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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盜了老公的墓》第59章
第59章 撩僧記01

 元臻臻是被凍醒的。

 頭痛欲裂,鼻涕都快淌進嘴裡了,她混混沌沌地睜開眼,發現自己竟然坐在一輛木柵欄囚車裡。

 囚車嘎吱嘎吱前進,前後俱是披堅執銳的士兵。同車的還有四個女人,皆形容狼狽,縮成一團。元臻臻的待遇看起來是最好的,她身上還蓋著一塊髒兮兮、但聊勝於無的破床單。

 又一陣西北風刮來,所有人凍得瑟瑟發抖,元臻臻也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

 “女郎,您沒事吧?”

 細弱的聲音傳來,元臻臻側臉望去,一個孱弱的少女正擔憂地望著自己。她雖然穿著奴婢服飾,卻肌膚細白,耳垂上還戴著珍珠,一看就是沒幹過重活的好人家的大丫鬟。

 元臻臻搖了搖頭,把自己蜷進床單裡,闔上了眼睛。在一片昏沉中,關於這具身體的記憶隨之湧來。

 原主名叫景臻,是大秦朝戶部右侍郎景裕之女。景裕只有兩個女兒,長女景袖已經出嫁,如今隨夫在盛州外任。

 幼女就是景臻,方才及笄,是雍京數一數二的美人。景裕自愛妻去世後,未再續弦,獨自撫養兩個女兒,將她們培養成了德才兼備的大家閨秀。

 對於家庭來說,景裕算得上是極好的丈夫和父親。但在朝堂上,他卻是個不折不扣濫官汙吏。為了升職,他從金榜題名進翰林院開始,就汲汲營營、上下其手,為了打壓競爭對手無所不用其極,許多官員莫名其妙被其拉下馬。

 入朝十五年後,正值壯年的景裕就坐到了戶部右侍郎這樣油水豐厚的位子上。

 但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夜路走多了總會撞見鬼。這一年七月,楚江大水氾濫,淹沒良田千頃,難民流離失所,哀鴻遍野。年年修堤卻年年潰壩,秦帝白鴻大為震怒,命令吏部徹查。

 就在那時,太子太傅兼大學士黃馳上書皇帝,直指景裕之前任工部侍郎時,就貪墨修堤撥款,致使堤壩渣滓,年年複修,民不聊生。

 調任戶部之後,又貪污救災銀一百萬兩,使受災百姓無米無糧,居無定所。楚江下游餓殍無數,流民蠢蠢欲動,常有燒殺搶掠之事發生。

 黃馳顯然早有謀劃,他將手中掌握的證據一一呈到御前,其中就包括了景裕貪贓枉法、與多位下屬分贓的帳簿。待大理寺查實之後,秦帝當即下旨,將景裕收監問斬。

 不過,看在景裕為他做牛做馬多年、事情辦得都不錯的份上,還是饒了他的家眷性命,只令府中男子為奴,女眷充入掖庭。

 事發時,景臻和堂妹景菱正在盛州探望大姐景袖。雍京來的官兵後腳追到,將她們全部抓走押回。

 景袖是外嫁女,不受牽連,就是苦了小妹景臻,從官宦小姐一下子淪落為階下囚,一路上京,不知要受多少罪。

 元臻臻醒來的時候,就是在押送上京的路上。兩輛囚車,前一輛壓著府中的男僕,後一輛就是景臻、二房的堂妹和三個丫鬟。她們已經在初秋的寒風裡行進了五天,景臻這個千金小姐毫無懸念地受寒病倒了。

 要不是押送的捕頭見她姿容殊麗、入宮後極有可能得貴人青眼,怕是連身上這塊床單也是不能肖想的。

 元臻臻自知虛弱,她額頭發燙,喉嚨幹得話都說不出來,偶爾休息,才能喝到一口熱水,至於其他四人,都只能喝涼水。

 景菱向來看不慣這位同齡卻優秀百倍的堂姐,對如今的差別待遇也極為不忿:“都是要入宮的奴婢了,裝什麼金貴樣子,你也不怕被那捕頭抓出去犒軍!”

