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唱完這一句,虞姬對項羽道:“大王,請將寶劍賜予妾身。”
項羽連連擺手:“妃子,萬萬不可尋此短見!”
二人久久爭執不下,就見虞姬忽然指向遠處:“大王,漢兵他殺進來了!”
項羽隨之轉過頭,就見虞姬忽然拔出了他腰間的寶劍,決絕地自刎於台上。
“咔!”
導演看著攝影棚裡的一排顯示器,滿意地點了點頭:“兩位老師不愧是專業的,一條就過了。”
聽完這句話,正坐在台下“看戲”的晏朝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現場的工作人員已經走進了拍攝場地,給他們幾個人分別獻上花束:“恭喜殺青!”
電影的場次不是按照時間順序來排列的,根據通告的流程,這一出《霸王別姬》的演出唱段,就是他們今天的最後一場戲了。
送完花,現場的工作人員又拍了今日份的集體大合影。
拍到這會兒,時間已經到了半夜,不過媒體行業本就是黑白顛倒,大家早都習慣了。
雖然只是一天的客串,但一頓簡單的殺青飯還是要吃的。於是這會兒大家都忙乎起來,卸妝的卸妝,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一致地想要儘早結束工作,大快朵頤。
幾個年輕的群演小姑娘卻依舊不肯走,齊刷刷地對著一身虞姬扮相的周辰瑜冒星星眼。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們毫不掩飾的目光,週辰瑜笑著問:“要合影嗎?”
小姑娘們瞬間激動地一齊點頭,於是周辰瑜配合地和她們拍了幾張自拍。
那邊的晏朝剛和導演搭了兩句話,一晃眼就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
然後他就看到,週辰瑜都已經回化妝間了,幾個小姑娘還圍在那裡,人人都是兩眼放光地盯著手機屏,嘰嘰喳喳道:“太美了太美了……啊我死了……”
看著這副場景,晏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民國電視劇裡的經典情節——大戶人家的小姐動不動就對梨園裡的俊俏戲子一見傾心,要死要活地跟爹娘鬧私奔的場景。
他心情複雜地長嘆了一口氣,一時間只想把這位俊俏戲子娶回家做姨太太,從此只讓他唱給自己一個人聽。
晏朝在胡思亂想中任由化妝師給他卸完了妝,滿腦子卻還是周辰瑜方才在台上時,那副風姿綽約的模樣兒。
然而等周辰瑜從對面的化妝間裡走出來時,一身韓系新潮打扮的他,瞬間又變成了平時那位混不吝的浪蕩子。
劇組的一眾人一起趕往酒店聚餐,他們一行三人坐同一輛車,於是賀辰烽坐前排,他和周辰瑜坐在了後排。
晏朝看著這會兒的周辰瑜,怎麼看怎麼覺得不真實。
半晌,他忍不住問:“你到底是怎麼做到台上台下判若兩人的?”
沒等周辰瑜開口,賀辰烽就笑道:“這就是角兒。”
週辰瑜也笑了一聲:“您就甭揶揄我了。”
他轉過頭,驀地對上晏朝認真的眼神。週辰瑜的神色微微一動,難得地正色道:“打小兒學戲的時候,師爺就告訴過我,人戲合一確實是種境界,但容易走火入魔。所以過去的名角兒,都能做到人戲分離。台上的時候,你是西施,是虞姬,是千嬌百媚的女嬌娥,但這些都只屬於台上。一旦下了台,你還是你自己。”
晏朝看著他,喃喃道:“你倒抽身得挺快。”
可誰成想,台上的角兒已經出了戲,台下的看客卻一不小心當了真。
晏朝移開了視線,努力地拋開某些叫他心煩意亂的想法,換了一個正經的話題:“其實今天看你們唱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到時候真的有機會合作,能不能給蓼風軒辦一個花場,順便錄在我之前跟你說的那檔新綜藝裡。”
週辰瑜看向他,眼睛一亮:“你還知道花場?”
花場指的是各式曲藝的薈萃演出,類似於現在的歌星拼盤演唱會。
晏朝點了點頭:“都決定要做節目了,基本的常識還是要了解的。”
其實早在決定做這檔節目之前,他就已經因為周辰瑜,將傳統曲藝這個曾經於他而言一片陌生的領域,了解得差不多了。
前排的賀辰烽說:“如果真能辦得起來,倒真是個很好的機會。畢竟蓼風軒不止有相聲和戲曲,還有很多不那麼熱門兒的曲藝形式,對於它們來說,花場是一個被大眾熟知的好機會,多少也能緩解瀕臨失傳的現狀。”
“這要是真能辦成,我師爺可不得樂死了。”週辰瑜笑道,“可是萬一根本沒人來看呢?”
