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沈先生， 白先生，早飯已經好了，現在吃嗎？」

　　家政阿姨張媽等了一會兒， 見兩人還沒出來， 又怕剛剛炒好的青菜一會兒變得不新鮮了， 於是朗聲問道。

　　「現在吃！這就來！」沈燁的聲音從白晗臥室傳來。

　　張媽聽了， 就把飯菜盛好端上了桌， 盤子剛放下， 就見沈燁半掛在白晗身上， 一邊走一邊看著手機， 嘴裡還念念有詞：「……要少食多餐， 每頓不要吃太多， 可以適當吃一些零食， 回頭我給你買一些合適吃的……現在不舒服的話先喝一點粥，等想吃了再吃點菜什麼的……另外要適當運動，家裡有跑步機， 不跑也可以走走， 增強體質嘛……誒？據說做瑜伽也不錯……」

　　白晗在餐桌旁站住了腳步：「……瑜伽？」

　　「對啊， 」沈燁幫他拉開椅子， 笑道：「你不要對瑜伽有偏見麼，好多瑜伽大師都是男人。」

　　白晗點點頭， 一手撐著側臉， 一手拿起勺子， 笑道：「那你陪我一起練。」

　　沈燁：「……」

　　他看了看自己僵硬的身體， 又看了看手機屏幕上那個扭曲的動作，沈默了幾秒。

　　白晗看著他糾結的表情，偷笑著喝了一口粥，感覺到自己胃里的翻騰漸漸平歇。

　　「……練就練，」沈燁將手機放在一旁，挑眉道：「我就捨命陪君子了，這兩天我去給你找一個好的瑜伽老師來，咱們兩個一起練。」

　　白晗這下倒是有些驚訝了，抬頭，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當然是真的，」沈燁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剛柔並濟……說不行將來還可以解鎖很多不同的姿勢。」

　　「！！！」白晗差點一口飯噴出來，臉上漸漸染上一層紅暈，局促地看了一眼張媽，小聲說：「還有別人在呢……」

　　張媽是過來人了，一點也不臉紅，反倒是笑盈盈地看了看兩人，感慨道：「你們夫夫倆感情真好。」

　　白晗臉都快要埋進碗里了。

　　沈燁只是看著他，手關節抵住下巴，不停地笑。

　　飯吃到一半，沈燁接了個電話，回來跟白晗說：「今天下午去看看爺爺吧。」

　　白晗立刻點頭。

　　他們兩個回來之後，原本準備盡快去看爺爺，但是過去難免要說一說兩人身份的事，最終還是決定等爸媽都有空的時候，全家一起去。

　　不過這時，白晗卻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你……上午有空嗎？」白晗抬頭看向沈燁：「我想去之前的房子里拿些東西。」

　　白晗之前搬過來的時候，有很多私人物品並沒有拿過來，那時候他覺得，自己總會搬回去的。

　　但是現在，這裡就是他的家，他想把那些東西都拿過來。

　　沈燁看了一下自己的日程，也沒什麼急事兒，於是答應和白晗一起過去，將上午的事情改期。

　　幾個月沒有回來，屋子里到處都落了一層灰。

　　沈燁人高腿長，跟著白晗走進屋裡，顯得這只有三十多平米的公寓愈發狹小。

　　之前白晗往榕悅府搬家的時候，沈燁並沒有過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白晗曾經居住的地方。

　　他這輩子都沒有住過這麼小的房子。

　　為了給屋子里留下更多下腳的地方，這裡的床寬只有一米二左右，此刻被褥都被收了起來，只剩下床墊上落滿了灰塵。

　　衣櫃就放在床腳的位置，飄窗倒是不小，上面擺著一個簡易的晾衣架。

　　屋子里有一面牆是置物架，沒有擺太多零零散散的東西，之前的書都被帶走了，現在空蕩蕩的。如果沒有那些灰塵的話，整個屋子都顯得乾淨整潔，牆壁上連划痕都沒有，幾乎不像是住過很久的樣子。

