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傅知玉安慰道:「放心, 我會與他說清楚的,再說了, 娘封了皇貴妃, 我又封了昭王,這看起來是越來越好了,哪就過地差了?」
雲皇貴妃勉強地笑了一下, 她看起來還是不怎麼高興。
傅知玉知道娘親不高興的點在哪裡, 兩個舅舅回來,她卻不能回元家去探望。
宮妃出宮非常嚴格, 最近三年,娘親唯一出宮的一次就是幾個月前那次大祭, 但大祭在龍泉寺,活動範圍也有限,和在宮裡沒什麼區別。
「娘親別擔心,」傅知玉道, 「我會盡量找個機會,讓您和兩個舅舅見一面的。」
她得了這個承諾, 臉上才稍微有些笑顏色來。
傅知玉為了去元府, 幾天之後,一早上便帶著元明刀要出宮。現在還是清晨, 天邊剛露出一抹魚肚白,春日的這個時候還冷地很,傅知玉給自己元明刀都披了一件厚袍子。
他挑這個時候不僅是為了早點到元府,這時候還正是上朝的時辰, 謝恪在這個時候一定得守在皇帝身邊,反正怎麼樣都是偶遇不到了。
不過傅知玉這回沒在御花園遇見謝恪,倒是路過那邊的時候聽到了一陣吵鬧聲,像是什麼人在吵架一樣。
元明刀握著傅知玉的手,聽著這嘈雜的聲音便皺了皺眉頭:「是哪個宮裡的宮婢太監這樣沒有規矩?大清早就在御花園吵鬧。」
「今天還有事,不管他們了,」傅知玉道,「快些走吧,宮外馬車已經在等了。」
他為了快點走都沒有用駕輦,那東西叫人抬著走就是為了威風,其實速度挺慢的,還必須要走大路。
從琉璃宮走到宮門那裡最快的路就是抄御花園賞花小徑這條近路,但好像每次走這裡都要遇見事。
上次是遇見謝恪,這次又是什麼?
再往前走一點,那吵鬧的聲音就更明顯了。
「……今日我便替十三皇子好好教訓你!」
傅知玉聽著這一句尖酸刻薄的話,忍不住動了動耳朵。
他心裡想著是不是自己和御花園這片地方犯沖,怎麼每次走這裡,都能看見不想見到的人。
是臨月樓的桂嬤嬤,又是個討厭的熟人。
雖說是嬤嬤,但年紀也不大,三十來歲,宮裡養人,看著也不老。她原是薛貴妃的陪嫁丫鬟,後來八皇子傅容驪出生的時候,她還給皇子當了一段時間都乳母,之後也時常在傅容驪那邊伺候著。
這女人很厲害,也很忠心,把傅容驪當成自己親生兒子一樣,上輩子是為他擋災而死。但她也確實囂張跋扈,在臨月樓裡管著所有太監宮女,貴妃宮裡大小事情都依賴著他,幾個主子都待她好,一些位份低的宮妃都不敢惹她,甚至某些不受寵的皇子都要陪著小心。
眼前就是證明了。
十三皇子傅燕然今年才十一歲,和元明刀差不多大的年紀,傅知玉見他見地少,也是花了一段時間才認出來。
他站在御花園的石子路上,一臉的驚恐,臉上還掛著淚痕,衣服也亂了,他的婢女跪在桂嬤嬤面前,雙臉明顯是被抽腫了,一片紅色,然而桂嬤嬤的手仍然高高揚起,看樣子是還沒打夠,即使傅燕然擋在鼓起勇氣擋在婢女面前,還是很快被桂嬤嬤身邊的其他婢女粗暴地拉開了。
這場景看著有幾分滑稽可笑,地位誰高誰低一目瞭然,一個奴僕竟然踩到主子的頭上來了。
可宮裡孩子太多了,清元帝真的是個優秀的種馬,傅知玉回來這幾個月就有兩個孩子出世,一男一女,號數排到十八。
皇子皇女那麼多,但其中對皇位有一爭之力的也數不上幾個,東宮和薛貴妃宮裡那兩個搶了絕大部分風采,傅知玉又自覺退場,其餘的皇子除了文妃家那位還算有些家庭背景,可她的十六皇子才剛剛三歲,估計等不到爭鋒的時候了。
所以,這宮裡兩級分化就特別明顯。
清元帝這個人也偏心地很,這十八個皇子皇女估計有一半換了個打扮站在他面前他都認不出那是他的孩子。沒辦法,這座皇宮太大了,人也太多,皇帝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或許他根本就不耐煩照顧,不受寵的皇子比受寵的奴婢低賤的情況就出現了,且屢見不鮮。
傅知玉走到那附近的時候,桂嬤嬤背對著他,沒看見,倒是十三皇子看見了,他突然大哭出身,一下子就坐倒在地上。