晏朝篤定地搖了搖頭:“憑藉你們幾個角兒的名氣,不說相聲也一樣有人肯來,說不定看的人還更多。”
週辰瑜說:“那我們蓼風軒的這些個冷門兒曲藝,就指著小晏老師您來再創輝煌了。”
晏朝嗤笑了一聲,沒等他答話,聚餐的酒店就到了,司機把車停在了地下車庫,一行人紛紛從各自的車上下來,浩浩蕩盪地往樓上走。
晏朝和周辰瑜並排走在最後,晏朝這才繼續談起剛剛那個話題:“那你到時候能扮一回西施麼?”
“我發現你這人對西施有執念,”週辰瑜促狹地看了他一眼,“莫非你是吳王夫差?”
晏朝沒好氣道:“你咒我亡國喪身呢?”
週辰瑜撇了撇嘴:“你想太遠了吧,這美人計都還沒落實,咱倆還沒開始縱情聲色,你儂我儂呢。”
晏朝面無表情道:“你少噁心人了。 ”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他心裡的老鹿卻是一陣突然的橫衝直撞。
他恍然間覺得,自己和吳王其實也差不了太多,都是莫名奇妙地被人下了蠱,從此被迷得七葷八素,神魂顛倒。
幸好他不是什麼帝王將相,週辰瑜也不是對家派來下美人計的間諜。
就听週辰瑜笑道:“我可有十來年沒扮過西施了,可既然是小晏哥哥您的要求,我就勉強考慮一下吧。”
……晏朝心裡的那頭老鹿瞬間就嗑起了搖/頭/丸。
紅顏禍水,美色誤人的道理,還真是放之四海,古今皆準。
說話間,一行人進了劇組定好的包房,雖然沒有整部大片兒殺青時的那種宴會般的大排場,但這家酒店同樣是價格不菲的高檔餐廳。
一上來自然是少不了一頓推杯換盞,賀辰烽在影視圈混了這麼多年,早都是老油條了。但周辰瑜不一樣,他本來就愛護嗓子,平時從來不抽煙,就連酒也喝得很少。
但《天津衛》的劇組是頂級配置,桌上個個兒都是圈裡的大佬,這會兒的殺青飯自然也不比一般的應酬,他不喝酒是不可能的。
見賀辰烽那邊兒也是自顧不暇,晏朝只好盡己所能地幫週辰瑜擋一點兒,卻也擋不了太多。
果然,平時不常喝酒的人,酒量通常都不怎麼樣,喝了沒兩杯,晏朝看著周辰瑜那張白皙俊俏的臉上升騰起的紅暈,就意識到他開始上頭了。
於是後來再有人來敬酒,晏朝都不動聲色地護著他,週辰瑜雖然難免又喝了幾杯,但好歹不至於被灌到爛醉如泥。
然而等到酒席結束的時候,晏朝看著他對自己露出的一臉傻笑,就預感到他似乎也沒比爛醉如泥好到哪兒去。
晏朝的酒量一向很好,即使被灌了不少,這會兒腦子也還是清醒的。那邊兒的賀辰烽雖然喝得也挺多,但也絕對沒醉。
賀辰烽看了一眼明顯已經不太好的周辰瑜,又看了一眼晏朝,有些為難地說:“你嫂子今天有點兒事兒,我得回去帶孩子,今兒晚上就把他託付給你了,行不?”
晏朝簡直求之不得。
但他還是故作淡定地點了點頭:“你放心,我一定把他送到家裡。”
劇組不少人都喝大了,去地下車庫的短短一段路上,又是大笑大鬧,又是誇誇其談的,最後總算是一個個兒地被塞進了車裡。
週辰瑜已然是徹底喝多了,他死死地扒拉著晏朝的胳膊,任由晏朝帶著他往前走,簡直像個上幼兒園的小朋友。
晏朝帶著他坐在了車後座,猶豫了半秒鐘,還是向司機師傅報了周辰瑜家的地址。
他的話音剛落,就見周辰瑜像一隻樹獺一樣地攀了上來,緊緊地環住他的胳膊,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這要是只有他們兩個人,晏朝自然高興還來不及,但是這會兒前排還有司機呢,週辰瑜這副喝得醉醺醺的樣子,讓晏朝不免覺得有傷風化。
他哭笑不得地輕輕推了推週辰瑜:“你坐好了。”
沒想到週辰瑜不滿地撇了撇嘴,然後把他的胳膊摟得更緊了。
晏朝見推他不成,只好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胳膊往外抽。
結果就見周辰瑜把下巴都擱在了他的肩頭,委委屈屈地道:“小晏哥哥,別走嘛。”
他這會兒喝多了,連說話的嗓音都好似被酒氣醺軟了一般,語氣完全不同於以往那副飛揚跋扈的樣子,而是軟軟糯糯的,彷彿一隻小奶貓的爪子,輕輕地撓在晏朝的心口。
晏朝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只見他眉頭緊蹙,濃密的睫毛一/顫/一/顫的,經過車頂燈的照射,在臉頰上投下一片纖長的陰影。
晏朝感覺到自己的心化成了一汪水,瞬間就繳械投降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平了周辰瑜眉間的褶皺:“好好好,我不走。”
管他司機不司機呢,晏朝這會兒恨不得讓全世界知道,這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