　　……不過，這樓盤其實也挺新的。

　　「你這房子是什麼時候買的？」沈燁問道。

　　「畢業……差不多三年之後吧，付了首付，按揭。」白晗環視四周，看起來有些留戀：「一年之後搬進來，其實我搬去和你一起住之前，這房子也只住了一年左右。」

　　沈燁不由有些心疼。

　　他三年之間演過那麼多的角色，到最後只敢買這麼一個小小的公寓。

　　白晗看著他的眼神，捏了捏他的手指：「不要可憐我了沈少，畢業之後在京城買不起房子的大有人在，我已經很好了，賺的錢足夠買一個小公寓，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現在可不是了。」沈燁攬住他的腰，看著他的肚子：「你當時拒絕讓我負責，就是打定主意要帶著這個小傢伙住在這麼小的房子里嗎？」

　　「哪有那麼可怕……」

　　白晗低下了頭。

　　已經從星採拿到了之前的那些資源，他的星途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就算沒有沈燁，他也不可能只有這麼一個小房子——不過他知道，沈燁在意的不是這房子這麼小的問題，不管他的經濟狀況如何，對沈燁來說都是一樣的。

　　——他是心疼，心疼他會辛苦。

　　白晗沒再說什麼，又抬頭親了親沈燁的唇，然後放開他，去拿那些自己要帶走的東西。

　　置物架旁，臨近牆角不顯眼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保險櫃，裡面放著白晗最珍貴的東西，那些無論如何也不能丟棄的東西。

　　保險櫃很矮，沈燁怕白晗蹲著不舒服，問他要不要自己來幫忙，白晗說不用。

　　三兩下打開了密碼鎖——白晗也沒有避著沈燁，反正這保險箱以後大概也不會再用了。

　　裡面保存的幾乎都是一些紙質物品，一些證書、證明之類的，另外還有一個小盒子，盒子里裝的都是他最在意的那些過往。

　　在最下面，還有一本很久很久之前的雜誌，已經泛黃。

　　沈燁有些好奇地往保險櫃里探看，白晗卻有些緊張。

　　——這一次，他才是真的要把自己所有的心意都攤開了放在沈燁的面前了。

　　白晗將那本雜誌拿出來，遞給了沈燁。

　　「這是什麼？」沈燁有些疑惑地接過來，白晗卻沒有回答。

　　這是一本很久很久之前的雜誌，久到沈燁已經不知道這雜誌是否還在發行。

　　雜誌是用銅版紙印成的，封面卻已經失去了光澤。他打開封面，在第二頁的空白處，有人用狂狷的字體寫道：「翻開這本雜誌的同學們，容我提醒一句：倒計時不到一百天了，少看點雜誌吧，免得跟我一樣回爐重造……快滾去學習！！！」

　　——這特麼不是我的字嗎？！

　　沈燁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幾行字，呆立當場。

　　「……你。」他半晌才憋出這麼一個字，發現自己有些哽咽：「你一直留著？」

　　白晗看著他的眼睛，點點頭，又低下頭去。

　　沈燁又翻回去看封皮，封面很多處已經掉色，看起來是經過了很多人的手。他對這封面已經毫無印象，卻對這段話很有印象——甚至，在上次去榕城的時候，他還跟白晗一起回憶過。

　　復讀那年，幾乎所有雜誌出了他的手就有去無回，可能大多到最後都變成了廢品，被某位不知名的同學賣掉，或者在讀過過時之後，直接進了垃圾箱。

　　他從未想過有這麼一本——而且還是這特殊的一本，竟會被人這麼珍重地收藏。

　　上次白晗跟他說到那次闌尾炎手術，他只知道自己和白晗因為那事結了緣，到了這一刻，他才知道白晗曾經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默默地看著自己，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默默守望。

　　他靜靜地看著這本雜誌，胸膛起伏，鼻頭髮酸，幾乎說不出話來。

　　白晗將保險櫃里的東西整理了一番，又打開了他的那個小盒子。

　　在小盒子的底部，是那張他一直珍藏著的照片。

　　其實他原本是沒有打算將這些給沈燁看的，這張照片，就像曾經回家拿戶口本的時候偶然掉落的那張照片一樣，都是他想要掩蓋的過往。

　　但現在，他忽然想要給沈燁看了。

　　白晗抱著保險櫃里的東西站起來，將雜物放在一旁的置物櫃上，又將那張照片遞給了沈燁。

　　沈燁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更是難以置信，他指著照片上的自己問道：「這不是……這不是我嗎？！」

