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已經是深夜,窗外的雨卻越下越大,窗外電閃雷鳴。
顧衍的手指稍一鬆開,汾喬的頭就重新疼起來。顧衍便一直沒再鬆手。
其實顧衍一整天情緒都不太好,只是他在想什麽旁人一向是猜不透的。
生母早逝之後,他很少再見到父親,胞姐被接回南方的母家,爲繼承權視他爲宿敵,顧衍的親情緣是極薄的,也唯有這一個爺爺教養他長大,而今,這顆參天大樹却在他面前轟然倒塌了。
即使他已經有了撑起家族的能力,內心深處却有些許說不出的惶然,那惶然不是對自己能力的質疑,而是一個親人從此離世,永難相見的失意。
汾喬背對他躺著,烏黑的長髮散在沙發上。顧衍能看到她縴長的睫毛垂下的一小片陰影,眉毛不安地微蹙著。
「顧衍。」汾喬突然發聲。
「什麼?」顧衍放緩手上的力道,好聽清她說話。
「我們一定要搬回老宅嗎?」汾喬不自覺睜開眼睛,小心試探著。
「老宅不好嗎?」
「不是的……」汾喬不知道怎麽形容那種感覺,「那太大了…」。
離顧衍也太遠了。
本來每日就只有早晚能見到顧衍,搬去了老宅之後,每個人一個院子,又相隔那麽遠,每天能不能見到他還是一回事。
「我更喜歡這裡。」汾喬下定論。
顧衍深思,昆侖公寓室內是照著滇城的洋樓來裝修、擺設的,比起顧氏那一座氣氛肅穆的深宅大院,公寓這裡確實讓汾喬更有親近感。
「不搬可以嗎?」汾喬不知什麽時候轉頭,緊張看著顧衍的眼睛,手無意識拽住了顧衍的衣角。
事實上,顧衍十分清楚。搬與不搬,幷不是像汾喬想像的那麽簡單。顧家老宅歷代是權利的象徵,只有家族掌權人才能入住的府邸。一旦它空置了,難保其他人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
汾喬的眼眸如同黑曜石般漂亮,帶著祈求,如同含著一汪秋水。
「顧衍…」聲音很低,卻也清清楚楚遞到顧衍耳畔。
那濕漉漉的大眼睛--真是要命了。
顧衍偏頭,不忍去看。
汾喬見顧衍偏頭,只以爲他是拒絕了,輕哼了一聲,氣悶,轉身。
「搬就搬。」
像個被拒絕之後賭氣的小孩子。
汾喬抱怨的聲音很小,她大概以爲顧衍沒有聽見。
顧衍不知怎的,覺得有點好笑。以往他做出的决定,通常是沒人敢當著他的面質疑的,可汾喬不但表達了她不喜歡,還用撒嬌這樣的方法讓他改變主意,事兒沒成就敢當著他的面兒哼哼。
顧衍意外地不覺得生氣,反而有點兒好笑。
「那就真的搬了。」顧衍强忍著笑意,板起臉來。
汾喬聞言著急了,回頭喚道︰「顧衍…」
聲音戛然而止。
她看到顧衍眼裡是裝滿笑意的。
顧衍是騙她的。這認知讓汾喬的眼睛猛然亮起來,心中燃起希望︰「我們會繼續住在這裡,對嗎,顧衍?」
「恩。」
峰回路轉,汾喬都不知道要怎麽表達自己的興奮了,正見顧衍動了動上身,她乾脆用雙手一把勾住了顧衍的脖子,猛地給了他一個擁抱。
「顧衍,你真好…」
這擁抱來得猝不及防,顧衍沒來得及反應,鼻畔已經嗅到了少女身上的清香,帶著一點奶味兒。顧衍渾身一僵,半晌,才開口補充道︰「大多數時間住公寓,但偶爾還得回去住幾天。」
這聲音一本正經。
「恩。」汾喬笑盈盈地乾脆應了。
只要不從這裡搬走,什麽都好。
了却一樁心事,汾喬突然覺得頭好像也不是那麽疼了,渾身輕鬆。
她小聲打了個哈欠,漸漸開始睡意朦朧。
顧衍再停下手中的按摩地時候,汾喬已經坐著睡著了,這次睡得眉眼舒暢,頭一點一點,格外香甜。顧衍輕喚了兩聲也沒把人叫醒。看起來頭已經不疼了。
顧衍好笑,放下手,活動了一下指節。那手已經因爲長時間的按摩而酸疼僵硬了。
墻上的挂鐘敲過了淩晨一點,深夜裡本該傷感悵然的氣氛,却因身畔睡著的小姑娘而帶上了香甜氣氛。
顧衍環視四周。
他成年的時候買下這座公寓,在這裡住了許多年。然而這裡却是在汾喬入住之後才充滿了烟火氣。
公寓裡處處是另一個人留下的痕迹。
這在以前,顧衍幾乎是不敢想像的--他就這樣任憑另一個人放肆地闖入自己的生活裡。
……
周一的早晨有早課,汾喬却少見地起晚了。
下樓時候,離上課還有四十分鐘,而從公寓到學校最少也要半個小時的車程。汾喬收拾好了包,給沙發上看新聞的顧衍打了個招呼,匆匆忙忙就電梯走。
「汾喬小姐,吃早餐!」張儀剛出厨房,見汾喬要走,忙喚道。
汾喬爲難地頓了頓脚步,「我今早有課,快遲到了,來不及吃……」
「先吃。」身後有聲音傳來。
汾喬回頭看,顧衍已經從沙發上起身了,「吃完我送你去學校。」
顧衍身上的正裝整齊,看不見褶皺,西服精良的剪裁越發襯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形。這身打扮很明顯是要去上班的。
張儀也趕緊擺好汾喬的早餐。
汾喬見狀,猶豫道︰「我到學校後可以自己去吃的。」
「對,那時候你吃的就是午餐了。」顧衍整好以暇地道出事實來。
汾喬被堵得說不出話,只得重新走回餐桌前,放下書包,開始吃早餐。她怎麽總覺得顧衍盯著她吃飯,像在盯一個幼兒園的小朋友?
