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傅知玉早就知道所謂任務世界的事情, 但隨著時間推移, 他其實也疑惑著,覺得自己看到的東西並不是所有。
如果像他之前一直以為的,謝恪只是為了積分, 但他現在為此倒付出的積分、道具及精力, 都比那時候獲得的要多得多, 這種反差讓謝恪的舉動顯得很奇怪,顯得他很沒有邏輯。
又加上,他那所謂的,「早就知道自己愛上你」的說辭。
確實還是有更多的真相存在的吧?
傅知玉之前就想過深究下去,卻被謝恪種種的舉動弄退了不少, 他不想再與謝恪有更多的糾纏,也不想不再重蹈覆轍,這種情緒讓他壓下了對所謂真相的追求。
但如今這種狀況, 大概謝恪也終於發現什麼了吧?
「知玉,你……是見過主神的,對吧?」
謝恪深吸了一口氣,總算問出了這句話。
「是, 」傅知玉思考了一下, 沒有否認, 「上輩子死了之後, 我和主神一起呆了很長一段時間。它跟我說了關於這整個世界的事情,也跟我說了你們這種扮演者。」
謝恪腦子空白了一瞬,即使聽系統說過, 他也做好了準備,但是這話真正從傅知玉嘴裡說出來的時候,他還是覺得不真實,像是腦子被誰打了一拳的那種不真實。
「主神……怎麼說我?」
傅知玉想了想,道:「說你是個很厲害的扮演者,在所有扮演者裡面可以排前三。在你重啟這個世界之前,它對你評價還算不錯。」
「也說了關於積分的事情?」
「當然。」傅知玉道,「它還跟我說,你在這個世界評分不錯,獲得的積分不菲。」
謝恪聽完之後,苦笑一聲,又接著問道:「那主神有沒有提過,《名留青史》這個世界很特殊?」
傅知玉記得主神是提過的,它說名留青史是個扮演難度很高的超高級世界。這種沒有異能、沒有高科技的古代世界能鑽的空子反而最少,且時間跨度大,真的是結結實實地要扮演幾十年的時光,能拉進度條的地方少,出場角色多,一不小心劇情就會偏移導致扣分。
就是因為這個,名留青史才成了扮演者的超高級世界。
謝恪還沒有等到傅知玉的回答,他先接著說了下去:「主神沒有給你提過……這個世界是我、或者說是我那個組織,籌備了很久的晉級世界?」
這個……主神沒有說過。
傅知玉皺了皺眉頭,沒一下子明白謝恪這句話的意思。
「扮演者是有明確的階級分層的,越到前面,壓力越大,更何況我們這種各大組織的管理者,身上的責任不是只有自己的,」謝恪道,他回憶著之前那件事,只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像是另一個人,「名留青史就是這樣一個關卡,它要求扮演者評分達到九十,只有這樣,我才能突破瓶頸,真正達到大家的期盼,成為扮演者的第一人。」
到達這樣的地步,不是謝恪一個人的努力,是用整個組織的資源堆起來的,是想用謝恪這一個人的地位,讓整個組織再進一步,名留青史這個世界,便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謝恪甚至成了全體扮演者們觸摸規則的一個代表。
扮演者的日常評分要求,只要60分就可以,但60分容易,再往上走就很難了。
超高級世界達到90分的評價,自然是難上加難,謝恪是有這個本事的,他最終不負眾望,評分90.5,那被扣掉的9.5分9分來自傅知玉,0.5分來自最後發瘋的沈泱。
「哦,那是挺重要的,」傅知玉聽完之後,低頭喝了一口茶,想了想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選擇放棄我,很有道理。」
「不是的,知玉,」謝恪苦笑一句,「我那時候覺得,我從來沒有放棄過你。」
傅知玉愣了一下,一口茶堵在喉口。
其實謝恪之前說的那些,關於這個任務特別重要之類的,他不是沒有想過,所以對他來說這些東西不算什麼,但謝恪接下來的這句話讓他疑惑了。
什麼叫……沒有放棄過自己?