　　白晗點點頭，輕輕靠在一邊的牆上。

　　沈燁看了看白晗，又看了看那張照片，震驚之情溢於言表。

　　那張照片上的他自己裸著上身，只穿了一條泳褲，伸手攬著另一個穿著泳褲的少年。

　　那少年害羞又自卑的神態與高中時候那個前來告訴自己「可能要很久之後才能還錢」的少年漸漸重疊。

　　——他們是同一個人。

　　但是這明顯不是高中時候，而自己在榕城，只有那個暑假，去過游泳館。

　　「這是……」沈燁回憶著那時，眼睫眨地飛快：「這是我們十五歲的時候？我怎麼不記得我見過……」

　　說到半截，他忽然想起來了——他想起來自己那時候幫過一個總是在受弟弟欺負的少年，後來爺爺來看自己的時候，還拿拍立得給他們拍了幾張照片。

　　這就是當時其中的一張。

　　——原來，那時候他遇見的少年竟然就是白晗！！！

　　「你——」沈燁定了定神，問他：「那時候你游泳的時候，腳抽筋了是不是？還有你那個弟弟……那熊孩子……」

　　白晗忽然笑了，眼睛彎彎地，點了點頭。

　　「我……」白晗咬了咬下唇，猶豫了一下，才說：「我之前，想想真是太丟人了，怕你覺得我……所以就沒告訴你。」

　　那時候的他瘦小又醜陋，性格懦弱又陰暗，總之很不討人喜歡。

　　可是，沈燁連高中時候的他都接受了，那時候的他，應該……給他看看也無妨吧。

　　更何況……

　　「我現在想告訴你，是因為，這張照片是爺爺拍的。」白晗說道。

　　他的眼神中帶著懷念與感慨，輕笑道：「那時候我在家裡……簡直像是一隻老鼠。媽和繼父都不喜歡我，弟弟也跟著討厭我。那時候求著媽讓我跟著一起去上游泳課可能是我最正確的選擇，因為我在那裡遇見了你，還有爺爺。」

　　沈燁那時候還是個飛揚跋扈的少年，但多多少少被爺爺掰地正直了許多。他看不慣白晗的弟弟總是欺負他，沒事兒了就把那個小胖墩玩兒的團團轉。

　　有一次，白晗的弟弟偷懶耍賴，怎麼都不肯去上游泳課，於是只剩白晗一個人去。沒有了弟弟的干擾，白晗在休息的時候就總是跟著沈燁這個「大哥哥」——他那時候是認定了沈燁比他大的。

　　那天爺爺恰好拿著拍立得來玩，就給他們倆拍了幾張照片，看他瘦的皮包骨頭的樣子，就忍不住問了幾句。

　　沈燁少年心性，義憤填膺地把之前瞭解的白晗的遭遇全都跟爺爺吐槽了個遍，聽得爺爺也不由心疼起來。

　　白晗現在還記得，爺爺那時候摸著他的頭，眉頭緊鎖，搖頭嘆息：「你是個乖孩子，可千萬別被現在的家庭和環境困住了，更不能因為過得艱難就放棄自己，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就有能力擺脫現在的環境和家庭。　」

　　他還說：「更別跟你爸媽和弟弟一般見識，你爸媽這種父母，根本就不配教育孩子，你這個弟弟啊，將來到了社會上，也有的是苦吃——所以你得教育你自己，知道了嗎？」

　　白晗那時候問他：「怎麼教育自己？」

　　爺爺說：「你要多看書，然後有問題多問老師，你看的越多，問的越多，就越能自己判斷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總之，誰都不要依賴，一定要靠自己。」

　　在白晗陰暗的人生里，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他告訴自己，他憎恨的父母，並沒有資格教育他。

　　他告訴自己，自己必須要為自己的一切負責。

　　他告訴自己，自己有擺脫命運的可能。

　　他讓自己意識到，自己可以成為一個徹底獨立的人，可以去選擇自己的人生和自己的路途。

　　那天晚上回去，白晗悄悄地把老人的話寫在日記里——在往後的日子里，他還重新寫過很多很多遍。

　　就這樣一天天一年年過去，這些話像是印在了他的腦海裡，支撐他度過了最為艱難的歲月。

　　而那個最開始保護和幫助他的少年，成了他心裡最初的依賴。

　　「所以……其實我見到爺爺的時候，我對他的感情從來都不是偽裝的。」白晗講完之後，看向沈燁，眼睛通紅：「爺爺真的，很好，很好，他是我最尊敬的人。」

　　這位老人，在過往的歲月里，不經意間，救了兩個身在懸崖邊緣的少年。