 明明是大家閨秀,說出來的話卻頗為難聽。元臻臻冷眼掃過,也不接她的茬,就著青瓷碗喝起水來。

 山裡秋風蕭颯,一小碗熱水送到她手裡已經變溫了。元臻臻飛快地喝完,把碗還給小兵,沖他感激一笑。

 病中的少女一張粉頰帶著不正常的酡紅,黛眉似蹙非蹙,淺淺一笑頗有病美人的憐態。那小士兵從沒見過這麼美的姑娘,一步三回頭看得路都不會走了,氣得景菱又暗自咬碎了銀牙。

 “狐媚子!”

 她低低唾駡了一聲。元臻臻只當沒聽見。在古代,風寒是很容易死人的,她現在還是一名囚徒,更不可能指望就醫吃藥。所以一定要保存體力,多喝熱水多睡覺,絕對不能把精力浪費在跟這種小賤人打嘴仗上。

 傍晚時分,一行人在山下落腳休息。元臻臻她們只是充入掖庭當宮女,並不算很嚴重的刑罰,駐紮之後,還被允許到河邊梳洗,圍在篝火旁取暖吃乾糧。

 元臻臻發燒發得手都快抬不起來了,在丫鬟綿兒的幫助下,勉強填了肚子就回囚車裡去了,傍晚的山風吹得人渾身涼颼颼的,她很快又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之間,遠處忽然傳來喧嘩,有士兵驚呼出聲:“是流寇!小心流寇!快抄——”

 他話沒說完,就飛來一柄長刀,狠狠插進胸膛!

 鮮血噴湧而出,那士兵瞪大眼睛,緩緩倒在地上。隨即有流寇沖到近前,拔出砍刀獰笑道:“殺了他們!殺了就有吃的了!”

 一句話如一滴水落入油鍋裡,幾十個面如菜色的流寇喊殺震天地沖過來,揮舞著鋒芒冰冷的砍刀,和官兵們不要命地搏鬥起來。

 囚車這邊的女眷也嚇呆了,一個兇神惡煞的流民被劈掉半個腦袋撲倒在囚車上,鮮熱的血液飛灑到身上,景菱尖叫一聲,胡亂蹬著腳,許是還沒來得及上鎖,囚車的門竟然被她一腳踢開了!

 幾個女人紛紛跳下車,四散逃去,其實她們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該往哪兒逃,但流寇比官兵更野蠻,落在他們手裡,下場只怕比死還不如。

 耳邊充斥著各種哭喊、劈砍、尖叫聲,元臻臻勉強撐著眼皮,跌跌撞撞地往人少的地方跑去,這具身子本就體力不佳,又發著高燒,根本跑不了多快。

 身後傳來淒厲的慘叫聲,元臻臻渾身一顫,那是景菱的聲音!她根本不敢回頭、也不敢去想她遭遇了什麼,只得咬緊牙關悶頭往黑黢黢的林子裡鑽。

 有兩個流寇發現了落單的她,舉著砍刀叫嚷著追過來。元臻臻心中焦急,腳下被什麼東西一絆,低頭一看,居然是一件黑色斗篷!

 她靈光一閃,急忙將身上淺緗色的衣裙脫下,揉成一團抱在懷裡,再將這黑斗篷披上。這樣一來,她本就嬌小的身形立刻與濃稠的夜色融為一體,她又儘量跑得輕快,在密林中根本看不真切。

 果然,流寇們追了一會兒就跟丟了,元臻臻聽到身後腳步聲漸漸遠去,也不敢鬆懈,繼續一個勁地向前沖。

 越往深處,越是寒冷,她耳朵卻被風刮得生疼,腦袋也越來越沉,最後實在支撐不住了,只覺眼前天旋地轉,身子一軟就倒了下去!

