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一次到上京的時候,梁助理給過汾喬一個記錄顧家人物圖譜的ipad,然而汾喬一直沒有見全那些人。在老爺子的追悼會上,汾喬才第一次見了個遍。
除去顧氏的族人,往來的不乏許多電視上才能見到的大人物。
汾喬安靜地跟在顧衍身後,充當背景板。然而即使隻安靜地站著,汾喬也是極有存在感的。
且不說她那張漂亮出衆的臉,就是單單只因爲她站在顧衍身邊,就足以引得人們的好奇了。知道的人便低聲與周圍議論起汾喬的身世。
聽到顧老爺子遺囑裡給這丫頭留了遺産時,有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真正審視起汾喬來。
年輕,模樣漂亮,背後又有顧家這個大靠山,是個值得留意的對象……
也有心思齷齪的,揣測起顧衍與汾喬的關係,按理說,汾喬已經是個大姑娘了,顧衍這麽帶在身邊……然而却沒有人猜到汾喬因爲心理疾病,心理上和十七八歲的大姑娘根本不能相比。
即使心智健全,在某些地方比常人聰明。可畸形的青春期却直接抑制了她心理的成長。甚至汾喬可能比起小朋友來還要更缺乏安全感,更粘人。
追悼會進行到遺體告別,來賓排隊繞靈柩一周,向死者做最後的告別,正廳門口却有人姗姗來遲。
汾喬順著眾人的目光朝門口看去,卻是一個長相與顧衍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人。
他看起來幷不年輕了,但幷沒有中年人常見的發福,因爲五官出色,輪廓深刻,反而多了幾分儒雅。穿著黑色正裝,臂彎裡挽著一個穿黑紗裙的女人。
顧衍面無表情,與剛才沒什麽變化,常人看不出區別,汾喬却能感受到他看向門口的眼神,是銳利而懾人的。
汾喬還未見過顧衍這樣的表情,讓人害怕的起冷顫。她很快意識到,那位就是她從未謀面的顧衍的父親。
顧衍的手垂在身側,汾喬莫名覺得現在的他渾身一定是僵硬緊繃的。
她突然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直接把手伸出去,握進了顧衍的手裡,握緊。
顧衍低頭,正對上汾喬認真的眼神。
汾喬的眼睛會說話,顧衍早就發現的。
她在說︰「我陪著你。」
放在以前,如果誰對顧衍這麼說,他也許會為那個人的天真、不自量力而發笑。
可偏偏汾喬是認真的,她的眼睛純淨如同盛滿星辰,不摻任何虛假的情誼。
那眼睛漂亮極了。
顧衍不動聲色收回目光,用另一隻手撫摸了汾喬的發旋。
兩人一進來,肅穆的靈堂內就有了些劍拔弩張的味道。帝都家裡有些渠道的人都多少知道一點顧家的這段秘聞。
當年顧茵和顧衍年齡尚幼,生母一個人在國外旅行的時候出了意外去世,父親緊接著就娶了新的妻子進門,又有小報爆出那新婚妻子是跟在他身邊多年的情婦,知名學府的大學老師。甚至一度有了顧衍生母死於謀殺的傳聞。
顧衍的母家是南方大族,生母是族中的嫡系小姐,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這件事鬧得轟動一時,最後老爺子出手鎮壓,這趟風波才以剝奪親兒子繼承權的結局宣布告終。
顧衍和顧茵不對付,却在對待父親的態度這一點上有驚人的一致。
時刻保持貴婦風範的她,却在父親進門後就沒有給過一個正眼,不搭理,直接把二人當做了空氣。
顧予銘進門,被親生子女如此晾在一旁,不免尷尬。好在有幾位熟識的人上前寒暄,一一謝過,他和妻子排在了遺體告別的隊尾。
他的手裡拿著一束白菊花,繞遺體一周,把白菊放在靈柩周圍,鞠了一躬。
汾喬看著顧予銘臂彎裡那女人有幾分眼熟,回憶半晌才想起來,那女人她是在崇文課堂上見過的,上了一個星期的課,其中有兩節課就是她的。
汾喬看過去的同時,那女人也朝汾喬看來。她看汾喬似乎是有幾分眼熟,皺眉在腦海中搜索。長了汾喬這樣一張臉,被人記住的幾率會很高。
汾喬低下頭,又往顧衍身邊動了動。
……
前來吊唁的賓客太多,追悼會結束的時候已經是下午。
靈堂奏起哀樂,追悼會就在這樣沉重肅穆的氣氛中結束了。而顧予銘和他的妻子自己來,又自己走,從頭到尾沒有人接待他們。
……
老爺子走後,顧家老宅正式空下來。顧衍作爲主人,也不能再住亮馬河北岸的昆侖公寓,必須帶著汾喬搬進了顧家老宅裡。
汾喬的居所是老爺子生前就吩咐撥給她的錦榮閣,那格格出嫁前住的閨閣是十分漂亮的,然而汾喬却半分高興不起來。
