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西風與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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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你有沒有看見我的水粉畫筆。」

　　澤田綱吉一邊說一邊下了樓梯，站在拐角處探著腦袋，出聲喊著奈奈。

　　「啊，我都忘記了。今天早上幫你收拾房間的時候順便拿去洗乾淨了。」

　　「我知道了，謝謝媽媽。」

　　「對了，綱君，過來嚐嚐這個味道夠不夠。」

　　原本已轉過身的綱吉聞言又折了回去。奈奈正在爐具前做晚飯，廚房裡暖烘烘的，冒著熱氣的鍋裡散發出一陣濃鬱的香氣。

　　奈奈用筷子夾起一塊煮嫩的燉肉，用手盛在下方擔心醬汁低落到地板，輕輕吹了幾口涼氣，再遞到綱吉嘴邊。綱吉張口咬下，徹底品嚐過後道了聲「很好吃」，在奈奈高興的笑容下準備到院子去取畫筆。

　　忽然想醒起了什麼，奈奈忙朝轉身離去的綱吉說道。

　　「綱君，今天的燉肉不小心多做了一些，待會你要不要叫個朋友來家裡吃晚飯？」

　　澤田綱吉愣了愣，腦子裡一時對「朋友」二字反應不來。看著奈奈親切的笑容，綱吉感到有些複雜。他知道奈奈是在關心向來性格內向的自己，並且從小學以來他基本就沒有再帶過朋友回家了。或者說，也沒有可以帶回家的對象。

　　明白奈奈的用心良苦，澤田綱吉笑著說知道了。他慢慢回到房間，開始思考究竟要叫誰到家裡來吃晚飯。

　　一個黑色的身影在腦海裡漸漸浮現出來。光是想到那個人，綱吉便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開始有頻率加快的徵兆。懊惱地拍拍心臟的部位暗罵自己的不爭氣，然而腦袋裡的想法卻逐漸清晰起來。

　　前幾日在學校裡就和雲雀交換了手機號碼，現在要聯繫並不是問題。綱吉仰身倒在床上，看著白色的天花板靜靜地發呆。掙扎了許久，他才慢吞吞地爬起來，將放在床頭的手機拿了過來。

　　在名片夾裡翻找出雲雀的電話，看著那串陌生的號碼，綱吉猶豫著要不要按下去。好幾次選擇了撥號卻又在幾秒鐘後立刻切斷。

　　「我究竟在幹什麼啊……」

　　反身趴在床上嘆口氣，澤田綱吉將微微泛紅的臉埋進柔軟的被單裡。此刻他的腦海裡自己的身影正同那些羞澀的女子高中生的影子著實的重疊到了一塊，這是讓他感覺到最羞愧的地方。

　　暗暗地喜歡雲雀這件事情，他並非不能接受。反而為自己認清了這份感情而感到有些微妙的欣喜。但同時卻又害怕著這個秘密會被那個目光銳利的人給揭穿，接著被討厭、疏遠，輸得一塌糊塗。

　　猶豫再三，澤田綱吉再次鼓起勇氣，顫顫巍巍地準備按下撥號鍵。就在他碰出手機的前一刻，屏幕卻忽然發起亮來，自己挑選的鈴聲伴隨著震動響了起來。綱吉嚇了一跳險些把手機往外丟，然而在看見來電顯示後卻連大氣都不敢出。

　　閃動的屏幕上是黑色字體的名字，簡潔利落。

　　——雲雀學長。

　　綱吉咽了嚥口水，將手機放到耳邊，輕輕吸了口氣，按下接聽選項。

　　「……你好？」

　　『草食動物。』

　　那個人沉穩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澤田綱吉頓了頓，居然覺得安心了起來。

　　「嗯，是、是的。」

　　『剛剛是你打電話給我吧。』

　　『怎麼，有什麼事？』

　　「……那個。」

　　『不說就咬殺你。』

　　「我、我是想說……雲雀學長你待會要不要到我家來吃晚飯？」

　　明明只是在講電話而已，澤田綱吉卻連臉都漲紅了。彷彿眼前就站著雲雀似的。他的眼神不自覺地飄向窗外，試圖讓自己的注意力轉移一些。

　　「媽媽說今晚的菜做多了，讓我……叫個朋友來家裡吃飯。」

　　事實上他並不認為雲雀會答應。雖然他們現在已經熱絡了不少，但雲雀仍然是那個討厭群聚的雲雀，也許他也並不把自己當作朋友。澤田綱吉撓著腦袋，對雲雀對自己的看法這個問題一時反應不過來。