「九哥!」他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道,「求求你,救救阿葉吧!」
傅知玉都走到這裡了,這件事他就自然不能看了就走了。
傅燕然這一句話吼出來也有點用,至少桂嬤嬤她們聽見了,立馬就停手了,轉身在地上跪著了。
「請昭王安,」桂嬤嬤低著頭,嘴上卻不停,「老奴在此行宮規教訓不聽話的宮婢,不想竟然擾了昭王,請昭王恕罪。」
傅知玉往前走了幾步,便看見路上有一個打碎的碗,還有放在一邊的木質托盤,他鼻子間聞到些許藥味,又看那跪著的婢女身上有一片褐色的藥的痕跡,差不多就明白了。
「可宮規也沒說,臨月樓的嬤嬤教訓其他宮裡的宮女啊,」傅知玉像是想不起來一樣,思考了一會兒,問傅燕然,「對了,你們是哪個宮裡的?」
傅燕然吸了吸鼻子,抽噎著說道:「花、花芮軒。」
「是的,按宮規,花芮軒的宮女也該由宮裡的主位娘娘罰,再不行的,也該是比花芮軒主宮位份更高的娘娘動手,」傅知玉笑了笑,轉過頭來,語帶諷刺道,「這哪輪到一個宮婢在這裡頤指氣使,我看是桂嬤嬤是在宮裡橫行霸道慣了,又在這裡欺負人了。」
「奴婢不敢,」桂嬤嬤頭低地更下了,「是這不懂規矩的奴婢在御花園裡橫行直撞,撞倒了八皇子的藥,這藥用材珍貴,太醫是配好了量的,用一幅少一幅,這樣大的錯處,應該罰。」
雖然說著奴婢不敢,但是桂嬤嬤這話說的,話裡話外卻還是透著囂張跋扈。
傅知玉知道,她是篤定自己因為這件小事不會罰她,這倒不是桂嬤嬤自大,這事情她有經驗。
以前,琉璃宮在宮裡就是不會主動惹事的,更不要說為了一個無所謂的十三皇子又去對著臨月樓。
這倒不是怕事,若是薛貴妃主動搞事,雲皇貴妃每次都是綿裡藏針地懟回去的,但是眼前這事情和琉璃宮一點關係都沒有,且三皇子負責這屆科考期間做的很好,得了皇帝不少誇獎,就連八皇子都因為參與其中,久違地被皇帝誇辦事得力了。臨月樓如今正是風頭上,還據說皇帝即將要給三皇子封王,給薛貴封皇貴妃,連東宮在這時候都要稍微讓一讓,其他人更沒必要在這時候踩這個雷點。
可傅知玉偏偏在這時候不在乎這個,他往前走了一步,道:「是嗎?我倒是覺得,是藥三分毒,八哥身體本就不錯,都喝了這麼久了,今天少喝點藥說不定對身子更好呢?」
「……你!」桂嬤嬤怒氣一下衝上頭,她是知道八皇子為什麼還在喝藥的,就是因為傅知玉才被傅容燁抽了鞭子,那傷到現在還沒好全,稍微活動大一點就疼,就因為這個,八皇子到現在出過的門一隻手就能數地出來,桂嬤嬤看著都心疼不已。
但眼前這是昭王爺,不是某個不知名的皇子,桂嬤嬤雖然語氣硬,但她也不敢真的得罪這位。
「花芮軒的這個宮女犯沒犯錯本王不知道,但是桂嬤嬤大早晨在御花園喧嘩,擾了本王的清淨,還擋了路,實在不應該,應罰,看,還嚇到了十三弟。」傅知看了傅燕然一眼,又問道,「你告訴我,她打了你的婢女多少個巴掌?」
傅燕然伸手擦了擦臉,然後大聲說道:「是她撞上了藥才撒了的,而且阿葉已經跪下道歉了!她還是不依不饒,打了至少二十次!」
傅知玉便伸手叫了自己身邊的侍衛,道:「你去吧,不過嬤嬤也算宮裡的老人了,本王為嬤嬤免了一些,就受十次就行了,受完了,就趕緊滾吧。」
桂嬤嬤忍著一口氣受了這處罰,捂著臉就走了,臨走前,傅知玉還看到她惡狠狠地瞪了那個名叫阿葉的婢女一眼。
阿葉在桂嬤嬤離開之後哭得更厲害了,傅知玉看見她拉著十三皇子的手不放,一邊抽泣一邊道:「皇子不該做這些的,真的不該……這次讓她出了氣就完了,可這樣結了仇,往後可怎麼辦?」
這倒是個明白人,傅燕然卻不聽,他倔強道:「不管怎麼樣,我還是皇子,她若是再來找事,我就一頭撞柱子去,看她敢不敢承擔這個逼死皇子的責任!反正我不讓她們再欺負你!」
阿葉拚命搖著頭,哭地話都說不出來。
在一邊聽得清清楚楚的傅知玉:「……」
不得不說,傅燕然這個思路是對的,小孩還小,剛剛應該是嚇懵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對付這種跋扈的人,就應該比她更流氓。
