飯就回來啦，你要想我了就給我發微信……”顧清池脫口而出以後立馬意識到不對了，心虛地瞄了一眼老爸。

　好在沈和風似乎並沒有在意到這句話裡透著濃重的曖昧情愫，站在一邊笑笑沒說話。

　“好。”宋彧趁著沈和風轉身按電梯的空檔趕緊送了個飛吻給顧清池。

　“拜拜。”顧清池在電梯裡晃了晃手機。

　宋彧趿著拖鞋飛速沖向陽臺，趴在扶手上，等著他兩出大門。

　陽臺是露天的，沒有任何玻璃遮擋，和客廳產生的巨大溫差凍得他猛打哆嗦。

　宋彧裹緊了睡袍，還是打了個噴嚏。

　顧清池一出門，果不其然地就抬頭看了一眼，宋彧住七樓，距離遠到連對方的臉都看不清，兩人卻還是默契地揮了揮手。

　宋彧咧著嘴巴嘿嘿嘿地傻笑，一直目送到兩人鑽進車子看不見影為止。

　“跟小彧關係很好啊，”沈和風溫和地笑著，“你兩很早就認識了？”

　“也不是，就今年新年那會認識的，因為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經常有聯繫，就熟悉了。”顧清池的食指絞了兩下垂掛在衣服上的裝飾帶。

　“有這麼個朋友挺好的，爸爸上學那會也有個要好的兄弟，到現在還經常一起約出去旅旅遊什麼的，踏入社會越久，就越覺得這種不牽扯利益的感情彌足珍貴。”沈和風短暫地歎息了一下。

　“他不光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家人，”顧清池偏過頭，看著沈和風，“如果將來我回到譽城工作，我能跟他一起繼續在外邊租房子住嗎？”

　沈和風豁達地笑了笑，“當然可以了，包括你將來從事什麼行業，都由你自己決定，如果對珠寶玉器行業並不感興趣的話沒必要勉強自己，人來到這世界走一遭就夠不容易的了，別有太大壓力，做你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就行，爸爸經濟上精神上都支持你。”

　顧清池感動得鼻尖泛酸，垂下了腦袋，“從來沒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他覺得自己的爸爸媽媽簡直是全世界最好的爸媽。

　“我也從來沒跟人說過這樣的話，”沈和風趁著紅燈，揉了揉顧清池的腦袋，“謝謝你讓我有機會去嘗試做一個好爸爸。”

　顧清池的眼淚控制不住地奪眶而出。

　“其實有時候想想，很多事情可能都是命中註定好了的，在人生的某一個階段，遇到某一個人，他會帶著你，走出陰霾，就像是我當年遇到你媽一樣……”

　沈和風追憶起當年的往事，嘴角就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那會我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愣頭青，一天到晚的不好好念書，就知道翹課出去玩。你媽媽那會是轉學到我們學校的，我看到她第一眼就感歎啊，怎麼能有這麼標緻的姑娘……那會我個高，坐在靠垃圾桶的最後一排，她個兒也高，老師就安排我們坐一塊了。

　沈和風笑著長歎了一聲，“遙想當年她走到我旁邊坐下的那一瞬間，我那個心臟啊，嘭嘭嘭的，後來我們班上好多人都寫情書給她了。”

　顧清池忍不住笑了，“那你給她寫了嗎？”

　“我就喜歡與眾不同，我沒寫，我拽她小辮子來著，老捉弄她，她氣得不行就動手打我，那小拳頭揮在我身上都是軟綿綿的。”沈和風的眼睛挺大，不過這會笑得都彎成了一條縫。

　“那後來呢？”顧清池好奇地問道。

　“後來我就不捨得蹺課了啊，除了上廁所，她走哪我幾乎都跟到哪，厚著臉皮向她討教問題，成績突飛猛進，連我爸都覺得不可思議。初中畢業以後聯繫的就少了，因為我兩念的不是同一所學校，不過我認識她家，一放假就約她一起做功課，給她帶吃的。”沈和風說，“她爸媽調侃說以後要不要娶了她的時候，她小臉都紅了。”

　顧清池仰著腦袋大笑，“真好啊！你們都認識這麼多年啦……”

　“是啊，所以我總覺得很多事情是命運安排好的，不管是友情，愛情或者是親情，也可能是師生情義，甚至是只有一面之交的陌生人，都有可能會在你生命的某一瞬間，將你改變，她把你的內心變得柔軟，讓你想要成為更好的人。”

　顧清池怔愣良久，和沈和風相視一笑。

　兩人聊了一路沒停過，感覺沒開多久就到家了，沈和風養的拉布拉多聽見聲音，沖出院門，對著車子不停地叫。

　“怕狗嗎？”沈和風停好車子問。

　“不怕。”話雖這麼說，顧清池還是被拉布拉多的體型給嚇到了，“它咬人嗎？”

　“目前為止還沒咬過人，”沈和風指著顧清池說，拍了拍狗狗的後背，“二寶去，叫哥哥。”

　二寶就跟聽懂了人話似的，撲過去抱住了顧清池的腰，仰著腦袋汪汪兩聲。

　顧清池試探性地摸了摸它的腦門，二寶示好地舔了舔他的掌心。

　“真乖啊，”顧清池撓了撓二寶的下巴，“它是二寶，那大寶呢？”

