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傅知玉雖然不喜歡和謝恪說話, 但他現在說的確實是正事, 與自己的計劃也息息相關。上輩子的這個時間點, 邊疆平和至極,但現在連忠勇將軍謝霖都要出動了, 便不是小事了。
「遷原之戰提前了, 」謝恪見他認真起來, 臉上的表情也越加柔和,「提前了至少兩年。」
遷原之戰,傅知玉清楚地記得這個戰役, 這是在他有生之年經歷地頭一個讓京城都不穩定的大戰爭。
這是與草原蠻族的爭鬥, 蠻族原來的大君北梁王年事已大,也不願意折騰,在他執政期間完美地遵守著之前定下的和平條約,與他國之間不曾有過爭端。
但北梁王身死之後, 他的兒子席丹繼承王位,成了新的蠻族大君。這位卻沒之前那麼好說話, 剛上位不久,就迅速派兵襲擊了與草原接壤的陳國。
中原三國除了本朝積麟國之外,另兩個國家陳國和景國土地面積加起來還沒有積麟十分之一大,這兩個國從很久以前就自願臣服,最近幾十年已完全變成了附屬國。
陳國根本無力抵抗草原鐵騎,立即便傳書向清元帝求助,清元帝自然準備派兵,但他還未做好用兵計劃, 前線就傳來消息,蠻族的騎兵已踏上本國領土。
這讓清元帝怒不可遏,立刻調了心腹忠勇大將軍謝霖前往抗擊,謝恪作為副將一同前去,並且下了死命令,只能贏不能輸。
這場戰爭持續一年多,雙方均損失慘重,最後還是以本朝險勝為結局。
值得關注的是,謝霖在這場戰爭之中受了重傷,所以,最後那場決戰是副將謝恪臨危受命,全權指揮,本來己方優勢不大,最後卻真的反敗為勝。
謝恪回京之後,獲民眾夾道歡迎,又因為謝霖身體實在不行了,他在皇帝的首肯下接手了謝家所有兵力,成了真正大權在握的年輕重臣。
但這一切,明明應該發生在兩年內後才對。
「北梁王提前死了,」謝恪接著說道,「一切都提前了,甚至還有多出來的事情。」
「什麼……多出來的事?」
「驃騎大將軍近來這幾天又傳來消息,說西域古國那邊有異動,恐有變化,求嚴陣以待,問朝廷要糧。」這還不算,謝恪還沒停,「林將軍部下遞折子上報,報林城有大股亂民,請求舉兵抗擊,問朝廷要糧。」
這個時代信息溝通的手段有限,速度極慢,也容易扭曲,失去它原本的真實性。反正傅知玉聽著後面這兩件事怎麼想怎麼覺得奇怪。
不僅僅是上輩子和原書裡面都沒發生過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怎麼都這麼巧,事情都恰好在這個時間點出現了,彷彿約好了一樣。
謝恪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解釋道:「這還真不是巧合,有緣由的。清元帝開始培養十一、十三皇子這件事,讓林、薛兩家都開始慌了。
林家與虎謀皮,選擇與蠻族合作,幫助席丹王子提前幹掉了他皇座上的爹,卻沒想到席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當場便撕毀了與林家長遠計劃的合約,還威脅若是不聽他的,就把來往書信送給清元帝看看。林家如今是真怕了蠻族,不敢再合作,也絕無可能真的丟下中原領土追隨蠻族而去。就只能尷尬地停在原地,還弄出一點事來企圖遮掩自己動向,打算若是席丹真的要給清元帝送信,一定要截下來,截不下來也要咬死不認。通敵叛國是重罪,若是林家勝了還好說,反正歷史由勝利者書寫,但現在蠻族已不是一個正常的合作對象,林家騎虎難下,只能暫時按兵不動。