「我之前說過,我的組織為這個世界付出很多,以保證萬無一失,這個付出包括方方面面。」謝恪道,「扮演者組織達到那個程度,是可以尋找作弊的渠道的,但是我現在想起來,寧願我們不曾做過這方面的努力。
知玉,我在進入這個世界就收到消息,世界裡有另外一個扮演者,他接到的任務是和原著不一樣的干擾任務。」
名留青史這個任務複雜到這個程度,甚至頭一次出現了干擾者,更加強了謝恪的勝負欲,堅定了他要把任務做成功的決心。
「知玉,一開始的時候,我就認定你就是那個干擾型的扮演者,只有你表現的和原劇情差距那樣大。」謝恪道,「你也幾乎符合那個扮演者的所有特徵,我用道具測試過,其他人數據都沒有問題,只有你是被屏蔽的,我甚至還讓027再去仔細查過,也一遍一遍地確定過,另外一個扮演者所扮演的角色,就是傅知玉。」
傅知玉:「……你在說什麼?」
他不敢置信,主神他從來沒和自己提過這個。
「那個扮演者在試圖進入世界的時候出了個從來都沒有出過的意外,扮演者無法頂掉原始數據,他一直沒有進入過這個世界。知玉,你從一開始就特殊,」謝恪道,「但是我不知道這件事,我是後來追查的時候才發現這個意外……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扮演者,是個和我一樣,可以拉進度條、可以有痛覺屏蔽、知道所有劇情的扮演者。」
明明知道他其實也在演,明明一開始還在躲避著好好走劇情,但是有的時候謝恪望進那雙眼睛,便瞬間忘了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主神系統對扮演者有底線性的規定,在執行任務的時候,一定要把自己完完全全的當成那個人,不能在世界裡表露出任何「我是個扮演者」的意思,即使在道具屏蔽下的基礎上也不可以,只要被檢測到違規情況,立刻判定不及格。
在世界裡的時候,謝恪無法對自己喜歡上的人表露一點自己真實的心情,他在這個世界裡用掉了自己所有的屏蔽道具,可以讓自己在劇情裡擁有短暫的喘息機會而不會被扣分,他大部分時候把這個機會用來和知玉相處,在床-笫之間說過最明顯的話,便是「就等著這一會兒」、「只是一時的委屈」。
對扮演者沒有盡頭的扮演生命來說,這幾十年的時光確實可以算作「一會兒」,但是對於土著數據,這便是所有的一生。
「我真的不知道,」謝恪說起這些,仍然控制不住地手指尖都在抖,「我以為,我做完這個任務之後,就可以找到你,把所有事情都說清楚,我想告訴你,我早就喜歡上你了,你這個干擾任務沒有做好不要緊,現在我有最高的權限了,往後我能護著你了。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從頭到尾只是一個異常數據,我……甚至親手殺掉了你,因為我那時候以為,這只是在幫你按時脫離世界。」
扮演者按時脫離世界也是扮演的一部分,按照劇情,傅知玉這個角色確實要在那個時間段死亡。這對扮演者來說沒有什麼的,在痛覺屏蔽之下,真的什麼感覺都不會有,只是正常走個程序而已。
謝恪自己也不知道經歷過多少遍了,他自然而然地帶入了,沒覺得有哪裡不對。
他原來以為,他和傅知玉只是在錯誤的時候遇見了正確的人,傅知玉恰好接到了自己的干擾任務,雖然對立,但也是難得的緣分。
卻沒有想到自己以為的事情的一開始就是錯的。
「我以為我選擇了對我們兩個人都好的一條路,」謝恪道,他說到這裡,聲音抖地不行,「但事實證明,是最差的一條路。」
傅知玉在他說話的時候,沒有出聲反駁,他等到謝恪全部說完之後,才長歎了一口氣,謝恪感覺到,他好像一下子放鬆了下去。
「我挺感謝你告訴我這些的,」傅知玉慢慢開口說道,「畢竟我之前,甚至覺得是我自己有問題。」
他大約是這麼久以來,真正和謝恪說了這樣用心的一段話,沒有敷衍,也不帶什麼情緒。
「你、沈泱、元明刀、娘親、元家。我深愛的人不愛我,我付出過的人背叛我,我想守護的人離開我,為什麼這些事情都要發生在我身上?很長一段時間……覺得是我自己的問題,是我求太多,是我害了明刀他們。」他道,「謝恪,平心而論,我也得謝謝你,畢竟是你讓這個世界重啟,才能夠讓我重新擁有這些,叫我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我的錯。」
謝恪聽了這句話,他心裡也稍稍升起一點不敢置信與希望。
知玉他……
但傅知玉接下來的話,讓他的心又瞬間沉了下去。
「但是太晚了,」傅知玉又道,「這所有的一切,我如果在上輩子早一點聽到,也許……」
他沒有再說出什麼「也許」的可能性,而是想了想,和謝恪說道:「你們扮演者,是不是沒有真的體會過死亡是什麼感受?」
謝恪說不出話來,他搖了搖頭。
扮演者的死亡大概就是任務失敗太多次被系統抹殺的那一次,其餘的所謂「死亡」都只是任務結束的時候脫離世界的那一瞬間,身體會那在一時間覺得輕飄飄起來,然後腦子裡「嗡」的一聲之後,系統的提示音就會響起來,再睜開眼睛,就回到扮演者空間了,全程沒有一絲多餘的感受。
「我告訴你吧,像我們這種人的死亡,和你們不一樣,那是很痛苦的一個瞬間,」傅知玉道,「明明是很短的一瞬間,卻好像想起來自己的一生,那些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浮現出來,像是渾身的傷疤都在那一刻共同發作,經歷過那樣的死亡時刻之後,好像……自己變成了一個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