　　暗戀中的少年總是如此。想到那個人時會心跳加快，只要是關於喜歡的對象的話題便永遠說不膩，給對方打電話時會支支吾吾個半天都說不到重點。澤田綱吉亦是如此。他拿著手機的手居然在發抖，等待雲雀答復的時間彷彿被拉長，久久地安靜了。

　　『你家，有多少人。』

　　「就我和媽媽……」

　　「雲、雲雀學長？」

　　『我會過去的。』

　　聽到對方的答復時綱吉鬆了口氣，但另一股緊張感卻也隨之襲來。拍拍自己的腦袋阻止那些有的沒的的想法，綱吉繼續對著電話說道。

　　「對了，雲雀學長。我家的地址是……」

　　『我知道。就這樣，待會見。』

　　接著耳邊便傳來了盲音，澤田綱吉愣了好一會，方才懵懵懂懂地掛上電話。發了一會待，忽然倒到床上，開心地打了兩個滾。

　　忽然醒起要去告訴奈奈聽，綱吉連忙打開房門跑下樓，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對奈奈說道。

　　「媽媽，待會我的一個學長要到我們家來吃晚飯哦！」

　　「啊啦，當然好啊。是新的朋友嗎？沒怎麼聽綱君提過呢。」

　　「嗯，是最近認識的。媽媽我來幫你吧。」

　　大概是因為非常高興，所有的工作綱吉都乾得非常賣力。奈奈看著眼底佈滿期待與快樂的綱吉，情不自禁露出溫和的笑容。

　　——啊啊，看那個孩子高興得。

　　——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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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門鈴響起時奈奈剛好將最後一道菜擺上桌子，綱吉匆匆忙忙地跑去玄關。開門後理所當然地見到了那個黑色的黑影。

　　門外站著的那個黑色少年置身於門前的路燈下，雲豆跟在他身後，看見綱吉後便撲打著翅膀飛了過來。

　　「啊，歡迎。雲雀學長，雲豆。」

　　伸手握著小小的雲豆呵護在手裡，澤田綱吉溫和地笑了笑，接著側過身讓開門。

　　「請進來吧，媽媽已經弄好晚飯了。」

　　雲雀恭彌淡淡地盯著那張稚氣猶存的白淨的臉，好一會方才走進屋裡。

　　「那麼，打擾了。」

　　到屋內後，綱吉領著雲雀走到了餐廳。大概是不習慣這樣正式地上門作客，雲雀微微地蹙起眉似乎有些不自然。在看見奈奈那張親切的笑臉時方才放鬆了一些。

　　綱吉捧著雲豆，興衝衝地朝奈奈介紹道。

　　「媽媽，這是……」

　　「雲雀恭彌。」

　　雲雀平靜地看著奈奈，語氣禮貌還點了點頭。奈奈解下了圍裙，看著比綱吉高出一個頭的雲雀，不禁露出隨和而燦爛的笑容。

　　「恭彌君，歡迎你到我們家來哦。」

　　奈奈走到雲雀身邊，抬起手揉摸著那黑壓壓的腦袋。

　　「平常綱君也受你照顧了，多謝你呢。」

　　「媽、媽媽……」

　　看見奈奈的動作，澤田綱吉當下倒吸了口氣。戰戰兢兢地不敢去看雲雀的反應。然而雲雀並沒有露出厭惡的神色，只是有些驚訝地睜了睜眼睛，隨後低下了視線，模樣溫順地讓奈奈撫摸。而一旁的綱吉看見後露出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吃飯的過程非常平靜，然而又和樂的氣氛是澤田綱吉未曾想到的。奈奈像是對雲雀抱著極大的好感，微笑著有問不完的問題。雲雀也不惱怒，在嚥下了嘴中的飯菜後便靜靜的回答奈奈的提問，時不時還露出幾乎可以說是溫柔的笑容。

　　澤田綱吉低下頭猛的將碗裡的飯塞進自己嘴裡，彷彿擔心高頻率的心跳聲會在這安靜的晚飯中被其它人聽見。

　　吃過晚飯後奈奈執意要留雲雀下來喝一杯熱茶再走。綱吉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雲雀的神色，從頭到尾都沒有露出任何讓人恐懼的表情。鬆了口氣，自己也隨著雲豆打鬧去了。