 然而腳邊並非草地,而是一個斜坡,天黑看不真切,元臻臻整個人嘩啦啦滾下去,枯枝碎石紮得渾身劇痛,腦袋還被重重磕了一下。

 溫熱的液體從額頭上淌下,心中無數頭草泥馬奔湧而過。元臻臻隱約看到一大一小兩個人,提著燈籠從遠處向她快步走來。

 管他是敵是友吧……劇痛襲來,她破罐子破摔地閉上眼睛,轉眼就失去了意識。

 ***

 此後很長時間,元臻臻的意識都很不清醒,身體一會兒冷一會兒熱,苦澀和疼痛一陣陣襲上腦核,令她無力動彈。

 她知道有人救了自己,還給自己療傷喂藥,可她連睜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周圍的交談聲也是一片混沌,聽不真切。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安全了,沒有再遭罪。

 試煉一開始就遇到這麼大的麻煩,元臻臻對此後的考驗簡直不敢想像。漂亮的女考官果然不容易打發,唉,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呢?

 等她真正清醒,已經是三日後了。有人來給她換藥,微涼的指尖在頭頂上小心翼翼地擺弄著,袖袂間縈繞著一片雨後竹林般的清潤氣息,但很快就被膏藥的辛烈味所掩蓋。

 絲絲縷縷的刺痛從額頭襲來,元臻臻眼皮跳了跳,終於艱難地睜開了。

 映入眼中的是一片水青色紗帳,雖然有幾個破洞,但洗得很乾淨。元臻臻茫然了幾秒,扭著僵硬的脖子轉向左邊。

 側坐在床沿的青年有一張她無比熟悉的面龐,光潔的頭頂燙著九個戒疤,一身雪白僧袍纖塵不染,長長的紫檀佛珠垂掛胸前,幽謐而莊嚴。

 元臻臻怔怔地望著他,嘴唇翕動了幾下,眼淚奪眶而出。

 人有時候就是很奇怪,明明之前面對兩個草寇的追擊,她都能心志堅韌地熬過去,現在只不過是擦藥之痛,在喜歡的人面前,她就脆弱得像只小獸了。

 站在床邊的小沙彌發現了她的動作,驚喜道:“師叔!她醒了!!誒……呃,她哭了……”

 正在搗鼓藥膏的青年僧人手腕一頓,溫言道:“施主抱歉,會有點痛,你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元臻臻點點頭,想叫他,嗓子卻啞得一個音都發不出來。只能呆呆地注視著那人俊美的眉目、英挺的鼻樑、櫻色的薄唇,看著他修長如玉的手指將塗滿藥膏的紗布一圈圈纏在自己頭上,然後溫柔地打了一個結。

 她眨了眨眼,表示感謝。

 青年念了聲佛號:“小僧青澄,這是我師侄圓崇。幾日前,我們在山裡發現女郎從山崖上滾下來,頭磕傷了,大夫說顱中還有淤血,同時受寒發熱,需要靜養。”

 圓崇看出元臻臻想說話的意思,機靈地端了一碗水來:“小姐姐,你先喝點水潤潤嗓子吧!”

 青澄起身讓開位置,朝桌邊走去。令元臻臻驚訝的是,他居然是握著一根竹竿,一邊點地一邊走路的。

 驀然想起剛才他說話的時候,目光始終靜靜地落在床頭,並沒有看她,一個不祥的念頭油然而升——

 小圓崇看懂了她的表情,悄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搖了搖頭。元臻臻心底一沉:這一世的宿煥,竟然是眼盲的。

 喝了半碗水,她總算能勉強開口了:“多謝二位救命之恩……小女子元臻臻,家中被洪水淹了,就跟著鄉親們逃出來。誰知半途又遇到流寇,我慌不擇路,不知怎麼就——”

 她背過身咳得厲害,小圓崇立即體貼地上前給她拍背順氣:“嗯嗯,我和師叔都聽說啦!前面山村裡發生了一起暴動,死了好多人呢。”

 元臻臻頭皮一緊,連忙掐了下大腿,露出悲戚的模樣來。她不敢打聽綿兒和其他女眷的情況,現在對青澄和圓崇不太瞭解,萬一他們剛正秉直地要把她交給官府,她豈不是自尋死路麼。

 青澄歎息著念了一聲佛號:“圓崇,我再去買些藥來,你且看顧著元女郎。”