顧府太大,大到她沒有安全感。錦榮閣離正院太遠,即使回家,也不可以隨時見到顧衍,宅子裡往來的傭人太多,太多陌生人面前,汾喬會十分不自在。
住在昆侖公寓的最後一晚,汾喬失眠了。
白天在老宅裡站了一整天,汾喬渾身都是疲憊的,按道理應該很好入眠,可汾喬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
不知什麽時候,窗外淅瀝瀝下起了雨,越下越大。汾喬越是焦躁,便越是睡不著,那雷打得她心神不寧,精神恍惚,乾脆穿上睡衣,起身,開燈。
燈一打開,又是一道驚雷,汾喬剛剛赤脚踩下地,嚇得渾身一哆嗦,直接把開燈的遙控板摔在地上,一落到地面就是四分五裂。
汾喬驚魂未定下樓找水喝,也許是白天太累了,腦袋隨著窗外打雷的頻率,一下一下,突突地疼起來。
那車禍的後遺症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痊愈,可是疼起來難受地要命。整個大腦都是昏昏沉沉的。
汾喬一步一步走下樓梯,準備在餐廳的桌子上倒水喝。
公寓內是漆黑的,汾喬摸索著往下走,窗外突然一道閃電劃過,客廳被閃電照亮了一瞬間,汾喬便在客廳的窗前看到一道人影。
人影?!汾喬嚇得脚底一滑,最後幾級階梯直接滑了下去。
「唔…」她忍不住悶哼一聲,還沒等爬起來,客廳的燈亮了。
「顧衍?」汾喬瞪大眼睛。
大半夜顧衍為什麼會在客廳呢?
顧衍沒有答,皺眉看汾喬摔在地面,邁開長腿走過來。
汾喬很快意識到自己這麽摔倒在地面不太雅觀,趕緊爬起來︰「我不知道是你……嚇死我了。」
顧衍却盯著汾喬的手心看,那是上次汾喬脚抽筋摔到擦破皮的地方,本來已經結痂,剛剛一摔,傷口又裂開了。
汾喬下意識把手心往身後藏了藏,却被顧衍皺著眉打斷了︰「給我看看。」
汾喬覺得今晚顧衍的情緒不太好,是因爲爺爺去世了嗎?白日裡誰也看不出顧衍有什麽失落的端倪,却一個人在雨天的晚上站窗前懷念。
她猶豫著伸出手,顧衍看清楚傷口,轉身去拿醫藥箱。
因爲頭疼,汾喬整個人也是懨懨的,趴在沙發邊上,連消毒水倒上去都沒說疼,隻往後面縮了縮手。
顧衍半蹲著,緊緊拉著汾喬的手,不讓她收回去,清洗好手上的傷口,顧衍抬頭,却見汾喬的眉頭還是微蹙著。
「頭又疼了嗎?」顧衍立刻猜到症結。
「顧衍……我的頭疼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好了?」汾喬趴在沙發上,大腦昏沉,神色有幾分迷迷糊糊。
「會好的。」顧衍直截了當打斷了她。
收起醫藥箱,坐在汾喬身後的沙發上,幫她按摩。
其實偏頭疼過的人就會知道,頭疼起來的感覺,生不如死,恨不得用腦袋去撞牆。汾喬年紀還小,每每頭疼發作,却只能强忍著。
每次汾喬生病的時候,顧衍最不忍,心也最軟。
他是極討厭麻煩的人,如果手下有人像汾喬這樣體弱多病,他絕對早容忍不了打發了對方。可汾喬不一樣,如果顧衍不管她,她寧願一個人默默承受痛苦,也决不會向人求助。
「手是怎麼摔的?」顧衍手上的動作不停,問著汾喬。汾喬掌心那傷口不是新傷,他一眼就看出來。
也是自己摔的。
這話汾喬絕對不想告訴顧衍。她都不記得在顧衍面前差點摔過多少次了。只能支支吾吾找個藉口蒙混過關。
顧衍哪裡看不出汾喬的小心思,帶著幾分無奈輕嘆一句,「怎麽總這麽笨。」
哪裡笨?汾喬不高興了,翻個身回過頭來,就把顧衍的手壓在腦袋下面。看著顧衍的眼睛認真強調︰「我才不笨呢。」
汾喬說完,反應過來才覺得這姿勢似乎離顧衍太近了。顧衍是彎腰給她按摩的,汾喬轉身回頭,便正對上顧衍深邃的眼睛。
那深深地雙眼皮褶皺近在咫尺,高挺的鼻梁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一瞬間,汾喬的心怦怦瘋狂跳動起來。
不待顧衍說話,汾喬面上裝著鎮定,緩緩又轉過身,把後腦勺留給了顧衍。
「還要按嗎?」
「還疼…」汾喬閉著眼睛,感受胸腔裡的瘋狂跳動。
她一定是瘋了……怎麽可以對著顧衍心跳。
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混進識海裡,越發頭昏腦漲起來。
汾喬!你在想些什麼?汾喬拼命扭了幾下頭,把那些念頭統統從腦海裡驅逐,靜靜感受著顧衍的指尖在頭頂按壓帶來的短暫的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