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傅知玉耐心等著那一碗藥,它果然如約而至。
陳太醫之前就從傅知玉那邊知道了這件事,主子說這碗藥有問題,他一聞,真是有問題。可煎藥的時候他是全程盯著的,那便是藥材送來的時候就不對了。
傅知玉像上次一樣,一口沒喝,把那碗藥順著倒進了自己的被子裡,他這回留了個心眼,在被子裡縫了個口袋,大部分藥都流進口袋裡,被保存了起來。
「看看他到底在哪方面動了手腳,如果我真喝下去了,會怎麼樣?」傅知玉道,「演戲要演全套的。」
「不繼續追查下去嗎?」陳太醫心裡實在疑惑,追問了一句,「這必然和上次冰湖那件事有關係,很有可能是同一個人所為。」
「沒必要,」傅知玉道,他心想自己已經查過一次了,沒必要再花時間查一次,「按我說的做就好。」
陳太醫取下了被子裡的藥袋子,又從懷中取出一物。
「這是藥渣,」陳太醫道,「微臣剛剛已看過了,這事做的挺巧。毒是沒有毒的,皇子們入口的藥都要經過銀針驗毒,若是有毒,怎麼樣都進不了您的口。
這裡面是有一味藥材,叫做干荊,本是溫和益氣補血的,但只能用五年以下的,五年以上的老干荊雖然也無毒,但是年限越老,藥性越烈,極不適合主子現在服用,更與其他藥材藥性相沖,干荊一般會切成小細段使用,不仔細看的話看不出年份區別。這一碗喝下去,恐怕主子您……」
傅知玉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問了一句:「會導致發高燒嗎?」
「很有可能。」
「挺好,」傅知玉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來,「那我就繼續『發高燒』吧。」
「您?」陳太醫驚詫,「您之前讓我讓我準備那些,就是為了這個?」
傅知玉笑道:「當然,現下就你一個太醫,就算其他太醫收到命令趕來,也錯過了最關鍵的時刻,我們有足夠的準備時間。」
「但是……」陳太醫十分猶豫,「若真要做到這個程度,即使只是假裝,也容易傷身,怕是……」
傅知遇倒也坦然,道:「無事,你施針吧。」
陳太醫還是不敢動手,他頭一回拿金針的手是顫抖的。
「這件事,雲貴妃娘娘知道嗎?」陳太醫大逆不道地接著問道,「她若是知道,恐怕不會同意的。」
傅知玉也不生氣,他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當做安慰:「我會告訴她的,不讓母妃再擔心。」
陳太醫還是不敢下手,他斗膽再問了一句:「主子,您為何這樣?」
傅知玉歎了口氣,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問道:「如果有選擇,陳太醫,你會入宮嗎?」
陳太醫幾乎沒有多想,當即便搖了搖頭,他是太醫世家,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入宮做太醫。
「懸壺濟世,才是醫者。久居深宮,只算做臣,不算為醫。」
「很好,」傅知玉道,「照我說的做吧,我保證你往後會得償所願的。」
要離這個漩渦越來越遠才好,否則永遠都要陷在裡面,無法脫身。
陳太醫一咬牙,終於施了針。
大祭本是為了祈求平安,但這個冬天皇家實在不太平,九皇子本來說是過了難關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又發起燒來,硬是退不下去。
這燒一直斷斷續續地,燒了十來天,傅知玉還是從寺裡轉回了宮。
「別演地太過了,」傅知玉坐在回宮的馬車裡,心疼地給自己母妃擦眼淚,「眼睛都紅了好幾天了,別傷了自己的身體。」
「陳太醫下針也太狠了,」雲貴妃摸著他的臉,壓低了聲音,擔心道,「不會真的有問題吧?我摸著你額頭都是燙的,和真的一樣。」
傅知玉道:「沒事的,只是在其他太醫問診的時候硬給逼出來的而已,都是假的,不這麼做,也騙不過他們。」
「你呀,到底是圖什麼?」雲貴妃歎了口氣,「雖說是裝的,但是這樣折騰人,也不好受。」
傅知玉:「無事,回宮之後,我們旁觀狗咬狗就好了。」
高燒只是過程,傅知玉要的是結果。
「如今我是被燒壞了腦子的人了,」傅知玉不想再說這些,他依偎在雲貴妃的身上,如同一個普通的少年一樣和自己母親撒嬌,「母妃我想吃奶糕。」
「不許吃,」雲貴妃敲了敲他的腦袋,「陳太醫說了,你還要喝藥,不許吃這些。」
傅知玉抬起頭來看著她,九皇子殿下這段時間給自己折騰地夠嗆,瘦了很多,顯得眼睛更大,眨一眨,顯得可憐兮兮的。
「就給你吃一口,」雲貴妃敗下陣來,「我等會兒就和采顏說,最近小廚房不許做這些東西,耽誤皇子養身體。」
因為九皇子的病情,受不了路途顛簸,車隊走的很慢,但是前後左右圍地嚴實,旁人也打擾不到。
消息是最藏不住的,且傅知玉根本沒想瞞著,九皇子因為高燒燒壞了腦子這件事情皇城那邊已經知道了,這位被當朝大學士也誇過「奇才」的皇子腦子被燒壞了這件事也許比他病死了還有戲劇性。
所有人都有好奇心,九皇子殿下是燒成什麼樣子了呢?