 他站起來,朝元臻臻的方向略一點頭,便出門了。竹竿敲在地磚上噠噠噠地響,聽得元臻臻一陣難過。

 待他走遠後,她順勢和圓崇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小沙彌天真爛漫,性子單純,元臻臻一問,他就竹筒倒豆子似的,什麼都說出來了。

 青澄和圓崇都是附近一座寺廟梵天寺的僧人。這座山村的村民們曾經救過梵天寺幾位德高望重的高僧,作為報答,住持觀逸大師每年會派一位僧人到村裡,免費教這裡的村民識字念書。

 因為山村偏僻窮苦,幾乎沒有讀書人,也沒有教書先生願意過來,所以除了村長,其他人都目不識丁。梵天寺的這一舉動受到村民的一致歡迎,已經延續了近十年。

 這一年便是輪到青澄和圓崇下山,他們住在村裡專門為僧人搭建的小院子裡,授課在前院,起居在後院。

 青澄白日裡為大家授課,晚上偶爾會帶圓崇在附近散步。那天便是在散步回去的途中,遇到了從山上滾下來的元臻臻。

 圓崇說,是青澄把她背回來的,又連夜叫了隔壁村的赤腳大夫來看,還請照顧他們起居的村民鐘大娘來給她擦身換衣服,折騰了大半夜才忙停當。對了,她現在住的還是青澄的房間。

 元臻臻一聽,立馬覺得身下的枕頭被褥,彷彿也透出了好聞的青竹氣息。她心頭雀躍,轉而想起什麼,小心翼翼地問:“那個……青澄大師的眼睛,是天生盲的嗎?”

 圓崇歪了歪光溜溜的小腦袋:“似乎不是,聽說師叔也是小時候逃亡到廟裡的,來的路上吃壞了東西,才看不見的。”

 元臻臻暗鬆了口氣,既然是後天的,那就還有複明的可能。

 她到底精力不濟,聊了沒一會兒就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這一覺再醒來,已是月上中天。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聽得到燈芯燃燒的劈啪聲。青澄正闔目盤坐在榻上,溫暖的燭光給他全身鍍上了一層淡金色,彷彿即將修成正果的神佛。

 元臻臻靜靜地看了片刻,撐著身子坐起。聽到動靜,青澄轉頭望過來:“女郎醒了?”

 “是。”元臻臻環顧四周:“大師,圓崇呢?”

 “他年紀小,已經回房睡去了。”他把暖爐上溫著的湯碗端過來,動作精准得彷彿能看得很清楚似的:“吃點東西補補身子罷。”

 “謝謝。”元臻臻雙手接過,發現裡面竟是滿滿一碗雞蛋羹!鮮嫩的蛋肉上浮動著一層金黃的菜油,翠綠的碎蔥噴香撲鼻,光是看著就令人食指大動。

 出家人不是不可以食葷嗎?難道雞蛋不算?

 彷彿能看出她心中所想,青澄微笑道:“這是小僧請幫廚的鐘大娘專門為你做的。你身子太虛了,光喝藥吊不起來。”

 “多謝大師。”元臻臻舀了一口,果然鮮美至極。

 她順便細細瞧了眼他的眼睛,黑曜石般的墨色眸子,裡面一片漆黑,沒有半點神光。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果然一絲波動也無。

 雖然茯經已經不在手裡了,但元臻臻還記得裡面的一些偏方,等病癒之後,她一定要想辦法把他的眼睛治好。

 元臻臻一口氣喝完藥,青澄還貼心地遞上巾帕給她擦嘴。元臻臻看了一眼,那巾帕一角繡著一叢青竹和一個“澄”字,看來是他自己的東西了。

 她悄咪咪把巾帕藏進自己懷裡,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大師,聽圓崇說,這裡是您的房間,小女子這些日子打擾您清修了,我還是另外找地方休息吧。”

 “無妨。”青澄接過空碗,指尖不經意碰到元臻臻的指尖,如觸電般一縮:“女郎……在此安心養病,我去圓崇房裡即可。”

 他神色有些僵硬,說完就拄著竹竿出門了。

 元臻臻:……不就碰了下手指頭麼?怎麼跟洪水猛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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