就差拿個小碗和勺子跟在屁股後面亦步亦趨地喂了。
早餐吃的是小米南瓜粥和鶏蛋華夫餅。盡管汾喬覺得自己速度已經非常快,可早餐分量實在太多。
汾喬放下筷子,抬頭,正對上顧衍監督她的眼神。
那眼神告訴她︰吃完。
汾喬只得再低頭,老老實實吃起碗裡剩下的東西。
……
除了在滇城高考那一次,這似乎是汾喬第二次坐顧衍親自開的車。
車子是輛黑色的邁巴赫,這與上次在滇城開的是同一款,卻不是同一輛。整輛車奢華內斂,十分低調。
帝都正是上班高峰,車流擁擠,邁巴赫車身不小,在顧衍的駕駛下却游刃有餘地行走在車流裡。不到二十分鐘,顧衍的車已經停到了崇文東門外。
汾喬看表,此時離上課不到十分鐘,她拿起書包正要下車跑時,却發現顧衍幷沒有打開車門鎖。
「顧衍?」汾喬不解回頭,顧衍繼續把車往學校裡開。
「崇文不是不允許外來車輛……」汾喬話沒說完,門衛操控的電動伸縮門已經自己開了。
「我記得開學校會上介紹過,我是崇文校會的理事。」顧衍解釋,「我以為你記得的,汾喬。」
聽顧衍這麽一說,汾喬突然覺得自己有了負罪感。但校會那天,她看見顧衍只顧著驚訝了,哪裡還記得住校長介紹了什麽呢?
汾喬突然又想到什麽,連忙出聲︰「還是放我下來吧,你載我去學校會被同學看到的。」
顧衍是崇文知名校友,更何况他還做過這一届新生的開學演講,崇文校友裡鮮少有人認不出他的。
「汾喬,」顧衍頓了頓,「從東門到你上課的公共教學樓至少八分鐘車程,你覺得你能跑得過汽車,在上課之前到那麼?」
其實大學遲到沒什麼,至少一般人看來是這樣。
但汾喬不同,她喜歡把自己藏在人群裡,不喜歡別人關注的目光,更遑論遲到之後要站在門口衆目睽睽之下喊報告。
權衡了一下,她默默閉上嘴。
顧衍一點沒估錯,汾喬盯著表看,從東門口到他把車停在公共教學樓的停車場,秒針正好指到十二,整整的八分鐘。
但這次汾喬來不及感嘆顧衍精準的計算能力,拿上書包下車。
「手機--」
沒跑出兩步,顧衍就在身後提醒。
汾喬只得回頭,拿手機。
只是這次再轉身,却正看見羅心心和喬莽,還有潘迪三人結伴往教學樓走來,羅心心看見汾喬,使勁朝她招了招手。
臨上課只有兩分鐘,公共樓下幾乎沒有人了,上課的學生都已經坐在教室裡。
三人本不會遲到的,但崇文的宿舍樓年代實在久遠,301的宿舍那倒破木門的門鎖突然壞了,早上起來幾人全都被反鎖在宿舍裡。
羅心心本來也不會被鎖,偏偏她好死不死在星期天的晚上返校了。
結果三人被困到臨上課,才等來了修鎖工。
這一晚點,就和剛下車的汾喬打了個照面。
顧衍已經在倒車,準備開走。透過車窗的前擋風玻璃,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清了駕駛座上顧衍的臉。
邁巴赫絕塵而去,羅心心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汾喬……你認識顧衍師兄?」
汾喬沒料到三人居然看清楚了顧衍,只得點點頭,答道︰「認識。」
下一秒,羅心心高興地差點跳起來,「我的天哪,有生之年居然還能這麽近距離的看過顧衍師兄,」羅心心踮脚一把摟過汾喬的肩膀,「還和顧衍師兄認識同一個人……幸福來得太突然。」
潘迪也沒忍住插了一句︰「汾喬你是怎麽認識顧衍師兄的呀?」
汾喬不太想說這個,隻言簡意賅答︰「他是我爸爸的朋友。」
「你爸爸的朋友?」潘迪被震驚了,「怎麽之前從來都沒聽你說過呢,汾喬,你爸爸好厲害!」
汾喬實在不想再說下去,「我爸爸已經去世了。」
這話一出,潘迪也楞住了。
她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麽安撫一下汾喬,正開口,却被身後傳來的聲音打斷了。
「能走快點嗎?要遲到了。」
那聲音清冷。說話的正是一直跟在三人身後的學霸喬莽。
這一打岔,潘迪也沒再問下去,四人只顧著往教室跑了。
汾喬却突然有點兒感激喬莽,她覺得這個沉默的室友也挺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