至於驃騎那邊,那是薛家搞出來的事情,是驃騎將軍早有想法,與薛家一拍即合。林家異動被他們知曉,也想有樣學樣,想以亂之名調集兵馬,雖然也沒想這麼快就行反叛之事,目前只是想向皇帝施壓,讓清元帝消了培養其他繼承人的心思。西域古國倒是契約精神很好,但誰也沒想到蠻族砸了鍋,真的戰爭來了,薛家也沒預料到這一切。
他們兩家本意都不是想積麟亡國,只是被清元帝逼得狠了,想借外部力量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如今兩家都十分尷尬,一個假裝無事發生過,另一個還在硬撐,打算慢慢大事化小,先讓國內過了蠻族這危機再說,別腹背受敵真讓國家沒了。但我估計西域古國即使比蠻族誠信一些,也沒這麼好的脾氣了。」
兩輩子了,傅知玉還是頭一次聽謝恪和自己說這麼長的一段話,這段話信息量之多之詳細,以至於他震驚地都把對謝恪這個人的討厭都壓下去了一會兒,彷彿謝恪每天都在林薛兩家牆角偷聽一樣。
謝恪看他睜大了眼睛震驚的表情,覺得可愛至極,盡力壓下了去碰他的手,接著說正事:「別驚訝,都是真的。我自有我的瞭解方法,皇上都沒有我知道地多,他如今只是有些猜想而已,除了蠻族異狀,其他兩個他都存疑,但很多事情還不確定,甚至當事者林薛兩家如今都不怎麼清楚這整個局勢。
知玉,我把這些告訴你,是想讓你多提防一些。形勢變化轉瞬即逝,不是上輩子的經歷可以解釋地了,你一定要多小心。」
傅知玉往後退了一步,沉默一會兒,開口道:「你這樣細緻地盯著薛、林兩家,恐怕已經這樣盯著我了吧?」
「這個沒有,真的沒有,」謝恪當即否認,臉色認真,「我……那種方法對你沒任何用的,真的。」
他說著這話,又下意識地靠前了一點,但傅知玉卻像看到什麼蛇蠍猛獸一樣,提著燈籠退了一大步,一臉都是警惕。
「我錯了我錯了,真的錯了,行嗎?」謝恪叫苦不迭,「真的不動你了,先別走。我好長時間沒和你這樣說過話,好不容易得了這麼個機會,我還有正事要說的。」
傅知玉猶豫一下,暫時沒走,但仍然和謝恪保持著距離。
謝恪鬆了口氣,又柔和了語氣道:「事情發生地快,我也沒反應過來。知玉,我如果真的要因為離開一段時間,你能不能來送我?
三天後,就在郊外愛晚亭那裡,你不願和我說話也沒關係,我只要看到你就好了。這次情況很複雜,萬一我真的回不來……」
傅知玉低著頭,謝恪耐心地等著他回答,沒想到他突然轉身就跑了,跑之前還丟下一句:「你又想騙我,我不會去的。」
謝恪沒去追,一臉無奈地站在原地,看著那馬車迅速地離開了,他陷在黑夜裡面,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苦笑道:「已經好幾次這樣了,我好像只會讓知玉對我更警惕……027,我是不是真的不會追人?」
「是,」027的機械聲在他腦海裡響起,評價道,「前面還行,傅知玉聽地很認真,但後面完全崩掉了,一塌糊塗。」
027又沉默了好一會兒,道:「也許上一輩子造成的陰影太重……」
它很快檢測到謝恪在聽到這句話之後狀態立刻就不對,情緒起伏非常之大,馬上聰明地換了個角度,提出了自己的正面建議:「對了,我剛剛在所有知識庫裡搜索了追求的關鍵詞,發現最受好評的一條是送禮物,你可以試試看。」
