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短短的兩行字,顧清池盯著看了好幾分鐘。
宋彧以為他是看不懂,指著上邊的字跟他解釋了一下,“這個涉嫌是指可能犯罪,並不是定罪,警方和檢察院會有一個偵訊期,在這個期間裡,他們也會對你爸進行審訊,你爸如果沒犯事兒,他不承認,員警肯定會認真調查的啊。”
一個女警官看了他們一眼,淡淡一笑沒說話。
顧清池的指尖略微顫抖,摩挲著右下角的那枚大紅印章,心裡無比清楚,被誣陷的可能性其實很小很小。
因為老爸的那通電話,以及那幾筆來路不明的收入實在是太可疑了。
在來的路上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在看到這張通知單的時候,情緒並沒有失控,就是心跳一直慢不下來。
之前的一個多星期,他每天都活得焦慮不安,生怕老爸會出什麼意外,當聽到老爸因為涉嫌拐.賣.人.口被羈押在警局時,心裡反而像是有塊大石頭沉沉落地一般。
只要人沒事就好了。
兩人一起走出警局,宋彧的嘴巴都沒停下來,一邊安撫著顧清池一邊打電話向一個學法律的同學諮詢遇到這樣的情況該怎麼辦。
顧清池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警局的,渾渾噩噩地坐進副駕,還是捏著通知單發愣。
宋彧沒有發動車子,還在跟電話裡的人說著。
“神經病啊,真不是我,是我一朋友的爸爸,今天剛收到警方的通知,說是羈押在了第一看守所,人見不到……”
“哦,所以在這個偵訊期間只能請律師去溝通是吧。”
“提起公訴要多長時間啊?”
“那人肯定要想辦法撈出來啊……”
顧清池偏過頭,看著宋彧神態自若地跟人討論著一些細節,心裡挺不是滋味。
忽然覺得自己特別沒用。
什麼都不懂,也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盯著紙上的紅印乾著急。
難受,焦灼,慌亂,忐忑,不安……
所有的情緒都湧了上來。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點什麼,眼前沒有任何方向。
“從犯……我哪知道他是從犯還是主犯,我連他是不是犯都不知道……”宋彧擰了擰眉,嗯嗯應了幾聲,“你這說得我都糊塗了,你發我個定位,我一會去事務所找你。”
宋彧放下手機扭頭看了看顧清池,“我剛才已經打電話問過我同學了,其實就算是你爸真的參與進去了,也可能是起輔助作用的從犯,聯繫買家,或者是幫著運送一下……哎你爸會開車嗎?”
“不會。”顧清池麻木地回應著。
“你爸以前應該沒什麼案底吧。”宋彧問。
顧清池搖搖頭,又抬起頭,“聚眾賭博被抓過,罰了錢算嗎?”
“拘留過嗎?”宋彧追問道。
顧清池沉思片刻,動了動嘴唇,“好像十來天吧,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記不太清楚了。”
“沒事兒,不要太著急了,”宋彧發動車子前瞟見顧清池的安全帶都沒扣上,伸手替他拽上,又揉了揉他腦門,“我記得你說過你爸沒文化,屬於法盲,對自己犯的事兒要負多大責估計都不知道,就算是真的參與了行動,被提起公訴,也可以從各個方面替他辯護,申請減刑。”
顧清池垂眸不語,把手裡的通知單對折對折再對折。
“你聽見我說話了嗎?”宋彧捏了捏他耳朵。
顧清池看著窗外,從喉嚨裡低低地“嗯”了一聲。
宋彧抓了抓頭髮,深吸了一口氣,右手指尖一下一下地點著方向盤。
他不知道顧清池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東西,也可能什麼都沒想。
其實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就是安慰安慰顧清池。
他對顧堅的印象並不好,可以說是相當差了,在看到那張通知單的時候,有種先入為主的觀念,在心裡認定顧堅是參與犯罪的。
長得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臉。
要不是為了顧清池,他才懶得費那麼大勁。
在他心裡,那些販.賣.兒.童的罪犯,就他媽應該被判死刑,減個屁刑。
那老東西最好是不要參與進去。
宋彧挺心疼顧清池的,這才剛消停了一陣,就又有這麼複雜的事情嘎嘣一下砸腦門上了,如果沒有碰見自己,估計又跟只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
相對比了一下,他忽然覺得老宋是那麼的光輝偉大,從小到大都只有他在前頭挑事兒,老宋跟在後邊兒擦屁股。
“先回家洗把臉,一會跟你去找律師問問看怎麼弄。”宋彧發動了車子。
顧清池淡淡地應了一聲,沉默不語。
宋彧實在是不想看到顧清池這副茫然自失的樣子,“你別這樣,這跟你又沒什麼關係,瞎想什麼呢啊?”
“我沒瞎想什麼,我現在腦子裡一片空白。”顧清池扭過頭看了他一眼。
“餓嗎?”宋彧問。
“不餓。”顧清池搖搖頭。
“不餓也得吃東西。”宋彧命令道。
之後幾天,宋彧帶著顧清池在警局和律師事務所之間輾轉,宋彧也是頭一次瞭解整個刑事案件的辦案流程,複雜,頭疼。
由於案件重大,顧堅不在取保候審的範圍內,也就是說,嫌疑人會羈押在看守所至檢察院審判結果出來為止,哪怕是沒有罪,也得住裡頭。
顧清池只能認命地回家打包了一些衣物送去看守所,宋彧乾脆跟公司請了年假,全程都陪著。
顧清池是個半文盲,在跟律師溝通案件細節都費了不少功夫,那些條條款款擺在他面前簡直就是天書,瞭解起來並不容易。
最初他連什麼是民事案件什麼是刑事案件都分不清,宋彧一點一點給他科普。
在得知刑事案律師收費標準之後又覺得兩眼一黑,呼吸發緊,太陽穴突突突疼。
“一個案子還要分階段收費,偵查審查……”顧清池掰著手指,“還有個那個什麼什麼審。”
“審判。”宋彧替他接話。
“他怎麼不去搶?”顧清池走出事務所的時候腿肚子有點軟,“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請個律師要這麼多錢啊!?”