　　「哎，這麼說，恭彌在學校裡是風紀委員長？」奈奈一邊說著，一邊將羊羹和泡好的茶放到桌上。

　　什麼時候連敬語都去掉了，居然叫的比他這個兒子還親切。綱吉嘆了口氣，意外的是雲雀居然也不介意。他坐在不大的桌子前，接過奈奈遞來的茶杯道了聲謝謝。

　　「嗯，差不多是負責校內的大部分工作。」

　　「那真的非常能幹呢。綱君能在學校裡認識這麼出色的朋友真讓人高興。」

　　「澤田的表現也很好。」

　　聽見有些陌生的稱呼，正逗弄著雲豆玩的綱吉愣了愣，回過頭去呆呆地看著雲雀。而雲雀也只是端了熱茶喝了口，像是理所當然地，雲雀一臉平淡的神情，不帶一絲違和感地說著。

　　「他是我認可的人。」

　　澤田綱吉頓了頓，怔怔地看著雲雀。奈奈已經和雲雀轉入了下一個話題，他卻還為那句話而愣在原地，腦海裡不斷重複、回播，一遍又一遍分析它的意思。

　　他想雲雀起碼並不會討厭自己。有了這個認知便已經感到滿足，綱吉靦腆地笑了笑，戳起一塊羊羹塞進嘴裡。

　　「那，我先回去了。多謝招待。」

　　雲雀站起身，與奈奈禮貌地打了招呼後便準備離開。綱吉連忙站了起來，穿上鞋子想要送雲雀出去。

　　「恭彌記得經常來坐喔。」奈奈親切地叮囑道。

　　雲雀手上的動作停了會，卻也很快反應過來。他對奈奈點了點頭，算是道謝。澤田綱吉幫雲雀打開了門，陪他一直走到花園門口。

　　他們的距離極近，門內門外。綱吉昂著腦袋看著雲雀，猶豫半晌終於開口。

　　「抱、抱歉雲雀學長……我媽媽她話可能比較多……」

　　他戰戰兢兢地朝雲雀道歉。也知道雲雀是個喜歡安靜的人，擔心方才的晚飯會為他帶來困擾，撓著褐色的腦袋支支吾吾地說著，不知如何是好。

　　雲雀回頭看著他。不遠處的路燈從上而下映在他的身側，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地透明。雲雀淡淡地盯著綱吉的臉，慢慢浮出一個玩味的笑意在嘴角。

　　「沒什麼。我很尊敬你母親。」

　　他想也許正因為有奈奈這樣親切而隨和的母親，因此澤田綱吉的身上也帶著如出一轍的溫柔的氣息，讓人不會排斥他的靠近。

　　聽見他的話，綱吉鬆了口氣。他昂著褐色的頭顱，朝雲雀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那，雲雀學長有空的話請多來我家吧。我……媽媽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我剛剛已經答應她了。」

　　雲雀淡淡地笑著，低頭看著面前那張帶著莫名紅暈的臉。對方聽見他的話像是非常高興，嘴角的笑意不禁加深。

　　也許是因為路燈的原因。澤田綱吉的蜜色眸子愈加顯得通透而明亮，熒熒地映著燈光，清澈的眼底瀰漫的滿是單純與溫柔。

　　他一直都認為澤田綱吉的那雙眼睛是乾淨得不可思議的。那樣澄澈的赧金色，像秋季裡麥田的稻子，栽滿著充沛的活力與快樂，讓人不由自主地跟著他一塊微笑。在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這般純淨的傢伙，似乎還不至於讓人過於失望。

　　雲雀細細地出著神。看著那張帶著美好笑容的臉，幾乎是情不自禁的，他慢慢地低下了頭。

　　看著雲雀在焦距中愈來愈放大的臉，澤田綱吉愣愣地站著。完全弄不清楚事態的發展，只知道雲雀的氣息越來越清晰。那個人呼出的熱氣中帶著滿滿的屬於他的氣味，瀰漫在四周，侵略了他所有的感官、呼吸。

　　澤田綱吉睜大眸子，怔怔地看著雲雀那堇色的眼睛。漆黑的眼底倒映著自己呆滯的臉，隨著對方不斷的挨近，逐漸清晰起來，溫熱的呼吸撲打了自己滿面。

　　曖昧的氣息讓他反應不及。雲雀的眼內流動著莫名的光澤，他不由自主地配合著對方慢慢靠近，二人的呼吸交纏在一起，熾熱的鼻息帶著各自的味道與濃鬱的感情，迷亂而動人。

　　「綱君，你進來幫一幫媽媽的忙。」

　　奈奈的呼喚聲忽然從屋裡傳來，原本已經不能說是單純靠近的兩人齊齊身子一僵，立即分開。澤田綱吉呆呆地看著站直身、臉上帶著理解不能的表情的雲雀，慢慢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嘴唇。

　　——碰、碰……

　　——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