誰都沒發現,回宮的車隊後面一直跟著一個人。
謝恪完全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這段時間,他一直沒找到機會再和知玉見一面,如今也是,車隊嚴嚴實實,他現在這種身份這種實力,強行突圍不是不可以,但是後面的麻煩就不是現在的他能應付的了的。
回來這麼久,唯有那天晚上他算是有接觸知玉,但是他睡著了,連一句話都沒說上,本以為等到知玉身體好一點就可以的,可事情偏偏沒有按照他記憶發展。
那碗藥,知玉上輩子明明是有察覺的,毫髮無傷地躲過去了,為什麼這回會喝下去?
謝恪猶記得自己再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渾身冰涼的感覺,自那之後龍泉寺再次戒嚴,晚上他再也進不去了,只能看到北苑裡面太醫來來去去,每一個都說情況不好。
他聽著這些話,只覺得彷彿又陷入以前那些讓他絕望的回憶裡面,心痛地無法呼吸,腦子也跟著一片空白。
以後絕不能再讓意外發生!
謝恪一路跟著車隊,他沒奢望如今能再有機會見知玉一面,只是極其恐懼他會再出現什麼問題,直到車隊慢悠悠進了皇宮,謝恪盯著那朱紅色的宮牆看了很久,才轉身離去。
還不夠,他心想,挑在這個時間點回來,雖然很關鍵,很及時,但自己還是太弱小了。
知玉是皇子,要保護他,要光明正大地擁有他,這些還不夠。
傅知玉對此一無所知,他這個時候也不打算去想謝恪的事情,他得先給自己這輩子的生活定個基調。
他回了宮之後,頭一個就見了皇帝。
清元帝傅青彥今年四十五歲,身體還是很好,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三十歲出頭,長相也算風流倜儻,他已做了二十年皇帝,週身氣質都隱隱帶著貴氣,咋一看,真有幾分盛世明君的架勢。
他對雲貴妃有一分別人都比不上的感情,傅知玉生地像雲貴妃,人又聰慧,從小也算在清元帝面前受寵。
「小九怎麼瘦成這樣了?」清元帝一見傅知玉的臉,臉上也露出幾分心疼來,「父皇已命人再查了,定要他們給出一個交代來。」
冰湖那事還是說是意外,這喝的藥出問題那就一定是有人謀害皇子了。
傅知玉這回給了傅容驪足夠收尾的時間,他能不能被皇帝查出來就看他的本事了,不過看這個樣子,到如今這個時間點要是查不出來,那接下來查出來的機會就很渺茫了。
傅知玉還真不想傅容驪被查出來,薛貴妃一脈若是落了下乘,三皇子和太子如今相互僵持的局面被打破,太子一家獨大,他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傅知玉腦子裡想著這些,面上卻露出一個笑,道:「我相信父皇。」
清元帝看著他這笑容,臉上卻是一怔。
之前太醫都與他稟報過,特別是一直負責治療九皇子的陳太醫,說是一直高燒不退,已經對九皇子的腦子造成了一定損傷,雖不至於變成傻子的地步,但是已沒有之前那樣靈光,記憶也有一些損傷。
當然,太醫們的言語比較委婉,但清元帝差不多也能明白。
今天頭一次見小九,一開始還沒看出有什麼異常來,只覺得是瘦了許多,但如今傅知玉這一笑,他就覺得不對勁來了。
小九早慧,八歲便會寫政論,十歲便能和當朝大學士對弈,若論才,他是皇子中的第一。
多智者多憂,小九從十歲開始,就不會這樣笑了。
這樣的笑,太過……平庸?
清元帝腦子裡想出來一個這樣的形容詞,這是普通的少年才會露出的無憂笑容,好像自己遇上的事情都不算什麼,也不擔心以後該如何自處。
小九他……
他心裡瞬間冒出一絲可惜來,臉上卻不顯,彷彿真像一個慈父,摸了摸傅知玉的頭:「去休息吧,好好養病,會好的。」
傅知玉乖乖地點了點頭。
裝傻也要有個度,傅知玉清楚,這宮裡很多人對自己腦子燒壞這件事存有疑惑,至少太子這個疑心極重的人不可能一下子就相信。
他一下子退化地太厲害,就有點太過了,很容易露破綻,而且這樣也很容易被人家下套的同時還得為了保持人設硬去接,得不償失。
真要裝成傻子,就太被動了。
他只是從外露的天才退化成普通人,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所有中醫知識全部瞎編,藥名我起的,現實不存在的,不要信,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