「我不是沒送過……」謝恪歎了口氣,又開始自我挖掘失敗緣由,「也許因為那些都太普通了?」
他想到這裡,又自言自語道:「對了,我確實有東西送他來著,如果我真的要離開一段時間,知玉也必須好好的,不能在這裡出什麼事。」
「你已存的道具幾乎對傅知玉都沒有用,」機械音提醒他,「我提過很多次,他是個非常、非常特殊的數據,我在休眠結束之後已經對他嘗試過很多方法,都沒辦法對他產生絲毫影響。
所有從他那裡傳回來的數據都是紊亂的,可同樣作為回溯的人,沈泱就毫無異常,元明刀只要不和傅知玉呆在一起,就非常正常,只要與他接觸,立刻紊亂。」
謝恪也清楚這一點,他現在守著知玉也只能用最原始的人力,但是皇宮和外面不一樣,戒備森嚴許多,知玉又幾乎呆在自己宮裡不出門,人又敏銳地很,謝恪也不敢輕舉妄動。
「他怎麼就是不願信我是真心的?」謝恪苦惱,「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傅知玉一股腦跑回了馬車裡面,元明刀見他一回來就沉著臉不說話,也知趣地不在這時候打擾他,只等傅知玉心緒平靜下來了,才試探性問道:「主子沒事吧?」
「沒事,」傅知玉搖了搖頭,「只是……有點驚嚇。」
在這個地方變成自由世界之後,劇情就像脫韁的野馬一樣拉都拉不回來,不知道主神對於「別讓這個世界崩潰」的定義到底細緻到什麼程度,如果只是劇情壓縮的話,應該不怎麼嚴重……吧?
謝恪會贏的,他不可能回不來,倒是有可能提前許多天回來。
傅知玉在他剛剛的那些話裡,才真實感受到積分前三的扮演者到底有多逆天,沒有了劇情的束縛,他比主角還主角。
主神那個時候也和他抱怨過,說這些人特別不好管理,系統裡有保護扮演者屏蔽痛覺的基本功能,原不會仔細描寫每一天,所以扮演者還可以拉進度條。
對謝恪這種金字塔尖上扮演者來說,整個主神世界就有一個個有趣的冒險遊戲,如果積分足夠高,他們所扮演的主角還沒有他們本身的十分之一厲害。要不是主神後來出了限制道具的補丁,金字塔尖的那幾個扮演者能把整個主神世界給玩壞。
所以傅知玉才覺得驚嚇,他稍微平靜了一下情緒,才慢慢地和元明刀簡要地說了一下謝恪剛剛說過的事情。
「我得飛鴿傳信去提醒舅舅他們一句,大舅舅那地方雖然沒受到波及,但他畢竟是朝廷武將,小舅舅也是,安心呆在南邊,最近商隊別往那邊走了,」傅知玉想了想,又接著遲疑道,「至於我們……」
元明刀心裡也疑惑為什麼謝恪會知道這些,但他看主子的表情,覺得他有些魂不守舍。
「主子在擔心戰爭的事情嗎?」他安慰道,「這些事情發生都不是我們所願,也不是我們挑起來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只要他們還在爭,便遲早會發生的。」
「我不是在擔心這個,」傅知玉深吸了一口氣,「算了,先回去吧,也不能全信了謝恪的,往後再看。」
他還記得謝恪那句「我的這種方法對你沒有用」,若是有用的話,謝恪知道的事情恐怕就不止這麼點了。他心裡也很清楚,自己是個連主神都刪不掉的bug,現在又在變異,出現這種情況不是沒有可能。
這倒是個意外的驚喜,謝恪的神通廣大,無法作用在他身上。
皇帝也真的有所警惕。傅知玉第二天中午便聽見外面的吵鬧聲,是一群人整齊跑動的聲音,他都不用出門,便聽到采梅這個小八卦又在大驚小怪。