這孩子挺聰明,狠勁也有,但傅知玉上輩子沒怎麼在意他,原裡面基本也沒怎麼提這個人,沒想到還挺有意思的。
果然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劇情都比其他劇情有意思,連人也是。
傅燕然說完之後,又想起什麼一天,朝著傅知玉的方向跑了幾步,走到他面前,朝他跪下磕了一個頭,在傅知玉伸手扶他之前就又站了起來,道:「謝謝九哥……不是,謝謝昭王殿下。」
「……沒事。」
「不僅僅是這件事,」傅燕然抬起袖子胡亂地抹了一把臉,認真道,「之前,昭王生病那件事,因為我那段時間給母妃求藥,經常往太醫院跑。大理寺找不到線索,又要交差,我與母妃差點就要被交出去,直到昭王和父皇說了,不追究這件事,我和母妃才逃過一劫。」
傅知玉沒說話,心裡想著這還是個明白人,這麼小的人,居然連這都知道地清清楚楚,這事情連他都沒聽說過呢。
但他沒就此多問,只是想了想,道:「十三皇弟,你要知道,我不是為了你做這些事情的,大理寺那件事我也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至於桂嬤嬤,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傅燕然看了他一眼,眼神堅定,道:「我知道的,但你還是幫了我,我永遠記得這個恩情。昭王爺,往後,我會報答你的。」
後面那句話他是一字一句說出來的,傅知玉真沒把這話放在心上,他只覺得傅燕然怎麼小小年紀講話一股江湖俠士的意味,牙還沒長全呢,講話也磕磕巴巴,能保全自己就不錯了,何苦跟自己說什麼報答不報答。
他解決完事情,看了看天色,已經不早了,自己還要趕路呢。
傅燕然也慢慢地扶著自己的婢女走了,元明刀有些擔心,小聲問傅知玉:「沒關係嗎?」
「沒關係的,我有分寸,不會給母妃惹麻煩。」傅知玉安慰他道,「而且,我剛剛那句說的是實話來的,我確實不是為了傅燕然做這件事的,桂嬤嬤和我有仇,剛好有個機會出口惡氣罷了。
你不知道,四歲的時候傅容驪在背書上被我壓下去,氣地哭了一整夜,這個女人偷偷給我下了藥,雖然不至死,就是過敏罷了,卻害我難受了許多天,可當時我接觸的人太多,沒查出來是誰做的,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她。」
這句也是實話,上輩子傅知玉一直都不知道是誰,卻是原書裡面提了一句,那是桂嬤嬤懷恨在心故意做的。
「可在這時候……」元明刀雖然為傅知玉的遭遇生氣,感情上覺得桂嬤嬤受這個懲罰活該,但他畢竟是大人的靈魂,理性上還是擔心的,提醒道,「現在臨月樓正是風光呢。」
傅知玉拍了拍他的頭,笑道:「就是在這時候才好,你放心,臨月樓很快就沒有沒這個空閒和琉璃宮計較奴僕們這些小事了。」
元明刀努力回想了一下,可他上輩子這時候還在元家閉關練武,確實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可傅知玉很清楚,太子傅凌霄也不會任由傅容燁做大這種事情發生的,他上輩子為了針對自己,早就埋好釘子,弄出了一個震驚朝野的舞弊案,這輩子雖然換了對象,但是他一樣恨傅容燁恨地深沉。
自己原來經歷的那些,如今就交給風頭正盛的傅容燁去頭疼了,能不能挺過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傅知玉算了算日子,差不多也就是今天了吧,到時候,恐怕臨月樓沒時間為了一個桂嬤嬤再搞事了。
「這才是真正的狗咬狗呢,你且等著看吧。」
傅知玉很快就出了宮,舒舒服服地坐在已經備好的馬車上,優哉游哉地對元明刀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