“早告訴你了怎麼樣啊,你自己掏錢啊?”宋彧挑起眉毛笑了笑。
顧清池開門坐進車裡,表情認真凝重,“你把賬記好了。”
“幹嘛?”宋彧抬手扣好了安全帶。
顧清池耷拉下眼皮,重重地呼了口氣,“還你啊,你的錢又不是買彩票中的,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應該花你的錢。”
“你怎麼還啊?”宋彧伸手摸了摸他的大腿,嘿嘿一笑,“要不要考慮賣身給我啊?”
顧清池忍不住笑了,側過腦袋看他,“我沒開玩笑,你記著點吧,我會慢慢還給你的。”
“沒事兒,我不著急,”宋彧笑著說,“咱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還。”
顧清池嘴角翹了翹,低頭劃拉著手機,低聲道:“謝謝。”
“哎,真沒事兒……”宋彧勾了勾他下巴,“其實對我來說謝謝沒用,你別老耷拉著腦袋就成,多沖我笑笑啊,我心情還能好點。”
顧清池捏著他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這樣會不會更好一點兒?”
“我媳婦兒一向聰慧貴人。”宋彧笑著捏了捏他的腮幫子。
“老公。”顧清池說。
“欸~”宋彧應得很快。
“哎不是!”顧清池立馬抬頭解釋,“我的意思是,我是你老公。”
宋彧只當沒聽見。
偵查期間,顧清池又被員警叫去協助調查,也主動將銀行卡提交給了警方。
提交銀行卡的事情是宋彧提出來的。
當時宋彧還說了一句令他相當震驚又覺得挺有道理的話,“別說這玩意兒只是有可能成為證據,就算它就是個能指控你爸的罪證,你也得如實交給警方,還有,你跟他沒有半毛錢關係,他犯事兒了就應該承擔責任,你永遠都沒必要自責。”
顧清池覺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不忍心看到那個救了自己一命的人被送進監獄,另一方面又覺得他就應該被送進去好好整治整治,改改那些臭毛病,說不定出來的時候煙酒都不沾了。
顧清池抱著一絲希望,繼續維持著表面平靜的生活。
某天登錄論壇,無意間發現上面已經有人開扒這起拐.賣.兒.童案,帖子回復量300多,目前為止被爆出來的一名嫌犯是外地人,娶了S市的一個女的,戶口落在本地,據說現在家屬在鬧著要離婚,老公都還沒判刑呢已經找律師琢磨著財產分割問題了,還有人議論說這女的本來在外頭就已經有姘頭了。
說是說得煞有其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由於案子還在偵訊期,家屬無法會面,顧清池只能通過律師瞭解案件進展,但老爸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拒絕與律師會面,在警方審訊室態度惡劣,不予配合。
顧清池也因此猜出了個大概,覺得老爸是真的參與了這起拐.賣案。
他太瞭解老爸了,總是會在最心虛的時候選擇逃避,不占理的時候選擇使用暴力。
他心底甚至有一絲小小的竊喜,在警察局要敢橫眉怒瞪地使用暴力,肯定被一通收拾。
該!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顧清池懷揣的那一絲希望也瀕臨瓦解。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點什麼,甚至冒出了放棄的念頭。
就像宋彧所說的,“你跟他沒有半毛錢關係,他犯了事兒就應該承擔責任。”
到後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發自內心想幫老爸還是怕將來老爸出來之後怪罪他沒有幫忙。
宋彧抽空上網查了一大堆人.口.拐.賣案件和電影給顧清池看。
一是希望能減輕一些顧清池的心理負擔,二是他的一點小私心,他不想讓顧清池再跟顧堅牽扯不清,最好能因此一刀兩斷。
“你爸如果真的參與犯罪,你覺得他該不該坐牢?”宋彧抱著靠枕,下巴一下一下地點著鯊魚腦袋。
顧清池以前從來沒關注過這種社會類新聞,看過以後,甚至覺得都不應該幫罪犯申請律師辯護。
可偏偏那人又對自己有恩,他沉默片刻,點了點頭,“起碼20年,讓他長點記性。”
顧堅是一個文盲加法盲,一開始並沒有想過會有律師出面進行思想溝通,甚至覺得律師就是站在警方那邊給自己定罪的,因為律師總讓他交代所有犯罪事實。
他心想,這不是逼著他坐牢嗎?
但在聽說盧衛國已經交代清楚所有犯罪事實之後,他的內心開始動搖。
蘇警官說,主動交代犯罪經過,幫助警方抓捕剩餘兩名逃犯和營救回被拐兒童,可以從輕發落……
所以與律師的第三次會面時,顧堅熬不過良心譴責,如實交代了此次犯案經過。
在今年6月至8月,夥同其他幾名嫌疑人在多個地區以誘騙的方式拐賣5名兒童,再由中間人介紹,轉賣到較遠的城市,非法盈利所得共計38萬元。
警方根據已獲得的資訊,耗時兩個多月,輾轉了全國十多個城市,成功營救回被拐的4名兒童,但非常不幸的是,還有一名男童在疑犯給買主運送途中,因病情加重沒有及時得到救治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