「來了好多兵!」她一驚一乍地道,「宮裡都是,出去拿個東西一來一回都要碰見個五、六大隊,嚴陣以待的,凶死了。聽說外面也是,整個京城都戒嚴了,嚇,不知又是誰犯了事。」
「這話可不能對外說,」傅知玉把手裡的茶杯放下,看了她一眼,「怕是大事了。」
「主子放心,我有分寸的。」
雲皇貴妃倒是平靜,在一邊繡花。傅知玉在早上就和她說了,雲皇貴妃沒上輩子的記憶,比他們兩個都淡定許多。
又過了兩天,皇帝才下了旨意,把這一切的異動都向民眾解釋清楚了。
蠻族來犯,忠勇將軍攜其子謝恪立即出戰迎敵,統領八十萬大軍,期其延續不敗戰績,以壯積麟聲威。陸總兵與杜提督率兵鎮守京城,護積麟心脈,嚴肅朝綱,若有亂臣賊子擾亂軍心,斬立決。
陸家與杜家,就像謝恪身後面跟著的陸麟海和杜隱一樣,都是謝將軍同一派的,同為皇帝心腹愛將。
現下這幾位通通都活動起來了,皇帝這回是真動了氣。傅青彥這一路走來都是一步一個腳印,他也有許多積累,即使年紀大了不是紙紮的老虎,他暫動不了根深葉茂的世家,但那些世家要弄他,也沒那麼容易。
聖旨上寫,謝恪明天一早便出發了,傅知玉還記得他讓自己去送他,但他決定言出必行,說不去就不去。
上輩子他倒是眼巴巴去了,剛好碰上書裡的名場面,薛家小姐冒著危險跑出來,與謝恪揮淚告別。後來謝恪得勝歸來,薛小姐得償所願,得了皇帝賜婚,兩個真是神仙眷侶,顯得他多出來的這個人簡直莫名其妙。
明明第二天早上才出發,也知道希望渺小地可以忽略,但謝恪前一天晚上就在那裡等了。
「他只要真的來,就算不是為了見我,而是想瞭解更多關於那邊的消息,我也算得償所願。」他獨自坐在愛晚亭,聽起來像是自言自語,「只要他來,只要他來,打死我也不走了,遷原之戰算什麼,能從這場戰爭裡面得來的東西我從其他地方也能得來。」
他望著京城的方向,又接著呢喃道:「只要他給我一點機會,一點就好……」
027系統是上個月從休眠之中醒來的,它默默地聽著這一切,識趣地一句話沒說。
作為一個輔助機械,它很難理解人類感情,也更難理解為什麼自己本來遊樂人間的宿主現在要死要活。
不過其實這事也早有預兆,只是他那時候自信慣了,只覺得自己不會有錯,沒想到真的會有意外發生。
現下,謝恪的絕大部分手段對傅知玉這個異常數據都沒有用,但傅知玉卻仍然受這個世界所限,受制於俗世的權力。
謝恪未嘗不想留在京城,這裡離他的寶貝至少更近一些,但是以他現在的地位,傅知玉想不見他就可以不見他,只要他呆在琉璃宮不出來,謝恪現在這種身份就不能進去。
謝恪是有暴力破權的能力,特別是在他的系統從休眠裡醒來,他有更多的道具可以使用了。但是相對於傅知玉,謝恪反而更怕這個世界崩潰掉,怕傅知玉跟著這個世界一起消失不見,所以目前他還在小心翼翼地維護運行邏輯,不敢太過放肆。
正如謝恪所說:「知玉可以不在意這些不要這些,但是我不能,得依靠著這些護著他啊,否則真的有別人欺負他怎麼辦?」
可真的等他歸來,在這世界擁有這樣那樣的權力,027卻又說不出來,這樣的狀況對他和傅知玉的關係來說到底是好是壞了。
……明明讓他不高興最多的人不是你嗎?
所謂權力並不是他們兩個之間的主要問題,027系統想,不過離開也是好事,它想借這個機會正好教謝恪冷靜一下,改改他那些毛病,知道他現在這種求原諒的方法只會適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