　“大寶就是你呀，”沈和風笑著鎖了下車，“進來參觀參觀你的家，還有你的小房間。”

　顧清池驚詫道：“我還有房間嗎？”

　“那當然，你一直都是家裡的一份子，你剛出生時候穿的小衣服你媽都給你收著呢。”沈和風邊走邊說。

　聞聲下樓的汪慕歡見到顧清池立刻眉開眼笑，“回來啦！”

　“欸。”顧清池胸口暖暖的，零度的天也不覺得寒冷了。

　顧清池家是複式小別墅，樓下是餐廳廚房和客廳，樓上是臥室跟書房，夫婦兩平常的工作都需要一個獨立安靜的空間，所以光書房就單獨弄了兩間，樓下客廳也弄了兩排巨大的鏤空書架。

　顧清池一進門，目光所及之處都是書報，課本和試卷。

　“好像書店啊……”顧清池忍不住感歎。

　“你爸經常出去旅遊採購，有些都是當地的書刊報紙，買回來留作紀念的。”

　“哦……”顧清池重重地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了前段時間跟宋彧一起看的一部盜墓題材的電影。

　賣珠寶的也要出去採購啊？怎麼採購？像探險一樣嗎？

　顧清池忽然對此產生了濃厚的感興趣。

　“你平常喜歡看書麼？”沈和風勾著他的肩膀。

　顧清池說：“喜歡，但我初中都沒畢業，識字不多。”

　“會查字典就行了，只要你喜歡就好好堅持，”汪慕歡笑笑說，“其實在你二十歲的時候看一本書，跟你三十歲的時候看一本書，理解到的意思會有偏差，人生的每個階段，都在成長，閱讀可以是你一輩子的愛好，永遠都不會遲的。”

　顧清池如醍醐灌頂一般地猛點頭。

　汪慕歡領著顧清池上樓，一打開臥室門，他就被怔住了。

　房間裡頭擺著一張不大不小的木色兒童床，床的下層是課桌，桌上還擺著幾本封面都褪色了的舊畫冊。

　床上鋪著深藍色帶貓狗圖案的床單被套，一看就是小孩子特別喜歡的樣式。

　兒童床的旁邊還有張木制的嬰兒床，床頭掛著很多小玩具，撥浪鼓，小木馬，風車，小玩偶。

　顧清池的眼眶一下就紅了，他一步一步，十分艱難地走到自己的小床邊，輕撫著深藍色的床單，又晃了晃床前的那個撥浪鼓。

　“咚咚咚咚……”

　他的胸口頓時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

　他知道爸媽這些年會想他，念他，但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居然還會留著這些東西，就在這一刻，那些思念，沉痛都變得具象化了。

　他仿佛能看見爸媽守著這些東西，泣不成聲，悲痛欲絕的模樣。

　而自己卻在世界的另一個角落，毫不知情地喊著另一個人，爸爸。

　宋彧坐在書桌前煩悶地改著設計稿，客戶的要求是越來越變態，在第六次給出設計方案後又提出了新的想法。

　“我想了想哈，浴缸還是要有的，冬天要泡澡，小一點也沒關係，還有浴室跟臥室最好要幫我打通的，不然上廁所不方便。”

　他都想說，要不然直接給你把床頭櫃換成馬桶好不好啊！

　宋彧揪著頭髮，歎了口氣，原本打算弄好方案就偷偷開車去譽城給顧清池一個驚喜的，現在估摸著是不可能了。

　這客戶又是個典型奇葩。

　要是天下的客戶都能一次性把想法全部交代清楚他願意增重……100克。

　他掏出手機看到有顧清池的資訊，眼睛才重新泛起了光亮。

　小池塘裡養小魚：我看到了我小時候住過的房間。

　下邊附上了一段七秒鐘的小視頻，拍攝角度大概是臥室的門口，繞著房間轉了一圈。

　宋彧重放了好幾遍才算是把屋裡的所有細節都看清了。

　一條才華橫溢的魚：你爸媽真的好愛你啊。

　宋彧都有些羡慕了。

　小池塘裡養小魚：/流淚/流淚/流淚

　一條才華橫溢的魚：摸摸頭.GIF，我也愛你。

　小池塘裡養小魚：熊抱.JPG

　去警局填寫戶籍資料的時候，顧清池才知道自己原來有個名字叫沈臨，不過他最後還是在名字那欄裡填了清池。

　忽然要改姓沈，還挺不習慣的，不過宋彧倒是說無所謂啊，反正都是喊媳婦兒。

　“什麼就媳婦兒了，你昨晚在床上可不是這麼叫的。”顧清池趁著老爸上廁所的工夫，小聲地說著。

　“對啊，就因為我在床上喊你老公了，所以平常在外頭你就得喊我老公了。”宋彧斜靠在椅子裡，恬不知恥地同他爭論。

　“為什麼啊？”顧清池完全不能理解他的鬼邏輯。

　“什麼為什麼，我不要面子的啊？”宋彧拔高了嗓門。

　“那我不要面子的啊？”顧清池走出警局，也不自覺地拉高了嗓門。

　“你都在上面了你還要什麼面子！”宋彧氣咻咻地“哼”了一聲。

　“好吧。”顧清池立馬服軟了，對著螢幕啵啵兩下，“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